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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靳劼家这方院子内外的那些人一走,刘子晔总觉得待在这里浑身不舒服。

    干脆站了起来,再次把自己关进屋里,翻开书册阅看起来。

    一整个上午,这方小院陆续又有几次人声。

    也许是其他来闲话的镇民,也许是自己的那一队人来找靳劼商议事由,也许就是无聊的人来毫无目的的走一走。

    刘子晔不愿理会,也不愿关心。

    反正她要做的功课还有太多,需要她掌握和筹划的事情,也还有太多。只要沉浸到这些事务上去,她就可以忘却周遭的一切。

    “嘟嘟——”

    房间木门被敲响,刘子晔抬首道:“进来吧。”

    靳劼推门而入:“小侯爷,午饭要在房里还是院外用?”

    刘子晔抻了抻胳膊与脖颈,舒缓身体,晨间那点尴尬,早被她集中精力的一上午学习给抛到了脑后。

    当即道:“摆到院子里吧,我去透透气。”

    “好。”

    刘子晔自觉收获满满的来到了院外,然而甫一出正门,她就发现,庭院正中的桌案上,竟然摆了十数道菜与吃食。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靳劼。

    靳劼跟了自己这些时日,总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吃饭习惯。

    靳劼见她看过来,只好解释说:“今天上午,镇上陆续有几十户来送家里做出来的吃用食物,要给小侯爷。灶间还有更多,没摆出来的。”

    刘子晔恍然。

    她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的坐了下来,又叫靳劼:“你爷公和四儿呢?”

    靳劼回:“马上来。”

    片刻后,靳家爷公与四儿走了过来,坐在桌案的另外两侧,爷公一如往常的一上来就指着满桌的菜色,开始说:“这是烧兔,靳老三家送来的。这是干蒸榆钱,胖仔家送来的。这是炖鳕鱼,黑孩家送来的……”

    罢了,靳家爷公又道:“小侯爷太瘦,小小年纪还要长个儿,多吃点!”

    刘子晔握着筷子半晌:“嗳!”

    然后开始闷头干饭。

    四儿仍然是一声不吭,见刘子晔开始不说话只吃饭,这才端起自己的碗筷,大快朵颐起来。

    一顿饭吃完,刘子晔只觉撑到肚腹鼓起。

    她站了起来,想着总不能成日就躲在屋里这样吃完了学,学完了吃吧。

    想了想问靳劼:“早上靳镇首说的那什么聚火会,具体是个什么玩法?”

    靳劼有些意外,回道:“白天大人小孩子们,聚集到一起,比一比射箭和摔跤,到了傍晚时分,点起一堆篝火。众人围坐篝火一圈,摆上吃的喝的,期间可以自行邀请同伴在篝火前跳舞。”

    刘子晔心说,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就听说过的篝火晚会吗?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就曾经听去了北方草原旅游的同桌回来说,她在那里如何骑马、如何参加草原上的篝火晚会、如何偷偷尝了一小口传说中的马奶酒。

    刘子晔问:“那若是现在请靳镇首准备,可还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靳劼毫不犹豫。

    “那好。”

    刘子晔说完,干脆就迈出了靳劼家这方小院。

    只见靳劼只是隔墙朝着隔壁招了招手,住在那里的邻居探头过来,听靳劼说完,顿时喜意上涌,撒开腿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因为居家午食而分外清静的小镇,跑步声、呼喊声迭起。

    几乎所有人都动员了起来,全镇上下很快一片沸腾。

    每个经过靳家门口的镇民们,无不冲着刘子晔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一声一声的“小侯爷!”“小侯爷!”

    叫的刘子晔片刻不得停歇。

    好在他们这时的心思全都在争分夺秒的筹备下午的篝火大会上,并没有人会停下来面的过多的与刘子晔寒暄。

    刘子晔伫立半晌,一个一个的应付着点头回应,脑袋瓜都快要点麻的时候。

    就听靳劼在院中也叫了声:“小侯爷。”

    即使听过了无数人无数声喊小侯爷,刘子晔还是瞬间就听出了靳劼这一句,她转过头。

    靳劼隔着大半人高的院墙说:“镇子上太乱,怕是吵上一时三刻也不得停,要不要属下先带您出去透透气?”

    刘子晔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老人和小孩,以及街道上的烟尘,最终一点头:“走吧。”

    话毕,靳劼简单收拾了个背囊,装了点果干饮水和几条干净的巾帕,走到院外解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

    又要去解刘子晔的那一匹时,只听刘子晔道:“不用牵我的,坐你的就成。”

    一个夜晚又一个上午的休整,再加上方才过于饱腹的晕碳感,反倒将她休养的骨头软了。

    正值午后,这时的她根本不想劳动半分气力,只想懒懒的到野外吹吹风。

    靳劼点头,将自己那匹马牵了过来,接刘子晔上马。

    镇子上的石子道路并不算宽敞,七拐八弯的也不利用马儿快行。靳劼就在马前牵着缰绳,带着马上的刘子晔,一直走到镇外开阔的空地上。

    这才一踩马镫,翻身坐在刘子晔身后。

    “驾。”

    马匹也知道主人并没有叫它快跑的意思,听了主人的指挥,在一片金黄的旷野上,悠闲得得的来回小跑。

    在靳劼的指引下,马匹走到了一片水塘前停下。

    刘子晔下了马,沿着水塘散步,看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日光,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初她骗苻真儿所说的,两人初见那日苻真儿教她打鱼漂之事。

    实际上,苻真儿根本没有教过她。

    她自己也从来没有玩过。

    也不知,苻真儿带着他的探险队,如今到了何处?

    又是否能将自己描述和详细图画过的“黑金矿”顺利找到?

    她捡起岸边的几块石子,在手中掂量掂量大小和分量。然后抻起一支胳膊,选了一个自认为良好的角度,挥臂投掷出去。

    “噗通——”

    石头连一次鱼漂都没能留下,在接触湖面的第一下,就直接沉入了水下。

    她两辈子都没玩过这种东西,只不过是看过一些影视当中的片段画面,第一次投出去的鱼漂沉了,倒也完全没有气馁。

    她又精心挑选了第二块,大小与重量适中的石块,再次对准湖面投掷了出去。

    “噗——噗通——”

    第二次看起来是有些进步。

    刘子晔有些高兴,兴致勃勃的又继续投了第三块、第四块……

    然而她也意识到,自己投掷的力道和技巧没能找到门道,总是这般最多两次,偶尔三次,石块就沉入了水底。

    “小侯爷。”

    “嗯?”

    沉浸在游戏中的刘子晔闻声转了头。

    靳劼手中装了几块石头:“属下打鱼漂,应该还算不错。”

    刘子晔眼神亮了亮:“那你来,教教我!”

    她比划了比划自己的右胳膊:“我投的胳膊都要酸了,但还是没找到那个门道。究竟应该怎么发力送出石块?”

    不过只是一个孩童们消遣玩耍的游戏,但是刘子晔只要兴趣来了,就会无比的认真。

    她眉毛微蹙,思索着下一次的动作应该如何调整。

    靳劼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石块递给她一个:“您试试这几块。”

    刘子晔接过一看,靳劼选的这几个,大小均匀,并且大多都是扁平椭圆形状。不像自己挑的,什么形状都有。

    靳劼手中也握了一块椭圆石头,他将身子半躬下去,弯向一侧,面朝着前方的湖水,将臂膀朝着湖面轻轻一送,一枚鱼漂自他手中投出。

    至于蜻蜓点水一般,在水面上接连点了几十圈跳跃的涟漪,直到视线都无法看清水泊尽头,这才骨碌碌轻巧的滚入了对面的黄草之中。

    刘子晔惊叹。

    这还叫打鱼漂吗!?

    简直是水上漂好吗!?

    她之前在一些片段影视画面当中见到过打鱼漂,当时那个男猪脚似乎就很得意自己打鱼漂的手法,但也不过点了七八下而已。

    她毫不怀疑,若是奥运会比赛有这样一个比赛项目,靳劼毫无疑问将会拿回大满贯冠军!

    “你怎么做到的?快教我。”

    靳劼闻言,讲了几个身体与手臂的角度,以及发力方向的技巧。

    刘子晔听完,试了一遍。

    这一次投掷出去的石片,足足点了七八下,才中道崩殂。

    “咦!”

    她精神大振:“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打鱼漂高手!”

    靳劼听了却问:“小侯爷从前以为谁是高手?”

    想起自己过去骗苻真儿的话,刘子晔自然不会说出来,便道:“没谁。本侯爷也是第一次看人打鱼漂,没想到就是你这样的水准!”

    她说着又开始试着弯身挥动手臂,一边找角度比划,一边问:“是这样吗?”

    靳劼稍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站在刘子晔身侧,也弯了身子够到她的手臂:“手腕要直一点,小臂不要抬高。”

    他一边说,一边微调了刘子晔的动作:“发力投掷的时候,手腕和小臂都要这样平直于水面的推出去。”

    说罢他握着刘子晔的手腕,控制住她的方向,来回荡了两次,找准角度之后,寻了个力度推送出去,然后看准时机道:“松手,投石。”

    刘子晔恰到好处的松开握住石头的手,她感觉到手腕和手背上都传来一股推力,将掌心的石块平稳的推了出去。

    石块接触湖面。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湖面荡漾,她兴致勃勃的盯着,看着这一块石头如方才靳劼投掷的那一块一般,一直荡漾到了湖对面。

    她忍不住挥了臂膀欢呼:“成了!我也是冠军了哈哈哈!”

    靳劼已经默不作声了松开了她的手腕与手背,退回到礼让的距离之外,看刘子晔兴奋的样子,也忍不住牵起一侧唇角。

    他问:“小侯爷说的冠军是什么?”

    刘子晔心情很好,再次举起了一块石头跃跃欲试:“冠军就是说,全天下我第一的意思!”

    靳劼懂了。

    石块再次离手,在湖面上点出十七八个圈,最终还是在水面中心沉了下去。

    “啧。”

    刘子晔摇了摇头:“离了你,我这冠军就当不成了。”

    靳劼道:“小侯爷聪慧,不过是习练次数尚少。”

    “非也。”

    刘子晔却摇了摇头:“我没有你那样的天赋,即使是天天练习,也必定做不到你那般水上漂。不过,冠军本人已经是我西关侯府的人,这与我自己是冠军,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她毫无芥蒂的又叫靳劼:“冠军,本侯爷不想努力了。再借你两回力如何?”

    第62章

    “当然。”

    靳劼说罢,这才重新走到刘子晔身前,握上她的手腕。

    半个时辰后,尽兴了的刘子晔坐上马鞍,回到沂镇。

    有人瞧见了两人,当即迎了上来:“小侯爷您回来啦!咱们正欲托人去寻您呢,会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行,多谢你。”刘子晔冲那人颔首。

    然后道:“走吧,我们直接去篝火会上。”

    马匹掉了个头,转而往镇子南面行去。

    一开始的活动就如靳劼所说,就是镇民们设了露天席地的射箭场,考虑到留下的人数不算少,镇民们不论大小的参与热情都很高,特意分了供孩童玩耍的,与大人们玩耍比赛的射箭场。

    刘子晔到的时候,已经有小孩子和妇女玩上了。

    似乎是都得了叮嘱,并没有在刘子晔一来,就像珍稀动物似得将她围起来,而是纷纷喊了一句“小侯爷”之后,就继续各玩各的了。

    刘子晔松了一口气,下马在射箭场边上观战。

    然后惊讶于这些留守镇中的老人和妇女,竟然一个一个的,射箭水平超出她的预料。

    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射出了一个正中红心的环数之后,她看到下一个上场举起弓箭的,竟然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

    以她的判断来看,这月份少说也有七八个月。

    场中那位孕妇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提弓搭箭有什么不对,而热热闹闹围着看的沂镇人,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刘子晔让自己收拢了满面惊讶之色,等着这位孕妇大展本领,正中红心,好好闪瞎她的眼!

    箭矢“嗖——”的一声射出。

    紧接着,人群“哄——”的爆出一阵叫喊之声。

    刘子晔即使个头很高,也要踮着脚尖用力朝箭靶的方向看。

    然而,她看了看去,却发现靶场那个箭靶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再一转头,就见那位射箭的孕妇正爽朗大笑。

    有人高声打趣她:“吴娘,你的箭呢,怎么箭靶上到处找不到啊!”

