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神官

    苻黛不清楚琼华和对面的人有什么恩怨,只是在瞬间就察觉到她几乎遏制不住的煞气,在她引出螭攸前抓住了她的手。


    琼华被她拽着落地,那双瘦长的手随即卡住她脖颈,掐着她抵在墙边。


    “那是仙界的人。”她压低了声音。


    她身上特有的檀木香萦绕鼻尖,琼华理智回笼,总算冷静下来。


    苻黛松了力道,目光探究:“你想杀了她们?”


    琼华感受到她视线里掺杂的猜忌,心底腾起些烦躁和不满,抬眼直直和她撞上:“不可以?”


    约莫是难得被人这么直白地顶撞,苻黛嗔眉,不知是嘲还是怒,突然揪着她的领子又将她拉了上去。


    琼华下意识挣脱,瞥见宅子外倒地的众人和疯狂敲门的高桥盛。


    俩个仙界女子驱散了附于人身的煞气,又没探出附近有阴物,便认定四周安全,不再多管闲事。


    琼华眼神一凛,指尖刚有动作,那柄吊挂着聻鬼的红伞却擦着她耳边险险掠过。


    耳边碎发被扬起的同时,伞顶深深没入高桥盛的头,滴血未溅,一招毙命。


    苻黛淡淡地问:“够了吗?”


    气氛凝滞了一瞬,琼华冷眼看向她,黑眸中满是压抑的愤怒和不甘。


    “这不是你想要的复仇?”苻黛捏住她的下巴抬了抬,“本佛帮你复仇了,别摆出这种眼神。”


    琼华抓着她的手腕丟开:“你既然有通天的本事,千百年来出不去一个万恶崖,还需要和我这种蝼蚁结契?”


    “清楚自己是蝼蚁就夹着尾巴跟在本佛身后。”苻黛掰过她的下颔朝向高桥盛的死尸,“你真以为仙界的人都是废物?她们离开前在宅门前设了结界,但凡你靠近半分立马就会被发现。”


    琼华指尖陷入她手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高桥盛亲手害死我的族人,他的命归我!”


    “归你?”苻黛似乎真的动了怒,冰凉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脖颈往下压,把人死死制在屋顶上,“琼华,你的命,是本佛的。”


    这句话,无疑是把琼华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苻黛根本没把她当人,她和人魔妖没什么不同,都将巫族视作自己活下去的祭品,将巫女当作自己的所有物。


    琼华并不在意,她从始至终要的只是血债血偿。


    “你孑然一身,当然不懂族人被屠的痛。”


    苻黛望着她发红的眼尾,字字诛心:“废物,没资格喊痛。”


    琼华咬破下唇,忽然扯出一个笑,丢开她压制着自己的手:“你说得对。”


    巫女,说得现实些,就是百毒不侵的人族。


    既不像神那般可以永生,也不像仙妖魔那般可以修炼,对于只有女子所以非常和睦的巫族,连舞刀弄枪都很少。


    苻黛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表象,和她拉开些许距离,把人上下扫了俩眼:“回客栈。”


    琼华没动,她偏开视线,看着高宅的方向:“你先走。”


    苻黛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紧闭的厢门,眸色晦暗不清,不再多管,转身离开。


    琼华跃至宅院内,挥手解了厢房外的结界,抬手叩响门扉。


    她隐去眼底的情绪,淡道:“是我。”


    门内响起了细微的声响,片刻后,三秋轻轻拉开了门。


    屋内血污还未洗去,贺兰坐在床头,攥紧了膝上衣布,有些局促地看着她。


    琼华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直白道:“高桥盛死了。”


    话音落下,两人脸上虽然都有意外之色,但随后便被庆幸掩盖。


    世人皆谓,庙堂之上步步杀机,官压官如黑鸦啄腐。殊不知市井蝼蚁间,连官人脚下的蹬鞍奴都能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从枯瘦的脊背间榨出二两油水。


    高桥盛在牢里作班头,多少人家想巴结,他也自视甚高,在这一片横行霸道,百姓侧目而视,心中只有怨怼,却不敢不满。


    琼华对三秋说:“有人问起今夜之事,你便咬定,自己流产后高桥盛便疯了。”


    三秋往衣袖上擦了擦手心:“恩人,我记住了。”


    “事情结束后,你们二人就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


    贺兰愕然抬眼,隔空和三秋对上视线,似乎是不敢相信:“当真可以……不再回来?”


