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与魔族勾结,想要她的心脏竟如此执着,魔族咬死她不松口,神官便只好来闯万恶崖。
还真是,除魔卫道的正派天宫。
琼华心沉了沉。
她还没有所动作,后领忽然被人猛拽,闪到了修复的石像之后。
苻黛防她又和自己犟,直接禁了她的声,单手压着她的肩膀,只留了一小片视野。
但也足够琼华看清跳下来的几个神官了。
她半边肩膀压在石像上,也明白现在的处境,没有挣扎,只是感到奇怪,这石像分明碎了,如今看来竟完好无损。
难不成苻黛这些天都在忙着修复她的石像?
不远处,几个神官刚落地就被巨蟒攻击,这蟒蛇跟着苻黛活了数百年,阴气虽盛,却比不得天庭的人。
苻黛显然也没打算让它死在这,见它落了下风,便暗中示意它撤退。
神官四下看了看,见这里野草荒芜,堆叠的碎石已经发黑,连只活物都难再找。
直到他们抬头,终于看清了背靠崖壁,隐于暗处的那尊佛像。
“这便是……”
“万恶崖供的鬼佛。”另一人回答,“找吧,小心为上,莫要惊扰了这佛。”
“巫族圣女,居然也敢跳万恶崖么?”那人放轻了声音,“她是慌乱下走错了道,还是想来投靠此处的阴物?”
“不管是哪个,她都是在自寻死路,万恶崖以恶诛恶,都是拿命换的。”说话的人叹息,“可怜人。”
“少说点吧。”
苻黛垂下眼。
手下的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僵着一动不动,目光锁死在某个角落。
“找到了!”有人轻声喊道,“在这里!”
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僵硬地倒在石堆之后,发顶苍蝇乱飞,泥地的黑血已经风干,引来不少臭虫。
“这……”
有人被熏得别开脸,干脆封了嗅觉,这才敢凑近去看。
“脸烂了,看不清长相,应该是跳下来时撞到了石壁。”
“看得清又如何,你还知道圣女长什么相貌?”那人直起身,“先带走吧,看身形,和她说的能对上。”
几人将那具尸体盖上白布,引动藤蔓将其拉了上去。
鸦啼声里,尸体沿着崖壁缓缓上升。
琼华眼眶涨得通红,血丝在眼白里疯狂蔓延,下唇也被咬得发白。
苻黛俯身,一如往常般冰冷、毫无温度的手攀上她跳动着青筋的脖颈,感受着她此刻绝望的呜咽。
不知从哪出现的血鸦忽然飞过叼走那块白布,又在几位神官的驱赶下展翅离开。
面目全非的脸难以分辨身份,可巫女间的联系深入骨髓。
琼华记得她,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姑娘,交集不深,却有过几次交谈,性子相当跳脱。
身后的声音压了下来。
苻黛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安全了。”
琼华被她禁声,便死死地瞪着她。
“因为有人替你死了。”苻黛松手后退,解了她的禁,“你的名,她的命。”
琼华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追上去的冲动几乎要撞破她的胸腔,事实却残忍地横在她面前。
苻黛做的没错,她也抢不回族人的尸体,就像那夜在无漆森时一样。
总有人要替她去死,让所有人彻底忘记琼华这个人的存在,她才能报仇。
她哑声道:“你去狱牢,就是为了这个?”
难怪苻黛这几日放任她行事,难怪昨晚伞上只有十只聻鬼,一切都有了答案。
苻黛倒也坦然:“是。”
琼华扯了下嘴角。
千年鬼佛,空就一副慈悲相,言辞淬血手段狠辣。
好一尊玉面修罗,好一个伪佛真鬼。
*
几个神官不知将那具尸体送往了何处,没过两日,便见他们又将其带回了无漆森埋葬。
毕竟已经烂成一滩枯尸,莫说心脏,就连骨头都无人肯收。
处理完三界纠纷,神官把高桥盛这烂摊子丢给了仙门中人。
高桥盛曾去过无漆森,仙门之人是知道的,他们难免怀疑到巫族头上,可如今,逃走的圣女已死,其他巫女都被分押三界,这疑虑便不成立。
听说高桥盛前几日请了个郎中,诊出小妾有孕,他死的那夜,距离诊脉不过数日,便请来了产婆,妻妾都说是郎中误诊,他接受不了便疯了。
高桥盛求子可是邻里有目共睹的,仙门人便不再多管,请来几人将他送葬上山。
他死得惨,上山那夜没人敢送,只有四个壮汉青年,抬着棺椁拾级而上。
几人对高桥盛的死早有耳闻,他们不过普通人,自然怕鬼缠上自己,可到手的钱实在让人眼红,便咬牙报了名。
他们本想着,这座山极少有人,就算把高桥盛随便找个坑埋了,又有谁知道呢?
阴风一吹,几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棺材沉重,压得枯枝在脚下发出折断的脆响,混着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坟山里格外清晰。
上了两个坡,他们都累得不行,想停下来歇脚,可棺材一旦抬起就断然不能放下。
几人都有些哀怨。
若非为了不让百姓的围观,何至于让他们大半夜来送棺材?