    吴娘哈哈笑着道:“射空了呗,往下看,地上呢!”

    弓箭再次由另外一人接过,继续一轮轮的射下去。刘子晔这下发现了,沂镇这射箭,根本没有太严谨的要比出个你我高低,就是一场全民娱乐活动。

    无论是谁,射成什么样的都有,大家哈哈笑过一阵,各自欢畅。

    原本还有点包袱,两辈子都没有什么射箭经验的刘子晔,这下倒真有点按捺不住想上场了。

    靳劼跟在她后面观察了半晌,这时道:“小侯爷可要一试?”

    刘子晔心下正痒,听靳劼一问,回头冲他洒然一笑:“走,试试就试试!”

    不过是玩玩。

    刘子晔走过去排在等候射箭的队伍中,前后的镇民瞧见了,全都笑问:“小侯爷,您也来射啦!”

    趁着排队的功夫,刘子晔往旁边小孩子那一个场子看了看,却发现,小孩子的那处射箭场反倒认真严肃的多了。

    小孩子们,认认真真的按照年龄大小,分成了两拨。

    有人专门在场面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给比试的人记分。

    现在应该*正好轮到稍大一些的那一拨孩子比试,靳劼家的小弟靳四儿,还有昨天给自己送石头,被叫做小胖的男孩,都在这一队当中。

    此时握了箭在手上,正瞄准箭靶的,就是靳四儿。

    刘子晔只见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腼腆至极,还不曾开口说话就红了脸的男孩儿,这个时候挺直了腰背站在风里,拉开弓弦,眼神无比专注的瞄准箭靶方向。

    片刻后,箭矢离弦。

    看到结果的一瞬间,刘子晔再一次惊呆了。

    她忍不住扯了扯靳劼:“不是,你弟弟这是,天生的神箭手吗!?”

    靳劼自然也将小四儿射箭的这一幕收在了眼中,双目微闪,答道:“不过是小孩子平日里无事,射的多了。”

    刘子晔当然不以为然:“不是谁天天练,就能轻易在这个年纪就练成这幅样子的。”

    靳四儿射完了箭,在小孩子们的呼叫声中走下射箭台时,扭了头往另一边的靶场上面。

    很快就找到了刘子晔所在的位置。

    刘子晔见他看过来,隔了老远对他竖起大拇指,张大口型对他道:“厉害啊!”

    靳四儿得到了想要的关注和夸奖,再次腼腆的笑了笑。

    然而,当他移动视线,看到小侯爷身旁那道质问与警告的眼神后,笑容当即冻在了脸上。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多留片刻,从射箭场上一下来,闷头就准备往没有人的地方扎。

    小胖在身后拉住他:“四儿!你干嘛去?从前咱们都不知道,你射箭这样的厉害!怎么就来一手就走了?你教教我啊!”

    靳四儿恨不得赶紧摆脱掉身边的人:“我、我就是瞎射的。”

    “瞎射?瞎射能射你这样?”小胖显然不买账,“咱俩这交情,你总不会是不想教我吧?”

    “没有、不是。”

    靳四儿心慌意乱的辩解。

    “不是那你就别走啊!快教教我!”

    “我教你。”靳四儿妥协道:“改天教,可以吗?”

    他求肯的看着小胖。

    小胖这时也发现,靳四儿不知何时沁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咋了?不舒服了吗?”

    靳四儿微微垂了头,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刀剑:“嗯。我有点、有点头痛。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小胖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一手的汗湿。

    “好在应该没有发烧。那成,我也不射了,先送你回去。”小胖道。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射箭场。

    另一头,刘子晔见靳四儿跟小胖两人离开射箭场,其中靳四儿垂着头,显然是有些沮丧的样子。

    她有些诧异,问:“小四儿怎么回事?射了那么厉害一箭,反倒不开心的样子?”

    靳劼面无表情从那两抹小身影方向收回视线,回道:“他面皮儿薄,自小就这样。”

    刘子晔闻言摇头,又突然转脸看了一眼表情冷酷的靳劼,问他:“小四儿这腼腆的性子,是不是从小被你吓的?”

    靳劼:……

    他第一次认为有必要替自己辩解:“属下只是长的普通,并不吓人。”

    “呵呵。”

    刘子晔轻轻嗤笑:“你以为吓人的只是长相吗?”

    靳劼木然求教:“那,还有什么?”

    “就你这样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呗!哪个小孩子打小在你这冷酷气势威压之下长大,能不被吓出个心理阴影的?”

    靳劼:……

    “我……属下……”

    他磕巴了两句,最后问:“那小侯爷也觉得,属下吓人?”

    刘子晔耸了耸肩:“当然不。”

    靳劼好奇又探究的看着她,刘子晔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高深莫测的转过身,双目眺望远方,半晌不语。

    直到把冷面靳劼吊的在身后无奈的喊了一句:“小侯爷。”

    刘子晔才大发慈悲的说:“因为本侯爷见到你的时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呗!”

    那时候,她可已经是成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了呢!

    射箭的队伍一点点向前,片刻后,就轮到了刘子晔。

    她站到了前排,接过稍显陌生的弓箭。上辈子甭提了,她必然是跟这种东西绝缘的,但是原主倒不算是完全没有接触过。

    据原主的记忆来看,也曾经当做游戏一般的玩耍过。

    刘子晔左手执起弓箭,右手接过射箭场的一个镇民,从箭靶那头送回来的箭矢。她来回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试图唤醒几分原主的肌肉记忆。

    靳劼在身后一直观察着。

    射箭场内外的沂镇镇民,都看到了西关小侯爷要上场露一手,互相打着呼哨,喔喔喔的叫着,场面一时热闹无比。

    很快,刘子晔将箭矢搭在弓弦上,抬起弓箭,瞄准三十米开外的草编箭靶。

    有人“嘘嘘”了几声,“不要影响小侯爷瞄准!”

    人群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盯着场中的刘子晔,等着西关小侯爷技惊四座的一刻。

    “噗”的一声。

    西关小侯爷手中的弓弦空了,箭矢似乎已经飞了出去。

    然而,所有人在箭靶上下盯出个洞来,都没看到西关小侯爷那一支箭在哪。

    刘子晔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她面色赧然的弯下了腰,从自己的脚下捡起了一直箭矢。

    她笑了笑说:“那啥……没射出去,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很快,回过神的沂镇百姓们配合着刘子晔“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反正小侯爷又不用亲自上阵杀敌,射箭什么的,不需要擅长!”

    “是啊是啊,也不用考科举去作官,读书作诗更没有必要!”

    “音律作画,也不需要小侯爷精通,小侯爷就天生是赏画听音的!”

    “对对,还有那庖厨医术,更用不上小侯爷亲自沾手了哇!”

    ……

    沂镇的百姓太过捧场,不光把射箭奇差这档子事替刘子晔开脱了。

    转瞬之间,弓马骑射、君子六艺八才,挨个给她开脱了个遍。

    刘子晔听着乡亲们热情体贴的“窝心话”,简直想一头撞死在一块豆腐上。

    从前她以为自己只是在立人设,现在却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

    自己还真就是个名符其实的“废物”小侯爷!

    靳劼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小侯爷不过是玩玩,无需介怀。”

    刘子晔黯然退场,将手中的弓箭郑重的传递到他手中,有些费力的抬臂拍了拍靳劼那过高的,宽而厚重的肩膀:“你来,给他们露一手,为咱们西关侯府挽尊!”

    西关大地的西南方,一场秋日淋漓的大雨飘洒了整夜。

    满地的枯草与落叶,浸在湿润的雨水中,每一脚踩上去,都能从内里翻腾出泥水来。

    苻真儿一队人,此时正驻扎在一片林子的开阔地上。

    蜂巢速装抗风帐篷,在林子里的里面上,像雨中茁壮成长的巨型蘑菇头。

    偶尔林间鸟兽,皮毛被雨水打的卷曲,对这几个从未曾见过的巨型菌类,又是好奇又是防备。徘徊良久之后,无一例外,俱都保持了距离,躲了出去。

    中间的那一顶帐内,苻真儿正席地而坐。

    长时间的户外野营与探险,苻真儿本就是小麦色的皮肤,像涂上了一层厚重的蜂蜜,投出一种金棕的色彩。发式与着装,也都极简单,此时在帐篷内,倒是用不上刘子晔给他设计的那一台户外探险服,只着了一身轻便的里衣。

    帐篷的底部铺的有隔绝湿气的地垫,苻真儿面前摆着一本册子,正就着帐顶点起的油灯书写。

    这是他从刘子晔处学来的习惯。

    外出之时,尤其是做这样探险和勘测的工作之时。

    会每天夜里对当天的行程和发现分类记录,并记录每一处新发现的,现有地图上未尽的地理地形。

    这时,帐篷上封闭入口的拉链“刺啦”一声响。

    夕映在账门外的雨搭处脱去了湿衣服,带着雀跃之意一脚迈了进来。

    “苻小族长,你看这个!”

    第63章

    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夕映也大变了模样,个头窜了半个头,身上少年气明显消退,此时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说话的语调当中,都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手中抓握着几株蕨类植物茎叶。

    “小侯爷说,这种黑金矿所在的地方,往往土壤呈现酸性,会生长出这种喜酸性土壤的蕨类植物。方才我趁着在外寻水之时,就瞧见了一片这种蕨类植物!”

    苻真儿闻言,当即将自己的册子整理收纳好,又取了另一个皮包当中的书册出来。

    他也很有些高兴和意外,一手接过夕映手中带着雨水与泥土的茎叶,另一手快速在书册上翻动,找到刘子晔当初为他画的植物图纸。

    这里刘子晔给他写明了蕨类植物的习性,并且画了几种常见的蕨类植物示意图。

    手中这几株植物,茎叶均呈现出锈黄色。

    小型叶片,多分枝。

    叶片密集,几乎没有叶隙与叶柄。

    他两相比照之下,这些特征都与刘子晔图册上所记一一映照起来。

    苻真儿再抬首,双眸之中也跃动着欣喜之意:“是蕨类植物没错。你在哪里看到的?现在带我过去看看!”

    “成!那咱们这就走。”

    虽然林间下着雨,夕映对于苻真儿这般要求,也丝毫不感到惊异。

    这些日子里,他们同甘共苦。

    将这些植物拿进来的时候,他就料到了苻真儿会有此决定。

    其他听到了这处动静的,也纷纷从帐篷当中探出头来,两人将情况大致一说,然后留下一半人看守营地,其余人各自带了雨笠与雨蓑,踩着厚重叶片下不断挤压出来的泥水,往夕映所指路的方向而去。

    这片林子有些坡度,是一座不大的丘陵山体。

    夕映所指引的方向,正是要往山坡高处走。雨下的很大,道路湿滑,向上攀登的过程显然没那么容易。

    苻真儿看了看有些吃力的队友,将自己腰间携带的绳索抽出来,叫停了行进中的一行人。

    “大家每个人都抽出来绳索,咱们绳段相连,防止有人摔倒下滑。”

    众人停了下来,解开捆在腰间的绳索,将绳索头部的金属锁扣互相锁扣起来,牵拉到没人间距三五步的距离之后,这才继续向前。

    雨水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自林间密林向头顶望去,尽是如珠线一般的密集雨雾,打的人满面冰凉,视野一片模糊。

    夕映一边走一边试图转头像苻真儿解释:“苻小族长,我那会上山的时候,那雨还没这么大!路比这好走多了!”

    雨雾之中,苻真儿一边用力听声,一边通过口型,来分辨夕映的话。

    他摆了摆:“我知道,没关系,你继续带路!”

    他们走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有了可能是找到了的迹象,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安坐帐中等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的雨,结束的那一刻。

    在这艰难的山道当中行走之时,即使苻真儿知道,他们很有可能又是再一次的无功而返。

    但此时的他,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想象,当他把找到了黑金矿的消息,带回去给刘子晔之时,对方那欣喜又快意的神情。

    一想到此,苻真儿只觉得,就算这雨势来的再猛烈些,他也还可以坚持!