    直到琼华点头,她才彻底松下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力,像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


    “至于那个孩子,丢给高桥盛的父亲养。”琼华观察着她的神色,“他随了高桥盛的劣根,教不好的。”


    意外的是,贺兰真如三秋所说,没有半分留念。


    人应该自私。


    琼华心想。


    将自己的处境放在任何人的命运之上,这是人族自保的最后手段。


    琼华不再多说,这就要推门离开。


    贺兰却忽然叫住她。


    等她回过头来,贺兰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从她迈进那扇门时,贺兰便察觉到了她异样的心绪。


    被逼嫁高桥盛,举目无亲的她走不出这间小小的宅院,低矮的屋檐压得她喘不过气。


    恩人现在的状态,和那时无助又压抑的自己很像。


    对贺兰来说,她就是自己和三秋的救世主。


    济世者亦困于己渊,贺兰起身拿了个干净的茶盏:“更深露重,恩人喝杯热茶再走吧。”


    *


    琼华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后半夜,假掌柜拿着苻黛那柄伞,鬼鬼祟祟地下楼。


    它大概是觉得一个鬼无聊,想把同伴拽下来一起玩。漆黑的客栈不需要点灯,它没注意到走上来的琼华,撞到面前了才吓了一个激灵。


    聻鬼和螭攸同样互相看不顺眼,这两天客栈里住了别的客人进来,琼华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捂住袖口里刚睡醒的螭攸,准备回房。


    和聻鬼擦肩时,她无意识瞥了眼那柄红伞。


    十二只银镂小人,除去假扮成掌柜的这只,伞上怎么好像只有十只?


    她偏头想看仔细,假掌柜已经回到了柜台前,离她有了段距离。


    环境太昏暗,看错了也不一定。


    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琼华没精力纠结这种无谓的小事,回到房间点燃烛灯便脱下了外衫。


    被苻黛压在屋顶上时,后腰抵在坚硬的瓦片上硌得生疼。


    她看不见后背,朝铜镜走过去,没等她转身,门外便响起了细微的布料的沙沙声。


    她抬指就要拦门,苻黛已经穿门而入。


    琼华收了手,无视她的目光,借铜镜看清背上那淤团。


    这淤团不是寻常磕碰,只会慢慢向外扩散开,痛在骨血,皮肉的酸胀是方才压出来的。


    确认了下淤气的扩散范围,琼华走回床边拿起衣服,这才开口:“什么事?”


    苻黛从袖中取出罐膏药。


    琼华背过身去,显然不想接。


    身后迟迟没再传来动静,她专心解着团成了结的袖口,忽然后腰一凉。


    被碰到的地方过电一般的发麻,她下意识要去抓苻黛的手,那人却加重了手心的力道,将她推倒在床褥上。


    “你——”她撑着胳膊,泛红的耳根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话也只说了一半。


    因为身侧,苻黛坐在了她的床沿,低垂着眉眼,拧开了膏药的罐盖。


    瘦长的指尖在乳白色的膏体上抹了一圈,泛着水光的指腹沾上草药的涩味。


    她张了张嘴:“别动。”


    说罢,指尖的黏润在她淤青上打转。


    这种疼对琼华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上药这种事情,除了阿婆还没人为她做过。


    更何况,她们明明才起过争执,自己还被羞辱得哑口无言。


    她把脸闷进根本没叠过的被褥里,披散的长发挡住了漫上血色的玉颈。


    她趴在床塌上,胳膊下垫着鼓起的被团,本就瘦薄的脊背凹出漂亮的弧线,流畅的背沟穿过束胸蜿蜒着没入白绔。


    泛着青紫的淤气,倒像是白瓷点上的釉。


    苻黛目光从中一扫而过,抹完药后很快收回手。


    琼华也随即起身,她抓起衣物,又觉得过于刻意,索性不再拘束,直望向她,故作坦然:“多谢。”


