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仙盟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沈衢尘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平日整洁的冠发散乱开，素白衣袍满是血迹。
“救活她！”
另一人厉声道：“逆天改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她已经死了！！”
何况丹府都被剖开了，金丹已失，就算用个什么禁术复活，只怕也只能是废人一个。
“我说，救活她，不惜一切代价，她是这一切的关键！”
沈衢尘看向地上那人。
昔年鲜衣怒马的少女如今半身浴血，黑发散乱覆在脸上，看不清她最后的神情。
只是地上血泊漫开，断剑残刀散落四处，她颓然倒在中间，丹府被生生洞穿，此情此景不由得叫人心中悲愤。
沈衢尘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蹦出来的：
“不用管她之后变成什么样，只要能活下来，这一切就不会白费。”
云霄二十年初，魔族现世，生灵涂炭，南溟仙宗一夜之间尸山血海，仙盟援救不及，后千靥圣仙带领众人前往魔族现世之地诛魔，战败，死于羽山脚下。
后来，坊间传言，千靥圣仙当年那位死敌，据说为了弄清南溟仙宗灭门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地招魂......
第一年，无果。
......
第十七年，依然无果。
——
十八年后。
弥枝刚睁眼就被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她被人蒙住眼睛，绑住手脚，在地上滚了两圈，咚一声滚进人堆里，激起一阵惊叫。
“哭什么哭！”那人用力抽掉她蒙眼的黑布：“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弥枝晃了晃脑袋，朦胧中看见四周地面坐了一大圈女子，几个彪形大汉站在人群中间，眉梢吊起，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对了，她想起来了，距那日仙魔大战已过十八年，她一朝魂魄归来，一睁眼被一农妇拥住，那农夫哭天抢地，只知道一声声喊她：“阿珠，你没事就好！”
歇斯底里的喜悦和庆幸刺得她头皮发麻，丹府撕扯般的剧痛——那是生生将金丹剜走的余痛。
不对，她明明已经死了。
死人怎么会复活？
而且阿珠是谁？为什么她会进入到她的身体中？那原本的阿珠去哪了？
一连串的疑问压在心头，只是当时情况，弥枝不得不暂时扮演好“阿珠”这个角色。
前几日听当地人说北溟仙宗很快就会来此地巡查，她在此地伪装多日，是来等人的。
无论如何，先等到沈衢尘那家伙再说吧。
想到那人弥枝就牙疼的厉害。
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说自己是什么地方跑过来的孤魂野鬼也罢，沈衢尘应该会出手把真正的阿珠找回来。
也不知道这过了几天了，阿珠那姑娘的灵魂还活着没有。
她一个已死之人，还是不要随便占人家小姑娘的躯壳了。
只是没想到要等的人没等到，弥枝自己先被绑起来发卖了。
这可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想起那还等着女儿回去的农户，弥枝心里头难得生出些许愧疚，为了不惹祸上身，只好先按捺不发，静观其变。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弥枝视线中全黑，过了片刻，抽搭声又响了起来。
“哎，姑娘，先别哭了。”弥枝用手肘拱了拱身边女孩，“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女孩子抽噎半晌，答道：“我不太确定......但应该是酉时，他们每次关新的人进来都是酉时，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天，还是有很多人被关进来，他们到底还需要多少人......”
“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你们过来吗？”
她声音颤抖：“我只知道这些人要将我们带去铜雀楼。”
“为什么？”
“据说是为了保护我们，羽山近日魔族频频作乱，且女帝病危的消息已经持续多日，他们说女子呆在外面不安全，就把我们都带走了。”
她把声音压地很低：“我想我爹娘了，呜呜呜。”
竟是这样。
“魔族作乱，那为何管辖此地的铜雀楼不出手平乱？”弥枝问道：“难道不该是第一时间去清剿魔族，把你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子都关着是什么道理？”
那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铜雀楼的大人们说魔族太凶残了，他们人手不够，只能先确保我们不被祸害。”
她小声道：“而且......大家也都不敢反驳铜雀楼的旨意。”
“人手不足？”弥枝嗤笑道：“我看这里这么多人，铜雀楼抓人的人手倒是挺足的。”
她想了想，又问：“你们凡人为何要听仙宗的旨意？你又不是他们铜雀楼的修士。”
女孩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捏了捏手指，犹豫着不敢回答。
弥枝也不急，等她自愿开口。
半晌，那女孩子往弥枝身边靠了靠，用更低的声音道：“因为我们都仰仗着铜雀楼的大人们活呀。”
弥枝挑了挑眉。
“羽山被魔族侵扰已久，大家都要依靠铜雀楼的庇护，他们脾气差一点，也是应该的。”她低着头，像是在说服自己：“近日，也是因为出现了一种只盯着女子下手的魔族，他们才将我们全部保护起来的。”
“他们都叫它‘螓首’。”
弥枝眼神一凝：“只在羽山境内吗？”
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出过羽山呢......”