    夕映明白苻真儿的意思,便也不再多少,在山林之间越来越模糊的视野当中,努力分辨此前他走过的路径。

    一声惊呼。

    苻真儿身后相邻的一位队友,滑倒跌在了泥水当中,身体当即控制不住的往山坡下滑。

    苻真儿在他的上方,首当其冲被突然下坠的绳索牵引,猛地下坠了一段。

    好在他及时伸手,用力扳住了身侧的一株灌木阻止了下滑的趋势。前面夕映也连连后退了几步,也像苻真儿一样控制住了身体。

    苻真儿道:“拉住绳子!拉着绳子借力爬上来!”

    那人跌了满身满脸的泥水与草叶,头顶的雨帽也掉了,他伸手抹了把脸上泥沙俱下的雨水与泥土,勉强使得眼睛能够顺利睁开。然后,听着苻真儿的话,双手拉住绳子的同时,也寻找一些可以借力的草木,这才重新爬回了队伍里。

    队伍重新编队后,几人短暂的在原地休整,继续向前攀登。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的雨中林间道路,夕映终于从地面的草被当中再次发现了踪迹。

    他高兴的扭过头,朝着苻真儿喊:“苻小族长!你看看这个!是不是问荆草!还有这地钱苔!”

    苻真儿跨出两步追上去,往地面落叶的间隙当中看过去,就见到了此前在刘子晔给他的笔记册子当中所圈点画出来的,问荆草、地钱苔,正是夕映此前给他带回来的那几株。

    他循着草被的生长蔓延方向继续往前走,再往前不远,雨水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

    一条丛林当中的溪流,正在雨势的助力下,哗哗向下流淌。

    苻真儿对所有人道:“大家分头挖掘这些蕨类植物生长的地面,看看是否能发下植物下的地面有黑色的泥土!”

    “好。”

    已经到了地势相对平坦的地带,众人之间用来相连的锁扣也各自打开。

    大家分散行动,掏出随身背包当中的掘土铲,将积累了一层又一层的落叶掘开,把铲头深入地面,翻开土层,观察每一处的泥土颜色。

    苻真儿与夕映也各自分头,手中挥着铁铲,几丈地一次的掘开表层泥土。

    这般翻看了许久,却并没发现如苻真儿所说黑色泥土的踪迹。

    有人找到了苻真儿处,问他:“小族长,会不会是咱们挖的太浅了?”

    苻真儿在唰唰的雨中,再次四处看了看周边的地形与植被,道:“不用挖的过深,一来没有必要,子晔说过,如果此地确有矿脉,钱表层的土壤就会有体现,二来这对我们的人体力耗费太大。”

    此时,他已经顺着挖掘的方向,靠近溪流河岸。

    手中的土铲一个不小心跌落到了地面,滑到了更靠近溪流的方向,苻真儿在同伴的借力下,往溪流岸边靠近了一些,试图去捡掉落的土铲。

    然而就在他弯到最低,一只手握住了铲子把柄时,突然发现,正在奔流着的溪水,在挤压着河岸泥土与水草的最边上,隐隐有几道黑色的痕迹混杂其中。

    他当即扯动了几下,松开同伴的束缚。

    后方的人不明就里,喊了几句:“小族长!小族长!你要干什么?”

    大周朝山陵郡陪都东望山。

    长长的上山甬道上,交错而过的是一批又一批,背着高过头顶的竹制背篓的百姓。

    无论是上山抑或下山的山道,人人的背篓都承装了满满的或石料或木料,或铁料与杂土。上山的人,是为山腰纵横十里的工事修筑点,运送山中不足的原料。下山的,是将工事开掘出来多余的木料与土块,背送到指定的弃料投掷区。

    为了让每个人每次尽可能多的运送物料,这一个背篓足有四尺深,两尺宽。

    役夫们踏在山间石阶的每一步,都沉闷如击打在鼓面。背篓的两侧肩带,深深的嵌入到皮肤深处,自衣裳内往外渗着血。然而,每个人似乎早已习惯,只眼神空洞麻木的望着前方的路面,机械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迈出去。

    一名体型瘦弱的役夫,一个不慎,头脑一黑,滑坐在台阶之上。

    连人带背篓直往下跌了十余阶才算停驻,受他牵连,七八名役夫跌倒在地,矿中的石块与木块泥土,散落了一地。

    背篓通过结实的牛皮筋绑缚在他的肩背之上,在这样的跌落当中,除了散落了背篓中的物料之外,仍然牢固的挂在这个人身上。在这几个台阶之间,牛皮筋受力撕扯,本就勒进了皮肉的牛皮筋,更是将他两条臂膀都撕扯的血肉模糊。

    这人被这样极度的痛楚,拉扯的不得不清醒过来。

    然而他还未曾回过神来,一条黑漆漆挂着刺头的皮鞭,依然抽到到了他的胸膛上,翻卷出一片血痕与血沫。

    “废物!蛀虫!快起来!给我起来,把山道清理干净!”

    皮鞭一声声落在血肉之躯上,一时响起一片喊叫之声。那几名受到牵连的役夫忙不迭的挣扎着拖着沉重的背篓站起来,半躬着身子,清理山道。

    那名头一个倒地的瘦弱役夫,可就没这么轻松被放过了。

    皮鞭密密麻麻滚落:“废物!路都走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显然,这个引发了事故,又明显看起来瘦弱没什么劳力的役夫,今日是要被杀鸡儆猴了。

    不当众给他打的只剩一口气,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整条山道上,除了这两排交错而过,背负着沉重背篓的农夫之外,多的还是这样手持皮鞭,身着轻甲配着刀剑的兵士。

    众人对这样的一幕,也早已习惯和麻木。

    在那名瘦弱役夫越来越低的呼喊声,以及脆亮的皮鞭声中,山道很快被再次清空通畅。两排队伍重新恢复到了,原本的交错而过的上下蠕动当中。

    兵士们时不时的呵斥与互相调笑的粗野笑声,回传在山道两旁。

    东望山东山的坐西向东的山坡上,从此间望去,便能将东山半山美景尽收眼中。

    还有东望山四大奇景之一的,日出东方,更能日日坐望。按照图纸,此处正是即将用于为皇帝修建主殿的位置。

    陪都与燕京两地,相隔不过几十里。

    如今早已到了秋日,皇帝与文武大臣班师回到燕京。独太子因领了兴修东望山行宫一事,与皇帝钦点的另一东望山行宫副督办官崔锐一道,留在了陪都。

    当然,真正常驻陪都,负责具体直接的督办筹建事务的乃是副督办崔锐。

    太子则是时常要为了凉宫一事,每隔三五日就要快马疾驰至此,尽他这个总督办应尽之职责。

    此时,崔锐正当领着刘子陵,对这间正殿的规划与筹建来到实地勘验。

    “殿下请看。”

    崔锐指着高高架起足有四丈高的云梯,与木质结构的一层一层脚手架。

    第64章

    这一片的山体,已经被推出一片广阔的平地。

    那些木质的架子深深插入到被刨成了竖直裸露的山体之中,以此作为支撑,向外延伸,再每一个木棍的连接处,用两指粗细的麻绳紧紧捆缚。

    就这样一点点搭出了五六层高。

    每一层都有简陋的施工平台,说是平台,但一条一条的木材,实际上根本无法容人平稳行走。

    两根木料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手掌宽。如若一不小心,腿脚卡进去是常事,但人倒不至于被直接漏下去。

    每一层之间都通过绳索互相攀援。

    那些赤着臂膀,光着脚底板,裹了肮脏头巾的役夫们,在这样的平面上快速奔走,如履平地,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情景。

    当然,如果忽视了那紧紧盯视着他们每一个动作的持鞭兵士的话。

    每一个役夫都知道,今日因有贵人前来,他们得以暂免如影随形的皮鞭。可是如果他们今日,哪一个敢当着贵人的面出错、犯懒、拖延,等着他们的将会是十倍八倍的惩罚。

    崔锐向太子刘子陵介绍:“这座正殿,面朝东方,坐落于云海风林之间。整个宫殿的主体援山体而向上蜿蜒,与山势完美的融为一起,远观有如登仙之境。”

    刘子陵闻言颔首:“崔大人果然丹妙,修筑进展之快,出乎本宫意料。”

    崔锐谦恭道:“多谢殿下赞誉,这都是崔某应未之事!”

    刘子陵又在这山间走了半日,秋日的天气里,竟然也出了一身热汗。

    临下山前,崔锐便道:“殿下,臣下为您备了肩,请您登车下山。”

    说罢,有四名车夫肩上抬了一担轻巧的车来,半跪在地,等着刘子晔登车。

    这种车,刘子晔在宫中常见,自然是一点也不新鲜。

    不错这一整日下来,东望山的确是是大周朝以景色优美著称的山峦之一。虽则漫行山间一整日,但景色宜人,山峰清凉,山泉叮咚,却不曾感到有任何疲累。

    刘子陵摆了摆手:“不必。本宫自行下山便可。”

    “听说,东望山西坡秋日红枫与落日,乃是东望山四绝景之一。我们便从西坡下山吧。”

    刘子陵说罢,他随行的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

    然则,崔锐却在听到太子的话之后,陡然面色一变。西山的落日,他当然知道这是绝景之一。可是眼下,却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子殿下就这么去了……

    “殿下!”

    崔锐道:“西山落日现在恐怕是看不成。”

    刘子陵闻言看过来:“如何?”

    “如今东望山上下,皆为了营建凉宫,为了凉宫能够早一日兴修完成。咱们的兵士乃是这些来为修宫殿百姓们,自然是要就近宿于山中的。东山修宫,西山宿营。这几日西山落日的观景道,不甚通畅……”

    “原来如此。”

    刘子陵颔首,对崔陵这个说法还是认可的,便道:“可以理解,兴修西堰凉宫是首务。无妨,那本宫原路下山即可。”

    崔陵暗暗松了一口气。

    苻真儿只好回头对他说:“溪水里有东西,我要过去看看!”

    那人却硬扯着他不放:“不行啊小族长!这水势太急了,你这样过去有危险!你把绳索重新扣上!”

    苻真儿挣扎不过,同时也冷静了些许,这才顺着这人的力度重新回到稍远些的位置。

    夕映等人已经在远处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也停下了四处挖掘的动作,往苻真儿这处聚拢了过来。

    重新扣上了腰间绳索,苻真儿再次往溪流方向靠近。那几道掺杂的黑色水纹依旧还在!

    他放松了些绳索,干脆双脚都陷进了岸边的草泥之中,更加近距离的观察这些黑色水流的来处。苻真儿顺着痕迹,在河岸边上一直往溪水的上游走,其他几人就这样拉着他的绳索,跟随他一直上游。

    直到苻真儿发现,那黑色的水纹是从河岸边上的草泥下层,被涨起了的河水冲刷出来的以后,才停下了脚步。

    他抄起手中的土铲,在那片雨水和溪水冲刷出黑色水流的泥土处,一铲子下去。

    稀软的泥土,混杂了草叶根茎被掘开。

    苻真儿欣喜的发现,在黄色的泥土当中,夹杂着的正是纯黑纯黑的土质!这些黑泥,就是溪水当中黑色水纹的来源!

    他当即掘开更大面积的土地,然后惊喜的发现,越来越多的黑色泥土痕迹。

    即使隔着雨幕,夕映等人也看到了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黑色土质。

    “黑土!!黑土!!我们是不是找到了?是不是找到了?”

