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楼阁老陈元修,她还真见过这人。
前世弥枝带队诛魔,路经羽山脚下请求援助,铜雀楼那群废物自始至终连门都不开,最后也只有这个老头出面交涉,东拉西扯之间,只说羽山女帝贵体不适,闭门谢客,要打魔族出门左转自己去打,别来祸害羽山。
虽说生死面前,自保说不上错,但弥枝毕竟不是什么圣人,甚至为此而失去了一条命。
弥枝只觉得四周灵气突然大涨,忽见沈衢尘大步走了回来,一手将手中神剑递到自己眼前:“将这把剑拔出来。”
糟了,他竟然还在怀疑。
先前弥枝能够使用这把神剑,是因为经过了沈衢尘的默许,但神剑认主,入鞘之后非主人,谁都不可能将其拔出。
可眼下,事情坏就坏在,这把剑弥枝还真能拔出来。
当年她觅得一壶好酒,脑子抽风颠颠去找沈衢尘月下对酌,谁知道威名在外的北溟仙宗首席大弟子私底下竟然是个一杯倒。
结果她看他这样子好玩,做了更抽风的事情。
她乘机让神剑独步春认了二主!
沈衢尘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弥枝不清楚,可眼下无论如何,若是独步春被她一个毫无天赋的农户之女拔了出来,那这玩笑可太大了。
弥枝想想那画面就要打哆嗦,眼看着沈衢尘语调平稳地重复了一遍:“拔出来。”
弥枝:“......”
看这死样子,他怕不是知道独步春有二主这件事。
弥枝咽喉一滚,装作蹒跚地站起,磨蹭挪步过去。
借着这个时机,她藏在袖袍下面的手飞快在掌心摁出个月牙状伤口,指腹沾血捏了个轻巧的符箓,在握住剑柄的一瞬间将符箓打了进去!
神剑独步春嗡鸣一声,偃旗息鼓。
弥枝冷汗直冒,在心里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给你整哑巴了,你主人生性多疑,委屈你了。
她装模做样拔了两下,大惊小怪道:“宗主,弟子天资愚钝,拔不出您的剑!”
沈衢尘手掌一松,神剑自手中消失,弥枝猝不及防,下一瞬手腕一痛,被人举起拉近,额头直直撞上一人胸膛,清冷檀香味扑面而来。
弥枝附身的这具身体如今还太小,沈衢尘一掌就能将她整个手掌包裹起来。
“手掌如何受伤?”
弥枝战战兢兢答道:“之前被魔族吓了一跳,抠破了。”
沈衢尘视线落在食指血迹上,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沈衢尘到底信了没信,弥枝也不敢抬头看。
只觉得对方如寒光般的眼神恨不得钻进她伤口处,直到胳膊酸痛难忍,这才听那家伙缓缓道:“想做我的弟子?”
弥枝连忙点头。
不知为何沈衢尘突然笑了一下:“可若是品性顽劣,不诚实者,北溟不收。”
弥枝:“?”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她做人不老实吗?
你们北溟仙宗就都是老实人?
弥枝不信。
沈衢尘未再过多解释,放开她的手,转身缓缓道:
“阁老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刚刚那魔族才是千靥圣仙。我这弟子天性聪慧,被那魔族影响导致识海暴走而已,不劳烦铜雀楼大动干戈。”
陈元修额角青筋暴起:“老夫并不知道为何那镜面下的人变成了千靥圣仙,但老夫可以保证,前些日子作乱的‘螓首’并不是此人!”
沈衢尘沉黑眸子转向了他:“阁老如何能够保证,莫不是螓首便是铜雀楼所为?”
阁老目眦欲裂:“沈宗主休要胡说!”
“诸位道友,大敌当前,何必内讧。”阁老中央,一人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无论那魔族究竟是不是千靥圣仙,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将它捉拿。只不过,单凭北溟,或是单凭我铜雀楼,恐怕都难以轻易拿下......”
他沉思片刻,笑道:“不若我们暂时放下成见,联手抵御魔族?我相信这原本也是北溟仙宗的来意。”
陈元修面色冷凝:“裘凌师,你跟这群小辈废什么话。”
秦备嗤了一声:“谁知道这不是你们铜雀楼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就是!谁知道这螓首是不是你们弄出来的鬼东西,怎么就你们这里有,别的地方怎么没有!”
秦备再接再厉:“刚才还想来抢我们的神器,现在就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
弥枝忍不住暗地里竖起大拇指:说得妙!
铜雀楼那边有修士听不下去了:“那神器弥天刚才可是从你们北溟的人脚下冒出来的,还说我们自导自演,倒打一耙!”
弥枝感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自己。
弥枝:“?”
姜云溪上前一步挡在了弥枝身前:“大家也都看见了,螓首能够操纵弥天,她将那种假象安插在我师妹身上混淆视听,就是为了让我们争执不休。如今双方目标一致,暂时合作未尝不可。”
秦备不满道:“师姐!”
“只是。”姜云溪抬手打断了他:“铜雀楼之前关于螓首的情报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这事你们又作何解释?”
