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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小公狼

    “小狼……小狼……”他脸色太吓人, 段暄光吓得不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往后缩,生怕他盛怒之下伤到肚子里的小狼。

    戚求影已经顾不上他这些小心思, 只抓起段暄光的手, 轻轻一翻, 两指就按上了脉搏。

    他虽不如药师医术卓绝,但号个脉没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怀孕,一定会有症状。

    突突、突突, 错落有致的跳动顺着二人相连之处传递过来, 给了戚求影当头一棒。

    他受惊似地松开段暄光, 后退一步, 又将春秋冷还回鞘中, 难以置信:“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男人和男人……”他喃喃开口, 神思回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对,你是苗疆妖孽……苗疆的男人或许真能怀孕。”

    “没什么, 其实男人怀孕也没什么……”他抬手捂住眼眶,用尽全力将自己说服, “男人早该怀孕了。”

    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耐心求教:“那你能告诉我生出来的是什么吗?”

    他这么问反而戳中了段暄光的心事,自从发现身体的异样后后者就整日忧心忡忡, 段暄光答不出,反而小心翼翼地问:“公狼和公狼可以生出小狼吗?”

    戚求影难得没有纠正他不是狼,只平心静气道:“不会,人和人是不能生出狼的。”

    怀孕已经是他的底线,要是真的生出狼, 他怕是即刻要走火入魔。

    他话语笃定,掷地有声,段暄光却如遭雷击,神情从犹疑变成痛心,最后变得坚定:“那就,打掉。”

    戚求影一顿,转头盯着他:“……你敢?!”

    段暄光却不受他威胁:“我只要小狼,不是小狼我就不生了。”

    他对小狼有执念,下定决心说打就打:“我现在就去找那个药师,他一定知道怎么打掉孩子。”

    找了药师那不是全沧浪宫都知道惊鸿君把男人肚子搞大了,戚求影想都没想就把人抓回来:“不许去。”

    他疾言厉色,段暄光被他拽得生疼,后者呆呆立在原地,好半晌才惶然出声:“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怀了孩子你不同意,我要打掉孩子你也不同意,我还要怎么办呢?”

    “你不要它,他也不是小狼……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会变成孤儿。”

    戚求影脑子乱成一团,但看见他这幅委屈又茫然的模样,心中微窒,还是强自按捺住情绪,和他好好说话:“你先别那么冲动……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解决。”

    之前对方强迫自己破戒双修是一回事,可现在有了孩子又是一回事。

    即便他戚求影对段暄光讨厌至极,但一个新生命不应该被草率对待。

    “何况如果你和我都是公狼,那生下来的孩子也应该是公狼……”他没再分辩是人是狼,只能暂且妥协安抚段暄光。

    后者一听,果然高兴地睁大眼:“小公狼?”

    戚求影:“嗯。”

    段暄光:“那它会有漂亮顺滑的皮毛和亮亮的眼睛吗?”

    戚求影不知道:“……应该有。”

    段暄光又问:“那它会嘤嘤叫,晚上和我一起睡觉吗?”

    戚求影:“……可能会。”

    段暄光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很快又改变了主意:“那我要把它生下来!”

    戚求影:“……”

    他暂时松了口气,随即另一种沉甸甸的担忧又压上了他的肩膀,他只觉得二十年来都没这么累过:“……我们先回去吧。”

    段暄光又恢复了我行我素的霸道本性:“我不要。”

    戚求影刚酝酿出来的好脾气隐有消散的迹象:“……为什么不要?”

    “我头发还没洗完。”他刚刚摔了一跤,现在头发还湿着,哪有人洗澡洗到一半就停的。

    戚求影只能再退一步:“洗完就跟我走?”

    段暄光点点头,弯腰去捞掉进水里的皂角,戚求影看着光溜溜的人在水里转来转去,沉默许久,终于还是上前一步:“……我帮你洗。”

    段暄光一愣,转过头来:“真的吗?”

    戚求影:“真的。”

    让段暄光自己来估计要洗到天黑。

    “好啊,那你就来伺候大王洗澡,”段暄光很自觉地转过身来背对他,长发垂坠在后,戚求影上前拢起他的头发,不紧不慢地洗着,垂目却瞥见段暄光白皙的肩背。

    戚求影就算浑身湿透也要捂得严严实实,段暄光却什么都没穿,还半点不知羞,他身形极修长,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唯独脖颈上缠着一道红绳,上面系着荔枝大小的漂亮金铃,腰窝如盏,漂亮的线条顺着脊背由上到下,最后隐没进泉水之中,但凡看仔细些就什么都能看见。

    戚求影实在很难忽视这光溜溜的存在感,只能收回余光盯住对方的后脑勺,认认真真给他的头发顺,重新打好泡沫,谁知谁知才洗到一半,段暄光却忽然动了动:“好了吗?”

    戚求影:“快了。”

    “我的耳朵有点痒……”

    戚求影一顿,替他揩去耳根的水迹,段暄光腰背抖了抖,又乖乖不动了。

    冲完脑袋上的泡沫,这回彻底洗干净了,段暄光的衣物还在岸上,只能拨水上岸,戚求影抬手帮他蒸干头发,却没跟过去,只微微侧过身回避,等那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停下,段暄光在后面喊他:“我好了……你为什么不上来?”

    戚求影这才转身,段暄光本就年纪不大,穿鹅黄色显得更小了,马尾高高竖起,颈系金铃,腰悬冷剑,更显年轻意气,气质出尘,此刻他正要把那个狼头往脸上戴,戚求影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问道:“……你几岁了?”

    段暄光停住戴面具的动作:“二十。”

    才二十岁。

    才二十岁就怀孕了……戚求影心绪再度翻滚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罪魁祸首明明是对方,他却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悔意。

    段暄光才不管什么罪魁祸首,只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的人:“你也湿透了,要不要也洗一下?”

    “不必,”戚求影冷着脸出水,将湿发和玄衣寸寸蒸干,捡起拂尘往回走,“我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的嗜好,回到无上殿我自会处。”

    “还有,你别再戴那个面具。”

    段暄光跟在他身后,不明所以:“为什么?戴上狼头不是很帅吗?”

    戚求影:“并没有。”

    不戴狼头他尚且能心平气和跟这人说话,戴上狼头他就只想打人。

    狼头上的丝线断了,段暄光一时半会儿也戴不了,闻言他忽然凑近过来,戚求影甚至可以看见他眨眼时睫毛扫动的阴影:“不戴面具的话……那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丑吗?”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容貌,而且眼光与常人不同,甚至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本相不好看。

    戚求影看着他这幅忐忑的模样,心说怪不得人在干坏事的时候都喜欢蒙头蒙脸,段暄光之前戴着狼头乱跑的时候可是霸道得不得了,现在被抓了包看见脸反而羞涩起来,好像他性情多矜持一样。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迎着段暄光忐忑的脸色,又将凑过来的人推开了些,意味不明道:“……没那么丑。”

    段暄光顿了顿,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捏着面具没说话。

    二人一路离开后山,很快就回到无上殿,只是这回戚求影没把人关进密室,反而从正殿带入,一路带到了寝殿:“在小……狼出生之前,你可以住在无上殿。”

    段暄光跟他身后,一直寻找其他人影却无果:“这里没别人了吗?”

    戚求影:“曾经有过,现在没有。”

    上上任剑主执掌春秋冷时,无上殿中还有众多门徒,且颇多人才,只是后来他为同门师徒之情牵绊,最终受害陨落,春秋冷就交到上一任剑主手中。

    上一任剑主吸取教训,门下未招纳门徒,只带了一名剑侍与他孤殿同修,只是未曾想那剑侍为护主身陨,死后不到半年,剑主就弃剑毁道,离开无上殿退隐山林。

    无情一道,修的就是对苍生慈悲,对万物公正不偏私,可人心百念,人情又岂是那么容易掌控,故而到了戚求影执掌无上殿时,他既无门徒,也无剑侍,坚定不移独修二十载,成为了迄今为止最年轻,修为也最高的剑主。

    他与大道只差临门一脚,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狼大王,彻底搅乱他的计划。

    段暄光自然不明白自己破坏了什么,就算明白了大抵也不会愧疚,他只是觉得高殿无人,冷冷清清不太好:“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不觉得寂寞吗?”

    戚求影:“不觉得。”

    段暄光又道:“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陪你就不寂寞了。”

    戚求影意味不明道:“你陪我,还是烦我?”

    段暄光忍不住皱起眉:“又在污蔑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相处?”

    戚求影冷笑:“我难相处?难相处就应该在见面的第一眼杀了你,而不是好心收留,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何来污蔑?”

    段暄光道:“可我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烦。”

    戚求影不再与他争执:“随便你,反正这不关我的事。”

    安置完住处,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和这个人立规矩:“你的饮食起居我会负责,但是出了无上殿,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准和别人说你有孩子。”

    段暄光后知后觉:“你想偷偷把我关起来生小狼……那我没有名分吗?”

    亏他还知道两个字,戚求影都要气笑了,脸色又阴沉下来:“名分?你是想让修真界所有人知道自己被男人弄大了肚子?”

    到时候不止戚求影会身败名裂,就连段暄光也会被人耻笑羞辱,一个破戒的无情道的确会被世人诟病,却也无足轻重,毕竟衣冠禽兽处处有,今年没有来年也会有,可一个怀孕的男人要面对的何止诟病?

    他警告段暄光:“如果你不害怕别人说你浪荡不知廉耻,肚子里怀的是野种,大可以把我们事四处宣扬。”

    段暄光似懂非懂,但还是听进去了。

    惊鸿君平日里看着光风霁月仙气飘飘,但有时候会说一些很坏的话,比骂人还坏,段暄光在雪境那一晚就领教过,他虽然听不出具体坏在哪里,但还是下意识不喜欢:“不说就不说……你别再说这种话羞辱我!”

    得到了保证,戚求影脸色稍霁,将他带进寝殿偏室:“你就住在这里。”

    如今刚过三月,时气乍暖还寒,戚求影给他多添了被子,又置了暖炉,比主室还要暖和舒服,段暄光倒是挺喜欢,又问:“那我可以带小弟们上来玩吗?”

    戚求影:“……不捣乱就可以。”

    明天的见道会还要继续,他还要议事,不能一直陪段暄光浪费时间,说起狼小弟,他想起那些鬼香囊:“昨晚那些狼是你找来的?”

    段暄光点头:“是我专门派他们去帮你的。”

    戚求影又问:“这些天发生的凶案当真与你无关?”

    “我才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杀人,”段暄光觉得自己没得到应有的信任,也没得到应有的尊重:“我想杀人,不可能只死这几个。”

    又是这种如出一辙的狂妄态度,当初他就是这样放着狠话把长虹宗宗主打成重伤,不过二十岁能有这等修为,就算他狂上天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这人性格古怪,行事非正非邪,只看心情,颇让人头疼。

    戚求影猜也不是他干的,段暄光要是能有那种阴毒手段和心机,就不会在决斗台杀人暴露身份,碧月城中收伏骨妖或许真的是路过,因为没人惹他的时候看着还像个正常人,所以陆道元才会看走了眼发请帖让他参加见道会,此时此刻掌门师兄怕是已经在后悔了。

    段暄光也想起什么:“我昨天打了那个宗主,你现在却收留我,陆掌门会找你麻烦吗?”

    “知道麻烦森*晚*整*你还打?”事后了才来考虑会不会有麻烦,未免心太大。

    段暄光没有半点后悔,只有对自己实力的认可:“是别人先挑衅我,为什么不打?要是你师兄还不罢休,我连他一起打。”

    戚求影在修真界可没少被人说过孤僻狂妄,目下无尘云云,但和段暄光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你那么能打,不如连我也一起打?”

    段暄光却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要打你?”

    戚求影一愣,像是被人当街强吻了一样莫名其妙:“……闭嘴。”

    “你连喜欢都不准我说,”段暄光只觉得戚求影很不讲道,但他已经逐渐习惯,并且适应良好,“那我讨厌你。”

    戚求影:“……”

    算了,和脑子有问题的人说话除了让自己心情不好外没有任何用处,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转身要走,段暄光又问:“那个崔宗主会找你麻烦吗?”

    “不会,你安心住在这里,”戚求影见他还有点良心,只道:“没人敢找无上殿的麻烦。”

    这事说来说去也是崔宗主自作自受,段暄光一开始也没惹事,是上了决斗台才出手伤人,修真仙门虽为同道,但有些宗主掌门的臭毛病一样不少,即便是戚求影遇上这种事也不会惯着。

    既然段暄光和邪道没有关联,那他打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不看沧浪宫的面子,也会看惊鸿君的面子。

    “那就好,”他都这么说,段暄光自然也不担心什么,只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记得来找我告状,大王会给你撑腰。”

    惊鸿君这辈子都没听人说过这种话,他默了默,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段暄光这幅护短的模样,心中微妙之余又想起他的出身来,段暄光会书画会剑法,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深山野人,显然是受过教导的,只是如今到处流浪,不免惹人生疑。

    他还是多问一句:“既然要留在这里,那你想和家人联系吗?”

    照说生孩子这种大事,家里人也应该知道才对,只是戚求影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不知道段暄光那边什么情况。

    岂料段暄光果断拒绝:“不要!”

    想到雪境中对方说的那些话,对方或许真的是被家人虐待才会离家出走,戚求影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并不强求:“好。”

    他再不管段暄光,径直前往哀鸿殿,只是几位师兄师姐能干,又有妙权和玉相月协助,被投放的鬼香囊已被全数销毁,沧浪宫上下也被肃清一遍。

    那卖香囊的修士虽然暂时逃了,但夜雨阁掌握天下情报,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

    等他赶到时,哀鸿殿中只剩陆道元和妙权二人,见戚求影去而复返,妙权关切道:“好友,可是段公子有异?”