    一行人连连欢呼。

    夕映更是高兴的连雨帽都摘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土铲,也向苻真儿的位置而来。

    苻真儿抬起头,让自己尽量冷静的对几个人说:“夕映你戴好牵引绳!苻四,你留两个人牵引好绳子,其他人都扣好了绳索,带上铲子过来。”

    河岸高处的苻四听了,点头答应。

    几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动作利索的将腰间绳索扣好,一个接一个的顺着河岸的坡地滑了下来。

    三四个人齐心协力,就着苻真儿挖掘出黑土的位置,扩大了区域并且往土地更深的地方持续挖掘。

    表层的黄褐色泥土被混杂着草根翻开,一点点露出越来越多黑色的,有砂砾壮颗粒混杂其中的黑色土壤。

    苻真儿绷紧了弦,叫大家再挖一点。

    如果只是一小块黑土,就也有可能会面对并非他们所寻找的黑金矿的结果。

    直到众人挖开了几尺见方的土地,下方五一不是深黑色的泥土,甚至这黑色明显有着从河岸向山体深处无限蔓延的趋势,苻真儿才叫众人停了下来。

    他取出携带的储物袋,从黑土深处尽量攫取一些相对干燥的部分,分装了三袋。

    收好以后,对几人说:“大家先将掘开的土层大概封回去,留下咱们的标记。回扎营区,我需要用工具检测这些黑土的成分。”

    夕映道:“苻小族长你先去,我留在这里。”

    众人分头行事,苻真儿在绳索的拉扯下,上了河岸高处。

    这时雨势似乎有了减小的趋势,但苻真儿看了天色之后,对夕映说:“留好标记,我们所有人都回到营区休整。”

    夕映虽有些不舍,这一处真的太有可能是小侯爷要找的矿藏了,他恨不得时刻的守在这里看着!生怕一个看不见,这座矿藏,这座山体都要不翼而飞。

    但他们一队人,苻真儿是队长,况且苻真儿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已经冒着深秋的大雨,在户外耽搁了这么久,以及有雨帽与防水蓑衣,夕映也清楚,每个人从头到脚早已湿透了,全靠不停地奔波和出力气,才保住了身体上一丝热气。

    若是这样在大雨旷野之中停顿耽搁,就是换了那什么又高又结实的私卫靳劼来,恐怕也吃不消。

    “成!”

    几人加快手中动作,最后在这片掘过的河岸高处显眼地带,撅了一株红叶似火一样的枫树树枝,牢牢的埋在土地上,作为标识。

    泥泞的山间道路,下山也丝毫不必上山时轻松多少。

    回到扎营区,人人疲惫异常。

    好在他们留的人,已经预料了几人的情形,账内也点起了便携炭炉,煮了大锅的姜汤。

    换上干燥的衣服,擦干头发和雨水泥巴,在炭炉跟前喝下一大碗姜汤,顿时活了过来。

    苻真儿感觉四肢回过了血,便就着火炉旁的热意,将带回来的几个储物袋一一打开。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刘子晔那一本笔记,他翻开刘子晔写的“黑金矿滑雪检测法”这一页。

    将三个储物袋中的黑色颗粒土质,分成了三伯,分别装进三个罐子当中。

    第一个罐子里,加入了盐水,搅拌之后静置。

    第二个则去了一张铜网,放到炭火炉上,将黑色土质放置到铜网上灼烧。

    第三个则在罐子里滴了少许的醋。

    做完这一切,他安静的盘坐原地,等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片刻后,苻真儿看到第一个罐子里的黑土开始分离,表层漂浮起了更纯净的黑色碎屑,一部分碎岩和矸石则下沉到了罐子底部。铜网上的黑土在烤到干燥之后,底层开始涌现出,红橙色的明火迹象。看到这里,他毫不怀疑,第三个罐子里,一定出现了大量的气泡。

    苻真儿双目炯炯,对时刻紧密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夕映道:“成了,就是它!”

    霎那间,夕映自原地翻起。

    “成了!成了!我们找到了!”

    若不是帐篷内的空间有限,夕映只想来回打无数的跟头,来发泄自己的雀跃激动之情。

    “待雨停了,我们就分两队,一队在这里驻守,一队回去通知子晔!”

    苻真儿也难掩激动。

    他很想现在就亲自回去,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刘子晔,看他面上展露出来的欣喜。

    但是他知道,他需要是带着队留守下来的那一个。

    见识过了此前刘子晔开拓矿场的过程与经历,以及刘子晔写给他的册子当中,所记述的在发现矿藏之后的一系列事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苻真儿从帐篷外的虚空收回视线,说:“夕映,你回去找子晔,把他的想法和计划都带过来。”

    第65章

    陪都东望山东山的那条上下山主道上,除了上下山的运输之外,还有不少则是在东望山就地取材。那些被砍下来的树木,挖掘出来的泥土石块,被挑拣出来,有可以用上的,会按需再次送往各处工事点。

    并未进行过充分开发的山道崎岖不平,甚至还有不少地方的陡峭险峻,役民们一个不慎,就会从万丈高峰之上掉落。

    西山的山林密道之中,为数不多的开发之后可以出入山区的登山道上,此时正甲胄森森。

    一排排森的刀剑锋芒,在日光之下粼粼反射着刺目的光。

    其中一名显然是带队的兵将,面色不善的吼着问:“把下山通道全部给我封死!东面、南面、西面,三线围起来。一层层收缩圈子,不信逮不到那几只老鼠!”

    “是!”

    兵士们分组隐没入山林,秋日的山林枝叶已然剥落大半。

    这对于想要掩匿行迹的人来说,却是个十分不利的情形。十几名在秋天愈见寒凉的天气中,仍然打着赤膊弓着背脊的人,仓皇的在树林当中奔走。

    深山当中的突发的盲目奔逃,早已令他们失去了方向。

    越发沉重与急促的呼吸声*,在山林当中回荡。有人终于扛不住了,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他的面皮已然涨到青紫,躺在地上艰难急促的试图喘最后几口气。

    一队人不得不停了下来,来看他的情况:“老三,老三!”

    停下来试图将他扶起,给他顺气。然而,这人本就一身淋漓带血的伤口,汩汩流了半日,再加上这样没命的山间奔逃跑,出气多而进气艰难,口鼻喷吐出血沫,显然已经回天乏力。

    不可片刻,终于睁大外突的双目,失却了最后一丝活力。

    一行人将他的身体放回地面,绝望的互相看了一眼。

    山间的风声,林木沙沙的摩擦之声。无一不令他们心神俱震。每个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惹的他们惊跳,身体不受控制的,时时四下张望。

    片刻后,有一人道:“我们还能跑的掉吗?”

    “现在咱们这是到了哪里,可还有人知道吗?”

    一行人沉默,刚刚抬起那名叫“老三”身体试图抢救他的人,呼着气看向四周几乎毫无分别的山林,又抬头看一看午后的日光。

    正中的骄阳,似乎是往西边落了一些。

    “下山是不成了。我们往山上走。”那人道。

    “都站起来,不要在这里停下!停在这只有死路一条!”他试图叫自己的同伴。

    然而,老三的死亡,显然再一次给了他们冲击,一人绝望的道:“庆哥,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再跑下去,下一个老三就是我。况且,咱们往山上走,照样也没有活路了。早一个时辰死,晚一个时辰死又有什么分别!不若就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好歹偷它片刻清闲!”

    “既是如此,那么方才又何必反抗!?”

    “我们跑了出来,为的是什么?就是多活一刻,他也是好的!”

    叫庆哥的人说着,上前将几个瘫在地上的人一一薅起:“快走!我们不能就这样在这里投降!”

    他说的不错。

    两个时辰前,他们几人还在西山的峭壁上,修筑那一座“天外来客”的峭壁楼阁。

    然则,大人们为了给皇帝修这样一个天人交界的楼阁,却需要埋葬不知多少名役夫的生命。高山陡峰之上,只有一条两尺宽的石道相连。

    想要修出那做楼阁,首先就要在这片陡壁之上,凿出可容大人们通过的栈道。

    这一队人,就是修筑栈道的石匠。

    为了修筑工事,他们最初全部都是踩在那一条两尺宽的石道之上,面朝着石壁,手持凿石的棒子。每天登上石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头顶高处楔进去一个铁钉,再把腰间的绳索牢牢系在铁钉子上作为避免掉下悬崖的防护。

    背后就是万丈深渊,每个人间隔三四尺的距离,从清晨第一缕日光升起,站上着两尺宽的石道,一直不停地挥动手中凿子,一点点破开石壁,将碎石清理出石道,直到天黑。

    过于繁重的劳作,有的人实在是累了,没劲了,偶尔会就这样站着在石道上昏过去。

    然而这石道根本没有容人休憩的空间,昏聩无力的人,便如那秋日林间熟透饱满即将坠落果实一般,在腰间绳索的捆缚当中悬挂在峭壁之上。

    那不过是手指粗细楔进去石壁的铁钉,又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坠力。

    很快,这个人就真的像熟透了果实一样,自石壁上坠落,悄无声息的坠入谷底。

    庆哥与老三几人本就是同乡相识,被征发来了此处应役。一直以来,想着家中的妻儿老小,互相打气,若谁在壁上要昏累过去,旁边的人,总要互相叫喊,将他叫醒,以免跌入悬崖。

    但这般劳作了多日,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再也不能回来,他们仍然是一阵心寒。

    直到昨日,他们中有一人实在吃不消病了,却被要求必须上石壁。一整日下来,手软脚软,根本敲不动多说碎石。大家互相给他打气,总算挨到了即将收工下悬崖的时候。

    可督工的兵士,却指了指这人,说他偷懒耍滑,罚他今夜不许下崖,把白天缺的工补回来。

    一行人毕竟是同乡,有人开口向兵士求情,换来的就是老三那满身的鞭痕。

    今日一早,几人毫不意外的看到,光秃秃的已经落了果的石壁。

    而兵士这时又来了,手中握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皮鞭。

    也就是那一瞬间,身体深处涌出一种绝望的不甘。为何他们要被困在这里劳作至死?

    余庆站起来喊了一句:“横竖都是死,老子他娘的不干了!”

    在沂镇停留了七日之后,刘子晔与靳劼等人,在几乎全镇老幼出动的情况下,踏上东归的路程。

    杜晖送来了最新消息说,虞城又关键人物,需要她以西关小侯爷的身份,亲自来安排接见。自封地初获,她带着人外出寻找和开发第一处铁矿以来,刘子晔已有大半年未曾回到过虞城。

    西关郡的道路还没有开始按照刘子晔的计划整修,靳劼他们从这最边境的小镇重新回到虞城,已经是七八日之后。

    一入虞城的度北门,提前得了消息的杜晖,已经等到了城门口。

    看到几个月时间,不仅身高又高了大半个头,同时由于常日里风吹日晒,以及时常的奔波和运动,即使初冬天气里的棉服,他也能看出来,他家小侯爷这副身子骨,简直经历了脱胎换骨。

    从前是光焰夺目,但谁都瞧得出,那是个外表光鲜的壳子。

    如今则像是经历了打磨的利刃,反倒藏锋了。

    一见杜晖,刘子晔稍停了马头,自马背上翻身跃到了地面上。

    刘子晔道:“杜先生。”

    人前从来稳重自持的杜晖,看着自己小侯爷,那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让他一时高兴的合不拢嘴。

    “嗳,杜某见过小侯爷!”

    他先是恭敬又郑重的带着一队府上招纳的新的府官,当街向刘子晔行礼。

    “诸位先生快请起。”

    这些人分别都是因为什么事由招纳到了西关侯府,刘子晔心中都有数,因而今日初见自己这已有了十数人的小团队,丝毫不觉得意外。

    杜晖站起身,这才万分感慨又带着点熟稔的对刘子晔道:“一别多日,杜某再见小侯爷,心中欣喜非常!小侯爷日日精进,三日可刮目相看,杜某都要担心,很快要被小侯爷甩在身后了!”

    刘子晔笑说:“杜先生本就高才,多年以来没有一日停止过学习,如何能赶不上?”

    一行人说着,终于回到了西关侯府。

    今年夏秋之际,侯府在刘表的主持下,里外都做了一轮休整。

    自刘子晔所住的那套堂院,到他时常耗时甚久的书房,后园的几间机械实验室开始,一一在请示了刘子晔设计整修意见之后,顺便将侯府的门面以及先生们所居住的客堂,全部翻修了一遍。

    自府门起,甬道之上的砖石,换成了新的。

    二门以内的第一间见客议事的客堂,也经过了重点的翻修。这些地方,主要都是参考的杜晖的意见。

    在杜晖看来,一府之主君,今后必然要频繁面对开门迎四方能人的局面,一个体面的客堂,是展示侯府尊重与诚意所必须的。

    此时,刘子晔在刘表当先引路之下,于客堂的正厅主位上坐下。

    靳劼与另一名私卫,两人分左右两侧,侍立在旁。

    杜晖与众人站在堂前,一撩袍袖,当先拜了下去,道:“恭迎西关小侯爷回府。”

    十几人显然早已提前就有了共识,紧跟着杜晖一起,当庭行拜礼,声音整齐划一道:“恭迎西关小侯爷回府。”

    刚刚在主位上坐下的刘子晔,猛然间见到这一幕,“嘭——”的一声,把茶盏磕在了桌案上。

    若非靳劼眼尖手快,及时扶了一把。

    这一盏瓷杯怕是要直接掉在地上,碎成渣渣!

