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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飞机穿过繁华的纽约上空,柳静蘅扒着窗子俯瞰而下。

    “柳静蘅。”秦渡忽然唤他,“你喜欢纽约么。”

    柳静蘅想了想。

    他这两天跟着秦渡逛遍纽约,景点是漂亮的,当地居民也算友好,虽然街道脏兮兮的食物也不好吃,偶尔还能见到很夸张很恐怖的人,但:

    “喜欢。”

    秦渡轻笑一声:“那就好。”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秦家园林那宽阔平坦的草坪上。

    李叔和秦老爷子早在这等了半天,一见人,跑出了年少十八的气势。

    “静静——!”李叔一把抱住柳静蘅,上下左右挨着检查一遍,“叔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叔想死你了!呜呜。”

    佩妮就惨了,因为阔别多日再见主人激动的不行,直接给尾巴摇骨折了,绑了一圈定型纱布,终于老实了。

    晚上,老爷子给二人接风洗尘,柳静蘅也跟着吃上了优质草,这么一想,美国的东西还挺好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静蘅觉得秦楚尧今天对他格外热情。

    有保姆不用,主动帮忙添饭加草,弄一碗汤还得帮忙吹凉。

    柳静蘅有点害怕。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饭后,秦楚尧又做贼一样踱进柳静蘅房间,笑吟吟的递过来东西:

    “你手术的事儿我听爷爷说了,反正不管如何,你先养好身体。这是我从朋友那要的维生素,你每天吃一颗,强身健体。”

    柳静蘅望着他手中几个药盒,看看上面的字,确实写的维生素。

    秦楚尧忽然在他身边坐下,紧挨着他:“静蘅。”

    柳静蘅:静……蘅?

    秦楚尧拍拍他不安的手,笑道:

    “我也想通了,人生于世,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和好吧。”

    柳静蘅:“呃……”

    头一次,他不想套万能公式。

    “我知道以前对你大呼小叫惹你不满,但你不在的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发现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秦楚尧眼中星光闪闪,凝望着柳静蘅。

    柳静蘅:………………

    “好了,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秦楚尧站起身,像是迫切的掩饰什么,“对了,给你的维生素记得吃。”

    柳静蘅翻着药盒,思绪飘飘。

    首先,秦楚尧肯定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才示好;其次,这些日子光顾着忙活自己的事,这么瞧着,两位男主间的感情似乎毫无进展。

    可是,如果,完成使命让有情人终得眷属,自己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有点舍不得。那个世界于自己来说一无所有,而在这边,连耍赖也有底气。

    柳静蘅乱糟糟的想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秦渡的脸。

    还是会走的,人最后都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是命中注定的。

    就算走,要是能像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走后也无人察觉,就好了。

    柳静蘅叹了口气,随手将药盒丢垃圾桶里。

    他虽不聪明,可也确定秦楚尧要害他。炮灰嘛,就是这么个下场。

    *

    柳静蘅又开始吃草吹气球了。

    为了让吹气球的过程不那么难受,他会根据时差给雪莉打去视讯通话,告诉雪莉,下次去纽约会把这些漂亮的气球都送给她。

    正吹气球,秦楚尧从门外路过,很是刻意,又故作忽然回想起的样子,探个头进来:

    “静蘅,给你的维生素你吃了么。”

    柳静蘅嘴巴里的气球扑啦啦飞走了,他满脸哀怨:

    “对。”

    “那就好。”秦楚尧笑笑。

    一抬头,视线猛地一顿:“小……小叔。”

    秦渡垂视着他,声音冰凌似地问:“你让他吃什么。”

    “就是……朋友说很不错的维生素。”秦楚尧努力摆出一副坦荡表情。

    “不准给他乱吃东西。”秦渡不再看他,视线转向屋内,“就算是补品,也得先给我看过。”

    秦楚尧脸上堆着笑,心里把秦渡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后知后觉,赶紧闭上眼跟祖宗讨饶。