    “不是,”趁此时机,戚求影又将段暄光与鬼香囊无关的事告知,他向来公正,陆道元和妙权也没有怀疑。

    “和他无关就好,”陆道元先前还担心牵扯进苗疆势力,扰乱情势,如今段暄光清白,他自然松了口气。

    如今只剩些无足轻重的扫尾之事,陆道元安抚道:“昨夜多番劳累,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见道大会,要养好精神才是。”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问戚求影:“那位段公子如今还在无上殿中吗?”

    戚求影点点头:“他性情古怪,安置在夜雨阁容易惹麻烦,我让他暂住在殿中。”

    这回不光陆道元意外,连妙权都难以置信,惊鸿君是什么人?无上殿是什么地?他从密音山来沧浪宫看望戚求影那么多次都从没住过无上殿,为什么一个非亲非故的苗疆男子花了一天的时间就住进去了?

    妙权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被人背叛的情绪,感叹道:“……好友你变了。”

    戚求影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无奈之举,非我所愿。”

    陆道元表情更是古怪,他把戚求影上下打量一遍,最后才道:“你真的决定了?”

    戚求影点头:“嗯。”

    陆道元是亲眼见证过上两任剑主是如何求道失败的,但戚求影毕竟是三大殿主人之一,照说要让哪位客人进去住都是他自己的事,他人无权置喙,只是戚求影这么多年都没邀请过任何人,突然变卦不免让人担忧。

    “好罢,段公子昨晚帮了大忙,你要好好招待人家。”

    “下去吧。”

    戚求影和妙权一前一后告退,后者早就憋了一肚子困惑,甫一出哀鸿殿,他就忍不住八卦起来:“好友,你与那位段公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蕴灵山上偶遇可以算巧合,决斗台上拔剑也可以算情急,可是让段暄光住进无上殿,那就有大问题了。

    戚求影不想欺骗妙权,但也说不出自己把一个男人弄怀孕了这种话,几番纠结,他还是道:“我现在心绪不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真相。”

    妙权这回看明白了,惊鸿君从雪域渡劫归来,明明修为突飞猛进,却整日郁郁寡欢,十有八九和段暄光脱不了关系,只是他向来有分寸,玩笑刺探也都点到为止,戚求影既然挑明了不想说,他也没再问什么:“也好,那位公子剑法卓绝,改日我再找他讨教。”

    “天色不早,我先回一趟密音山驻地。”

    戚求影“嗯”了声,送走妙权,再抬眼看天色,竟已是夕阳西下,他又想到无上殿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又一阵头痛,转头往沧浪宫的膳堂去。

    君子远庖厨,惊鸿君的饭食都是单做,再由专人送进无上殿,故而沧浪弟子看见那挽着拂尘负着剑的醒目玄影踏进弟子膳堂时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惊鸿君?他来这里干什么?”

    “是不是送膳的弟子忘了给无上殿送饭,把惊鸿君饿得不行,自己出来找东西吃?”

    “怎么可能?给无上殿送膳的差事可是多少人抢着去的,名额抢都抢不到,不可能有人会忘!而且以惊鸿君的性格,他就算饿死在无上殿,也不会特意跑来弟子膳堂吃饭吧?”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了解?”

    “当然是因为我去无上殿送过饭啊还能为什么?”

    顶着那些小心翼翼又带着探究的目光,在窃窃私语的包围下,戚求影面无表情地打包了一堆饭菜,用红木盒提装起来,又掂了掂分量:“多谢。”

    那膳堂弟子咧咧嘴,羞涩地笑起来:“不用谢不用谢,这是弟子分内之事!”

    于是惊鸿君提着饭盒清高脱俗地走了,惹得背后又一串议论。

    有人感叹:“你们看见了吗?他打包了一整只烤鸡,半扇乳猪,小菜五碟,三个包子,两碗米饭,还有一碗豆浆……原来修无情道的这么能吃吗?”

    “怪不得他吃饭都要专人送过去,要是和我们一起吃饭,他一个人就能吃一桌子……确实有点损坏惊鸿君仙气飘飘的形象。”

    惊鸿君的饭量很快就成了热议话题,正如火如荼之际,忽有人道:“那不是带给他自己吃的吧?惊鸿君的口味挺清淡的,而且之前那个戴狼头的苗疆人不是在无上殿吗?”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可是那个苗疆人有手有脚,为什么要惊鸿君给他带吃的?”

    “被打残了吧?那天在决斗台上他那么狂,后面又被惊鸿君拖走了,我怀疑他现在已经断手断脚,只能等惊鸿君发好心喂他。”

    “他长得那么俊俏,惊鸿君都不网开一面吗?不愧是铁石心肠的惊鸿君啊……”

    ……

    那边因为戚求影去买个了饭就炸开锅,这边的戚求影盯着不仅好手好脚,还斜在榻上睡熟的段暄光陷入沉默。

    傍晚日光从窗外射进来,地上都多了几团暖色的光团,段暄光睡姿很不安分,他侧躺在被子上,身体却蜷着,这点倒真像只小狼,戚求影站在床边盯了一会儿,半晌才道:“段暄光。”

    后者动了动,慢慢苏醒,揉着眼睛坐起来:“你来了?”

    戚求影提着东西往外走:“起来吃饭。”

    他摆好饭菜,坐在桌边等待,好半晌段暄光才出来,睡意还没有消去。

    “奇怪,我最近总是容易犯困,刚才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他在对面落座,神色苦恼地抱怨着。

    戚求影一顿,夹了块鲜嫩的乳猪放进他碗里:“怀了小狼……确实容易犯困。”

    段暄光也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看见满桌丰盛的饭菜眼睛也亮了亮:“这是你准备的吗?”

    “不是,”戚求影没解释太多,只催促:“快吃,不然就凉了。”

    他于吃食上并没有讲究,只要干净新鲜即可,口感都是其次,所以向来膳房送什么他吃什么,但段暄光现在情况特殊,一人吃两人补,还是要好好准备才行。

    不过就算段暄光真的饿狠了,也吃不了那么多东西,而且对方吃东西其实并未不是想象中的狼吞虎咽,反而很斯文,也不怎么说话。

    戚求影之前还真担心过他会不会学狼一样吃东西,到时候又闹得鸡飞狗跳,见他这么正常,他反而放心了不少。

    等两人吃完,桌上还剩了许多食物,段暄光央求着要分给他的小弟们,戚求影也懒得管,任他去了,又担心这人半夜醒过来肚子饿贪嘴,还是让他留了一个包子和一只鸡腿。

    吃完了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无上殿中空荡,夜风一吹,就吹得人遍体生寒,空气中带着一股泥土草木的清香,他立在殿前片刻,终于道:“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一白,将四野都照亮了,紧接着沉闷的春雷自乌云中滚滚而来,发出成串轰隆声。

    殿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了下来,看架势应该是场不小的雨,足够将土地浇透,方便农民春耕。

    戚求影在无上殿授香抚顶时听过很多人的愿望,有的信徒上山祈愿只想要个好天年,好收成,他知道一场春雨关乎百姓收成,如今下了雨他也挺高兴,遂闭了殿门,转头嘱咐段暄光。

    “我去沐浴,你困了就自己睡。”

    段暄光闷闷地“嗯”了一声。

    最初的惊诧和混乱过后,戚求影开始认真考虑孩子的去留。

    段暄虽然光脑子不好,但孩子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这件事上是对方吃亏,如果要生下来,戚求影同样会尽到自己的责任。

    现在孩子已经三个月,再过七个月,孩子就会降生,只要捱过这七个月,段暄光是要把孩子带走还是留下都可以,只是这个孩子一开始就不是因情爱降生,且到时候戚求影和段暄光一定会分开,他注定会失去其中一位双亲的陪伴。

    想到这里,戚求影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又心觉自己倒霉,他怎么都没想到渡个劫会渡出个孩子,这事一道宣扬出去,一定会震动全修真界。

    在更大的麻烦之前,他对破戒的担忧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这一沐浴一沉思,就整整耽搁了一个时辰,等他晾干头发换好回到床边时,却发现整齐叠在床头的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展开了,宽阔的床榻中央,鼓起一团诡异的凸起。

    戚求影:“?”他并没有走错房间?

    他抬手将被子掀开,果然见本该在偏室好好睡觉的段暄光正躺在自己床上,感觉到冷风,他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你来了……”

    戚求影皱起眉:“你没有自己房间吗?”

    段暄光却道:“我想睡在这里。”

    戚求影心说真是反了天了,才刚到无上殿的第一晚就要把主人赶下床,这么厚的脸皮简直举世罕见。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段暄光一会儿,后者却真诚地和他对视,眼神直气壮,活像抢人地盘的土匪大盗,没有半点愧疚之情。

    戚求影心火又在突突跳,好半晌才道:“……好,你想睡就睡,我走。”

    说完转身往偏室去。

    偏室温暖,新床也宽敞,就是太过柔软,戚求影睡不习惯,他一边回忆着段暄光的土匪行径,一边默念清心静气的经文,好不容易没那么生气,他听着雨声准备入睡,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串慢慢靠近的足音。

    他又要干什么?又在想什么办法折磨人?

    他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干脆闭着眼假装睡熟,谁知对方在他床边站定,过了许久,他感觉有人掀开了被子,鬼鬼祟祟地钻进他怀里。

    戚求影倏然睁眼,严厉道:“你在干什么?”

    段暄光一只脚才钻进被窝就被叫停,闻言有些心虚道:“……我想睡在这里。”

    戚求影匪夷所思,他就知道段暄光不会好好睡觉,他一定要在睡前折磨一下戚求影才肯罢休,当初在雪境的山洞里他就深有体会:“你刚才也说要睡在主室……段暄光,你到底想睡哪里?”

    后者顿了顿,实话实说:“……你怀里。”

    “……”戚求影的话一瞬噎住,他简直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你有病吗?”

    段暄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没有,我身体很好。”

    “那你是断手断脚了需要别人侍奉你起夜,还是不满三岁晚上要大人陪?”

    段暄光捏着半个被角:“外面下雨了…我睡不着。”

    他一直很讨厌下雨,在雪境时就这样,但这不是他大半夜骚扰戚求影的由。

    “与我无关,”戚求影觉得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划清二人的界限,“段暄光,我照顾你是出于对孩子的责任,不是因为我放下了对你的恨意,更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能给的我都已经给了,你少得寸进尺。”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说得这么明了,段暄光还有什么不懂,下意识想从床上退出去,但退到一半又觉得憋屈,换了条思路和戚求影商量:“你不用喜欢我……你可以抱着我睡觉吗?只用下雨的时候抱。”

    他换了个没那么霸道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还偷偷把另一条腿也钻了进来,脸上半点不心虚,声音也低低的:“……求求你。”

    戚求影和他对视,终于发觉这个根本没有羞耻心。

    在狼大王的认知里,拥抱不一定代表喜欢,求人不一定代表屈服,正常人会因为被拒绝感到难为情,但是他被拒绝了就开始走歪路,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并不在意其他。

    他现在嘴上说着“求求你”,说不定心里在想的是“本大王能对你说出这三个字是至高无上的恩赐”。

    而这恰恰就是戚求影最讨厌他的地方。

    一个把所有事都当做儿戏玩笑,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他慢慢坐起来,褪去发冠和繁复的玄衣,他身上那种因为多年清修而沉淀出来的修养也被冲淡,另一种根植在他骨子里的劣性缓缓冒头。

    能成为春秋冷剑主的人,从来就没有温柔礼貌的好脾气。

    他垂目看着身边的人,姿态居高临下,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段暄光的话:“求我?”

    段暄光点点头,又求了一遍:“求求你。”

    “求我不是在嘴上求,我不需要这种毫无用处的花言巧语。”

    段暄光似懂非懂:“那要怎么求?”

    戚求影却没有正面回答,又问:“你想要我抱你?”

    段暄光点点头。

    戚求影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照顾孩子,也可以抱你,但是你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段暄光问:“我要失去什么?”

    “失去尊严,”戚求影修长的手指微动,勾住了他脖颈上的金铃,带着段暄光也晃了下,“从今以后你不是什么大王,只是被我困在无上殿中的奴隶。”

    “怎么样……你只要同意当我的奴隶,我现在就抱你。”

    段暄光眨了眨眼,很快就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忽然道:“成交!”

    迅速干脆到戚求影都怀疑他其实没听懂:“你真的愿意?”

    段暄光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们击掌为誓。”

    他抓起戚求影的手敷衍地击了个掌,然后十分迅速地钻进被窝,甚至还调整好姿势:“好了,你抱我吧。”

    从来没有谁给人当奴隶的时候这么干脆,戚求影盯着他,一瞬心中却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他怀疑自己做了某种错误的决定,但又没法得到验证。

    刚定下誓约他就开始后悔了,他不想抱段暄光,只迟疑地躺下,还未动作,段暄光就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你抱好我。”

    戚求影身上总带着一股被清修浸透的檀香味,又冷又淡,段暄光和他面对面躺着,下意识就去嗅他的衣领,想知道这味道是由内而外还是沾在衣服上的,戚求影的中衣很快就被他的鼻子蹭开,他忍无可忍道:“乱嗅什么?你是狗吗?”

