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枝在肚里点评了一番北溟仙宗的育儿心经，觉得颇为不靠谱，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目光瞥见姜云溪放在桌角的一叠卷宗和画像，伸手翻看：“师姐，这是什么？”
“哦，这些是螓首案受害者的资料，还有一些可能的关联人物，我还在整理。”姜云溪揉了揉眉心。
弥枝翻看着，一张张年轻女子的脸庞从眼前掠过，她眼神渐渐沉缓，直到指尖停留在其中一张画像上。
画中女子面容清丽，虽是笑着的，眼神却无比空洞，画像旁写着：戚白雾。
她先前所想的果然没错，戚白雾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推开，沈衢尘缓步走进，视线在弥枝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她手中那张画像上。
姜云溪刚刚才讲完自己宗主的八卦，一时间如芒在背，主动起身道：“宗主，这是最早的一位受害者，是如今的百里家主，百里文宏的妻子，戚白雾。”
“我想，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开始调查，只是铜雀楼门禁森严，百里文宏又自妻子死后闭门不出，不见外客，我们根本无从入手。”
弥枝闻言抬起头：“或许，我有一个办法能进入铜雀楼。”
沈衢尘眼眸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哦？”
弥枝避开他的视线：“我如今和百里家的少主有婚约，婚约在身，那拜见一下百里家主也是理所应当，说不定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良久，沈衢尘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倒是有主意。”
——
事情确实如弥枝所言，她进入铜雀楼的过程非常顺利，那些人几乎是将她请进了殿内，安排在偏殿处，但说百里文宏有要事在身，一时抽不开空，要她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她将沈衢尘变作的小纸人藏在袖子里，心里想着出发之前，三人商讨的事情。
在十八年前，仙盟就因为羽山常年被魔息污染严重而头疼不已，正在这时，却有一男子突然发现羽山女子身怀一种奇法，便是引自身灵气渡到对方体内，从而达到将人体内魔息驱除的效果，其中，数女帝能力最为鼎盛。
但后来仙盟发现，将灵气强行过渡驱魔，使得自身修为本就极高的女子极易在过程中暴毙身亡。
仙盟本想插手阻止，但羽山阁老却先行下令将女子全部保护起来，并压制她们的修为妄图达到两边需求的平衡。
当时的仙盟虽也有人出声反对，但羽山地理位置特殊，加上等仙盟发现女子大面积死亡的现象确实减轻，且羽山出面承诺，若是仙盟其他人有人身覆魔息，可进羽山铜雀楼求助。
自此，仙盟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交给羽山自己决断。
室内只有一支残烛摇曳，弥枝和一面巨大铜镜四目相对。
烛火噼啪一声。
突然室外锣鼓喧天，丝竹管弦之声奏响，纸窗上透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像是大婚时来庆贺的宾客，将此处瞬间化作了喧嚣的喜堂。
紧接着飓风平地刮起，窗棂急打，木屑飞溅，几乎要从中间被撕成两半，弥枝站立不稳，左手用力将靥星刃钉进妆奁台面来维持平衡。
弥枝在巨震中勉力睁开双眼，黑发被狂风吹得乱飞。
沉重殿门猛地朝两边掀开，一阵阴风袭来，激得弥枝一个寒噤。
隔着重重无风自动的红绸，就听一个沙哑声音道：“我听闻近日有位姑娘活着入了山阴镇，便是你？”
来了。
“福缘不浅。”那声音沙哑难听，这么一笑起来，阴恻恻的更是可怕：“过来吧，吉时将至，我带你学学规矩。”
弥枝端坐妆奁前，不动。
“我还不知道阁下尊讳。”
那人闷闷一笑，弥枝感觉喉咙一紧，竟然被他隔空掐住了脖子，将她硬生生拖了出去！
弥枝一手条件反射抓住那股灵力，另一只手还要按住袖中躁动的小纸人，被对方掐着脖子摔在地上，后脑着地，疼得眼冒金星。
“区区农户之女，何须知道我的名姓。”
那人下了令，先前偃旗息鼓的影子们团团围了上来，将弥枝一把从地上拉起，推推搡搡押着她，浩浩荡荡往府邸深处走去。
一队人行至一道黑色大门前方才停下，领头那个人上前，三叩九拜，须臾，门板震动，一条细细黑缝被拉开。
还没等弥枝看清那后面是什么东西，就见浓雾如同触手一般从那个缝隙中伸出，接着将在场除弥枝和那个男人外的人全部卷起，猛地吸入门中！
尖叫声入了门内就戛然而止。
那黑雾像是吃饱喝足，舔了舔嘴唇，徐徐打开了。
门后是条昏暗走廊，直通地下，两边烛火影影绰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是什么东西？！弥枝额角冒出冷汗。