    秦渡进了屋,见柳静蘅拎着气球发呆,在他身边坐下,掀开他的裤腿。

    磕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结了一层痂,周围泛着一圈青紫。

    秦渡给他上了点药,又拿起他桌上的药盒挨着看了一遍。

    除了心脏病常用药,还有没见过的维生素。

    “这个谁给你的。”秦渡指着维生素问。

    “程蕴青。”柳静蘅扒拉他的手把维生素拿回来。

    他喜欢这个维生素,甜甜的橙子味,在他戒糖的时日里是他为数不多的救命良药。

    秦渡又把维生素抢回去,对着成分表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又打开盖子倒出两片自己尝了尝。

    确定无害,才把维生素还给柳静蘅。

    柳静蘅也不知道秦渡到底来干嘛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摸摸家具检查检查椅子腿,走了。

    柳静蘅挠头。

    提起程蕴青,他这才想起已经被他遗忘在太平洋的事。

    去纽约的飞机上就看到十几通程蕴青的未接来电,因为怕飞机爆炸所以不敢回电。

    给程蕴青回了电话,响了一声,对面秒接起来。

    “柳静蘅。”声音急躁带着哭腔,“你在哪。”

    柳静蘅:“我在家。”

    “我过去找你。”

    “行……”

    柳静蘅是不太知道程蕴青为什么火急火燎来找他,但正好秦楚尧在家,也能借此机会给二人调和调和感情。

    柳静蘅双手托腮,努力回想原文还有什么可用剧情。

    半晌,往那一趴。与其说是没了,不如说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柳静蘅悠悠爬起来,来到隔壁,发现是李叔在摸鱼看电视。

    屏幕中是颇具年代感的老港剧,讲到女主被恶毒女配下药陷害,趁着女主迷糊的时候把他送到猥琐老年人的房间。接下来的剧情,不看也知道男主会从天而降拯救女主。

    柳静蘅一拍手掌。

    对啊,现在两位男主的感情迟迟不见进展,不外乎缺了点情绪,秦楚尧成天发短信骚扰程蕴青有用么,一点爷们气概没有。

    这个好,就这个英雄救美好。

    问题来了,他又不像原主,那什么药能任何时间地点唾手可得。

    以及,猥琐老年人哪里找?

    柳静蘅在门口沉思半天,一抬眼,看到了李叔苯环形状的脸,对着电视屏幕笑得不怀好意。

    猥琐,老年人,但善良。

    嘿。

    ……

    黑色奥迪在秦家大门口来了个急刹车,程蕴青从车上跳下来,随手将车钥匙丢给保安请他帮忙停好。

    保安陷入沉默。

    秦总说过,再看到程家小少爷上门,多问两句,潜台词就是别这么轻易放人;

    但秦楚尧少爷也说过,和程蕴青过不去就是和他过不去,要保安自己掂量着办。

    保安哽咽。真的,下辈子投胎一定得跑快点。

    程蕴青三步两并做进了屋,打扫卫生的保姆们见了人,就跟追星族似的凑一起小声尖叫。如此伟大的一张脸,没生在秦家可惜了。

    “柳静蘅!”

    柳静蘅被程蕴青的呼喊吸引了注意,只见程蕴青阔步而来一把捧起他的脸,眼尾泛着一层湿润的红。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程蕴青的声音涩的发哑,刚说一句话,眼泪掉了下来。

    这一出真给柳静蘅弄得有点愧疚。

    男主受真心拿他当朋友,他只不过去美国待了几天,男主受就用他珍贵的眼泪相迎,要知道原文中的程蕴青无论面临多大的挫折,自始至终没掉过一滴泪。

    柳静蘅跟个复读机似地重复:“对,我回来了……”

    程蕴青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抓着他的手往胸口按:

    “你去美国看病,那边医生怎么说。”

    柳静蘅张了张嘴,话锋一转:

    “先不说这个,你困不困。”

    程蕴青眼底含着泪,嘴角挂着笑,使劲摇头:

    “我不困,我还能再陪你出去兜兜风。”

    柳静蘅坚定道:“不,你困了。”

    “我真不困。”

    “你困。”

    程蕴青紧绷的肩膀松了松,笑着抹了把眼睛:

    “好~我困了,你要哄我睡觉么。”

    柳静蘅点点头,指着床铺。

    程蕴青在秦家当然睡不安顿,对他充满敌意的秦渡,和总想纠缠他的秦楚尧,哪个都令人不得安宁。

    但他是真困了,自打柳静蘅去了美国这几天,他加起来就睡了几个小时。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紧闭的双眼上方传来柳静蘅律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绕着心头飘舞。