有人忍不住想开口抱怨,却在出声的瞬间,远处飘来了更轻的声音。
那声音尖而细,调子忽高忽低——
“血水灌我肠,蛆虫爬我背。犹记生前欢,白骨今已碎……”
抬棺人猛地抬起头来,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四周树影无风自动,棺木缝隙间忽然渗出腥红黏液。
那声音重复着,时而近在耳边,时而远在天际,却愈发凄厉。
脚边落了红光,其中一人大着胆子,缓慢地回头。
树影下,方才走过的地方,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红衣披发女子。
他心猛地一颤,手臂脱力,抬杠从手心滑落,棺材在一声闷响中落地。
琼华翻身上树坐在枝头,指间把玩着枯枝,轻笑出声:“葬者,藏也。”【1】
她细细打量着枯枝上的纹路,漫不经心继续:“棺椁一动,魂魄三惊。”
另外三人眯着眼看不清,却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丢了手上的棺材,转身就往山下跑。
“跑反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几人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身的瞬间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身体快于脑子,他们已经和身后黑白双煞迎面撞上。
紧接着,一人直挺挺地倒下去,肚子上插着一根尖头枯枝。
三人见状,顿时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琼华踢了踢倒在眼前的人,又瞥了眼逃跑的几人,侧目看向身旁的苻黛。
苻黛皱着眉回视,抬手轻松把其中一人抓回来,隔空握着他的脖颈,力道一重,手背的筋骨便浮现出来。
她随意地将被扼断咽喉的人丢到一边,似乎极其嫌弃这身黑衣,一转身又变回了一贯的装束。
琼华有些意外地挑眉,跟在她身后,想把高桥盛的尸体带走。
结果苻黛脚步突然停住,她不明所以地抬头。
八目相对。
琼华看着对面一脸茫然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突然和她视线相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居然冒充本小姐?”
苻黛眯了眯眼。
血鸦又不知从哪飞来,停在她伸出来的胳膊上,歪了歪头,连啄好几口。
白无常一掌将它扇飞。
琼华只好变回原先的样子,无视两人,走到棺材面前,抬手就要揭盖。
黑无常按住棺面:“姑娘这是做什么?”
琼华视线扫过她的手:“……怎么?”
“此人冤魂徘徊人世间,我等需将其带回鬼界,按例入轮回。”
琼华嗤笑一声:“冤死?”
她正想出言讽刺,那棺材忽然挪动了几分。
三人看过去。
白无常手上拉着根连着棺材的粗绳,连拖带拽,满脸写着抢业绩。
黑无常:“……”
琼华抬手弄断她的绳子,语气不善:“来晚了,二位请回吧。”
白无常叉腰就要骂,忽然鼻子一动,走近几分,认真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这话乍一听像骂人,琼华偏了下头,还没开口,就听她补充:“你是鬼,却是活人,你是活人,却煞气缠身。”
闻言,苻黛抬了抬眼。
琼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只想从他们手下带走高桥盛的尸体。
她伸手去抢,却被苻黛抓住了手腕,俩人对视一眼,片刻后,琼华松了手。
苻黛:“可以让给你们。”
黑无常嘴角抽了抽,白无常更是直接炸毛。
琼华眼珠子转过去,觑了她一眼。
真会气人啊。
“尸魂你们带走,煞怨留下。”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不行。”
苻黛无言看着两人。
黑无常有些莫名,打量她一眼,问出了和白无常同样的问题:“你是什么东西?”
不人不鬼非仙非妖,更别提神魔了。
苻黛手心腾起红色血雾勾勒出伞骨轮廓:“那就一个都别想走。”
琼华摊开手,螭攸探出袖口,顺着她手腕滑落在她掌心,尖牙刺穿她皮肤,森白骨脊嵌合成剑。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不知何时背过身去的白无常忽然喊了句:“成交!成交!”
她手上拿着本册子,转过来指着书页对黑无常道:“这人生前做了不少恶,让他转世吃些苦头也好。”
说罢,又一把推开黑无常,敲了敲棺面:“拿去吧。”
苻黛没和她废话,很快收了高桥盛的煞气,对琼华道:“走。”
琼华没异议,和无常纠结太久不是好事,万一引起两人的疑心会带来大麻烦。
更何况,有了煞气,要仿个一模一样的尸体出来并不难。
*
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寅时,寅时鬼煞之气最重,琼华也感到有些疲乏,很快便睡下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刚合上眼没多久,她就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似乎体内每一滴血都在沸腾。
她本以为自己是着了凉,染了风寒,直到螭攸爬上她的脖颈将她一圈圈围住,她才突然惊醒,快到月十五了。
巫女一族,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便会感到万蚁噬骨,血灼肤溃,疼痛难忍,是为月劫夜。
寻常巫女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圣女。
琼华裹紧被褥,蜷缩在床角,整张脸烧得通红。
还没到最难熬的时候,今夜月亮升起之时,才是她真正的劫期。
次日苻黛醒来时,她的房门还紧闭着,掌柜聻鬼凑过来,盯着那扇门,摸着下巴说:“难得见她起这么晚。”
苻黛不由分说推开了反锁的门。
床榻上,靠墙的角落,一个人影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缩成一团,嘴唇煞白,脸却泛起不正常的绯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