    段暄光半天也嗅出个所以然来,又把脑袋收了回去:“不,我是狼。”

    有人陪睡,段暄光早就忘了尊严不尊严奴隶不奴隶,只埋头往别人怀里贴,他身上的味道是暖的,和戚求影完全不一样,像被太阳晒过,很快两个人贴地严丝合缝,戚求影根本睡不着,只能把人往外推了一点:“躺好别动。”

    段暄光果然不动了,戚求影抱着人,心中却开始默默祈祷明天别下雨,他掖好被角,再一垂眼却看见段暄光敞开的领口,又烦躁地帮他把衣领拉起来,下一刻有什么圆圆的东西却贴上了他的腰腹。

    戚求影身体一僵,后知后觉出是段暄光的肚子。

    段暄光自然也能感觉到异样,见戚求影脸色突然古怪起来,还以为他在害羞,于是大方邀请他:“你要摸摸我的肚子吗?”

    “不用。”

    戚求影果断拒绝,对方却更以为他在难为情:“你也是小狼的父亲,现在摸摸它,以后它生下来,身上的皮毛就会和你的头发一样浓密漂亮。”

    他说着一边抓起戚求影的手,带着他的手钻进下衣摆,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手掌下的触感真的很奇怪,戚求影到现在都很难接受男人怀孕的事实,他又开始怀疑起来:“你会不会只是吃多了……”

    段暄光眉头竖起来,顶了顶肚子:“怎么可能?你看它还有胎动呢!”

    戚求影听他胡扯,一把按住他乱动的腰身:“胡言乱语,才三个月怎么会胎动?”

    谁知他轻轻一碰,却不知碰到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段暄光身体倏然僵住,很快脖颈和耳根就漫起一片红来。

    “你别摸我后腰……”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躲开,最后却有些依恋地贴过来。

    “……再摸我就要发情了。”——

    作者有话说:当小戚同志以为自己拿的是虐文剧本时:

    小戚同志: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

    狼大王:不喜欢我?那可以抱我吗?

    小戚同志:可以,但你要放弃尊严,变成我的奴隶。

    狼大王:成交!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你可以抱我了吗?

    小戚同志:……行(虽然达成了目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另外剧透一下小戚同志的奴隶契约将会给他带来全人类历史上最壮观的社死[摊手][摊手]

    更新!!!整整一万字,海藻燃尽了阿门

    第23章 同眠

    他不说不要紧, 一说戚求影反而僵住,怀里抱着个烫手山芋似的,虽然他们现在约定好相安无事, 但戚求影再心如止水也没办法忽视他们曾经有过肌肤之亲。

    更何况段暄光经常说胡话, 还乱撩拨人。

    戚求影微微侧过身, 避开他的后腰,微微向上揽住他的肩背:“……别乱动。”

    “好嗷,”段暄光就闭上眼不动了,他其实不是挑剔的人, 只要达成了目标, 别的怎么样都可以, 殿外雷雨不断, 偏室灯火掩映, 他们在孤殿同眠, 连向来孤高超然的惊鸿君也褪去些许冷硬。

    他第一次放下偏见打量段暄光,许久才开口:“……为什么讨厌雨?”

    段暄光慢慢睁开眼:“就是很讨厌……好像有什么人会死,但我记不清了。”

    戚求影还以为他会说些这是狼的天性云云, 却不想有这样的前尘,相处这么些天, 戚求影多少能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异样, 抛开那些荒谬又无厘头的胡言乱语,段暄光不可能只是个无所事事的深山野人:“那你还记得什么?”

    段暄光不想回忆过去, 只往深处埋了埋,敷衍他:“……什么都不记得。”

    这就是回避问题的意思,他不肯说,戚求影也不强求,只是他这些年都是独宿, 床上骤然多了个人还不习惯,明明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他却没有半点睡意。

    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响起,段暄光倒是舒舒服服地睡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

    戚求影担心吵醒他,故而动作轻了又轻,谁知听着段暄光的呼吸声,反倒生出了几分倦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或许是受了段暄光睡前那些话的影响,他做了些乱梦,他梦见乌云密布的天空破开一道口,大雨无休无止,群妖乱舞,百鬼夜行,生灵涂炭。

    后来他执掌春秋冷,封印万鬼渊,大雨终于止歇。

    清晨,戚求影准时睁眼,殿外大雨也已经止歇,天色大亮。

    惊鸿君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突然梦醒,深觉恍然,他醒了醒神坐起来,右手却被人勾住,他微微一顿,这才想起来身边多了个人。

    段暄光睡觉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喜欢勾别人的手指,戚求影微微一顿,皱着眉把他的手拿开,后者却似有所觉地蹙了蹙眉,很快就苏醒过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戚求影脸色古怪地盯着自己,只以为对方在使坏:“……你为什么弄醒我?”

    戚求影默了默,独自下床:“……你继续睡。”

    段暄光见他要走,也没了睡意,慢吞吞坐起来:“天亮了,我也要起……狼不能好吃懒做。”

    “随便你,”戚求影还要前往决斗台观赛,故而离开偏室回主室更衣,他换回惯常的玄衣,体态修长挺拔,衣领连喉结都遮住,越发不近人情,之前捆完段暄光后就变得毛炸炸的拂尘也被重新顺。

    穿戴完,戚求影又变成一丝不苟的惊鸿君,他转过身,却见段暄光已经在门口看了半天,他才皱起眉,就听对方感叹:“你身材真好。”

    “只有流氓才会大清早偷窥别人穿衣服,”戚求影看着他松松垮垮的中衣,“……回去把衣服穿好。”

    “我们都已经互相看光光了,你不用害羞的,”段暄光说完这句,又抱着衣服大摇大摆走了,戚求影不想大清早就动气,只能先出门到廊下静等。

    好半晌,段暄光才姗姗来迟,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狼头面具,视若珍宝,戚求影看他磨磨蹭蹭欲言又止,主动道:“怎么了?”

    段暄光道:“我的面具坏了,你能帮我把它缝好吗?”

    这个要求有点莫名其妙,而且戚求影也不会做针线活:“那它以前坏了是谁帮你缝?”

    段暄光道:“……我表哥,不过他在苗疆。”

    段暄光还有表哥?这倒真是奇闻一件,不过戚求影被他忽悠多了,忍不住确认一遍:“你表哥是人吗?”

    段暄光一顿:“你为什么骂人?”

    戚求影:“……”

    他就知道和这人说话费脑筋,再不争论,只将面具接过来:“我让药师帮你,他的女工很好。”

    过去那么多年陆道川虽然多在闭关,但逢年过节还是会送东西回来,除去丹药医方,最常送的就是绣品,都是他一针一线绣的,连戚求影都收到过。

    说起药师,戚求影就想到另一件事,段暄光有孕,肯定要找个医者看看,他虽然会把脉,但于医术上不精,药师倒是近水楼台,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考虑,等见道会告一段落,过了这个月十五,他就带段暄光下山找大夫。

    他在心里盘算着,一边往决斗台去,段暄光有些坐立不安,等看到台下乌泱泱一大片人,他又开始退缩。

    戚求影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人,想起段暄光之前被挑落面具,在大庭广众之下羞得眼睛都红了,心中匪夷,但还是道:“……其实你长得没那么丑。”

    段暄光被他猜中心事,微微挺起胸膛,但没了面具他显然心有不安:“真的吗?”

    何止是不丑,这张脸拿去骗人大抵能引不少人上当,但戚求影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而且他不是看中色相的人,故只道:“你没吓到我,就不会吓到别人。”

    段暄光心觉有,戚求影又道:“如果你想回无上殿也可以。”

    “不要,我不想一个人,”说完他又生出些勇气,跟着戚求影落座,观战的人大多都知道段暄光,此刻见他与惊鸿君同进同出,不免意外。

    长虹宗主本名崔唤,他被段暄光捅了一剑,如今身上还缠着绷带,十分狼狈,可罪魁祸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们的弟子自然不满,难免要牢骚两句:“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傍上了惊鸿君,又有沧浪宫撑腰,大庭广众之下伤人都能放过……欺负我们小门小派势弱罢了。”

    长虹弟子一开口,当即有人劝他:“你少说两句吧,当心他听见了找你麻烦,苗疆之人阴毒,连陆掌门都差点中了他的招,更何况你我?”

    “而且他也没那么坏吧,我听说那些鬼香囊就是他连夜派狼群找出来的……崔掌门不惹他,他也不会发作。”

    那被人泼冷水的弟子一听,冷笑一声:“当时你们还说他是苗疆妖孽,罪大恶极,怎么现在改口了?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沧浪宫有意回护段暄光,至于是什么缘由就不清楚了,台上打得如火如荼,台下争论不休,修为深者耳聪目明,当然也能听见,只是惊鸿君无甚表情,沧浪宫也没什么表示,大家心下明了,很快也跟着将事情翻篇。

    不止其他人困惑,就连沧浪宫几位师兄师姐也好奇,他们的师弟和这苗疆男子打了一架就同进同出,实在古怪,落座不久,任流霞就八卦地凑过来和段暄光搭话:“……段公子?”

    段暄光听侧后方有人叫自己,有些迟疑地回过头,见说话的人笑得如沐春风,肩上还有只漂亮的喜鹊:“你叫我?”

    摘了面具,段暄光反而矜持起来,任流霞笑笑,倒了杯酒递过去,开始探口风套情报:“段公子与先前似乎有所不同了……不瞒你说,在下也曾去过苗疆,知道苗疆有七脉,皆由那里的主君统御,不知段公子所属是哪一脉?”

    段暄光没想到这人还去过苗疆,颇为意外,一边接过酒杯:“哪一脉都不是。”

    任流霞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在这边套话,其他人也没闲着,都分了心来注意这边的情况,任流霞又道:“段公子昨夜是住在无上殿吧?”

    戚求影喝茶的手一顿,不冷不淡地递了个眼刀过去。

    段暄光“嗯”了声。

    任流霞微微一顿,随即有些心虚地笑起来:“奇也怪哉,我们惊鸿君的无上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住的,我当了他那么多年师兄都没机会,不如段公子给我讲讲个中窍门,好让我也上去住一晚?”

    这回谁都听得出他是在拐弯抹角八卦,不过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困惑,就连妙权都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虞探微心不在焉地喝茶,玉相月团坐在她身边,团扇掩面,一双美目却落在话题中心二人身上。

    段暄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察觉到一瞬间微妙起来的气氛,他在这边一头雾水,戚求影心却慢慢提起来,随时准备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胡话。

    段暄光的注意力却和别人不一样,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他反问:“你为什么想住进无上殿?”

    任流霞:“这个……求影师弟剑法卓绝,我想去瞻仰瞻仰。”

    段暄光却更直白:“你喜欢他?”

    任流霞一呆,随即慌乱道:“呸呸呸……阿弥陀佛你不要乱说,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招来杀身之祸……你们苗疆人是不是都不懂什么叫委婉?”

    段暄光:“什么是委婉?”

    任流霞真是怕了他,一把推出陆道川:“我顶不住了……师弟你来。”

    陆道川被任流霞出卖,脸色微僵,但随即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在下沧浪宫陆道川,段公子叫我药师就森*晚*整*好。”

    “你就是药师,”段暄光眼睛一亮,也顾不上这位大美女声音怎么像个男的:“姐姐……你能帮我缝好小狼面具吗?”

    陆道川微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狼面具是什么,正要爽快答应,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提溜着段暄光的后颈把人带了回去。

    段暄光不明所以,抬头却看见戚求影神色古怪,声音也冷冷的。

    “我帮你缝。”——

    作者有话说:一些口嫌体正直:

    当老婆调戏自己小戚说:不知羞,不矜持,不正直,不庄重,不符合我们无情道优秀应届生的专业素养。

    当老婆对着别的男人叫姐姐时小戚说:我帮你缝。

    嘿嘿沧浪宫的快乐生活已经接近尾声,预告一下接下来会进女装副本[害羞][害羞]

    另外说一下海藻发现上一章把小戚同志的衣服写成白衣了……我忏悔我有罪小戚穿黑色啊[爆哭][爆哭]

    第24章 道心

    之前说好的让药师帮忙, 现在又突然反悔,段暄光不明所以,也怀疑戚求影的能力:“你真的可以?”

    戚求影也不会女工, 闻言一愣, 意味不明道:“那你自己缝?”

    段暄光又看了一眼药师, 似有迟疑,最后放弃求助,退让道:“好吧。”

    戚求影盯着他手边的酒杯,颇觉碍眼, 伸手把酒推回任流霞手边, 委婉道:“你身体不适, 不能喝酒。”

    在段暄光不认同的目光中, 他传音道:“如果你想生下一只畸形的小狼, 那就尽管喝。”

    怀孕的人怎么能喝酒?

    段暄光后知后觉, 认真拒绝任流霞:“我身体不适,不能喝酒。”

    他二人的传音自然没人听见,众人只见惊鸿君忽然无微不至关心起人来, 段暄光更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哪里还有先前的狂妄之态。

    一时间气氛都微妙起来, 一道道八卦的目光紧盯着二人,如芒在背, 那长虹宗主见此情状,越发笃定段暄光是仗势欺人,沧浪宫护短不讲,他冷笑一声,抢过侍女手中的酒壶, 重重摔在桌上,一边自饮自酌起来,只是不知是不是故意,那喝酒的动静乒乒乓乓,引人侧目。

    段暄光虽然行事风格古怪,但感知极敏锐,相处这么些天,戚求影又耳提面命,他多少猜出对方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名分不太符合大王的气质,但为了肚子里的小狼,他也愿意忍辱负重。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感叹自己伟大,戚求影看他满脸释然,不知道这人又在想些什么,好在段暄光没在大庭广众说什么怪话,他心下松了口气,目光再度落回决斗台。

    这回沧浪宫也派出不少弟子参加武决,第一天刷走了实力次等的参赛者,第二天的决斗台也有看头,漫长的上午场一结束,中场就要开始饮宴,虞探微做了一堆木头乐师木头舞女上台献艺。

    谁知歌舞才到中途,角落里忽然有个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不是那位崔宗主又是谁?他面前都是翻倒的酒壶,显然是心中郁郁喝闷酒,只是未免喝太大,此刻醉意上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连带着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恶意,见身边三五个乐师在弹琴,台上的舞女抱着琵琶扮飞天,他脸色一暗,伸手就夺了把琵琶过来。

    乐声一错,歌舞也跟着止歇,虞探微正和玉相月低声交谈,见状微微一顿,右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却未说话。

    “宗主!宗主你喝醉了……弟子送你回去……”那群小辈一见自家宗主又要耍酒疯,忙七手八脚来拦,却被重重一推。

    “起开!”