    程蕴青的意识缓缓下坠,下坠——

    柳静蘅在他眼皮子上方晃晃手,确定他是真睡着了。

    蹑手蹑脚去了隔壁房间,拉来李叔,指着程蕴青身边:

    “李叔,你躺上去。”

    李叔吓得劈了个叉,俩眼珠子来回弹:

    “我不……”

    纵然他瞧不上秦楚尧,但也不想和他来个真人快打。

    柳静蘅拍拍床铺:“躺吧。”

    “我不……”李叔誓死捍卫清白,“我忽然想起还要去侍候老爷晚餐,先走了。”

    柳静蘅愣了半天,才想起撒丫子去追。

    “你躺躺吧。”柳静蘅跟李叔腚后念,他一会儿还得让秦楚尧过来亲眼见证这一幕,然后与李叔扭打在一起,最后程蕴青深受感动,对他倾心。

    李叔迈着急操操的步子往楼下走。他什么都能答应静静,但自毁清白的事儿他不干,如果床上躺的是静静,他倒很乐意跟着躺躺。

    柳静蘅追着李叔到了楼梯口,刚要下楼,脆皮病又发作了,双腿一软,脑袋朝下——

    李叔只看到一团黑影从他脚边滚下去,再定睛一看,柳静蘅呈“大”字型躺地上,气若游丝的:

    “我不行了……”

    “静静——!”李叔凄惨的叫声响彻大宅。

    李叔老胳膊老腿没等下楼,身边又蹿过一道黑影。

    程蕴青听到声音一秒开机,吃奶都没这么努力,抢先李叔跑下来,轻轻扶起柳静蘅:

    “你怎么了?哪里磕着没?”

    柳静蘅按了按心口,感受一下。还好还好,还在稳定跳跃。

    他摇摇头,超绝钝感力还没把疼痛反射弧送过来。

    但程蕴青看到了他手臂上的擦痕,心疼坏了,赶紧把人抱起来。

    十月中旬的夜晚漫着丝丝凉意。

    秦家后花园里,颀长的身形抱着孱弱的身子,在他手臂上轻轻擦药。

    程蕴青扣上药瓶,借着庭院灯光仔细检查柳静蘅其他地方有没受伤。

    良久,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的,怎么又往楼下滚。”

    柳静蘅的疼痛神经终于抵达大脑,疼的他脑子一片模糊,来不及思考了:

    “我,我想设计害你。”

    “为什么。”程蕴青蹙起眉,“你讨厌我?”

    柳静蘅摇摇头。他非但不讨厌男主,相反还有一丝喜爱。程蕴青人长得漂亮对他也好,每次想要按照原文走剧情,他都得先来个左右脑互搏。

    程蕴青轻叹一声,双臂收紧裹着柳静蘅在怀里: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但下次再有什么计划就告诉我,我好好配合你就是了。”

    柳静蘅呆呆的:这也能配合?

    二人在月下闲聊着,无人注意不远处树下的秦楚尧,拳头捏得快要胀开。他不停做着吞咽,浑身的血都冷了,凉的他不住哆嗦。

    秦家大宅里。

    秦渡下午去了公司处理一些堆积工作,刚到家,见李叔在门口像热锅上的蚂蚁,哪哪都烫脚。

    “秦总!”见到人,李叔赶紧迎上去。

    秦渡松了松领带,眼底泛着疲惫:“没什么重要事你就先去忙。”

    “那,静静傍晚那会儿又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胳膊又磕了,算不算重要事。”

    秦渡猛地回过头,视线森寒似冷箭,给李叔射成了筛子。

    “他在哪。”不自觉的,语调变得急促。

    “在……后花园呢,程少爷给他上了点药,这会儿抱着哄呢。”李叔笑得很猥琐。

    “程蕴青又来了。”秦渡抬手捏了捏眉心,鼻间发出沉重的呼吸,“下次早点给我打电话。”

    埋怨着李叔,秦渡转身朝着后花园去。

    “秦总。”李叔又双叒叕叫住他,笑得更猥琐了,“恕我直言,静静和程少爷关系好,人家甜甜蜜蜜说点悄悄话,咱也没资格打扰不是。”

