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想,朝玄最初入门比试虽说表现不错,可那对上的也只是个同水平之人,他练习了十三年段青玄的剑法,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如今入门后,真实水平不过也就那样。
赵遂光却沉着眼,道:“朝玄,你是何处生人?”
其实这些日子陆陆续续的,朝玄想起了不少从前记忆。
比如小时将自己卖给醉江月,在镇上茶铺听说书人讲着段青玄的故事,意兴盎然修行段青玄的剑法,再到救下王二……
只是也许太过久远,都像隔着层透明屏障似的有些陌生之感。
他答道:“滨河村人。”
滨河村是邻着临化镇七八里外的小村子,朝玄祖祖辈辈都在那处住着。
随着岁月变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待在村子里,到最后,也只剩了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
连村口石碑都被高长的杂草所覆。
赵遂光继续问道:“既身有灵根,为何多年来一直未能引灵入体,入宗不过七日,却能极快步入炼气期?”
朝玄:“……”
沉默片刻,只得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在场弟子,入门尚未引灵入体之人不止他一个,可偏偏他一个资质最平庸的“均衡”,却能在短短七日内学会《焚野剑诀》,依靠一本基础心法步入炼气期。
难道他的悟性与天才,在从前的十九年间从未曾显露过半分吗?
李儒本姿态狂纵地半倚在树干,许是不耐烦了,换了姿势,两指揉按太阳穴,插话道:“碰巧罢了,修行领悟本就靠依偶然之机,他刚好运气不错,有什么稀奇?”
赵遂光瞥他一眼。
李儒皮笑肉不笑:“怎么,难不成哪位长老觉得他是百年不遇的天才,派你来考验……想要收作弟子不成?”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任谁都能听出,嫉妒之意溢于言表。
诚如当初的他,入内门后也经历一番比试后才被严衡长老收为弟子。区区一个五灵根,只因几招剑法领悟得快便被长老看中,岂不可笑。
“朝玄,我派人查过你的背景,也的确与你所言无异,”赵遂光没有理会李儒明里暗里的嘲讽,只说道,“独独有一事,却不得不令我十分在意。”
“引我来此之人虽没有留下特别信息,甚至笔触都有意更改,可留言所用纸张,却是一种名为‘澧泉笺’的特殊纸张。”
“澧泉笺纹理自然,触感细腻,被凡间皇室奉为珍品,生产要求却极高,其中浸水一环节,却需日月冷泉水方能,在东洲也仅一处的日月冷泉自十年前被毁后,澧泉笺便几乎不再能够生产。”
话语最后,她视线紧盯着朝玄:“东洲能用上澧泉笺之人,也多是经由长途运输,纸张多有磨损,可送来的信件,却是自西洲产出不久的澧泉笺。”
糟糕。
……大意了。
黎盏闭上双眼,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因为多年不曾踏足东洲仙府,在这细枝末节上犯了错。
更没想到赵遂光能注意到如此细微之处。
澜沧谷位于西洲,自然吃穿用度皆是最上等,他甚少出门,自然不会去关注百年间东洲哪处泉水被毁,什么纸张减了产。
赵遂光容貌凌厉,眉骨如刀,话亦如刀:
“此人特意引我来此,便是不想让你落败被逐出宗门,我只是想不通,你只是区区一个新入门弟子,何须他费如此大心思?”
“众人皆知,常华剑宗与澜沧谷向来势不两立,我偶然听闻澜沧谷谷主顾逢山习得一种奇术,能替毫无资质的凡人洗精伐髓,种下灵根,再一想,若是有弟子想要借此进入常华剑宗,倒也不甚稀奇。”
李儒打断道:“你是觉得,他是澜沧谷派来的奸细?”
“不排除这个可能。”
“省省吧,有这个时间,不如拿去查那些倒卖丹药的弟子,我带的弟子,我对他们什么水平心里有数。”
“有数?我今日不来,便任由你以不公正的手段要将弟子赶出宗门?就算我对朝玄有怀疑,也不是你借职徇私的理由,大师兄已经离去了,是你自己将他当作仇敌……”
“够了,”李儒喝声,“别再在我面前提他,”他显然恼急,拂袖提剑而去,“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爱告诉师尊便告诉师尊,我懒得与你再讲话!”