“这位道友此言差矣。”裘凌师笑容不变:“这情报有误,实乃魔族狡诈,刻意混淆视听啊。”
他将姜云溪的话软绵绵的抛了回来,众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双方唇枪舌剑,扯皮不休,陈元修重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在这混乱的争吵扯皮中,弥枝如一只鹌鹑一般龟缩在沈衢尘始终未曾移开的目光中,煎熬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好在下一刻,裘凌师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要和沈衢尘单独说话。
就是现在!
趁着沈衢尘被叫走的功夫,弥枝想也不想,膀子抡圆了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快跑!
不能待在沈衢尘身边了。
做什么徒弟,沈衢尘自娱自乐去吧!
秦备离她最近,第一个发现这人居然跑了起来:“你!你干什么,你跑什么!!!”
姜云溪在混乱中无法抽身:“弥师妹!”
“拦住她!”
弥枝如同惊弓之鸟,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跑去,眼看着先前离开的陈元修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她心下大喜:对,先跟着这老东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混进铜雀楼,那边一定有其他线索。
就在她再次迈开步子的下一秒。
一个隐隐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咫尺之处响起:“站住。”
弥枝冲刺的动作戛然而止,僵硬地停在原地。
沈衢尘负手而立,垂下眼帘,静静看着她。
铜雀楼没能拿到出现在自己管辖境内的神器,也没能带走弥枝,一个个愤愤而走,北溟仙宗倒像是习惯了,毕竟有沈衢尘在,到了他们手里的东西就没有再掏出去的道理。
但弥枝身为铜雀楼和魔族都在寻找到极阴之体这件事,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弥枝被沈衢尘拎着后脖颈带回了北溟仙宗暂时居住的客栈,期间一直都没再说话,秦备怎么叽叽喳喳她都没有半点反应,惹得秦备大为惊奇,直问她刚刚是不是中邪了,被鬼东西附身了,才会做出那么诡异的行径来。
弥枝心累,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沈衢尘说:“坐下。”
“手。”
弥枝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拿出来。”
弥枝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把手伸出去。
她手上有在幻境里带出来的伤,也有刚刚混乱中摩擦出来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迹斑斑,混着沙砾凝固在伤口处。
沈衢尘用北溟仙宗的圣药替她处理了,疼倒是不疼了,就是人还是萎靡的:“谢宗主。”
沈衢尘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
自逃跑被逮,弥枝一直都处在这种低头装鸵鸟的状态里,自然看不见沈衢尘的各种眼神,若是看见了,定然要将他吐槽上好几页纸。
房间里只剩下布料摩擦声和两人呼吸声。
弥枝浑身不自在。
就算是上辈子他们俩也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刻,他们但凡碰面,一定是弥枝在吵吵囔囔,沈衢尘时不时应和,然后两个人一言不合,再然后大打出手,各自气冲冲地回家。
这么诡异的氛围,弥枝坐立难安,只想快点结束。
沈衢尘一言不发,良久,他松开手:“静养几天。”
说完转身便走,弥枝还未反应过来,房门就已经在弥枝面前无声关上。
弥枝长长地松了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姜云溪端着一碗米粥走了进来:“弥师妹,你还好吗?”
我不好!!!
弥枝在心中尖叫。
温热米粥下肚,弥枝心情好了一些,装作不经意地问:“师姐,你们沈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总觉得他很难接近呢。”
姜云溪闻言笑了笑:“不熟悉宗主的人都会这么认为的,很正常,毕竟宗主看上去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又位高权重,平时也很难接触到他,我也是这次才有幸能和宗主一起出任务。”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宗主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重情义?”弥枝有些意外。
沈衢尘这个人,说冷心冷情不至于,但应该和重情义这三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吧?
“嗯。”姜云溪点头:“你知道十八年前,和宗主齐名的当世大能,南溟仙宗的千靥圣仙吗?”
弥枝心头一跳:“知道,我听说她和宗主的关系不太好?”
姜云溪想了想:“外面确实都那么传,不过我师父和我说过,不是那样的,宗主他很在意千靥圣仙的。”
弥枝手里的勺子掉在了碗里。
她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说什么?”
姜云溪很肯定:“虽然他们总是针锋相对,但宗主还是很在意她,只可惜后来......千靥圣仙在羽山边境遇难的消息传来......”
“宗主和我师父他们那时候也在羽山,原本是想去救援千靥圣仙的,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后来回来后,宗主把自己关在静室三天三夜,有打扫的外门弟子说,那段时间,宗主的房里关于招魂一类的书堆得比小山还高。”
“大概半年后,宗主独自一人去了羽山边境一趟,听说那一次,他探到了魔域。”
弥枝心中重重一跳。
前世怎么问他都不肯跟她去,她死了还去干什么,去给她收尸吗,还是去亲眼看看她死了没有?
“再回来后,身受重伤,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弥枝喉咙发紧,忍不住继续问:“那他有说关于魔域的线索吗?”
姜云溪摇摇头:“他一个字也不肯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