    秦渡的眼底黑的似龙潭虎穴,随后是标准的秦式反问:

    “没资格?那谁有资格。”

    李叔抿嘴轻笑,故作文雅:

    “我们既不是静静家人,也非他的情人,他想和谁交友,确实管不着。”

    秦渡眉间骤然一凛。

    李叔:哼,我让你端着,再不好好跟人表白,你一辈子没资格管静静。

    秦渡盯着李叔看了许久,冷冷移开目光,不发一言上了楼。

    李叔:行,秦渡,你真可以了。

    回了卧室,秦渡往桌前一坐,扯下领带丢桌上,动作间带着一丝不耐烦。

    余光一瞥,循着落地窗,看到□□院里坐在紫藤萝花架下的两道小小黑影。

    秦渡立而起身,身形顿了顿,又坐回去。

    去了又能怎样,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喝止程蕴青把手拿开。

    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做这种事,今日经李叔提醒,才恍然大悟自己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

    秦渡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仓促移到一边。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他习惯于对柳静蘅寸步不离,去哪都想带着,去安排他的重要手术乃至整个人生规划,却忽略了柳静蘅的想法。

    那么柳静蘅对他的想法又是什么,这个向来不会喜形于色的人,到底是老谋深算还是根本连自己内心情绪都琢磨不明白。

    门外,李叔躲在阴暗角落:你怎么还不下去还不下去还不下去……

    ……

    “阿嚏!”柳静蘅被小风一呼噜,打了个寒颤。

    程蕴青松了松手,问:“冷了?我们上去吧?”

    柳静蘅反问:“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家?”

    程蕴青沉吟片刻:“这就走。”

    他是很想留下陪柳静蘅,但今时不同往日,秦渡不可能再同意他住下。

    程蕴青离开后,柳静蘅洗了个澡,伤口沾水疼得他嘶嘶的。

    洗完澡,随便擦擦头发,也不用非得干,吹一天气球太累了,赶紧躺着休息会儿。

    柳静蘅刚拿上换洗衣服要出浴室,忽然听到外面房间里传来秦渡的声音:

    “你在柳静蘅房间做什么。”

    接着是秦楚尧的声音:“没,上次借给他游戏机玩,拿回来。”

    柳静蘅擦着头发,问号。什么时候他还借给自己游戏机了。

    擦着头发出了门,就看见秦渡在他房间里摸摸柜子,检查椅子,掀开枕头按按床铺。

    “干嘛。”柳静蘅打断秦渡。

    秦渡直起身,视线落在他身上。

    被水洗净的皮肤像是脂粉气的藕被从中切开,表面泛着一层湿润的微红,裹在墨蓝色的睡衣里。

    秦渡自行转移注意力:

    “没什么。听李叔说你又从楼上摔下去了。”

    说着,他走到柳静蘅身边掀起睡衣袖子,捏着他的手腕转动着看了一圈。

    两侧手肘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或许本来愈合了,叫热水一浸又开始往外渗血珠。

    秦渡一双剑眉朝中间拢着。

    他把柳静蘅拽到床上,翻出小药瓶给他喷药:

    “大脑不发达,小脑也不遑多让。”

    柳静蘅:“对。”

    秦渡睨了他一眼,上好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检查他那一身脆皮骨头。

    眼中是柳静蘅那细细伶仃的手腕,连接着藕白色的手背,表面覆着浅浅一层青筋。

    手指又细又漂亮,五个指甲像莹润的玻璃。

    秦渡克制住想亲上去的冲动,问他:

    “疼?”