    崔唤托着琵琶,慢慢朝虞探微和玉相月走过来,脸上却带笑:“偃师偃术奇绝,做出来的偃甲人栩栩如生,只是如此盛会,总不如活人歌舞赏心悦目。”

    虞探微收回放在桌上的右手,抱臂看他,语意不善:“……所以?”

    崔唤道:“群玉峰都是乐修,通晓舞乐音律,如今玉峰主也在,不如请峰主献艺,让我们一饱眼福?”

    仙门之中,实力以沧浪宫与密音山为首,群玉峰稍次,且女修居多,平时里为人处世都不强硬,但玉相月与虞探微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没人会无缘无故跑去挑衅一峰之主。

    果然此话一出,虞探微一双柳眉就竖起来,当即就要发怒:“你说什么?”

    玉相月伸手拦住她:“别生气。”

    虞探微冷笑一声:“崔宗主,你这是欺负年轻人碰了壁不够,转头来欺负女人?”

    崔唤道:“嗐……你我同道,何必计较那么多,况且我也不过这么一提……玉峰主大度,不会那么小肚鸡肠。”他嘴上这么说,琵琶却已经放在玉相月面前。

    这人实在是个爱惹事的,且人品不佳,倚老卖老,不然不可能被打了还要被宗门弟子背地里嘲讽,段暄光也不明白这种人,见周围人都无动于衷,心生不满:“我去打死他。”

    戚求影却及时按住他已经出鞘半寸的无晴剑:“坐好……没你的事。”

    连陆道元都没说话,他们就更没有说话的立场,玉相月未曾想好好聊着天就被人找茬,轻晃了下团扇,脾气倒是极好:“今日是见道盛会,一切自有沧浪宫主持,我献艺实在不妥,不妥。”

    她微笑推辞,那崔唤却是不依不饶:“群玉峰不是与沧浪宫交好吗?听说玉峰主琴技高妙,与偃师更是情同姐妹……替偃师献艺表演有什么难的?”

    他借着酒疯咄咄逼人,虞探微脸色已经黑了,玉相月见避无可避,只能放下团扇,轻轻拿起琵琶,抱在怀中:“好罢。”

    她轻扫琴弦,清脆欢快的乐声就响起,甫一起手就可见技艺精湛,只是众人还未细听,却见玉相月将琵琶提颈一转,下一刻就重重砸到了崔唤头上。

    咣当——木制的琵琶陡然断成两截,可见这一击力道之深,众人都吓了一跳,转头却见崔唤脑门已经流出血线,他伸手捂住,难以置信:“你……你……”

    玉相月一改温柔动人之态,脸上只有嘲讽:“老东西,真给你脸了……还不给老娘滚?”

    那崔唤却像被砸伤了,这回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任身后弟子七手八脚抬走,陆道川眼看自己来活了,掸了掸衣摆,慢慢站起来:“……我去看看。”

    陆道元点点头,任流霞也在喝酒,连戚求影都无甚表情,诸人显然习以为常,段暄光却瞪大了眼,悄悄问戚求影:“……你们仙门正道都这么凶残吗?”

    戚求影心说你还有脸说这话,段暄光杀人的时候可不见他犹豫,但还是尽职尽责:“在沧浪宫,连我都不敢惹偃师。”

    玉相月天天和虞探微一起鬼混,能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只是她平日里美名在外,不如虞探微那么凶残,长虹宗主又没什么眼力见,他看不惯沧浪宫行事作风,所以想拿玉相月开刀,惹错了人而已。

    段暄光下意识看了眼虞探微,对这位高冷的美人有了新的认识。

    仙门正道只会在一致对外的时候团结,若没有外敌,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都有,何况修真界强者为尊,这样的事数不胜数,这小插曲最后也不过是变成饭后谈资和轶闻。

    没了那些鬼香囊捣乱,见道会继续顺利开展,戚求影带着段暄光观了两日赛,段暄光也没了兴趣,到了第三天,他正要和戚求影说要去后山找狼玩儿,谁知一开门,戚求影已经早早起床,孤身立在正殿之中。

    戚求影瞥见段暄光的身影,只道:“今天不能陪你,你自己去玩吧。”

    今天是十五,是百姓到无上殿进香祈愿的时间,戚求影要留在无上殿。

    除却他在雪域渡劫的那些时日,每逢初一十五,无上殿都会大开,他次次都在,无一缺席。

    段暄光本来还想去后山看看小弟,但见戚求影神情严肃,当即就要留下一观,殿内香火才点燃没多久,一道佝偻的人影就慢慢出现在殿外。

    那是名皮肤皱巴黢黑的老妇人,印堂发黑,面带忧色,甫一见“无上殿”三个大字,她咧嘴一笑,来到了戚求影面前,虔诚拜下:“老妇请仙君授香。”

    戚求影站在她身侧,并不受她叩拜,只将一炷香递给她,那妇人将香点燃插进香炉,一边喃喃:“我夫君早死,我儿重病不起,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求苍天保佑我儿,让他健康平安,给老妇一点念想。”

    她说完,殿外那口古拙的大钟忽然毫无预兆地响了一下,绕梁声中,戚求影伸手抚上她头顶,再在她眉心一点,段暄光就见那老妇眉心的黑气肉眼可见地褪去一层。

    那老妇被抚了顶,千恩万谢地走了,又过了许久,一锦衣玉袍人也上了殿,同样取了香,跪在戚求影身边祈愿,他未开口,段暄光却能听见他的心声:“我要黄金千千万,还要多生几个儿子,最好让我的对手死在行商的路上,这样我就能独占这条商路!”

    他许完愿,殿外大钟又响了一声,戚求影又替那贪得无厌的商人抚了顶。

    一整个白天,来请香求愿的人络绎不绝,有求去病去灾去苦去难的,也有求财求官求姻缘求功名的,戚求影都一一为他们授香抚顶。

    越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身影几乎和孤殿融为一体,透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寂。

    段暄光看了很久,却看越困惑。

    等到落日西沉,无上殿外再无一人,戚求影才离开大殿。

    段暄光问他:“你给那些可怜人抚顶是没错,为什么还要那些有恶毒愿望的人?”

    “这是无上殿主的职责,”戚求影一开始也不能明白,但后来他就明白了,“我为他们抚顶只代表我听见了他们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不由我说了算。”

    段暄光更不明白了:“那谁说了算?”

    “天道。”

    “我只是个修真之人,没有神的能力,他们的愿望是由天道判定,我只是传话的人。”

    他可以听见,却改变不了太多,他要接受人的苦难,也要接受人的贪婪,不能意气用事,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听遍了各种愿望,修为也一日千里,这是他修行的一环。

    段暄光还是云里雾里,只问:“这就是你的大道吗?”

    “只听不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戚求影没说话。

    “那这个呢?”段暄光又指了指头顶的大钟,“它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响?”

    戚求影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这是我的心音。”

    “如果有一天我道心毁坏,妄动私情……它就不会再响。”——

    作者有话说:小戚同志:如果有一天我道心毁坏……

    小段同志:(拎起锤子)(揪住小戚同志的道心)(哐哐猛砸)

    话说我们小戚同志设定其实是男鬼攻来着……感觉他现在太正常了海藻都有点不适应[害羞][害羞]

    更新!!!!另外和宝贝们说一下,就是4号零点我要上夹子,所以明晚不更新,我挪到后天晚上更,到时候一起更两章[可怜][可怜]

    宝宝们记得按爪哦,海藻会在这章评论区前排发红包嘿嘿[亲亲][亲亲]

    第25章 牵手

    “可它现在还在响……”段暄光回忆起刚才的场景, 那厚重幽远的钟声,慢慢想通了什么。

    他似乎有点受伤,但还是认真问:“我那么喜欢你, 你对我也没有私情吗?”

    老实说戚求影其实分辨不出段暄光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依赖, 或者他根本不想分辨, 他们有那样一个不美好的开端,又被一个意外出现的孩子绑在一起,根本不存在什么私情。

    他只是避开了问题的锋芒,反问道:“……你不是讨厌我吗?”

    每天坏狼坏狼地叫, 动辄就说讨厌自己。

    段暄光却半点不上当:“你不想回答, 是担心我难过吗?”

    戚求影没说话。

    有些问题, 沉默就是答案, 段暄光虽然行为举止诡异, 又少经世俗浸透, 但他天性通透,感知也极敏锐。

    见如此,段暄光也没再追问什么, 只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好吧,反正感情这回事没有我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我的道, 我现在无家可归, 先借住在无上殿,等生下小狼我就离开, 不打扰你。”

    他说得轻巧,脸上却是另一副表情:“……反正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如果他真是小狼,此刻耳朵和尾巴估计全耷拉着,戚求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默然片刻,终究没追上去。

    好在段暄光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他只难过了一会儿就接受了戚求影没那么喜欢自己的事实,继续和一堆狼小弟呼朋引伴,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把不高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戚求影看他不难过了,心下微微松口气,他听说怀孕的人心思敏感,需要小心照料,可要他斩妖除魔简单,要他哄人却难如登天。

    他斟酌着开口:“……你的小狼面具,我今晚帮你看看能不能缝好。”

    段暄光正在喝汤,闻言高兴地抬起头:“你真好!”

    戚求影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吃完饭,段暄光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又看看天色:“天黑了,我要洗澡睡觉,晚睡对小狼不好。”

    知道无上殿中也能洗澡之后,段暄光就不再往后山温泉跑了,如今见道会到处都是人,每次都要派小弟把温泉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不方便。

    戚求影只能先伺候他沐浴,又替他晾干头发,等一切妥当,段暄光穿着中衣走进偏室,把自己塞进被窝:“今晚没有下雨,我可以自己睡,不用你陪我。”

    戚求影正在给他摊被角,闻言微微一顿:“好。”

    等段暄光躺下,戚求影又回到书房抄经,顺便到藏书室找了两本和女工相关的书籍。

    平日里惊鸿君的衣食住行都有侍应弟子负责,他不必会这些小事,如今答应了段暄光要缝小狼面具,只能借来针线自食其力,他认真研究完两本书,开始捣鼓怎么缝面具。

    戚求影把狼头上松脱的狼眼珠重新安回去,又换了新绑带,等做完这些,窗外已然月上中天,他把缝好的面具带到偏室,却见段暄光已经睡熟,这人睡觉总是蜷着,半张脸都藏在被窝里,和平日里大摇大摆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个被家人苛待,不得已逃离,无家可归的流浪剑者,年纪又小,现在还怀了孩子,总归可怜些,戚求影看了他一会儿,决心少和这人计较,又把狼头面具放到他枕边,才慢慢退出偏室。

    接下来的十几天,戚求影与段暄光在见道会上同进同出,众人困惑之余也慢慢习惯了,段暄光在无上殿吃好睡好,皮肉白嫩了些,肚子却没什么变化。

    男人怀孕实在罕见,说不定还有性命之虞,戚求影觉得看大夫的事应该早点提上日程,好在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下山的机会。

    是日清早,任流霞早早就来到无上殿,眼见殿外躺着四五只油光水滑的野狼,一双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肩膀上的喜鹊瞧,他微微一顿,警惕地抚住雀儿,慢慢踏进殿中。

    谁知他才进门,就见廊下坐着两个人,中间摆了个棋盘,正在对弈。

    此刻棋盘之上,戚求影的白子已经把先手的黑子杀得一片惨淡,他施施然地吃掉两枚黑子,那位苗疆剑者霎时瞪大了眼:“你为什么又吃我?”

    戚求影就事论事:“……这是规则。”

    段暄光看着棋盘上白花花一片,无处落子:“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他这么直气壮地耍赖,任流霞以为他这位脾气不好的师弟会冷下脸说一句“爱玩玩不玩滚蛋”时,对方只是默了默,然后取出刚才被吃掉的两枚黑子,重新放回去,又换了个棋路。

    段暄光扳回两个子,立马见缝插针,反吃了戚求影一个子。

    任流霞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求影师弟什么时候脾气那么好了?好怪,这画面简直怪得不得了。

    他还来不及感叹,戚求影的目光却转了过来:“师兄?”

    任流霞微微一愣,很快就笑开了:“哎呀你们在下棋呢,真是好兴致。”

    戚求影却拆穿他的寒暄:“你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是任流霞,每次他来无上殿都是带任务,戚求影已经习惯了。

    任流霞“嘿嘿”一笑:“还是师弟了解我。”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粘在段暄光身上,心里跟被猫儿挠过似地发痒。

    直到戚求影神情越来越不认同,他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正色道:“师兄是想来告诉你,那些鬼香囊的来历有眉目了。”

    “那晚之后师兄追查了许久,虽然没查到举魂符是谁所写,但却查到了香囊的出产地。”

    “这香囊中有一味特殊的香料叫素姬,是一种带异香的兰花,只有在重影山一带才有,恰好重影山下有一处锦衣镇,以丝织锦缎和绣品闻名,那些香囊就出自锦衣镇。”

    段暄光却道:“这也不能确定那个做鬼香囊的就在锦衣镇。”

    任流霞笑了笑:“就是不确定,所以我才来找求影师弟陪我走一趟。”

    段暄光立刻看向戚求影:“能带上我吗?”