    刘子晔震惊非常。

    不是,杜先生你这架势,当她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呢吗!?

    第66章

    她从主位之上站起,走过去亲手把杜晖扶起来。

    “都是自己人,先生这般郑重又何必?”

    扶起了杜晖,刘子晔又去一一扶起其他拜倒在地的人:“诸位先生多礼了,快快请起!”

    在这个过程中,刘子晔正好一一对应着此前杜晖纸面上的描述,将十几人认了一次脸。

    谁都看得出,她态度极其真诚,是当真对他们从心底礼敬。

    一人道:“从前世人皆谓西关小侯爷愚鲁顽劣,狂妄无节,世人大谬矣!”

    “正是。小侯爷,我等这一拜,俱是心甘情愿!”

    刘子晔这些时日以来,一心在外开阔更多的源源不断的场地,对于杜晖在后方的举措,也是了解的。以她来看,但是支撑自己那□□一样的开拓所需,就足够令杜晖日夜不停的计筹。

    如今看来,这位名副其实的风云谋士,干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啊!

    杜晖在刘子晔看过来的一瞬,就知道小侯爷应该明白了眼前的局面。

    两人就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共识,刘子晔毫无滞涩的完成了她今天应该完成的角色义务,对每一位投入西关侯府的先生,给予充足的礼遇与关切,谈论每一人所擅长的领域,并给予认可鼓励。

    一整个亮相,配合的完美无缺。

    满堂先生们,无不唏嘘感慨自己果然所投未曾蒙尘的心情,离开了正堂,信心满满。

    堂内只余杜晖与刘子晔二人时,刘子晔挥了挥手:“我们去后院书房吧。”

    书房经过了改建,加了一道砖墙木顶的门廊,门廊后划出了一片水池,养起了一池塘的鱼儿与水草。

    书房整个格局之前都很合理了,所以只是对外墙屋顶,以及室内的墙面器具做了翻修。

    刘子晔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想着方才这一幕,不禁有些想笑。

    “先生,您这是都给大伙吃了什么大补药哇!”

    到了这里,杜晖显然也稍微放松了姿态,但语气却仍然是郑重的:“小侯爷在外开疆拓土,拼打天下,杜某安坐了小侯爷身后,又岂能不发挥些余热?”

    “小侯爷冲锋在前,杜某若不能令小侯爷之功绩得以彰显,也不必赖在侯府的教席首位之上了!”

    刘子晔沉吟片刻。

    收服人心,建立除了工程师以外的计谋团队,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只不过是因为事项太多,她不能步子迈的太大,最终根基不稳,风声鹤唳。

    杜晖所做的,虽说她没想到,但也正合她意。

    刘子晔看着杜先生,没有说话,只简单的露出一抹笑来。

    杜晖当即心领神会。

    此前若是是他妄自揣测,擅自行动。那么今天,他正式从刘子晔这里,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说明,一切正如他想的那样。

    小侯爷要做的事,目在长远,根本不是仅仅依靠开几个矿山,以及后续要做的修几条道路,满足于封地上的物产,从此醉卧于西关。

    他确认了,小侯爷是真的志在天下,志在大周。

    一场无声的暗语与眼神的交流下,一主一臣达成了共识。

    杜晖知晓,从今往后,他再在无人之处向刘子晔见礼之时,出口的称呼将不再是“小侯爷”与“杜某”,而是“主公”与“微臣”。

    茶壶翻滚,有水自茶嘴当中滚溢而出,滴落在红彤彤的热炭之上。

    “滋啦”一声,化作袅袅白烟。

    刘子晔提起了茶壶的把手,将滚烫的开水冲入茶叶之中,水花与茶叶在壶底飞转。

    她神色平静的沏茶,直到第二壶茶沏好,方望着对面的杜晖道:“先生喝茶。”

    杜晖起身,双手郑重接过刘子晔递来的茶杯:“多谢小主公。”

    等他再次似乎与往常一般,却又显然有所不同的重新坐下后,刘子晔问他:“先生信上说,有重要的人,需要我亲自去见?是什么人?”

    “正是。”

    杜晖道。

    “不知小侯爷此前,可曾听说过玄净法师?”

    刘子晔微微蹙眉思索:“玄净法师?不曾听闻。”

    从称号上来看,这应当是个和尚,能被称为法师,想必级别也不低。

    “也是,咱们西关边地不似大周朝其他郡县,可以说十里一庙、三十里一寺。除了城北那间烟火寥落的烟云寺之外,便再无其他,小侯爷对此了解不多,也是常念。”

    杜晖道:“据王秩所述,在小侯爷与杜某都离府期间,这位玄净法师曾主动登门。当时咱们的门房有意要请王秩来接待,留法师入府。但法师在听闻小侯爷你不在府中之后,就坚持拒绝离开了,并入驻了城北的烟云寺,直至现在。”

    “杜某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曾经第一时间赶去了烟云寺,拜见玄净法师,但并未能得一见。想来,只有小侯爷您本人,才可能再请法师相见了。”

    刘子晔听完,好奇的问:“这位玄净法师,到底什么来头?不过一位佛门僧人,需要我们这样重视吗?”

    她上辈子在高中课堂,读背的都是政治课本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理论。

    来到这里的几个人,虽然也按照杜晖给她的书单,来习读这个世界的经典。但主要都还是儒学典籍为主,佛、道两家涉猎很少。

    杜晖听完刘子晔的问题,正色道:“非常需要。”

    “请先生详述分明。”刘子晔虚心请教。

    对面的兵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七八十名石工手中拿着铁凿子已然冲了过来。顿时头颅被凿穿,留了一地的红白液体。

    几十人趁着势头,很快冲出了这片峭壁。

    可是前面等着他们的,却是十数倍于他们披甲带刀剑的兵士。下山的道路,根本不可能出去。无奈之中,仅剩的十余人,在余庆的一喊之下,纵身跳进了一侧的陡坡之中。

    赤身裸体的在陡坡之上翻滚向下,半途就又有一半的人,或被石块撞破或被草木树枝贯穿了身体。

    最终只余他们这十几人,还能跑的动的,像完全没有了方向的老鼠一样,在这山林之中四下打转。

    赚来的片刻生命,最终还是迎来了穷途末路。

    但余庆说的对,只要还没到最终的绝境一刻,他们都不能任由自己陨在这山林之中,让家中的亲人失去指望。

    瘫在地上的人,在他的这一句话,再次用力支撑着站起。望了望无尽的天光,重新踏上了绝境求生之路。

    一个时辰后,山峰封顶,几人再无路可去,众人脚步停下。

    向来时的道路回望过去,隐约听到了脚步声与刀枪剑戟的声音。显然,不久后他们将被紧追不放的官兵找到。纵使他们拼尽了力气,想要为自己开辟一方活下去的天地可能,终究还是枉然。

    蝼蚁罢了,凭什么祈求上天的瞩目与垂怜?

    余庆等人这次,真真正正坐在了地上,在追兵到来之前,坐于东望山举世闻名的凌云峰峰顶上,欣赏那漫天通红的落日余晖,与金光照耀下的山林。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真是阴沟里的老鼠,钻来钻去的徒惹人厌!”

    “把他们拿下!”

    这些声称要保护他们、保卫大周的兵士,他们不知道究竟保护了谁?

    在轰然围上来要将他们抓住之时,欣赏过人生最美风景的几人,迈前一步,一起从山峰封顶纵身而下。

    崔铭言笑晏晏,陪着太子一路下山之时,十分风趣的讲了一个他所听说的官场笑谈。

    太子刘子陵不是没有发觉他的刻意奉承,然则挤到他面前来的,又有几个人不是这般?

    只要这些人真的能用,真的能秉承他的意志来办事,于他而言,就当用。

    他放松的笑了一笑。

    崔铭即感受到的莫大的鼓舞。

    “嘭——”

    “嘭——”“嘭——”“嘭——”

    然而,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打断了他酝酿的接下来的话。

    太子身边的禁卫,当即严阵以待,将太子层层围在中心。

    “什么人!”

    禁卫们中分出一队,严阵以待片刻,发现并无任何后续异动之后,循着声音来处围了上去。

    崔铭反应倒也算快,在第一时间就大喊了一声:“保护太子殿下!”

    东望山山场的府兵和被征调而来的中军驻军,顿时散了一地。

    片刻后,前去探查的禁军自山坡山道的树林当中回报:“太子殿下,看形貌,当是十几名东望山赋役修宫的役夫。不知为何,自高处坠落至此。”

    刘子陵问:“可还有活口?”

    “并无。”

    崔铭在听到是役夫的时候,就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全都死了,那便说什么都由着他崔铭了。

    他当即道:“定时些奸猾盗懒之辈,不顾勒令,擅自离开营地消遣。滚落到此处,想必正是从那西山的峰顶落下。”

    “就连太子殿下都惦念着凉宫工事,不曾得闲去欣赏西山的落日与枫叶,这些奸猾刁民倒是贪了个畅快!一不小心把命送了也是活该。”

    刘子陵未置一词,他从禁卫指出的尸首坠落之处,向上望去。

    只见高处云雾蒸腾之处,隐隐裹住一脉山峰。正是东望山的西山顶峰。这些人大概就是从那处封顶坠落而下。

    他说:“若是贪赏风景,又何以十几人同时坠落?一二人不慎跌落还可说的过去。”

    崔铭一听,紧张的抖了抖。

    “许……许是一二人出了事,其余人眼瞧着要救,这等小民愚蠢惯了的,笨手笨脚,不仅没能救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太子闻言,轻转水墨一般的双瞳,盯了崔铭一眼:“是吗?”

    他原本轻松的神态褪了个净,问:“崔大人,何故慌张?”

    崔铭忙道:“下官没有慌张!”

    “是吗?”

    刘子陵显然不信。

    他回头看了看这些人坠落的方向,说到:“连这些崔大人口中的刁民,都得能一赏西山落日美景。本宫来着一趟,若都未能尽兴,是不是也枉为一朝太子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走,转去西山道!”

    “太子殿下!”

    崔铭急切之中跪伏于地:“殿下,您贵为一国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大周万里之河山,享百姓万民之供奉!些许小节,并不值得您万金之躯,冒险去探。您说是吗?”

    “冒险?”

    刘子陵很清楚的捕捉他的用词。

    他微微聚起一抹笑来,问跪在地上的崔铭:“本宫既然贵为储君,不过至我大周一山之一探。本宫禁卫军、中军,甚至还有崔大人的护持,险从何来?”

    崔铭大着胆子直视太子:“殿下!险不在身,而在心。不在今日,却会暗起于今日。您不得不防啊!”

    “好大的胆子!是什么给了你底气,让崔大人您以为可以这般当面威胁本宫?”

    第67章

    “臣不敢!”

    崔铭再次叩首,然则一叩起身之后,口中言辞却是决绝:“只是太子您即使身为储君,也不能不顾念天子与皇父之所重!微臣愚钝,却也是圣上钦点的副使,一心只想要辅佐太子,完成圣命!请太子成全!”

    太子刘子陵贵为一国之储,可是朝野上下,谁人看不清,圣上对太子势力的忌惮。

    刘坚将修筑凉宫这件事,在名义上交给了太子,让他担着大兴土木、大发民力的恶名,然则却将实际的修宫事务,另行安排了崔铭来接手。

    他这个太子,不过就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背黑锅的。

    皇宫的建制与设计,圣上来裁定,发动民力组织修筑的是崔铭,拨款的圣令由皇帝下达了谕旨。

    然则这样大一座山中宫殿的修筑,所需金银何止亿万?