男人倒是见怪不怪，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走吧。”
走廊很长，而且极深，越往下走越是阴寒。弥枝感觉之前在山中那股能将人全身经脉冻住的寒冷又回来了，不由得打起十二分警惕。
终于，男人停了下来。
漆黑中，忽觉灵力一震，四面烛火轰然点亮，弥枝不适地闭了下眼，再次睁眼时不经意间一扫，刹那间一阵冷气从脚冲到头顶，脑中一阵阵发冷。
这密室被人做成了灵堂，却是个红色的灵堂，大红绣球和喜字喜气洋洋地装饰着，正中间一个巨大的奠被涂成血红色，正前方摆着一个木椅，一个身穿喜服的女子正坐在那，睁大了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是戚白雾！
弥枝满嘴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眼前这具身体依旧肤如凝脂，双目澄清，看着并不像具尸体，但却也不像个活人。
“阿珠，为父这里有一件事，唯有你帮的上忙。”
“极阴之体就算死亡也不能随便换壳，小毋玉不喜欢普通的壳子，我只能给她找来同样的极阴之体，你年轻漂亮，天赋极佳，小毋玉一定会喜欢你的壳子。”
他这会倒又柔和起来了，像个慈祥的父亲：“好阿珠，帮我一个忙罢。”
弥枝霍然看向这屋内唯一的镜子。
那奠字就写在镜子上，此时镜中戚白雾的影子缓缓回过头来，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镜子表面华光一闪，如水银一般荡开，一个琉璃铸成的少女从镜中缓缓飞出接着碎成千万片，朝着下方戚白雾飞去。
那铜镜碎片一片片贴在她身上，黑雾从暗处飞出，裹在她身上变成了黑袍，她慢慢浮在半空，居高临下望着两人。
百里文宏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你就能.....”
“你是要将我献祭给她？然后呢，她会怎么样？会复活吗？”
弥枝此时终于撕下伪装，繁重礼服外袍随意扔在地上，一头秀丽黑发随意挽起，她右手转动着靥星刃，朝着百里文宏步步紧逼。
“千靥圣仙是螓首，第四任女帝是螓首，如今，死在女帝手下的毋玉也变成了螓首。”
弥枝道：“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些对外宣称被螓首杀死的女子都被你们制成了螓首，羽山在研究什么？此物非人非仙非魔，你们妄图造出并控制这种东西，然后呢？你们想做什么？”
百里文宏双目赤红：“......你是谁？！”
接着，他就看到了弥枝身后的沈衢尘。
两人仅仅是对视一眼就同时向后退去，沈衢尘一手捞过弥枝，两股灵力轰然相撞，密室猛地震动，弥枝抬头看见螓首正遥遥看着这边，迅速拉住沈衢尘袖袍：“仙尊，借我一点法力，我要亲手抓住她。”
二人合掌为一，浩瀚灵力源源不断渡了过去，在弥枝空荡荡的丹府自发凝成了一个灵丹！
弥枝左袖一挥，靥星刃铮一声挡住邪祟攻来的魔息，手臂还没来得及放下，眨眼间另一道剑芒已杀至眼前——白雾剑！
她竟然真的是戚白雾！
弥枝心头大震，不能接受和自己惺惺相惜的对手竟然变成这副模样，铮铮几声，长剑与短兵相击，火花飞溅，交手数次，招式越发清晰，一如当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弥枝左手前刺，格住长剑圈转，卸了对方攻势，又黏住长剑往上袭击，直取邪祟面门。
“谁害你至此！？”
螓首剑尖颤动，左右横扫，弥枝急急后退，膝盖被灵力偷袭，整条腿竟都毫无知觉，不由得绊了一下，被一双手从背后托起——
沈衢尘和百里文宏对战中，竟还有心思管她的死活。
百里文宏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恨声道：“我只是要她一点东西......好不容易有人能进入这里，你们既然不愿意，又为何要来碍我的事！！！”
愤怒中的人总能爆发极大潜力，沈衢尘竟被这股悍力逼得后退一步，状似不经意扫了弥枝一眼，见她打的有来有回，便回头重新将百里文宏逼退。
“碍你的事？我今日就要掀了你的桌，拆了你的庙，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弥枝喊道：“仙尊，这人是空桑前首徒戚白雾，不知羽山用了什么让她变成这副模样，但她身上一定有此次关键，将她带回北溟！”
沈衢尘嗯了一声：“想做便做。”
谁知百里文宏却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冲着二人咆哮道：“休想！！！”
随着这声咆哮，戚白雾浑身一震，接着镜子碎片如潮水般褪去。她双目猝然大睁，发出一声诡谲的尖啸。
而在这尖啸中，一道女声像是终于挣扎出来，分明细弱，弥枝却听得一清二楚。
“千......千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