    苻黛擦拭着手,闻言眼皮轻抬,却没有朝她看过来:“你把高桥盛的尸体挂在门上了。”


    琼华云淡风轻:“是。”


    “你体内的煞气阴厉,与仙淤冲撞,能让它慢些发作,不过也只是拖延罢了。”苻黛将那膏药放在床头,“人妖魔三界争地,仙门竟也插了一脚。”


    琼华没告诉她仙界的人是想取自己的心脏,因为连她都不明白其中缘由。


    不料苻黛却一眼看穿:“仙淤蚀人血肉,连圣女的巫血都可以弃之不顾也要带走你,他们想要的……”


    她点上琼华的锁骨:“骨髓?”


    指尖滑到胸口:“还是这颗心?”


    在琼华皱眉之前,她收回了手:“琼华,太多人惦记你这条小命。”


    琼华嗤笑一声:“但我的命是你的?”


    “你只需要听本佛的。”


    “是吗?”琼华不以为然,“但我的命,从来都是我自己的。”


    空气里弥漫着针锋相对的味道。


    血鸦穿过门缝挤进这间小小客房,在头顶上方盘旋几圈,稳稳停落在苻黛肩头。


    苻黛稍一偏头,不知那血鸦传达了什么,她眉心微蹙:“神界?”


    琼华不明所以。


    苻黛挥手示意血鸦离开:“神族来人了。”


    *


    天刚蒙蒙亮,微弱的光斜落在高宅门外,这个时辰的风总是有几分凉意。


    破旧的木门,不知多久没有修缮,凹进去的木纹蜿蜒着一道浓黑的血痕。


    男人的脖子吊在白绫上,他头发散乱,黏着半干的血,垂下来遮住了半边扭曲的脸,血口大张掉出发紫的长舌。


    两条腿自盆骨处软塌塌地悬着,皮肉几乎被剔尽,只剩森白骨节勉强连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断。


    最早醒来的是个半大的少年,被这场景骇得失声,嘴唇蠕动半天,尖叫声划破黎明。


    高桥盛诡异的死状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他的尸体被衙役抬走,琼华跟着来到义庄,还没找到时机将其带走,就察觉到了异样。


    她回到客栈,上楼时正巧碰上苻黛。明明是阴天,对方却还撑着伞,见到她,平静道:“神官下凡。”


    “听说是为了此次三界争端而来,不过这个时间点,未免有些太巧了。”


    苻黛不置可否,递给她一颗血珠:“含在口中。”


    这血珠能隐去她身上的煞气,神官不同于仙门之人,对阴物天生敏锐。


    不知是不是高桥盛死得太惨,神官竟也在高宅门前滞留了片刻。


    快入夜时,他们又去了趟狱牢,琼华担心暴露自己前功尽弃,只能先将计划延迟。


    她没有寄希望于神官此次下凡会对巫族施以援手,三界争地没有定论,想要和解,神官未必不会以巫女为筹码。


    那么巫女至少在短时间内是安全的,因为他们还需要谈判。


    手边的螭攸忽然探出头,直勾勾地盯着门的方向。


    琼华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刚打开门果然看见正朝她过来的苻黛。


    苻黛没等她开口,忽然把伞一收朝她甩去,琼华本能侧身躲闪,那伞却跟着她急拐,戳中她时伞面大张。


    琼华只觉眼前红光闪过,再睁眼时,居然回到了万恶崖。


    身侧,那条巨蟒正警惕地盯着上方。


    琼华跟着抬起头。


    厚重的白雾层层叠叠,崖边的人影连轮廓都无法看清,却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不同寻常的灵气。


    下凡的神官。


    深夜来访万恶崖,试图寻到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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