    他这些天待在沧浪宫,除了跟着戚求影就是和狼玩儿,无聊的紧。

    戚求影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留段暄光在无上殿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自己带他在身边还稳妥些,等处完锦衣镇的事,还能帮他找个大夫看看胎像。

    “嗯,”戚求影点头同意下来,又看向任流霞,“师兄稍等,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

    此去匆忙,又要御剑,段暄光不能带狼小弟,要稍作安抚,戚求影又让齐天殿拨了几个人来看守无上殿,中午时分,三人收拾妥当,在山门汇合。

    御剑半日,三人终于在日落前抵达锦衣镇。

    这锦衣镇就在重影山脚,不过因为常年做做生意,倒还算富庶,看屋舍建筑便可见一斑,只是不知是不是他们来得太晚,这镇上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甫一落地,冷风就往人身上扑。

    三人走了一段,却仍是半个人影也没看见,任流霞困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不见人?”

    戚求影也奇怪,照说锦衣镇买卖锦缎绣品,买卖发达的地方通常会热闹些,天还没黑就如此冷清,简直不合常。

    他正打量着,前头传来一声怪响,抬眼看去,却是有户人家在关门,看他三人跟看洪水猛兽似的,任流霞眼疾手快,不待关门,他一条腿就已经塞进了门缝:“老人家……”

    那老头大叫一声,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你……你要干什么?”

    任流霞心说罪过,忙把人扶起来:“抱歉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找您问个路。”

    那老头哆哆嗦嗦道:“问、问路,你们是外地来的?是活人吗?”

    任流霞没暴露身份,只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路过锦衣镇想借宿一晚,是如假包换的活人。”

    那老头一听是活人,顿时松了口气:“你们要住宿……就去前头那家上门客栈,现在整个锦衣镇只有那里招待外人,我要关门了……你们快走,快走吧!”

    他摆手赶客,目光不经意落在任流霞身后的二人身上,微不可查地愣了愣,随即把任流霞往外推:“天快黑了,你们赶紧找地方落脚吧……老头子多劝一句,那些脏东西半夜会敲门,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

    “诶等等——”不待细问,那老头已经重重关上房门,任流霞扑了个空,困惑道:“这地方怎么回事?”

    这种情形看来是问不到什么,戚求影看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客栈:“先找地方落脚吧。”

    说完这句,冷风又簌簌吹动起来,任流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往他后颈吹气,无意识打了个冷战,回想到刚才那个老头说的话,他抱起胳膊,迟疑道:“这里……不会真的有鬼吧?”

    他脸色古怪,段暄光狐疑道:“你怕鬼吗?”

    堂堂沧浪五圣之一,怕鬼就太不体面了,任流霞纠结片刻,还是道:“……一点点。”

    他嘴上说不怕,脚步已经悄悄挪过来了,戚求影不想在人前揭他的短,故而没说什么,谁知三人走了一阵,借着漆黑的夜色,段暄光却慢慢凑过来,悄悄问他:“你怕不怕?”

    戚求影:“怕什么?”

    段暄光瞥了一眼任流霞,像是担心戚求影难堪,又把声音放低了些:“我看你师兄有点怕。”

    任流霞幽幽道:“我都听见了……”

    段暄光继续道:“如果你怕的话,可以牵住我一只手,我保护你。”

    戚求影没想到他在说这个,微微顿住,段暄光却以为他害怕,下一刻手心就被一只暖热的手紧紧牵住。

    “干什么……”

    他当即要挣脱,任流霞却半是眼红半是揶揄地开口:“段公子,做人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吧?比起求影师弟,我觉得我更需要你的保护。”

    段暄光左手牵着戚求影,闻言“刷”地一声拔出了无晴剑,十分大方。

    “那你站到我身后来。”——

    作者有话说:关于狼王伴侣和一般人的待遇有什么不同:

    小段:你怕不怕鬼?

    小戚:?我不怕(因为回答慢了一秒所以被老婆坚定牵住)

    任师兄:我怕,我超级怕,我也要牵手呜呜呜

    小段:弱鸡,站到大王身后来[摊手][摊手]

    任师兄:???

    宝宝们一点之后还有一更,海藻可能会写到很晚,大家可以睡醒了再看[可怜][可怜]

    第26章 私心

    “好好好……这个好!”任流霞见好就收, 十分捧场地站到了段暄光身后,半点不在乎夜雨阁主的颜面,“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

    段暄光现在要保护两个人, 立马收敛神色, 尽职尽责, 戚求影被他牵着,难免心中微妙,何况在任流霞面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只是他一想松手, 段暄光就紧紧牵过来, 顶着任流霞兴奋又八卦的目光, 三人终于走完了夜路, 来到了客栈门口。

    戚求影终于找到机会松手, 任流霞早已打量起客栈来:“‘上门客栈’……古怪的名字。”

    他话音才落,脚边有团黑乎乎的影子动了动,他吓得后退一大步, 那影子却爬到他脚边,定睛一看, 竟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他看上去十岁左右,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瘦得皮包骨, 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闪着摄人的光,跟流浪的猫儿狗儿似的。

    “几位大人……行行好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行行好吧!”他边说边磕头, 带着一股狠劲,谁知这声音却引来客栈掌柜,他提着鞭子骂骂咧咧走出来。

    “好你个小叫花!说过多少次不准在跪这儿,你找了晦气我们还怎么做生意?白天才挨了打现在又不长记性了是吧?”

    “李大哥……我求求你,镇上除了你这儿没有客人,我实在没地方去了……”小孩边哭边膝行过去求人,段暄光一愣,回剑入鞘,一把将孩子托起来。

    “你那死鬼爹不是还活着吗?找他去呀!”

    一提到爹,小孩下意识一抖,慢慢垂下头不动了,任流霞笑眯眯地迎上去:“这位老板,和气生财,何必跟小孩子计较?”

    那掌柜甩了甩鞭子,最后却没动手,只叹了口气:“不是我要为难他……你们不知道,他娘去得早,他那死鬼爹赌钱,输了钱就打儿子,还让儿子当叫花讨钱,讨到了钱又再拿去赌,这小子十日里有九日都在咱们客栈门口蹲着,影响咱们做生意不说,而且就算讨到钱也进了他那赌鬼爹的口袋。”

    段暄光闻言揽起他的衣袖,果然见他血痕交错的手臂,那孩子抖了抖,眼底却渗出两汪泪来,段暄光愣了愣,抬手抹去他的眼泪,温声道:“你想要钱吗?我给你。”

    他往兜里一探,掏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递过去:“你拿一锭银子找你爹交差,另一锭自己留着,我们就住在客栈,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小孩像是没见过那么多钱,霎时一呆,举着两锭银子说不出话,连那掌柜都看直了眼,段暄光却不以为意,只道:“你现在吃不饱饭,可以下跪求人,等长大出息了,就要挺直腰板,好不好?”

    他语气严肃又纵容的,戚求影和任流霞都听得一愣。

    “真的吗?”那小孩一听却落下泪来:“我不会长大了……我根本没有那一天……”

    他哭得伤心,段暄光却很耐心:“真的,大王从来不骗人。”

    “……大王?”那小孩似懂非懂,正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几道急切的嘬嘬声,唤狗一样,小孩听完却脸色大变。

    “我爹在催我了……”他抱起银子转头就跑,才跑了两步又折过头来,把银子扔回段暄光怀里,低声喃喃,“谢谢哥哥……不过这些钱你就算给了我,他也会拿去赌……”

    说完他就跑没了影,段暄光捏着那两锭银子没说话,那掌柜的却迎了上来:“几位贵客是要住店吧,里边请里边请……”

    段暄光只好收了银子,三人进了客栈,却见堂中摆着口红木棺材,十分显眼,打头阵的任流霞一见棺材,脚底一个趔趄:“……这是什么?”

    那掌柜却见怪不怪:“这个啊……这是店里客人的东西,他要在这里住上一阵,棺材就暂时放在小店。”

    “不瞒三位,这锦衣镇半年前就开始闹鬼,本地的绣娘和商户都关门的关门,搬走的搬走,小店能安然经营到现在全凭胆大,只要上门的客人我们都来者不拒,不过你们要住店呢就得立下字据,出了事一概与我们无关。”

    戚求影虽不说话,神识却已经悄悄探进棺材,却见棺木之中并无尸体,只有一个纸人,那纸人浑身漆黑,还隐隐散发着邪气,他心说怪不得这店能屹立不倒,不仅来者不拒,还要让客人立字据,黄泉路边店,又黑又胆大,不过他们要调查鬼香囊,在这里落脚是最好的。

    段暄光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我们要三间上房。”

    “好嘞!三间上房——”

    那掌柜点头哈腰地带着三人上楼,这三间上房都挨着,一人一间正好,也方便互相照料,把客人带到,任流霞却叫住掌柜,边拿出几只桃粉色的香囊:“劳驾,这种香囊的做工和针法,掌柜你可认得?”

    那掌柜低头一看,脸色却一僵,连连摆手:“不认得不认得……”

    他眼珠乱转,显然在说假话,任流霞看出古怪,却不想打草惊蛇道:“我听说锦衣镇的素姬香囊有名,特地前来一寻,没想到了此处还是不得门路。”

    “好罢,有需要我们再叫你。”

    那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嘱咐:“三位客官……入夜之后千万要锁好门窗,如果听到敲门声也千万别开。”

    刚才那个老头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这锦衣镇闹鬼的确沸沸扬扬,且那掌柜的见了鬼香囊色变,其中必定大有古怪。

    只是夜间人人都睡了,他们想要查案也不能,商定好明天天一亮再去问问本地百姓,三人又各自回房。

    戚求影心中却想着堂中那口棺材和纸人,他正出神,忽听“咚咚”一声门响。

    这么快就来了?这锦衣镇果真闹鬼这么厉害?

    他心中困惑,面上却不显:“进。”

    他门又没锁,真有鬼敢进来还省得他去找,谁知门外的鬼迟疑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戚求影看着那个人影:“段暄光?”

    段暄光右手提剑,左手拎着个枕头,正探头探脑往里看:“你想要我陪你睡吗?”

    他还记着戚求影怕鬼这一茬。

    “其实……”戚求影很想解释怕鬼的另有其人,但又担心段暄光善心大发提着森*晚*整*枕头就去找任流霞,沉默片刻,他还是道,“进来说话。”

    段暄光不疑有他,大大方方进了门:“你为什么不锁门?是专门给我留的吗?”

    戚求影心说是专门给鬼留的,只是你先来了:“想来找我睡,为什么还要三间上房?”

    其实他也觉得和段暄光一起睡比较稳妥,事急从权,段暄光又怀着孩子,一个人不安全,而且他们在无上殿中也曾同床共枕过,偶尔这样一晚也无伤大雅。

    段暄光却反问:“你不是不想让你师兄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我要三间,等你师兄睡了再偷偷过来,这样他就不会起疑了。”

    戚求影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心绪复杂:“我对你说了那些话,你还惦记着我怕鬼?”

    段暄光很记仇的,他记得戚求影说过不喜欢他,恨他,讨厌他,也记得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他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关系,但是误会了戚求影怕鬼,他还是会好心牵手,半夜专门过来陪睡。

    段暄光只摊开被子,所应当道:“下雨的时候你陪我,有鬼的时候我陪你。”

    那以后下雨呢?

    戚求影差点脱口而出这句,最后又悬崖勒马,再等六个月孩子出生,他们注定会分道扬镳,问这些多余的问题只会让关系藕断丝连。

    段暄光褪掉外袍,脱掉靴子,先坐进床榻里侧,他现在有了孩子,也没有那么多旖旎心思,为了小狼能健康,他每天都早睡早起,好好吃饭,从来不用人担心。

    躺在床上,段暄光又想起什么:“你要看看小狼吗?”

    戚求影照顾了他那么久,除了先前在偏室同床共枕那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有看过孩子的大小,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他还是点点头。

    段暄光掀起衣摆叼住,慢慢躺平,戚求影目光落在他的腰腹,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里的弧度好像没有变化,又好像确实变圆了些。

    不过只半个月,没有变化大概也是正常的,他心里这么想,又觉得要找个医修好好替段暄光看看才行,目光落到段暄光脸上,他又微微一怔。

    他就这样叼住衣摆躺着,一整片白花花的胸膛和腰腹都露了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戚求影,看得人心都跟着一跳。

    戚求影再难承受他的目光,只能伸手把他嘴里的衣摆取出来,好好盖在肚子上:“好了,我看过了。”

    段暄光脸上平静,耳根却泛起粉来,偏偏他自己无知无觉:“你要摸摸小狼吗?”

    戚求影看着他,半晌才意味不明道:“摸摸小狼,还是摸摸你?”

    段暄光眨了眨眼,耳根却更粉了,他在雪境时就很喜欢贴着戚求影一起睡,现在忽然说这种话,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有私心。

    到底是担心戚求影怕鬼,还是借口来和戚求影睡觉,或是两者都有,谁也不得而知。

    沉默许久,戚求影动了动,用被子把两个人盖住,这样就不会有人发觉他在做什么,温热的手掌顺着段暄光的衣摆钻进去,最后盖住了那段弧度。

    他其实很难相信这里会有一个生命存世,但段暄光看上去真的很想要一只小狼,段暄光被摸了肚子,更是乖得不像话。

    戚求影想起刚才他在客栈门口和那个可怜小孩说的话,又想起之前他说要找母狼的事,心绪越来越复杂,鬼使神差地问道:

    “要是我不要你……你会找什么样的母狼?”——

    作者有话说:关于视线:

    当小段和小孩说话,小戚:盯——

    当小段和任流霞说话,小戚:盯——

    当小段躺在床上给看小狼,小戚:继续盯——

    二更!!!!来晚了啊啊啊啊啊(鞠躬)

    第27章 鬼敲门

    当时他和段暄光雪境春风一度, 也只是因为段暄光所谓的“发情”而已,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或许在段暄光的计划里, 戚求影只是能够让他活命的工具, 否则他不可能第二天就逃得无影无踪, 倘若没有了孩子,他根本不会回头找戚求影,更不会同意留在无上殿。

    害人破了戒自己却不当一回事,何其可恨, 只是他们之间还横着孩子, 戚求影现在想算账都不能, 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什么样的母狼……”段暄光没想到戚求影突然问这个, 他记得以前回答过这个问题, 脱口道:“对我好的……不会让我怀孕的。”

    戚求影心说果然, 这苗疆妖孽不过是想要一场不用负责的露水姻缘:“所以你当初找上我,也是看中公狼和公狼不会怀孕?”