    疼痛神经还没到脑子,柳静蘅摇摇头。

    秦渡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喉结上下一滑,似乎想说什么,又考虑到某种原因,迟迟未能开口。

    柳静蘅手指勾着嘴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漫长的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可算开了金口,“要抱抱么。”

    柳静蘅迟滞片刻,眉宇忽然舒颦开。

    秦渡又解释:“电视里是这样演的,受伤的人,需要一个拥抱做安慰。”

    别说,这一招他还是从闪电球演的短剧里看到的。

    柳静蘅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恰好这时,疼痛反射神经闲庭信步地转悠到了他的脑子里,伤口突然开始发疼。

    柳静蘅手指尖动了动,在无法言说的心情下,缓缓伸出双手。

    这一幕下,秦渡紧绷的双肩明显松了松,带着点迫切意味的双臂扶住柳静蘅的后背,另一只手从他腿弯下穿过,稍微发力,把整个人拉过来按在大腿上,柳静蘅后背的那只手开始节奏的加重力道。

    随后,又拉过柳静蘅两只手,非让它们搂住自己的肩膀。

    动作完成,秦渡释然地松了口气,鼻尖抵在柳静蘅的脖颈大动脉上,深深吸气。

    沐浴乳的香气,沁人淡雅,皮肤深处又飘着一层草本根茎般的温热轻清。

    柳静蘅揽着他肩膀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心率加速而忍不住收紧。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轻巧,如在云端打滚,又时不时冒出会掉下去的心悸。

    他经常被各种人抱着搬来搬去,医生护士,120急救人员,程蕴青和李叔。却没有哪个人能给他这种混乱的感觉。

    “柳静蘅。”秦渡突然唤他。

    “你对我的想法是什么。”

    柳静蘅:“哪方面的。”

    “比如,我这样抱着你,你讨厌么。”

    “不讨厌。”

    “上次亲你,讨厌么。”

    “不讨厌。”

    “插手你的生活,讨厌么。”

    “也不。”

    到这里,秦渡的嘴角已经漫上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还是上次的问题,你,喜不喜欢我。”好像是柳静蘅的“三不”给了他勇气,久久未能出口的问题顺利溜了出来。

    柳静蘅环伺一圈,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找到他的《绿茶宝典》,没办法了,只能即兴发挥了。

    深知说多错多的柳静蘅谨慎起来:

    “我想想啊。”

    秦渡嘴角的笑意不见了。

    他把柳静蘅往床上一放:“好了,不用说了。”

    柳静蘅:“为什么。”

    秦渡:“不能即刻给出的答案,都有诈。”

    说完,扭头就走。

    柳静蘅:?

    这个人,奇奇怪怪。

    *

    十一月的北方在一次次的降温中,逼得市民都换上了厚衣服。

    柳静蘅每天在做的事就是吃草和肺活量锻炼,以及每天下午照例去美术班上课。

    他和秦渡提过想回去上班,秦渡也以他身体尚未痊愈拒绝了。

    他给园长打去电话聊天,园长聊了两句说很忙,最近那只叫豆饼的东北虎妈妈要生小崽了,听说胎位不正挺危险的,所有工作人员没事都得靠在那里照顾它。

    这可把柳静蘅急坏了。

    偶然从李叔嘴里得知秦渡去了隔壁省参加什么活动,可能要明天才回,柳静蘅嘻嘻了,机会这不就来了。

    甚至还极为谨慎地找李叔打掩护,说要是秦渡问起来,就说他睡了。

    一个滴滴打到了动物园,先去看望他的宝贝小百合,小孩儿许久没见铲屎官,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哼哼唧唧不让走。

    他又不能抱着小百合去看望豆饼,毕竟这玩意儿有血脉压制,再把小百合整抑郁了就不好了。

    于是柳静蘅费力地拖着右腿,走两步停下来哄一哄,想让这肥嘟嘟的腿部挂件先回去。

    好歹是来了别的工作人员抱走了小百合,柳静蘅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豆饼。

    他虽不负责老虎,但离开之前也和豆饼打得火热。

    豆饼挺着大肚子卧在地上,突然的降温致使饲养员提前给它开了暖气炉。

    “豆饼马上就生了,我看它现在很难受。”园长担忧道,“兽医说有点胎位不正,不知道这次能活几个。”

    柳静蘅:“都要活。”

    从早上忙活到下午,柳静蘅一口水都没喝。豆饼已经开始宫缩,肚子不断抽搐,似乎是疼的厉害。

    老虎生产人为不能干预,过多人围在它身边也有可能导致它应激,所以除了把豆饼带大的饲养员外,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大厅里通过监控实时观察情况。