    圣上是开了口要户部想办法拨款,可真到了出钱时候,那是真真又假假的各种拿不出来!而只有这个时候,他这个太子才会被推出来,去多方运筹,筹措资金。

    脏水和脏活,俱都是太子来干。

    然则钱款一入帐,便入泥牛入海,转瞬蒸发隐没不见。但在皇帝刘坚的支持下,他这个送钱的人,却连审查账务支出,都遭到重重阻拦。

    太子的按例视察,于崔铭而言,本不过就是一种例行公事表演。

    他自认给太子的体面,已经十分充足了。

    其余的,太子不该、也不适合涉入过深。

    “很好。”

    刘子陵颔首,常年累月的深重压抑,是他在看到这人猖狂的当面向自己挑衅之时,反倒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他抬首看了看云雾蒸腾一片金灿灿的山林,说:“但你也应当知晓,本宫可也是圣上钦点的正使。难道本宫就不是为了完成圣命吗?”

    崔氏一族,自刘坚还未曾登位大宝之时,就一直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刘子陵知道,池瞻为首的人,对刘坚裁撤地方中军与郡兵的意见坚决抵抗,使他极其暴躁不满。

    他对池瞻这一股势力暂时妥协了,可是胸中郁结必须要发泄。

    这才有了今日这巍巍东望山,连绵数里的山中凉宫。

    为了护佑池瞻,为了护佑圣祖皇帝留下的这些中军将领,刘子陵做好准备要接受皇帝的愤怒。

    可是……

    父皇啊!

    您不该用刘氏皇族的江山根基,来泄愤!

    他不用看就知道崔铭究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掩藏着什么。

    一宫起,其下奠基的将是万夫之骨!!

    崔铭拿了调拨款项,又有几分能实实在在的用到这巍峨宫殿上?又是否能有百分、千分之一,给予这数十万民夫以续命的劳资?

    民为国之根本,动摇国本,崔铭罪不容诛!

    他本欲继续忍耐,忍到有朝一日,他亲自重整河山……

    刘子陵笑了笑,叫道:“池校尉。”

    池牧自随行护卫的禁军中跨出:“臣在。”

    “我们回去。本宫要再一次,认认真真视察视察,看崔大人是如何完成的生命。”

    “喏!”

    言毕,池牧一挥手,千余名禁卫军列队,护持着太子重返山道。

    在禁卫军压阵而来之时,挡着道的崔铭爬地而起,狼狈的躲在了一旁。他看着太子决绝而去的背影,已经清晰的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下场,眼神渐渐怨毒。

    西关侯府中,杜晖正在为刘子晔分说玄净法师之来历。

    杜晖:“大周朝之朝堂,虽未曾明确确立佛、道两门,究竟哪一门为国教。似乎儒学是最受倚重,最受上层所重视的学问,是所以想要搏出一个官身的士子的晋身之阶。然而,儒家的学问,在普通百姓当中,却并非是人人可以学、有机会学的。无论是识字、读书、入学堂,乃至进入科考一途,都需要足够的家境财力支撑。所以,也可以说,儒学是贵族的学问。”

    刘子晔听到这里,觉得十分有理。

    生活在新世纪,义务教育早已普及到全民的社会当中。刘子晔回顾自己这半年多来,在西关郡各自奔走,极少见到过学堂。

    在与边民打交道的过程中,普通百姓的识字率,十人之中不过二三人。

    这二三人的识字量也相当有限,更别说去学习那些自己拉入了清单的儒学经典了。对他们普通人来说,这学问既贵又不实用。

    她轻轻点了点头。

    杜晖又继续道:“反而是主要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进行传教的佛与道两门,在百姓当中有着十分广泛的基础。”

    “有道理。”刘子晔颔首。

    “佛与道多年来你来我往,时而佛门高出一筹,时而道门占得县高位,佛道两本之间,更是时常因为信众的冲突,而举行大大小小的佛道论辩。这论辩呢,说起来,佛门获胜的次数是更多的,但到底也是有输有赢。”

    此消彼长,这倒是符合常理。

    杜晖道:“然而,自天禧五年以降,每一年的佛道之论战,道门再不曾胜过一次。这其中的关键,就在这位玄净大法师。”

    刘子晔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有这等厉害?”

    依刘子晔的理解,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这位玄净大法师,最起码要形成断崖式的领先,营造出降维打击的差距。那么,这位核心的玄净大法师,其一骑绝尘的造诣水平可见一斑。

    杜晖郑重颔首:“称之为,百年不世出,人间之佛祖菩萨,丝毫不为过。”

    刘子晔突然想到:“那这样一个人人瞩目的佛子菩萨,就这么来了我们西关郡,还指明了要见我,又是什么道理?”

    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吸引火力吗?

    连燕京皇室求都求不来的佛子,跑到了西关这荒凉的地方,求见自己,那老皇帝不敢对佛子如何,修理修理现在的自己可还是轻松的很!

    “无妨。我确认过了,玄净法师的行踪,早已无能知晓。此次入西关郡,并无人知晓其人其意。”

    “好吧。”

    其实说了这么多,刘子晔虽然知道,这个玄净法师大概在民众当中有着极其大的影响力,若能掌握玄净,对自己的民心民意极有助力,可以让最难以增长的帝王道义值实现一次突破。

    然则,她作为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却很难从思想深处,认同这种收割民心民意的方法。

    当然信仰自由嘛!

    她不能理解,但是会尊重。

    最后她说:“那依先生看,我应该如何去拜访和求见这位玄净大法师?你知道的,我在佛学上面,造诣不造诣的就不用提了,简直是一张白纸!”

    然她这样的小白菜鸡,去直接对上人家那种金字塔顶端的大师,刘子晔无法想象。

    杜晖却道:“无妨,小侯爷无需忧虑。玄净大法师既然主动表达了想要见小侯爷的意思,小侯爷就如常相见便可。”

    “成。那今晚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就有劳先生,陪我走一趟烟云寺。”

    西关郡这间烟云寺,刘子晔之前在全城踩点之时,也曾见到过。

    一来她作为后世之人,从不信神佛,这样的小寺庙她只一眼扫过,将其当做背景板。

    况且,这间寺庙实在太不起眼,后来那一场拆换房梁房顶的改造活动,虞城这里事由杜晖主办,所以刘子晔至今都还未曾迈进过这间寺庙一次。

    她人就在虞城,这一次来又是虔心拜访佛子,除了杜晖以外,只有侯府私卫队的副队长夏武同行。

    刘子晔听了杜晖的劝告,换了一身稍微低调些的装束,到烟云寺那扇破旧的木门前,轻轻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有人前来应门。

    木门开启,一个小和尚站在门口,稀奇的看着来敲门的人。

    这寺庙冷清惯了,连香火都极其的少。主持师徒两个人,平日里也不常在虞城街市上来往。

    但西关小侯爷这样的人,整个虞城上下,甚至西关郡上下,再是闭门不出的人,也一眼不会认错!

    小和尚惊呼一声,又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小、小侯爷……!”

    刘子晔淡定的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师傅,玄净法师可在寺中?”

    小和尚忙不迭点头:“在在的。”

    说完才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连忙将寺院的院门打开,一手持了佛礼,躬身请道:“西关小侯爷光临敝寺,快快请进。”

    在刘子晔回了一礼,带了杜晖与夏武二人迈入寺门后,这位小师父再次结结巴巴的道:“施主莫怪,小、小僧先行一步,去通知师父和法师。”

    刘子晔微笑颔首:“有劳小师傅。”

    净尘更觉得局促了,跳着脚跑到了后堂,刘子晔与杜晖几人听到他清清楚楚的放开了嗓门朝寺里喊:“师父!师父!您快快起来吧,西关小侯爷来了!”

    刘子晔走到寺院的正厅佛堂台阶前时,那位小和尚口中的师父,也就是这个烟云寺的住持度衍,也从后堂小跑着转了出来。

    一见刘子晔,当即双掌合十抱礼:“施主有礼了。”

    “住持大师有礼。”刘子晔同回。

    想来净尘已经告诉了他刘子晔的来意,度衍再次单掌结佛礼之后便道:“玄净法师说过,若是西关小侯爷来访,可径自请入禅房相见。”

    第68章

    刘子晔道:“有劳大师。”

    在住持的接引下,三人入了烟云寺后堂的一排禅房面前。

    住持在玄净法师的门前敲了敲:“法师,西关小侯爷来了。”6

    这一句毕,竟也不用等室内之人回应,就自外推开了禅房的门,躬身对刘子晔道:“小侯爷请。”

    接着又对着杜晖与秦武二人行了佛礼道:“二位施主,可愿随贫僧至廊下饮些粗茶?”

    杜晖岂能不明其义,玄净法师要见的只是小侯爷一人,当即笑而应道:“住持大士有请,杜某怎能不至?”

    三人礼让着*离开了禅房,刘子晔则已经迈入了禅房。

    与她想象中的禅房十分相像,但并没有那种洁净无尘、出世飘逸之感,反而普通、简陋的,与她在西关郡那些家境不良的百姓家中,所看到过的卧房别无二致。

    房内一张有了深刻木裂纹路的桌案前,有一位灰色僧袍的干瘦老者,正莲座其上,合目打座。

    在刘子晔看过来的时候,老僧也微微开启双目,视线在一瞬间对上。

    正准备缓步往老僧近前走过去的刘子晔,骤然被冻在原地!

    这是一双她从未曾见过的眼睛,无悲无喜,古井无波,却似无穷浩瀚深渊。更重要的是,刘子晔第一次有一种,被人直击灵魂的感受!

    仿佛……

    仿佛这位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僧人,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异世来者的身份!

    神识翻江倒海,头痛如初醒那般炸裂侵袭。

    系统似乎也检测到了不妥,自动出现:“宿主!宿主!你怎么了?现在遇到了什么情况?”

    然而此时的刘子晔,根本无法正常听清系统的声音。

    她痛到不自觉靠住墙面,脊背弯曲,双手紧紧抱住头面。

    与之相对的,却是禅房之内的僧人,依旧平无波澜的看着眼前正在受苦之人。他抬起一只手,执起桌案上的凉茶盖碗,轻轻扣在茶杯上。

    瓷器碰撞的清越之音,在寂静禅房之内乍响。

    刘子晔神识顿时为之一清。

    然而,方才那样的痛楚,实在太过真实。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一手扶住墙面,再次站直了身体。

    她满目怒火,再看向那位看似平和的老僧之时,只觉面目可憎!

    “你是什么人?找到我要做什么!”

    她还想再问,你同那个狗系统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即使经历了方才那样不可思议的处境,她仍然保存了理智,并没有直接掀出自己的底牌?

    “贫僧也想问,施主是什么人?来此为何事?”

    “我是什么人?大周朝之西关小侯爷!来此何事?不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老秃驴先到我府上招惹的我吗?”

    被这样当面言辞不敬,老僧依旧面色无波,一双眼平静的看着勃然作色之人。

    “施主不是。”

    刘子晔听他如此说,却丝毫没有被挑衅和身份暴露的慌张,反而看着这位老僧,挑衅道:“那法师您倒是说说,本侯爷是什么人?”

    闻言,玄净再次缓缓阖上了双目。

    寂静禅室之中,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刘子晔看着阖目的僧人,大踏步走到了他的对面,“当啷”一声。

    她一脚踢开了老僧对面的木质长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桌案上尚有空余一个扣上的茶碗,刘子晔伸手将茶碗一掀,执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悠悠喝了一口。

    僧人开眼。

    刘子晔放下茶碗,看着他道:“你也不知道。”

    僧人不说话。

    “既如此,又给本侯爷弄这样一套下马威,意欲何为?”

    装神弄鬼,可惜你还是差了一招!既然不能彻底看透,一知半解的,便也毫无威胁之力。

    按照容易理解的说法,她刘子晔是魂穿,如今这具身体,可是实打实的原主原货。谁来都验不了假!她又怕得什么破僧?

    只是,原本她就对这个世界之人所崇信的佛与道门无甚好感。

    但昨夜听了杜晖之说,却也觉应该尊重。这燕京皇族乃至黎民百姓都敬崇的佛子法师,她入乡随俗,也该学一学那‘三顾茅庐’的典故,拜访一二。

    若果真能为己所用,即使自己并不崇信,但只要能给她带来积分的就是好东西!