余下弟子面面相觑。
赵遂光再次看向朝玄。
朝玄并未因她方才威慑而有半死畏怯,只转过头,与赵遂光对视:
“我与澜沧谷、顾逢山并无干系,师姐可以任何方式辩明我话中真假,我皆不会有任何怨言。”
“倒是有几分胆识,”赵遂光负手点头,语气轻缓几分,“半月后便是剑锋取剑,常华剑宗的剑峰历经数千年风霜,受灵气浸漫,自有能分辨能力——若你当真本性正直,便能取到属于你的一把剑。”
“可若不能取到剑,为防万一,我会将你经脉斩断,驱逐出宗,你可同意?”
朝玄将木剑在手中灵活转过一圈,从容应下:“绝无二话。”
*
大概是因为与澜沧谷扯上了干系,在事情彻底分明之前,不少弟子有意避开了黎盏与朝玄二人。
此前同住院中,还常与黎盏打招呼的几名弟子此刻也低着头,装作有事地匆匆擦肩而过。
到了屋中,二人还在讨论今日比试之事,朝玄说着,瞧见黎盏托着手,下唇被咬得有点湿红,唇珠微翘,看起来很软。
“做什么这么看我?”
朝玄很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型:想亲你。
黎盏盯着他,也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竟真的往前凑了些许,唇角勾着点弧度,像挑衅,笑盈盈的。
呼吸一瞬间交汇。
只在此时,屋门突然被敲响。
黎盏顺势后退,朝玄抿了抿嘴,不满地挑眉。
是王二终于得了机会,从洒扫弟子居住的长青峰赶来紫极峰,又一路向人打听,才寻到了青竹居。
他将身后背着的包裹取下,一件件从中取出物品:“这是糙米饼,这是梅干饼,这是我们自家腌制的盐渍梅子……这个留不住,得早点吃,这个是镇里铺子新上的桃子蜜饯,都说好,我就顺手买了点。”
黎盏捻了一只蜜饯往嘴里塞,嚼巴嚼巴,细黏带着软桃独有的清香,还不错。
“你哪来的银钱?”朝玄没接这些东西。
王二嘿嘿一笑,感激地看了一眼黎盏。
“是祝篱大哥知道我母亲药费不足,先借了我银钱,我娘也不懂什么外门内门弟子,听说我进了常华剑宗,直夸我出息。终于排到休沐,我也没什么要买的,去看了我娘,这些都是她做的,让我带来给你们一起尝尝。”
说罢,往朝玄手里硬是塞了一张糙米饼:“进了剑宗,往后我娘的药费也不用愁了,妹妹也能继续上学,朝哥……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跟着你!我就知道你……还有祝大哥,你们一定会做成大事的!”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朝玄笑道。
“我都听说了,你和一个好几年的前辈打成了平手,还因为悟性太高被质疑了,”王二咬下一口大饼,念念有词,“我可是跟着你一起长大的,你是不是澜沧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再过一旬,等你从剑峰取了剑,我看谁还敢再不服!”
二人正谈着,屋外传来敲门声,黎盏懒得动弹,朝玄便去开了门,他不认识来人,问道:“你是?”
黎盏瞧了一眼,是李儒的道侣江然。
江然报出名姓,如实告知自己是李儒道侣,对上屋内黎盏,示好地点了点头,朝玄见状,侧身令他进屋说话。
他们屋子不大,除了两张床榻便是一张桌案,王二主动起身让了位置,看着江然,由衷夸赞:“师兄,你长得真好看。”
江然有些不好意思,取出怀中丹药瓶,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替阿儒道歉的。”
“不必,没什么可道歉的。”朝玄没接过丹药。
江然微微低下头,轻叹出声:
“阿儒脾气一直不算好,我以为他有分寸,可没想到……会对你一个才入门的弟子这样苛刻。”
黎盏瞧了一眼那小瓶子:“他怎么自己不来说?”
“阿儒好面子,何况他始终是不喜段青玄相关之事的,”江然再次递出装着丹药的白瓷瓶,十分诚恳,“这是能加快炼气期修行的丹药,我代他向你道歉。”
这回,朝玄接过了丹药。
江然见他接了药,长舒一口气,这便起身告辞:“多谢你,此后我也会多加教导,不让他继续这般任性,”他脸庞白净,笑起来左颊有一点梨涡,“也提前祝你能在剑峰中取到一柄好剑。”
王二好奇地拿着瓷瓶看。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丹啊,都说一瓶就要好多灵石,我得攒多久才能换一颗……”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往包裹里摸,费了一番力气,将一物掩在手心。
“险些忘了这个!”他赶忙道,“祝哥,朝哥,你们快过来,给你们看个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