    柳静蘅这人属于是能躺着绝不坐着,但此时,他倒成了所有人里最勤快的,一边看着监控一边转来转去,似乎哪哪都烫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直指十二,虎妈妈阵痛的厉害,大口大口喘粗气。

    柳静蘅双手合十祈祷:“小老虎你快出来,别让妈妈难受了。”

    这时,李叔打来电话,问柳静蘅都十二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还说:“刚秦总打来电话,说他不打算在那边过夜了,已经往回走了,再有两三小时到家了……”

    柳静蘅绝望望天。

    顾不得那么多了,秦渡又不可能把他打死。

    挂了电话,柳静蘅视线重回监控画面。

    ……

    凌晨两点,所有候在这边的饲养员均是满脸菜色,困得要命,又不敢移开视线。

    终于,虎妈妈的羊水露出来了,大老虎焦急地舔来舔去,舔破了羊水,小小虎顺着羊水滑了出来。

    整个监控室瞬间一片欢呼。

    柳静蘅望着呱呱坠地的小老虎,泪目。

    原来这就是新生命降临时无法言喻的伟大。

    兴许是熬夜加上激动过了头,柳静蘅觉得心口处胀胀的,密密匝匝的收缩感像是一只大手挤压着心脏。

    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哆哆嗦嗦从包里摸出速效药,掰一颗压在舌头底下,等待心率恢复正常。

    柳静蘅砸吧砸吧嘴。咦,今天的药片怎么感觉甜甜的,但不同于果味vc的甜,是一种很工业化的,让人犯恶心的甜味。

    他拿过速效药看了眼,确定没错拿成维生素。

    奇怪。

    柳静蘅眨眨眼,眼中一下子失焦,接着整个人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

    凌晨三点,秦家。

    面对秦渡的威压,李叔还是没能挺住,将柳静蘅跑去动物园照顾虎妈生崽的事全盘托出。

    秦渡一言不发,摸出手机打电话,低垂的眉眼挂着冰霜一般,让李叔想下跪求饶。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却是个陌生的女声:

    “你好你是柳静蘅的家人么,他出事了,现在已经送医院了!”

    ……

    黑色的车子疾驰在空无人烟的大街上,直行道前红灯亮起,秦渡将方向盘拉到底,一个急转弯驶入右边小路,再立刻拉下方向盘左转回去,穿过路口,避开了七十多秒的红灯。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紧接而来一阵狂乱的天旋地转,而后,大脑涌上一股剧痛感。

    他揉着脑袋,迷茫地望着周围。

    我是谁,我在哪。

    没玩梗,真想不起来了。

    脑袋里所有的记忆好似全部被抽走一般,只一只大勺不停搅动浑浑噩噩的汤粥。

    医生走过来检查他的眼睛,摸摸他的耳后,问:

    “现在感觉怎样。”

    “你是谁。”柳静蘅忍着胃里的恶心问道。

    “我是医生,这里是医院。”医生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柳静蘅陷入沉思,医生也不催促,等他慢慢想。

    脑子里好像是有了一点画面,细碎不完整的,虎妈妈,监控室,速效药。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遽的脚步声,黑色衬衫的男人闪现到了病房门口。

    “柳静蘅。”秦渡走到他床边,总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看到他痴痴傻傻的模样,只能耐着性子把话头咽下去。

    柳静蘅对着秦渡缓慢眨眼:“你是小叔么。”

    他确定他认识这个人,可有关他的画面尽是一片大雾朦胧,仔细回想,有点眉目,但不多

    第62章

    秦渡双手撑着床,微蹙眉头下漆黑的双眸绕着柳静蘅的脸来回转动。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生怕吓到柳静蘅。

    柳静蘅吁了口气,摇摇头。

    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怎么了,感觉本人和意识完全对不上账,就像漂浮在半空的游魂儿,看着别人的故事。

    “您是病人家属么。”医生问。

    秦渡点头,医生道:“您跟我来,这边说。”

    俩人出了病房,医生仰头看着秦渡,道:

    “我和送他过来的人对接过,说是患者为了帮助接生老虎一整天滴水未进,这样就不存在食物中毒。而他的情况并非传统的心脏病发,还说有人看见他吃了心脏病速效药,我怀疑是药的问题,我们已经把他包里所有药物都送去检测了。”

    “药?”秦渡拧了眉,眼底簇雪堆霜。

    医生点点头:“大概一小时左右出结果,不过病人没什么大碍,可能有些不良反应。”

    秦渡又问:“我看他连我都不记得了,失忆了?”