    信不信奉的哪里比得上积分重要?

    却不料……

    这和尚一见面,就要套自己。

    和尚依旧不语,刘子晔冷冷一笑。

    她将一杯冷茶喝尽,初冬的寒凉室内,将自己从里到外灌了个透亮清醒。

    “我一直都有一个准则——不打小孩、不打妇女孤老。”

    刘子晔道:“所以,你应该庆幸自己年纪不小,我才没当面揍你那张装神弄鬼的脸。”

    “哗啦——”

    木凳被蹬开,又“咣啷”一声翻到在地面上。

    正在寺庙后堂廊下煮一壶麦茶对饮的杜晖三人,先是隐隐听到禅房内隐隐传来的异常声音,秦武猛地站起来。

    杜晖也骤然扯下了谦恭笑意,冷着脸朝秦武点了点头。

    秦武当即一扶桌案,自茶桌之上一跃而过,往禅室方向奔去。

    就在他奔到门前时,禅房那本就腐朽的摇摇欲坠的木门,“咣当”被人从内一脚踢开,倒在地上荡起一片灰尘。

    西关小侯爷面色冰冷的从室内大步走出。

    秦武忙喊了一声:“小侯爷!”

    刘子晔看了他道:“走,回府。”

    杜晖见此情形,面沉如水,一手重重将茶杯摔在案上,瞧了一眼大惊失色的住持,起身便走。

    住持慌张站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杜先生!小侯爷!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然而,任凭他与净尘两人如何叫喊,西关小侯爷三人俱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烟云寺。

    住持又无奈的回身,到了玄净法师的禅房外,听了室内一如既往平静的打坐之声,最终还是默然的离开了这间禅房。

    杜晖也完全没能想到,他们家小侯爷与这位超然的佛门佛子第一次见面,竟然会以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

    然则,他看着刘子晔愠怒的脸色,却也未曾问具体缘由。

    离开了烟云寺,刘子晔重新回到侯府,这一路上情绪也已经平复。

    她甚至还想着,跟这位老和尚闹掰了反倒好的很。

    若真的如杜先生所说,这和尚极其重要,需要她为了拉拢而违背自己的本心,与其谈佛论经,那还不如这样了结了干脆!

    杜晖跟着她进了侯府书房,房门关闭后,刘子晔开诚布公率先道:“让先生失望了。不过,我也想告诉先生的是,今后,我西关侯府都无需为了这个和尚,去曲意逢迎于他。”

    杜晖叹了口气颔首:“杜某也非佛门信徒。之所以对玄净法师如此看重,无非也是因为,他的影响力,远远不限于咱们西关。大周朝上下,乃至邻邦戎狄,都有其信众百姓。”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

    刘子晔道:“不过,在我看来,佛门修心,终是虚幻。人不可能永远只靠着心活着。在我西关侯府带来的切切实实利益面前,与技术和知识的进步面前,佛道于我,并非必不可少。”

    听完刘子晔的话,杜晖虽然还是为错失拉拢佛子的机会而惋惜,但也很快不再执念在此。

    他转而将视线重新回到眼前的庶务当中,道:“小侯爷这次回来,可还有什么要在下处置的?”

    东望山事发半个月后。

    崔铭因督建东望山凉宫,吞没工部批款,接受贿赂议价购买建材中饱私囊,以及克扣役夫吃用,致凉宫未成而千余名役夫已成白骨一事,被免职下狱。

    这件事也在大周朝野民间,掀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暴!

    大周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颂太子殿下之清明!若没有太子殿下自检自揭,似崔铭这样的大族高门大官,又如何能得以落马?

    太子殿下甚至因为自己是凉宫主使,自请罪责,愿意与崔铭同罪!

    自缚而入天子宫,请圣上亲自裁定,判了太子同样一个入皇族家庙,罚修半年的惩戒来。

    即使如果,民间百姓与太学学子们,一波波的发起集会,为太子声援,为太子伸冤。

    “都是那奸臣崔铭!欺上瞒下!若非太子殿下查出真相,不知还要有多少冤魂埋于深山!太子无罪!”

    “太子无罪,不应因此而获罚!”

    “……”

    皇宫大殿之中,刘坚喉头呵呵有声。

    “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大周朝寄予厚望的清名太子!”

    “一手发将,摘干净了自己身上因修筑凉宫而来的恶名不说,还大大收割了民心民意!朕的这位太子,还真是一个万民企望的好太子,好储君呐。”

    刘坚悠悠的说着,看着跪在地上自缚双臂,摘冠散发的太子刘子陵。

    他问:“既如此,那么朕是不是应该早些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以顺民心呐?”

    “父皇!”

    刘子陵惶恐俯首:“儿臣绝无此意!”

    “啪——”

    一台墨玉镇纸砸上刘子陵额头,击打出一片鲜血血花之后,坠落地面,碎裂成十余瓣。

    额头上有血汩汩而下,渐渐模糊了刘子陵左眼。

    然而刘子陵只道:“儿臣任父皇打骂,父之教子,儿臣皆当受之!只恳请父王莫要误会了儿臣,叫那些旁人的流言蜚语,离间父皇与儿臣的至亲父子之情!”

    “哦?在你眼里,除了朕屁股底下这把龙椅,还有父子之情?”刘坚玩味,然而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儿臣从不曾忘。”

    刘坚看着他道:“好,你以为你现在拥的民心,朕就不能够动你了是吧。子陵我儿,那么父皇现在还要教你一课。”

    刘子陵躬身请教。

    刘坚道:“这课就是,民心它就是个屁。”

    刘子陵闻言,愕然抬首,看着高殿之上的帝王。

    第69章

    刘坚冷冷道:“民心就是一阵风,今天东风势强,叫他往东刮,他就向东。明天西风压过了东风,叫他往西刮,你再去看看,他掉头就会往西刮。来来去去,从头至尾,就是一阵恶臭之气。所以,朕从不在乎。”

    “不要问朕,应该在乎什么?”

    刘坚说到这里,看着自己的太子儿子。

    “太子你的确是朕最聪明的儿子,难道心里不清楚?”

    一时寂静无言。

    刘子陵没有回答,额头的血依旧在流,滴滴答答染红了太子的袍裾。

    刘坚只打眼瞧着沉默的太子,竟然也没有追问。

    这一对天家父子,就这样沉默以对。任太子额头的血流到在地下聚起一滩血泊,再自行干涸。

    最终刘子陵不支,晕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在殿内的太监手忙脚乱叫太医,将太子抬上车辇送去医治之后。乾德殿中才传出圣上旨意——

    大周朝太子刘子陵,督修工事不利,至于钱谷被侵蚀、民力被无故压榨役使,身为主使,虽无其罪,其责难逃。令太子自今日起,闭宫修行三月,潜修圣德,无令不得擅自外出,更不得私连外朝。

    “先生知我。”

    刘子晔已经完全将玄净的不快之事抛诸脑后,思路回到了自己的计划中,当即情绪振奋不少。

    她对杜晖道:“有一件事,接下来需要杜先生来筹办。”

    “小侯爷请说。”

    刘子晔从书房的窗棂向外一打量,对杜晖道:“我这次回虞城,发现城中百姓秋收存下余粮,做工也攒下了银钱,有不少家户都赶在入冬之前修补房子。咱们府上这宅子,刘伯修的不错,修的也很是时候。不过,看到这些倒是提醒了我。咱们这宅子,也许还需要再重头修一次。”

    杜晖下意识有些意外:“修宅子?”

    小侯爷若是对刘表这回修的宅子不满意,那就把刘丙叫来,一一嘱咐过去,叫他亲自监督着,再修一遍不就好了吗?

    想到这里,杜晖也直接问了出来:“小侯爷有何不满意的地方,杜某现在就招刘丙来?”

    谁料,刘子晔却摇了摇头。

    “不能只有刘丙,刘丙一个人修不了。”她道:“因为我要修的,不仅仅是宅子。”

    杜晖听刘子晔如此说,便也意识到了,他不再急迫,专心听刘子晔接下来的话。

    “杜先生,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圣人之言,‘要想富,先修路。’”刘子晔笑着问。

    原本全神听刘子晔说话,以为他们小侯爷要说什么哲思哲理之词的杜晖,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简单粗暴到了极致的一句话。

    这分明与普通百姓讲话是一个样子的。

    况且,他不用去思考,便知道,无论哪一本点击当中,都不曾有过这样一句‘圣人之言’。

    他们家小侯爷这又要淘气了。

    看来,玄净法师所带来的短暂不快,已经完全过去了。

    他也笑了笑:“小侯爷见识不俗,喜涉百家之学,杜某一介儒生,自愧不如,竟是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过,听小侯爷的意思,这是想要修路?”

    “没错。”

    刘子晔颔首:“杜先生大才,这六个字听起来简单,但其实给一个地方的发展,指明了最至关重要的道路。如果想要从贫穷变得富有,想要从落后变得先进,第一件事就是修路。内部修路,通畅活血,外部修路,开放交流。从第一条路开始,先生有没有想象过一张遍布西关、甚至遍布大周的路网?”

    话说到这里,杜晖神色转而郑重,道路在任何时候对于地方和国家的战略重要性,他当然十分清楚。

    只不过,习惯了诵读那些高雅又有韵律的经典书文的他,一时之间没能对这样一句平铺直叙的毫无掩饰的话,轻视了。

    不错。

    他作为小侯爷最重要的谋士与助力,理当充当小侯爷的重要智囊。

    可竟然,让自己陷入了一些细枝末节,未曾这样高瞻远瞩、深入浅出的去布局谋划。

    只要顺着小侯爷所说的话延展出自,再加上他们西关郡自西关王去世后发生的实际,未来,随着道路网络的一点点蔓延,将会发展处一种何其炫目的景象出来!

    他发自内心的叹了一句:“虽未曾目见,但心向往之。”

    刘子晔闻言弯唇一笑,这才继续补充说:“第一阶段的路网,暂时先以雀屏矿场为中心,将虞城、青城到雀屏矿区两条路修起来。”

    “我的封地位置偏僻,从矿山开始投入开发之后,杜先生为了调度和运输矿场所需的人力和物资,想必耗费的精力绝非一点半点。矿场与虞城、青城等地的来往愈来愈紧密,可是因为我封地位置的关系,每一次要进去雀屏矿山,耗费的时间都太过长久。”

    他将自己关于道路的规划,以及他会将新设计开发的道路工程机交予杜晖试验,使他根据道路工程机的效率,再来分配人手。

    听完了一切的杜晖抑制住自己汹涌的惊叹之情,让自己尽职尽责的去思索和布局,建议道:“这是一个长久的关涉兴盛根基之事,杜某以为,我们是否应该专设专业‘工程师’团队,负责规划与设计监督事宜?”

    刘子晔一击桌案:“知我者,先生也!”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接下来,刘子晔又将他关于宅子建设的思路说了一遍,本以为今天已经大受冲击的杜晖,再一次被他们小侯爷这天马行空一样的想象力所震撼。

    刘子晔说:“除了咱们府上的宅子,还有苻氏族长、青城扶余族长两位西关侯府的重要分属伙伴,我们的核心工程师、教席先生与主要办事官员里面,选出第一批二十户,由我们西关侯府出面,为他们兴修福利新房。”

    “十三镇过于分散,先择其中一二入第一批。靳劼家在沂镇,沂镇就选他家。这是他作为侯府私卫队长应得的。”

    杜晖一边频频颔首,一边在刘子晔的想法上,提出他的修正参考意见。

    于是除了道路工程师团队,另一组名为城市建设工程师团队,也加入了杜晖的计划表之中。

    办完了这两件刘子晔计划中的大事,只觉心神大畅!

    什么佛门活神仙,百年不世出的佛子。旁人信得,她却是从来不会信的。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主义、唯物主义的坚定信念者,还是做这种肉眼看得见的事情,才让她更有满满的收获感!