    段暄光却道:“不是。”

    他否认完就不说话了,戚求影却不放过他:“不是?那是为什么?”

    他咄咄逼人, 段暄光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找补:“当初找上你是因为喜欢你……现在没那么喜欢了。”

    自从听过惊鸿君在无上殿授香抚顶那日不绝于耳的钟声后, 段暄光现在已经很少说喜欢了, 这幅视感情为洪水猛兽的态度反而让人不悦,戚求影还未想出个所以然, 就已经反问:“……不喜欢还来陪我睡觉?”

    戚求影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惹怒了段暄光:“我说喜欢你不让,我说不喜欢也不行……你怎么这么坏?”

    “难道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就可以随意欺负我了吗?”

    “我虽然答应你不要名分,但你不能践踏大王的尊严!”他越说越气,最后猛地坐起来, 一边指责起戚求影的无取闹,一边抱起枕头要往外走,“我才不要陪坏狼睡觉,再见。”

    戚求影未料到他突然发作,这客栈静悄悄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人察觉,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把人拦下:“……不准走。”

    段暄光没想到他那么霸道,瞪大眼睛:“你别欺狼太甚!”

    他还要再说什么,下一刻却被捂住嘴,任流霞就在隔壁,吵吵嚷嚷肯定会把人引来,戚求影说不过他,只能出此下策。

    人善被人欺,没想到好心陪他睡觉还要被欺负,段暄光越想越不服气,正打算拿头撞人,戚求影却低声道:“好了,我不说了。”

    听起来倒是一派真诚,段暄光呆了呆,又舍不得撞过去了,只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神智有恙的缘故,段暄光俊俏面容上的出尘之气被冲淡了许多,眼神总显得专注,看人时全然信任,又带着依恋。

    即便戚求影自诩郎心似铁不动摇,还是被这双眼睛看得如芒在背,他实在没办法,手心稍稍往上,遮住了段暄光的眼睛:“别这么看我……快睡。”

    除却雪境那一夜,戚求影还从没这样好言好语过,段暄光听见他的声音,微微一愣,莫名其妙连气也生不出了,只任由戚求影把自己按回榻上,躺好不动。

    “睡就睡……”他嘀咕一句,睫毛却在手心乱扫,戚求影陡然松手,又觉得这人有点笨笨的,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要是没有那场意外,他与这人正常相识,或许还能成为知己好友也未可知。

    他想罢,又觉得自己想太多,慢慢躺下,段暄光本来背对着他睡,没多久又转了过来,正要入睡,又听门外“咚咚”两声,戚求影一瞬清醒,却对上同样睁开眼的段暄光。

    夜深人静,段暄光也过来了,还有谁会敲门?

    “谁?”戚求影眼神示意段暄光安心,一边下床开门,谁知门一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眼前,任流霞衣冠整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抚着雀儿,笑得如沐春风,还有点心虚。

    戚求影皱起眉:“师兄?你有事?”

    任流霞“嘿嘿”一笑:“我刚才去敲段公子的门,好半天都没人应,不知道有没有出事……我不敢踹门,你和我去看看?”

    戚求影不明白任流霞大晚上不睡觉敲段暄光的门干什么,只道:“他没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事……”任流霞脱口而出,目光却跃过戚求影落到坐在床上的段暄光身上,喉咙顿时卡住,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你们睡一间房?一张床?”他没眼花吧?

    戚求影没解释什么:“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任流霞这辈子没遇上这种人这种事,接着控诉:“这里这么阴森恐怖,你们两晚上居然偷偷住一间房不带我,这就是问题!”

    他说完就要往里面挤,戚求影一把拦住他:“房间只住得下两个人。”

    任流霞今晚说什么都不肯自己一个人住的,闻言道:“这个简单,我打个地铺,你等我过去搬被褥……”

    他说搬就搬,一瞬就消失在门外,戚求影哪能真让他进屋,还不等任流霞过来就先关上了门,段暄光不明所以:“你不等他吗?”

    这位阁主好像真的很怕鬼。

    戚求影却习以为常:“死不了。”

    谁知他正要锁门,门外又传来急促的“咚咚”声,肯定又是任流霞厚着脸皮过来打地铺,见他不开门,又猛敲好几下,戚求影烦不胜烦,一把拉开房门,决定把他打发走。

    “哗啦——”房门洞开,一道刺骨的阴风倏然扑面而来,门外的人哪里是任流霞,反而是一只身穿丧服的女鬼。

    她没有头颅,只有光秃秃的脖颈,戚求影微微一愣,目光再向下,却见她怀中抱着个血淋淋的脑袋,面上浓妆艳抹,鬼气森森。

    “……你看见我的头了吗?”她直直站着,怀里的脑袋开口说话,眼眶却流出两行血泪。

    戚求影:“看见了。”

    那头颅又开口:“是吗……我怎么没看见?”

    段暄光见他站在门口和女人说话,心觉古怪,走过来去看见这骇人一幕,那女鬼仍是锲而不舍:“头啊……我怎么看不见我的头?”

    段暄光莫名其妙:“人本来就看不见自己的头。”

    那女鬼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两人胆子这么大,笨拙地后退两步,“咣当”一声,怀里的头颅就骨碌碌滚落在地,恰逢任流霞小心翼翼搬着被窝过来,谁知走一半却踢中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却见脚边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对眼白盯着自己说话:“头啊……我的头摔烂了,能把你的头送我吗?”

    “……”任流霞一口气没提上来,下意识就是一脚,那颗人头被他踹出老远,谁知才跑到戚求影门口,一具穿着丧服的无头女鬼却堵住了他的去路。

    任流霞:“有鬼啊——”

    他惊叫一声,下一刻却像被人点了穴,浑身一软就要倒下去,段暄光顺手将他捞起来,任流霞却半死不活地往房里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戚求影拽住往屋子里钻的人:“你是夜雨阁主,一招就能让她魂飞魄散,你怕什么?”

    任流霞却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喃喃自语:“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他说着,把枕头被褥往地上一摊,两眼一闭,就这么直直晕倒在被子上。

    戚求影:“……”

    段暄光:“……”

    “嘻嘻嘻……胆小鬼!”那女鬼见有人被吓晕,终于心满意足,重新把摔出裂痕的脑袋捧回怀里,掩面娇笑起来,笑得戚求影一阵头疼。

    她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虽然吓人却没伤人,又穿着丧服,戚求影心觉奇怪:“就是你每晚在镇上到处敲门?”

    那女鬼性格顽皮,闻言抱着脑袋贴近戚求影,认真端详了一会儿:“你为什么不怕?”

    戚求影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女鬼又举着脑袋贴近段暄光:“你为什么也不怕?”

    段暄光道:“大王永远不害怕。”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那女鬼气愤地跺了跺脚,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任流霞,心中没了趣味,抱起脑袋就要走。

    “想走?”戚求影怎容她来去自如,甩出一道灵力,女鬼瞬间不能动弹,才抱起来的脑袋扑通一声又落地,这回更是摔扁了,她没想到今天碰上硬茬,顿时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把我的头摔坏了……你把我的头摔坏了……”她哭得伤心,泣音尖锐,魔音贯耳,戚求影只觉整座客栈都跟着乱晃起来,下一刻那摆在堂中的红木棺材也跟着动了动,慢慢掀开了一道缝隙。

    戚求影眉头微皱,下一刻棺中就涌出一大团黑气,裹挟着无头女鬼瞬间消失在原地。

    段暄光也是一呆:“她跑了——”

    戚求影拿起春秋冷:“有东西在帮她……你看着任师兄,我去追。”

    段暄光:“我也要去——”

    戚求影道:“不行,你带着小狼不方便。”

    他话音才落,身影已经消失在客栈之中,段暄光刚要跟上,又瞥见倒在门口的任流霞,最终还是没追出去。

    戚求影不在,他只能先把任流霞拖回房间安置,正要关门,却见大堂中那口红木棺盖已经完全打开,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扶住棺材的边缘,慢慢坐了起来。

    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纸人,唯独眼睛两点血红,察觉到段暄光的目光,它轻轻地转过头来,就这么隔着三层楼和他对视。

    这画面实在诡异,段暄光下意识握住剑柄。

    下一刻,那纸人身形微微一动,很快就消失在段暄光视野中——

    作者有话说:关于母狼:

    小戚:喜欢什么样的母狼?(假装不在意)

    小段:对我好的,不会让我怀孕的(认真)

    小戚:我就知道你在利用我,渣狼

    更新!!!走一点剧情嘿嘿

    第28章 混乱

    那阵黑气裹挟着无头女鬼, 刹那就逃得老远,戚求影循着踪迹追出。

    夜深人静,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四周黑漆漆一片, 戚求影穿过荒凉的长街, 很快就追出老远,那女鬼和黑气却陡然失去踪迹。

    戚求影只得停步,却见眼前有一座早已荒败的住宅,隐约可见牌匾上写着“杜宅”二字, 那女鬼忽然消失在附近, 此地必有古怪, 戚求影找了一圈却没发觉异样, 想都未想就推门进去, 只听“吱呀”一声, 两扇大门轰然倒塌。

    戚求影往前两步,脚下却踩到什么东西,他弯腰捡起, 却是一枚已经落灰褪色的香囊,刚要进门, 那上门客栈掌柜却不知何时追了过来, 急声道:“仙君!仙君!”

    戚求影脚步一顿,回头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确认是活人,这才皱起眉:“何事?”

    那掌柜满脸惊惶,连话都说不利索:“那那那口棺材……那口棺材里的东西爬出来了!”

    段暄光还在客栈,戚求影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杜宅,略一思忖就有了决断:“走。”

    回到客栈, 却见大堂内灯火通明,那些已经睡去的客人全都被吵醒,不少人围在中间,窃窃私语。

    戚求影凑近一看,却见先前紧闭的大红棺木已经打开,里头的纸人也不知所踪,段暄光见他进门,走过来:“抓到女鬼了?”

    戚求影摇摇头,反问:“发生了什么事?”

    段暄光只好把目睹那个漆黑纸人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事一一告知,戚求影刚进门那会儿就有疑问,现在终于能问出口:“这口棺材是谁的?”

    正常人都不会在客栈大堂摆一口棺材。

    那客栈老板却支支吾吾:“是一个修士……我也不知是谁,他只付了高价,让我们把棺材放在大堂,还说这样可以镇鬼……”

    段暄光难以置信:“谁会拿棺材和纸人镇鬼?”

    那掌柜却苦声道:“我们…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自从锦衣镇闹鬼之后,外地的客商都不敢来做生意,镇上的年轻人跑了,只剩些跑不掉的老弱病残……丝绸一批一批烂在家里,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他擦了擦眼泪,又道:“而且自从把这口棺材放进大堂之后,咱们客栈的确好几个月没闹鬼了,不然整个锦衣镇怎么只有我敢继续开客栈?”

    “以前都好好的……今晚怎么又不灵了呢!”

    他唉声叹气,戚求影却越听越古怪:“既然锦衣镇闹鬼时间已久,为什么不找附近的正道仙门求助?”

    那掌柜又道:“谁不知道那些仙门架子大,闹鬼这种小事又怎么请得动……而且请一次酬金动辄几十两,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请得起的?”

    那掌柜哭着哭着,又道:“仙君……你一定要把那些祸害东西除掉,不然咱可没法活了!”

    “我知道了。”天色太晚,客栈里又这么多人,为免他们无辜受害,戚求影只能先在客栈落下法阵,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跟着段暄光回房,谁知才打开门,就见一人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戚求影:“……”

    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任流霞还有心情睡觉,戚求影一边担心起沧浪宫的未来,又忍不住想把人弄醒,段暄光却道:“你觉不觉得这里怪怪的?”

    戚求影决定先让任流霞睡个好觉,转头看段暄光:“哪里怪?”

    段暄光说不出哪里怪,但他感知向来敏锐:“我感觉那个掌柜在说假话,他嘴上在求你查案……表情又好像不愿意。”

    戚求影刚才就觉得古怪,只是人多不好开口,而且把装着纸人的棺材摆在大堂,不像镇鬼,反倒像召鬼。

    戚求影又把刚才在杜宅门口碰到掌柜的事说了,最后下定结论:“明天一早我们找当地人问问。”

    折腾了一晚上,鬼没抓住,睡意倒是全无,任流霞被鬼吓晕,睡得跟死猪一样,戚求影怕他有危险醒不过来,也不好送他回房,今晚只能三个人先挤一挤。

    戚求影不可能和任流霞睡,也不方便段暄光一起睡,只在一边打坐调息,静待天明,谁知好半晌,他都能听见段暄光在榻上翻来覆去。

    他慢慢睁眼看过去:“睡不着?”

    段暄光一闭眼就想起那个黑色纸人从棺材里爬出来盯着他的画面:“那个纸人……我觉得它有点奇怪。”

    戚求影道:“你害怕?”