    “脑CT显示是没有造成失忆的因素,我们现在也无法具体判断,要等药物检测出结果。”

    秦渡松了口气:“麻烦您了。”

    回了病房,柳静蘅坐在床上痛苦地揉着脑袋,整个脸色像是香炉里的青灰。

    秦渡站了许久,平复好情绪,在他身边坐下。

    他拉过柳静蘅的手放在掌心轻揉着,声音是难得一见的轻谧温柔:

    “还记得我么。”

    柳静蘅想了半天,点点头。大概通过碎片信息拼凑出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人。

    秦渡轻喟一声,抬头深深凝望着柳静蘅的脸:

    “医生说你一天没吃东西,饿不饿。”

    柳静蘅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炸猪……”

    “来时候看到楼下有便利店,买根玉米给你吃吃看?”

    “行……”

    啃着玉米的柳静蘅一脸生无可恋,好在秦渡还给他买了无盐鸡胸肉和鲜榨果汁,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啃着啃着,如忽然宕机的电脑,不动了。

    还得秦渡跟后边催促:“快吃,一会儿冷了。”

    柳静蘅慢悠悠举起鸡胸肉,嚼嚼嚼。

    医生忽然进来了:“秦先生。”

    秦渡起身,顺手给柳静蘅掖好被子:“在这我等。”

    走廊上,医生皱着眉将药物检测报告递给秦渡:

    “秦先生,患者是一直都在吃这个药么。”

    秦渡仔细看过药物名称,点点头。

    “这不是心脏病速效药。”

    医生简单几个字,如惊雷落入秦渡心头,致使他不可控制地瞪大了眼。

    “药物检测报告指出,药物中含量最高的是沙丁.胺醇,本来是用作哮喘药,但是后来被一些不法分子加入□□和兴奋.剂制成了致.幻药物,这种药长期服用会导致记忆偏差,认知障碍,而且对心脏具有极强的刺激性,普通人吃了都难受,幸好患者将它当成心脏病速效药,压在舌底没完全吞下去,这个习惯救了他一命。”

    秦渡攥紧了报告单。柳静蘅为什么会吃这种东西,他又吃了多久。

    医生又道:“这个药常见于酒吧夜场一些比较混乱的场所,就是所谓的‘听话药水’。”

    “秦先生,咱建议你先报警,查清药物来源。”

    秦渡回了病房,看到柳静蘅啃半天玉米才少了一小截。

    他也不想再和柳静蘅打太极,举着药盒问:

    “你告诉我,这个药你吃多久了。”

    柳静蘅想了想:“一直在吃,但是今天味道好像怪怪的,很甜很甜。”

    秦渡将药盒凑近些:“以前吃的也是这个样子?”

    柳静蘅愣怔片刻,眉目忽地一展:

    “不是,以前吃的中间有道杠,方便掰开。这个……没有。”

    秦渡缓缓翕了眼,脑海中一遍遍闪过某个画面。

    他紧握的手背表面浮现道道青筋。

    良久,秦渡睁开眼,声音依然柔和:

    “时候不早了你该睡觉了,吃完东西就睡吧。”

    柳静蘅抱着玉米,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去哪。”

    “我……”

    话没等说完,柳静蘅打断他:“你不能待在这么,我有点……害怕。”

    作为医院常客,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却不知为为何,随着心脏病手术愈发近了,对医院的恐惧也渐渐加深。

    秦渡从柳静蘅手里拿过他好不容易啃完的玉米棒子,拇指按着他的唇角擦了擦,笑道:

    “我哪也不去,我就睡那边。”

    他用玉米棒子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柳静蘅犹豫了下,乖乖钻进被窝:“你不能走哦。”

    秦渡将灯光调暗:“不走,说谎的是小狗。”

    ……

    柳静蘅节奏的呼吸声传来,秦小狗渡拿上大衣外套,想了想,又放回到柳静蘅身边,随后踏着满地月光离开了医院。

    天色微亮,泛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当所有人还在梦乡中,秦家大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高大的身形将地砖踩得咣咣作响。