“只是现在外面都传疯了，最开始是山阴镇那边，那是百里家的地盘，百里家接连几个婢女失踪，后来有人在镇外的乱石岗发现了她们的尸骸，再后来，又是百里家的主母被杀，接二连三的，吓得整个镇子人心惶惶。”
女孩用力拍了拍胸口：“接着是青萝溪下游的几个村子，有人报案说自己媳妇去溪边洗衣裳就再没回来，后来，三天前，我们村里也有出事的了，镇东头李家绣坊的媳妇阿秀姐，傍晚收工，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后来，大家就猜测，这魔兽专门找落单的女子下手，铜雀楼便也下令将羽山所有的女子保护起来，以免遭到魔族侵害。”
弥枝细细想着女孩说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声音放轻了些：“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沅。”女孩小声回答：“姐姐，你不是羽山人吗，这些事，只要是羽山人士，都知道的。”
弥枝愣了一下：“啊......我是前些日子才回到的羽山，想出去找个仙门拜师学艺，没想到人家嫌我资质不够，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样啊。”小沅信以为真：“那你一定不是在这里长大的，真好呢，羽山都不让我们随便出入，在外面的话，一定能看到很多很多人吧。”
弥枝不动声色，顺着她问下去：“是因为魔族作乱，铜雀楼为了保护大家，所以不让随意出入吗？”
小沅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记事开始，羽山就一直是封闭的状态了，偶尔会有外面仙宗的大人物进来，也只是去铜雀楼议事，跟我们没关系的。”
这是完全把人当牲畜一样圈养了起来。
小沅还在说着：“有时候觉得挺闷的，但他们总说外面很危险，羽山有女帝和铜雀楼庇护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说完，或许是想到了最近作乱的魔族，缩了缩肩膀，回到了角落里。
弥枝也没有再问，脑中想着事，闭上双眼，养精蓄锐等北溟仙宗到来。
一直等到一炷香后，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从前方传了过来。
一丝寒意无声无息从脊骨往上窜，弥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闪电般坐起，手指上早已画好的符箓无声攀上粗绳。
禁术第一重——
【万相成虚】
十八年前法号响彻仙盟的千靥圣仙有两样东西令世人惊骇：一个是她的神器弥天网，一个就是她独步天下的禁术。
神器靠神魂，法器靠灵力，而禁术这东西，具体靠什么催动，弥枝自己也说不上来。
世人皆道禁术之行离经叛道，以歧途之名对她明褒暗贬多年。弥枝却只觉得聒噪，把闲言碎语当成他们无能狂怒的遮羞布。
随着麻绳突然消失，无声之中疾风迎面抓来，弥枝动作如电，一手抓住身边女孩就地一滚，在人群惊呼之前厉声道：“别出声！”
小沅用手死死捂住嘴，神情惊恐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个人.....不，准确说那更像一个鬼影，正缓步从空气中走出，长袍迎风猎猎，但长袍之下却并没有人的身躯，灰白色像镜面一样的物体自上而下切割出一个女子的剪影，反射出琉璃般绚烂光泽。
兜帽罩在原地迎风鼓动，那镜面华光一闪，弥枝莫名觉得它盯住了自己。
小沅忍不住提醒道：“姐姐，‘螓首’来了！”
随着这一声响，一道气势如虹的剑芒如炮弹般冲来，那邪祟瞬间隐入黑暗中，剑光穿过它，直直打入墙角。
轰——！
是金丹期修士的剑气！
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不脚下地面巨震，弥枝摔在地上，腰背剧痛，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听一弟子高呼道：“都在这里！”
淡然金光瞬间闪过，顷刻间，四面无声出现了一群人，皆戴银色幽冥面具，手握长剑，瞬间将整个小楼一层占领。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