    段暄光说不出是不是害怕,他只是总会回忆起那双血红的眼睛,只道:“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戚求影婉拒道:“现在没下雨。”

    段暄光可怜巴巴道:“……那我求求你。”

    戚求影一愣,皱起眉:“谁教你的?”

    段暄光:“什么?”

    戚求影冷酷无情道:“你以为摆可怜求我,我就会答应吗?”

    段暄光又道:“可我不是你的奴隶吗……我只能求求你。”

    戚求影浑身一僵,目光下意识转到睡熟的任流霞身上,察觉到对方并未醒来,一颗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闭嘴。”

    段暄光才不知道什么叫闭嘴:“那你能陪我睡吗?”

    戚求影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静默半晌,还是走到床边,一言不发地钻进被窝,低声道:“……不准再说话。”

    段暄光见好就收,只低低地“嗷”了一声,往他怀里一滚,就这么贴着不动,闭上眼睡了。

    戚求影本来在思忖刚才的事,谁知被人贴着,慢慢也生出了几分睡意,只是段暄光又怎么肯让他好过,果然到了后半夜,这人就发起热来。

    他手脚滚烫,身体却在微微发抖,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戚求影怀里。

    戚求影半梦半醒睁眼,却见他蹙着眉,额头和脖颈都挂了汗,呼吸却一声声弱了下去。

    “段暄光?”他想起在雪境时,这人也经常发烧,只是当时他的借口是发情,后来两个人双修,段暄光又说不双修就会死。

    他叫不醒怀里的人,对方呼吸和脉搏却越来越浅,几乎像个七八十岁临死的老人,戚求影心中骇然,连忙将人抱起来,谁知下一刻,段暄光身上仅存的微弱气息就彻底断了,就像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无缘无故死在睡梦中。

    “段暄光?”戚求影抱起对方了无生气的身体,难以置信,一瞬间只以为段暄光又想了新手段来诓骗自己,可段暄光身上溢散的温度,足以说明这根本不是玩笑。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匆忙之中,他只能先以灵力锁住他未散的气息,谁知才抓住对方的手,段暄光的胸膛里忽地又传来一阵微弱的鼓动声。

    扑通、扑通、由轻到重,由缓到急,随着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呼吸也慢慢恢复,就像一株枯萎的花草被重新注入生命力。

    很快段暄光就恢复了正常,连高热也慢慢退了,他自己浑然不觉,戚求影却惊魂未定,他能切切实实感受到他曾死去一段时间,当一个人的生命离开躯体的时候,不会被认错。

    “段暄光?”戚求影又轻轻叫了一声。

    这回段暄光听见了,他慢慢醒来,眼底还带着未醒的茫然:“天亮了吗?”

    “还没有,”戚求影不想吓他,只道:“你又发烧了。”

    段暄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在说什么,却只习以为常道:“没关系。”说完这句他就慢慢闭上眼,把脸埋进戚求影的肩窝里继续睡了。

    他没关系,戚求影却不能没关系,任谁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在怀里没了气息都不会无动于衷,只是段暄光醒不过来,药师也不在,他没办法,只能密切关注着这人的异样。

    后半夜段暄光没再发烧,天光大亮时,他慢慢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戚求影乱七八糟的衣领,对方不知道是没睡,还是早已醒了,看样子昨夜是受了自己一番折磨,不然此刻也不会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这一觉神清气爽,戚求影却一晚上没睡:“醒了?”

    他正要继续问,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哈欠声,是任流霞在伸懒腰:“这床这么硬……哎哟我的腰……”

    他揉着胳膊坐起来,一边往床上看,却见戚求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了起来,只是他衣领散开,发丝微乱,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区别甚大,倒像是被人轻薄过似的,任流霞一愣,后知后觉过来自己在哪儿,又迟疑道:“你们……”

    不是吧?真睡一起了?

    戚求影却不容他开口:“醒了就下楼去买早点。”

    “哦哦哦好好好……”任流霞被这莫名其妙的怨气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其他,“嘿嘿”一声,讪笑着出了门。

    戚求影对这位师兄没什么意见,只是他三番两次打扰问话,实在麻烦,见人走了,他才松口了气,看向段暄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段暄光一头雾水地坐起来,实话实说:“感觉很好。”

    戚求影皱起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暄光:“很舒服。”

    戚求影见他气色尚可,不似作假,脸色稍霁,语气却不容置疑:“等回了沧浪宫,我让药师帮你看看身体。”

    段暄光最怕看大夫,闻言微微一愣:“为什么?”

    戚求影看他这幅懵懂无知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对自己的身体没数,可他总不能说我昨晚看见你死了,只道:“没有为什么。”

    段暄光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古怪起来:“……你是不是想把我关起来,然后打掉小狼?”

    戚求影皱起眉,不知道他怎么会联想到这个层面,耐心道:“不是……不会打小狼。”

    段暄光却犯了倔:“那也不看!”

    戚求影只觉一股心火腾腾燃起来,连日来的耐性终于耗尽:“不行。”

    段暄光见他这么坚定,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跑:“反正我不去!”

    戚求影眉头跳了跳,心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的人,好心当作驴肝肺,他再不多言,拂尘微动,就把人卷住拖回来,段暄光被他擒住,再也逃不开,只能在榻上滚来滚去:“我不去,我不去!你们就是要把我关起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脸色都白了,戚求影见他情绪不对,只能把他按住,后者这回连动弹都不能,身体应激似地抖了抖,满脸惊惧,好半晌才哑声道:“别把我关起来……”

    戚求影这回多少也猜出和他以前的经历有关,并不是简单的撒泼胡闹,微微松了些力道,后者忽然一骨碌翻起来,讨饶似地用脑袋去蹭戚求影的脖颈:“别关我……”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却忽然多了点什么,鬼使神差道:“……哥哥。”

    戚求影一愣,浑身都僵住。

    “哥哥……别关我……”他抱着戚求影求饶,后者两只手僵在半空,好半晌才慢慢落下。

    戚求影脑子乱成一团,他迟疑地搂住段暄光僵硬的后背,连重话都说不出了:“嗯……不关你。”

    他话音才落,怀里的人却陡然变脸,戚求影被重重一推,下一刻就被按倒在榻上,二人顷刻上下颠倒,戚求影刚要挣扎,段暄光却翻身骑在他身上,抓起拂尘就绑住他两只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戚求影,神色倨傲,还哪有半点可怜样:“你这只坏狼,总是仗着大王的喜欢恃宠而骄……现在是谁关谁?”

    这苗疆妖孽果然狡猾,戚求影动了动手,却被对方绑得更紧,正要说话,房门却微微一动。

    他脸色一变,猛得转过头,紧接着就看见端着两碗豆浆,笑意盈盈推开门的任流霞和他倏然僵住的脸。

    啪!豆浆摔了个稀烂——

    作者有话说:关于狼大王的作战方针:

    首先要向敌人求饶,证明你的无害性,具体可以表现为:拥抱敌人,用脑袋蹭敌人的脖子[摸头][摸头]

    第二步,要用糖衣炮弹迷惑敌人,使敌人进入微醺状态,具体表现为:“哥哥……别关我”[可怜][可怜]

    第三步,趁敌人放松警惕时翻身农奴把歌唱,具体表现为:绑住敌人的手,骑在敌人身上不准他反扑[愤怒][愤怒]

    通过以上步骤,我们就能成功把进来送豆浆的直男吓死啦[星星眼][星星眼]

    另外这条作战方案只对无情道有用,其他宝宝要谨慎尝试哦[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29章 心阴影

    “你们……”任流霞眼睛瞪得老大, 此时此刻他只见床榻之上,戚求影仰面躺着,两手被拂尘绑住, 段暄光骑在他腰间, 二人衣衫凌乱, 气喘吁吁,倘若他来得再晚一些,怕是衣服穿没穿都是问题。

    突然撞破这不堪入目的画面,任流霞心中万分骇然, 比两位当事人还惶恐, 他后知后觉, 好半晌才后退两步, 四肢僵硬地关起门, 嘴上道:“你们继续、继续哈哈哈哈……”

    “等等——”戚求影只觉眼前一黑, 想解释却来不及,只能看着任流霞消失,段暄光又制着他不让动:“你给我松手!”

    段暄光好不容易才反客为主, 怎么可能松手,立马拒绝:“不要!”

    戚求影开始怀疑是不是好脸色给多了, 段暄光开始得寸进尺:“你找死……”

    他脸色可怖, 段暄光顿了顿,似有踌躇, 但很快又难以置信道:“你想杀我?”

    戚求影不想杀他,也不会杀他,对方现在怀着孩子有恃无恐,但他知道段暄光怕什么,只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不是忘了在雪境那晚怎么哭的?”

    他这话正好戳在对方最痛处, 段暄光回忆起那个如死如生的夜晚,刹那间从脊背软到两条腿,他扔下戚求影,手忙脚乱就往床下跑:“不行……我已经不行了……”

    那晚戚求影按着他双修了一晚上,之后他修养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他现在有了小狼,已经不能再承受这种折磨。

    他真的会死的。

    戚求影身上骤然一松,翻身坐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好仪容,重新变成那个超然孤高的仙君,段暄光却已经逃到了门口,一推开门,却听楼下传来一声高亢惊恐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戚求影动作一顿,暂时顾不上算账,二人循声而去,一前一后离开房间,却见客栈二百米开外的水井边站了好些人,任流霞见他二人赶来,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疑问:“你们来了。”

    水井边躺着一具衣着眼熟的尸体,戚求影认出是客栈掌柜,他脖颈被生生拧断,鲜血流了一地,几乎把整片地方都染红了,头颅却不知所踪。

    戚求影一拢拂尘,挽回臂间:“怎么回事?”

    发现尸体的是客栈的厨子,此刻他惊魂未定,人高马大的汉子吓得说话直哆嗦:“……刚才我在做早点,结果水缸里没水了,我想来打点……然后就看见…看见……”

    戚求影上前查看,却见尸体浑身冷透森*晚*整*,四肢僵硬,已然死去多时:“我昨晚嘱托过,天亮以前不要随便离开客栈。”

    如果是有人闯入客栈行凶,他的结界不可能感应不到,必然是他前脚才嘱托完,这人这人就偷偷跑出来。

    “他的头呢?”任流霞也绕了一圈,却没找到掌柜失踪的头颅,段暄光却注意到什么,他来到井边垂头往下看,微微一顿,他拽起井绳,很快就拖出一个木桶,桶里装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在这里。”

    他面无表情地提着桶脑袋,那厨子脸色青青白白片刻,终于忍不住“呕”了一声,转过头去吐得稀里哗啦。

    这客栈老板胆大了这么久,必然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昨夜,戚求影却想起昨夜敲门的女鬼,她也是头颅被人拧断:“这锦衣镇上有没有年纪十五六岁上下,断首而死的女子?”

    他话问出口,几个年轻的小厮连连摇头:“不知道……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人。”

    那厨子却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断头……是她,一定是她……一定她来报仇了!”

    戚求影皱起眉:“报什么仇?她是谁?”

    那厨子却不说了,强撑着站起来往回走:“那个修士说的都是假话,什么镇鬼,什么无人能敌……全都是假的!我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任流霞一把按住他:“什么报仇你倒是说清楚啊……喂……喂!”

    任流霞叫了好几声,那厨子却头也不回地往回走,最后撒腿狂奔起来,没过多久,那厨子就背着包袱,提着菜刀,惊慌失措地出门。

    他这幅样子出门肯定要出事,任流霞提步追上去,谁知手才碰到厨子的肩膀,后者不知把他认成了谁,忽然发了狂:“滚开!我不怕你!老子不怕你!”

    他操着菜刀就砍过来,任流霞毫无防备,竟被他划伤手臂,他吃痛一声,抬脚当胸一踹,把人直直踹晕过去。

    “拖回去绑起来,”任流霞指挥着客栈里的小厮动作,很快那些住店的客人也被吸引过来,客栈掌柜又身首异处躺地上,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把他也拖走。”

    那几个小厮一听要拖死人,面露犹豫:“凭什么让我们拖……你们不是修道的吗?我们可不想做这晦气差事!”

    都这种时候还要和一群蠢人说话,戚求影一大早的怒火正愁没处撒,闻言只道:“不想做?那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在故意拖延使绊子,他降妖除魔这么多年,每逢妖鬼作祟,当地百姓无不是恭敬感激,事事配合,他们来锦衣镇这么久,现在又闹出人命,百姓却个个谎话连篇,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人。

    任流霞被划了一刀,堪堪将血止住,段暄光刚才被吓得不轻,这会儿都不敢挨着戚求影站,三人一路往回走,却在客栈门口碰上了昨天那个小乞丐。

    他手脚上伤痕更多了,一双眼红红的,就在这冷风口站着,戚求影脚步一顿,心说大人爱说谎,小孩却不一定会隐瞒,提步走近些,那小孩却像是见了阎王似得往后躲。

    戚求影道:“……我没有恶意,只想问你点事情。”

    任流霞也笑眯眯地凑过去:“是哦,我们都是好人。”

    那小孩愣了愣,又转头看向段暄光,后者顿了顿,一把推开二人:“你们太凶了,让我来。”

    他蹲下来,和那孩子平齐:“我们是来锦衣镇除鬼的……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这种时候性格幼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那小孩对戚求影和任流霞都很警惕,唯独对段暄光很信任:“我帮你们……你们可以给我钱吗?算我的辛苦费。”

    段暄光点头道:“可以,这可是你靠自己努力挣来的钱。”

    他中气十足,那小孩脸上也露出个笑容:“那好……那你们想问什么?”

    戚求影把昨晚从杜宅寻到的香囊取了出来:“你认识这个吗?”