    当晚刘子晔清算今日积分,发现今天进账的积分又有变化。

    燕京与西关郡相隔甚远,燕京那一场掀起汹汹舆论的凉宫案件,还未曾传至境内。

    但她根据穿越以来的积累累积经验,已经初步建立了一套积分入账的计算方式。每天她都可以根据积分入账值的变化,判断她的积分入账系数是又变大了,还是变小了。

    今日清算完毕,刘子晔想着这些时间里,如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变化的积分系数。

    不由自主的感叹:“就这种震荡幅度,到底每天都是什么心惊胆战,没得一天能安稳落地的日子!人说封建社会最难干的职业是太子,诚不欺我!”

    还是她这西关郡好哇!

    西关小侯爷回了虞城,这可是人人都不可忽视的大事。

    王彦朋听说了消息,第二日就亲自执了拜帖上门,想要一见。

    一年以前若说西关小侯爷还落魄,府上生计都难以维持。可现在的西关小侯爷,那绝对是西关郡上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豪富了!

    况且,自认自己是太子之人的王彦朋,自那日于西关小侯爷在盐湖分别之后,再没有见过。

    而当时在盐湖与小侯爷对峙的他,却完成没先到,这位西关小侯爷,竟然转眼之间,再次拥有了自己的封地!

    甚至为了开拓那曾经是无人区的封地,竟然在全郡上下,开出了那等震动人心的招工条件来!

    使得他这盐湖输送的调派,一直捉襟见肘。

    听说小侯爷出了府,他甚至都不敢擅自离去,只在侯府对街寻了一处馄饨摊坐下,望眼欲穿的等候着西关小侯爷回府。

    馄饨摊主暗卫默默观察这位人嫌狗厌的刺史大人,在他的那碗馄饨出锅之后,狠狠撒了一把盐进去。

    可恨自己的职责只是上报西关侯府相关事宜,否则,他一定要把这位刺史的尸位素餐之事,一股脑捅到燕京去!

    然则,即使他终日这般守着,仍然未曾得西关小侯爷一见。

    因为西关小侯爷这一次回来,只在侯府呆了不过三日,就随着西关小侯爷亲卫夕映回到虞城,面见了西关小侯爷之后的第二日,就带着他的亲卫和私卫队,再次离开了虞城!

    刘子晔离城当日,王彦朋以一府刺史之尊,在西关小侯爷队伍后面直追出去一里地。

    这才得马上的西关小侯爷停驻一顾。

    “小侯爷!小侯爷!……”

    气喘吁吁的王彦朋上气不接下气:“下官、下官……”

    马上的西关小侯爷显然没什么耐性,正要赶赴城外,见他样子便道:“你找我何事?三句话说不完,本侯爷可没耐心听了。”

    王彦朋神色一凛,连忙深吸一口气,他要说的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讲,但当此局面不说也不行了。

    他往前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禀道:“西塞湖北岸盐湖开采进展不够快,燕京那里已经有了责怪的意思。下官、下官想请西关小侯爷,能否将小侯爷手下的工匠匀给下官一二……”

    第70章

    刘子晔闻言淡淡一笑。

    人就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了一句:“刺史大人到现在,还做着这等不劳而获的春秋大梦呢?我府上亲手教好的工匠,凭的什么要匀给你?”

    王彦朋急道:“可下官是为太子办事……”

    刘子晔根本不理会他,就是盐矿如今归了太子,才更没有从自己手里抠东西给太子的理!

    她一声令下,带着一队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夕映带回消息,苻真儿他们一队人已经发现了黑金矿——也就是煤炭,刘子晔需要先行一步,赶到苻真儿所在地,亲自确认他们这处的煤炭矿藏量,还有后续的矿区开掘规划。

    所以,这一队人马人数不多,也没有携带过多的物资,旨在轻便快速。

    铁蹄踏过地面的沉重声音,将荡起的烟尘抛了王彦朋一脸。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浓浓烟尘当中快速消息的西关小侯爷,脑中只余西关小侯爷留给他的那句话——

    小侯爷说自己,在做不劳而获的春秋大梦!

    他有吗?

    留下开启反思之路的王彦朋,刘子晔这一队人,在夕映的带路下,快速行军了五六日,终于看到了苻真儿一行人的临时扎营地。

    苻真儿听到了远方的马蹄声,一路迎了过来。

    靳劼控制着缰绳,放慢速度,马匹在苻真儿身前几步开外之处稳稳停住。

    他甫一松开圈着缰绳的手臂,刘子晔就从他身前一跃而下。

    她迎着苻真儿快步过去:“苻兄!好久不见!苻兄这般代子晔在外奔波,着实辛苦了!”

    他打量了一番苻真儿形貌,本就偏麦色的皮肤,现在彻底成了棕褐色,然则无论是眉毛又或者是头发和睫毛,也像是同步染了色一般,黑的更加醇厚浓重。

    长期的户外条件,让他身形清减不少。

    苻真儿也同样瞧了他这位多日不见的结义兄弟,笑了笑说:“子晔你,也不遑多让。”

    上次在雀屏山矿场相见,苻真儿就觉刘子晔形貌大变。此次再见,无论内外,也同样再次焕发一种新的生机。

    此时,这样被他热烈的注视着自己,苻真儿相信,无论是谁,都很难不被刘子晔所感染。

    他道:“总算我不负子晔所托,应当是找到了你所说的黑金矿。”

    夕映赶回虞城报信之时,携带着的,就有一份他们采集出来的黑金样本。刘子晔在出发前,已然确认,苻真儿确实是找到了煤矿无疑!

    她当先赶来,一是为了来见苻真儿,二来是要亲自确认此次煤矿可能的矿藏量。

    从而决定这一处的煤矿开发计划,以及最重要的,以煤矿为动力,改良她那一版雏形蒸汽机。

    苻真儿带着刘子晔,先回到自己的帐篷之中,先取出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留在这里,学着刘子晔在每一座矿场所定下来的规则,以及曾经刘子晔教授给他的那些记录方法,取出一份详细的勘探记录日志与矿区山脉地形图。

    他向刘子晔介绍了发现煤矿的地点,并且在地图上给她指出,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在山体的浅表层挖到黑金的位置坐标。

    很快,刘子晔便对此处情形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靳劼等人简单扎营后,便随着他们二人,进入山林,实地走过那条发现煤矿的河流。

    于日暮方重新回到营帐。

    刘子晔心情大好,对苻真儿道:“虽然一听到夕映来的消息,我就迫不及待出发来见苻兄。但是,可也没忘了,给苻兄你们带些好东西!今晚上,我们就在这里,也篝火晚会一次!”

    语毕,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靳劼。

    想到他们当初在沂镇篝火晚会上,相当愉快的经历。

    靳劼牵了牵唇边,知她此时心情畅快,回道:“属下去准备。”

    他叫苻真儿一队人全部好好歇在原地,带着自己带来的侯府私卫,砍柴的砍柴、打野味的打野味、烹调的烹调。

    从马背上卸下他们带来的葫芦,里面装满了几壶虞城侯府新酿的粮食酒。

    苻真儿听刘子晔话音,想必是在其他地方曾经参加过,有了开心的经历,就想着要同自己同享。

    当即笑着颔首:“好哇。大家确实应该好好休憩和热闹一下了!”

    这一片苻真儿发现的煤矿矿区,地域相较虞城更加靠北。

    秋日的夜间,一阵风刮过,扫起阵阵落叶,在这样的山脚旷野,即使扎营点是背风的山坳,气温也是寒凉的。

    不过,身处其中的人,却丝毫没有任何寒意。

    营地中心,正点着一堆大大的篝火,秋日干燥的树枝以及流着松油的松枝,使得火苗窜出四五尺高,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将篝火四周的营地照的雪亮。

    无论是苻真儿这一队人,抑或是刘子晔今天带来的人,都已有数日不曾饮酒。

    一口酒下肚,那热辣辣的粮食香味,从肠胃当中暖洋洋的四散开,叫人浑身舒坦、精神百倍!

    夕映今天也喝了酒,他与这一队外出探寻黑金矿的队友日夜相处了这么久,早已熟稔非常。此时正跟着一众人,或是回忆这一路以来的见闻,或是说活每个人曾经出过的糗。

    “上回,在水岸那里,夕映一铲子铲出了一层黑土。高兴的不行,拉着咱们小族长去看!还拿手一把一把的刨出来,凑上去闻!”

    “结果呢?哈哈哈,压根不用咱们小族长再验,夕映这小子闻完,就被那发酵了的粪味熏吐了!”

    一行人都想起了那日,一起轰然大笑。

    夕映不服气,也揭他的老底:“苻四哥你也没好到哪去!是不是忘了你溜到河边洗澡,叫一条水蛇追着,光屁股爬上岸就跑的事儿啦!”

    苻保四听完,只指了指他道:“好你个小子!”

    后头还要说什么,也都被一阵起哄的笑声淹没了下去。

    刘子晔与苻真儿这一堆倒是没那般声浪迭起,然则篝火晚会刚开始没多久,刘子晔就已经接受了一轮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敬酒。

    她今日既然带了酒水来,自然没准备拘着,来者不拒的都饮了下去。

    大伙虽然热闹的很了,却也都把着分寸,敬小侯爷的酒,那都是匀着最小的份量来的。即便如此,此时的刘子晔仍然感受到了一种,飘飘然的酒醉之意。

    再看苻真儿。

    大家对小侯爷的分寸,到了苻真儿这里可一点没拘着。

    苻真儿自小在西关长大,酒量是很好的,这些人都清楚的很!此时的苻真儿,虽说没有醉的一塌糊涂,却也有了五六分。

    刘子晔手中执了一截树枝,在二人面前的泥土地上来回书写比划。

    “这是虞城,这是青城,这里是十三镇……雀屏矿山、采石场、木料场、防止场、工程机械场……还有咱们这,黑金矿场。”

    她一一点过,然后又将树枝,在这些分散的点位,一条线一条线的连接上。

    “苻兄信不信,有朝一日,西关上下,不出三日即可随心所欲的抵达任何一处地方?”

    苻真儿双目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光,点头:“我信。”

    “虞城、青城两大平原,现而今耕作的土地,不过只有十之一二,苻兄信不信,有朝一日,咱们西关郡两大平原处处皆是沃野,灌溉水系直接通到田间地头。西关郡两城十三镇百姓,家家仓储满溢?”

    “我信。”

    “虞城侯府的书堂,现在早晚学课的百姓,不过百余人。苻兄信不信,有朝一日,西关郡所有儿童皆可适龄儒学,识字算术、读书作画、学物理学化学、学表格学做实验……百姓们人人识字,届时本侯爷还要建一座图书馆,将我能收集到的书籍全都放进去,人人俱可随心阅读!”

    苻真儿眸中含着无尽向往:“我信!”

    “你再看这个。”刘子晔说着,撸起袖子,又在地面上写画片刻。

    然后问苻真儿:“苻兄猜猜这是什么?”

    苻真儿借着火光,靠近了看地上的图形。

    图形是方的轮廓,中间被刘子晔不知道如何分割出了一块一块的区域,瞧着倒像是……

    他抬了头问:“这是一方宅子?”

    “没错!”

    刘子晔兴致盎然的道:“这是我亲自给苻兄设计的宅子!这次来与苻兄汇合之前,我就将图纸留给了杜先生,交给他来,按照我的设计建出来!这是我送给苻兄之礼。等苻兄亲眼见到宅子落成那日,可不要太惊艳于子晔的天才之思才好!”

    苻真儿没料道,刘子晔竟然还做了这样一件事。

    别说等到宅子落成那一日了,现在的他,就已经惊讶惊喜的无以言表。

    相隔不远的靳劼,上一瞬还在顺着刘子晔的话,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想象。

    听到这里,没忍住借着火光朝刘子晔画出的这一方宅院设计图看过来。

    他们出发之前,杜先生曾经说过,小侯爷准备在沂镇他家,为他修一座宅子,叫他家中的弟弟与爷公来住。

    靳劼当时看过设计中的宅院形制。

    与眼前刘子晔为苻真儿设计的这一所,显然不尽相同。

    原来他们离府之时,小侯爷亲手交给杜先生的,竟是这一方为苻小族长亲自设计的宅院图纸。

    他微微抿了抿唇,将视线自地面上移开,看着面前跃动的篝火,喝下了今晚第一口酒。

    今夜他是值守中的一员,本不该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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