    他有预感,客栈里的红木棺,夜夜闹鬼的锦衣镇,无端暴毙的客栈掌柜,疯癫的厨子和支支吾吾的百姓和小厮,都和这种香囊有关。

    那小孩接过来一看,似乎有些畏惧,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我认识……这里面的素姬香是我们锦衣镇的独有的。”

    这香囊不光形状别致,像只鼓鼓囊囊的蝴蝶,味道也很特别,闻起来暖暖的,但闻久了一种清泉似的凉意就直达心底。

    任流霞追问:“那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买到吗?”

    那小孩默了默,最后道:“已经买不到了……能做出这种香囊的人都死光了。”

    戚求影一顿,和任流霞对视一眼:“多少人?”

    “好多。”

    死了这么多人,当地的仙门不可能毫无动作……除非是有人刻意隐瞒。

    小孩又道:“以前是杜家先制出的素姬香,听说他们家上山的时候救了个修士,那个修士教他们从重影山上挖来素姬草,制成香包和香囊来卖,然后他们就变成了锦衣镇最有钱的人家。”

    “后来有一晚,有盗贼闯进杜家,打死杜家夫妻,还杀了杜宅上下四十口人,只剩一个杜小姐活着。”

    任流霞又道:“那位杜小姐现在人在哪儿?”

    “她也死了,”小孩年纪小,知道什么也是听镇上人说的,“我爹说她是在给爹娘办完丧事当天死的……她在后院上吊,脖子都勒断了,镇上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只轻轻碰了她一下,她半截身子就掉下来,头还粘在绳上。”

    戚求影越听越不对劲:“那位杜小姐死的时候是不是十五六岁左右?”

    他记得昨晚那女鬼来敲门的时候,身上就穿着一件丧服,她逃走后消失在杜宅附近,戚求影不得不联想。

    很快那小孩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嗯,是十五岁。”

    杜家没了之后,镇上的人也学会了做素姬香,不过做了这种香料的人没多久就全家暴毙,夜里还经常碰到有个无头女鬼敲门,大家都觉得是杜小姐小气,不让别人学她们的方子……然后这种素姬香就没人做了,杜宅也变成了鬼宅,我们出去玩平常都不敢靠近那一片的……”

    任流霞和戚求影各自沉思起来,段暄光却道:“那两个强盗呢?被打死了吗?”

    小孩摇摇头:“逃跑了……”

    “岂有此!”段暄光天天在见道会跟人打架,最先学到的就是这一句:“两个人杀了四十个人还能逃掉,你们这个镇也太没用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戚求影心说这镇上的人怕是不止没用这么简单,不然怎可能一个个三缄其口,那厨子更是吓得疯癫无状。

    既有隐情,又没人肯说,戚求影只能将那位杜小姐找来一问:“先去一趟杜宅。”

    那小孩一听要去杜宅,顿时面露恐惧,又想到自己的辛苦费,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十分尽职尽责,段暄光看他走路一点一点,浑身都是伤,心中不忍:“……我抱你走。”

    他刚弯下腰,有人却比他更快,下一刻那瘦弱的孩子就腾空而起,段暄光瞪大眼睛转过头,却见戚求影单手抱起小孩,神色却像在要挟人质一般,那小孩打了个颤,僵住不动了。

    段暄光还在生刚才的气,戚求影却意味不明道:“……小狼。”

    言下之意是他怀着小狼,不能抱孩子。

    段暄光立马懂了,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走在最前头的任流霞却是被他们的暗语弄得抓心挠肺:“小狼?什么小狼?”

    戚求影也烦他,要不是任流霞怕鬼非要过来睡,他今早也不会颜面尽失:“与你无关。”

    “好吧,无关就无关,”任流霞自讨没趣,识相地滚开了。

    段暄光才不想和他待在一块,闻言也要跟着任流霞跑,谁知才走出两步,就被一道拂尘卷了回来,戚求影一双眼打量着他,好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开口。

    “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关于惊鸿君一些无意识的小恶劣:

    狼大王:老公下雨天我睡不着你能陪我睡吗[可怜][可怜]

    小戚:好啊,那你要做我永远的奴隶[摊手][摊手]

    其他人:???

    狼大王:(高高兴兴和老公玩一些你绑我我绑你的属于狼和狼之间较量的游戏)[摸头][摸头]

    小戚:你再绑我我就【哔】死你[彩虹屁][彩虹屁]

    狼大王:???

    第30章 异变

    段暄光吃不准他的意思, 又有点怕他,迟疑好半天才不服气道:“不可以吗?”

    无论如何,大王的尊严要保住。

    他脸上藏不住事, 眼珠子转了几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整日大摇大摆, 不是要打这个就要杀那个,难得有这么规矩的时候,一联想到对方为什么胆小,戚求影唇角轻轻浮起一点笑意, 但很快又心情复杂地压了下去。

    “当然可以, ”戚求影不紧不慢地松开拂尘:“只要别气坏小狼就行。”

    见他煞有介事, 段暄光也狐疑地挑起眉:“会吗?”

    戚求影:“嗯。”

    “那我不生气了, ”段暄光说完还摸了摸肚子, 自我安慰道:“其实我刚才只有一点点生气, 应该不会有事。”

    他一想到小狼就什么都忘了,戚求影见他没往任流霞身边跑,破天荒没再说重话, 只把拂尘往小孩的手上一递,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拿出四只热腾腾的肉饼, 又说起它们的来历。

    “大堂里新出炉的肉饼……肚子饿不饿?”

    馒头是吃不上了, 因为厨子已经疯了,好在还有饼, 他和任流霞吃不吃没所谓,但段暄光怀着孩子娇贵,得吃点东西垫垫。

    他还未说话,那孩子闻见香味,“咕咚”咽了咽口水, 段暄光其实不怎么饿,见孩子可怜,分了两个饼过去,那孩子轻轻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起来。

    这么乖的孩子,却被折磨成这样,段暄光一想到肚子里的小狼,忍不住爱屋及乌:“你叫什么名字?”

    “阿望。”

    两个肉饼吃得他肚子滚圆,任流霞本来麻利地滚远了,听见这三人说话,竟像一家三口似的,又忍不住折回来:“吃什么呢,有没有我的份?”

    肉饼只剩两个,段暄光想了想,还是分了一个过去,任流霞笑眯眯地说了句“多谢”,却捏在手里没吃,只瞥了一眼戚求影的脸色:“你分了我,那求影师弟怎么办?”

    段暄光顿了顿:“我的分他一半。”

    戚求影道:“不必了。”

    任流霞再看一眼戚求影,见对方脸色有所缓和,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只想找机会与戚求影单独一谈,这么想着,手上又把肉饼递回去:“我说笑的,我也不必。”

    最后三个肉饼进了阿望的肚子,段暄光吃了一个,戚求影带着段暄光,时常会幻视自己在带孩子,现在一口气要带两个,另有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竟觉得比斩妖除魔还辛苦。

    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杜宅,天亮时没有昨夜那么渗人,戚求影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座观音庙,只是早已败落。

    一进门,一股阴风就扑面而来,任流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座宅邸面积不小,布局也讲究,看得出这杜家当年的确富贵,只是如今旧宅里值钱的东西被搬得搬偷的偷,显得空荡荡的,戚求影将阿望放下,进门查看。

    前院是些织布机,后院是些染缸,还有些已经风化的丝绸布料,他绕了一圈没看见异常,有个人却悄悄跟了上来。

    任流霞摇着小扇,正事不干,面上只有藏不住的八卦:“师弟,师兄有件事想问你。”

    戚求影瞥了他一眼。

    “你和段公子……当然师兄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知道的,师兄在山门外的赌摊上投了不少钱,你要真不想修无情道了就给师兄透个底……反正那么多人都没修成,师兄解的。”任流霞在担心他的钱。

    任流霞曾经也是春秋冷剑主的人选之一,据说他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放弃,甘愿屈居夜雨阁主之位,整天逗逗鸟睡睡觉,十分悠闲。

    戚求影虽然也奇怪了很久,却从没问过为什么,此刻见他这么说,心觉微妙:“你觉得我修不成?”

    “我当然没这个意思!你要修不成那别人也够呛,”任流霞摆摆手,“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和我的钱嘛。”

    这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绕,到底关心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戚求影听出他言外之意,只道:“不必担心我。”

    “他自苗疆来,无家可归,又是小孩心性,之前在雪境也帮过我……我对他没有别的心思。”沧浪宫上下都盼着惊鸿君能成大道,他知道分寸。

    等孩子生下来,段暄光就会离开。

    任流霞狐疑道:“真的?”

    戚求影:“嗯。”

    任流霞却慢慢皱起眉,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纠结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他态度微妙,连戚求影都云里雾里,还不待细想,不远处却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响,二人走近一看,却见后院的横梁忽然掉落,差点砸伤了段暄光。

    那横梁上还挂着一截绳子,戚求影只一眼就猜到什么:“滚出来——”

    他话音才落,高处就现出一个身形,她穿着一身丧服,怀里抱着颗脑袋,嬉皮笑脸地坐在梁上,两只绣花鞋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娇声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她陡然现身,周身黑气缭绕,比昨夜见面时还凶恶,任流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瞬间和阿望抱成一团:“不是吧……大白天也能见鬼?”

    “胆小鬼,”那女鬼看着任流霞笑起来,戚求影顾不上师兄害不害怕,只道:“杜小姐?”

    似乎是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那女鬼微微一愣,:“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那些镇民都是你害死的?”

    杜小姐:“是哦。”

    “那个掌柜呢?”

    杜小姐:“也是我。”

    “就是我把锦衣镇搅得天翻地覆,怎么样?”

    她承认得还挺大方,戚求影却皱起眉:“为何?”

    “嘻嘻,”杜小姐指了指刚才砸下来的房梁,“看见上面的绳子了吗,他们当初就把我吊在上面,勒断了我的头,搞得我现在不管去哪里都要抱着头,一点都不方便。”

    底下四人齐齐一愣。

    她语气轻快,但说出来的话却十足骇人:“当初他们答应过我,只要我交出素姬香的配方,就帮我安葬父母家人,可是后来我照他们说的做了,他们却把我吊在这里。”

    “你们肯定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就按着我的手脚,捂着我的嘴,用麻绳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当时好疼好疼,哭着求他们放过我,可是我说不出话,也没人我。”

    “我听见脖子发出咔咔声,有人大喊起来说‘断了断了’,然后我浑身一轻,等我低下头,才发现我的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然后我就死了。”

    她没有脑袋,却做出个托腮的动作,颇有些苦恼:“仙君,我昨晚敲门,是想告诫你们赶紧离开,你们怎么又找来了呢?”

    任流霞听她境遇如此悲惨,害怕之余也忍不住转过头来:“你……你想干什么?”

    “我以前觉得,那些动手杀我的人,拿走配方的人才该死,可是我现在觉得那些没杀我的人也该死。”

    她一边说着,又凌空扔下一物,戚求影捡起来,却是一纸的承诺书,时间是丁卯年正月初十,上头写了一串串名字,还有密密麻麻的手印。

    上面详细写清了杜家如何遇害,凶手如何设计杀人,事成之后如何分赃,又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要承诺保密,不得报官,也不准惊动正道仙门,按下手印,就代表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有违背,就会被其他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虽然凶手只有九名,但其余那些坐享其成,密密麻麻的手印却有几十个,证明这场血案是场不折不扣的阴谋。

    她显然是才突然得知噩耗,难以承受,戚求影却觉得古怪:“这是谁给你的?”

    杜小姐哪里还听得进去,突然揪住自己的头发:“根本就没有盗贼!都是他们自导自演!他们杀我父母亲族,又骗我交出素姬香的配方,最后在我爹娘的灵前活活把我勒死!”

    她手一松,脑袋就骨碌碌滚落在地,浓妆艳抹的面庞唯余两行血泪,她慌慌张张地跳下来,重新抱住自己的头颅,哭声却越来越绝望:“他们觊觎杜家的家产和配方,可我爹娘死前早已经写好了几十份配方打算广布众人……”

    “我们一家不曾作恶,乐善好施……为什么还要落到如此下场!”

    她一边哭着,神情却狠厉起来,最后变成了孤注一掷:“他们都该死!他们都该死!他们今晚就会死!”

    “我就算魂飞魄散,也要让锦衣镇变成炼狱!”

    她话音才落,头顶却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天空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铅黑色,乌云密布,疾风猎猎,吹起众人的衣袍。

    任流霞脸色一变:“厉鬼化煞……不好!”

    他想都未想,手中折扇一并,顷刻化作长剑,朝着杜小姐直直攻去:“她已经失去智……先把她制服,否则这方圆百里都要生灵涂炭。”

    他话音才落,戚求影也立刻拔剑,谁也没料到才过了一夜,这小小的锦衣镇就天翻地覆,阿望还在这里,凡人不比修士,他转头对段暄光道:“先带他走!”

    后者闻言半点不犹豫,抱起阿望就走,谁知才到门口,却被一人挡住去路。

    那是个浑身漆黑的纸人,做工精巧,足有成年男子那么高,相貌几乎像个活人,惨白的面孔上有一对鲜血点染的猩红双目,它拦在段暄光身前,半晌,居然开口说起话来。

    “你想去哪儿啊,小笨狗?”——

    作者有话说:关于敷衍:

    任流霞:师弟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不要啊我投了很多钱的!

    小戚同志:你放心吧我就是把他当小孩养,不会动心的,等生了孩子就分开了。

    任流霞:那就好那就好……

    小戚同志转头:这是我给你带的肉饼吃吗[摊手][摊手]

    小段:吃!!

    更新!!!!今天睡过头了!海藻有罪呃呃呃,走点剧情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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