    正在熟睡的秦楚尧忽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弄得他心跳直冲二百八。

    还没看清,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哇”一声吐出血。

    下一秒,睡衣领子让人紧紧揪住,弄得他一度窒息。

    “秦楚尧。”低沉的声音愠着湿冷的躁意,“你还睡得着。”

    秦楚尧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他小叔,但并未因为忽然挨打感到莫名其妙,只是不安于结局来得太早了些。

    秦渡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药哪来的。”

    秦楚尧脑瓜子嗡嗡响,还在装:

    “什么药,小叔你在说什么。”

    “给柳静蘅的药,我问你哪来的!”

    低冷的咆哮声,把秦楚尧吓傻了,跟个鹌鹑似的一动不动了。

    秦渡脾气不咋好这是公认的,但大多时候他也只是嘲讽冷笑,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见他如此动怒过。

    见秦楚尧不说,秦渡可没耐心像等柳静蘅一样等他。

    秦渡一把抓过秦楚尧的头发,将人按着脑袋推到地上,大手捞过柜上的小台灯,照着秦楚尧的脑袋狠狠抡过去。

    噼里啪啦,台灯碎了一地。

    当即,秦楚尧痛苦的呻.吟声也随着在地上碎了一片。

    秦渡蹲在他脸前,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声音阴冷森寒:

    “说。”

    “小叔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到底什么药……”

    “啪”的一声,秦楚尧脸上瞬间浮现五根红色指印。他的耳朵也跟着嗡嗡地响。

    “问你话呢。”秦渡向来不和他解释,他只要从秦楚尧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秦楚尧不吱声,不敢吱声,秦渡点点头,笑了下。

    起身,从角落拎过棒球棍,球棍顶端划过地面,发出冷躁的挲挲声。

    秦楚尧含着一口血,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不住往角落里缩。

    球棍高高举起的瞬间,秦老爷子和李叔夺门而入。

    一个人拦着秦渡,一个人护着秦楚尧。

    “秦渡你疯了?!这可是你侄子,你为什么要打他!”秦老爷子气的血压都高了。

    “侄子。”秦渡冷笑,“你问问他有拿我当家人么。”

    “他再怎么不尊敬你,你教训他两句就是了,看把人打的!你是想打死他?!”老爷子怒道。

    秦渡微微一歪头,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秦楚尧,冷哧道:

    “是,幸好你来得及时。”

    李叔也害怕了,哆嗦着:“秦秦秦总,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秦渡没有放下球棍的意思,抬起来,指着血流如注的秦楚尧:

    “来,说,告诉你爷爷你给柳静蘅吃了什么药。”

    李叔寻摸半天,大惊失色:

    “所以静静是吃了药才导致昏迷送医?”

    秦渡对李叔还算态度好:

    “柳静蘅常吃的心脏病速效药被人换成了致.幻药,如果不是送医及时……你敢想?心脏病发的孩子吃的不是救命药,而是对心脏有极强刺激性还会破坏中枢神经的致.幻药。”

    老爷子眉头一皱,瞬间看向秦楚尧。

    秦楚尧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打算实话实说,但看到有老爷子给他撑腰,又想起这半年多在家里受过的委屈,改口了:

    “我不知道柳静蘅吃了什么药,你凭什么说是我给的。”

    “就是啊。”老爷子附和道,“楚尧虽然不乖,但他不坏,你没弄清真相就冤枉他还把他打成这样,你怎么做人家叔叔的。”

    秦渡冷冷凝视着爷孙二人,丢了球棍,高大的身躯重重倒进沙发。

    他仰着头,缓缓翕了眼。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全都直直望着秦渡。

    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往秦楚尧脚边一扔。

    声音虽然缓了些,依然透着刺骨寒意:

    “我放心不下柳静蘅,就在他房间里装了监控。”

    此话一出,秦楚尧浑身骤然紧绷,绷的快要断掉。

    他知道秦渡很注重个人隐私,所以秦家只有公共区域才有监控,但没想到,柳静蘅已经能耐大过了天,让秦渡现了原形。

    “秦楚尧,手机密码是122521,就委屈你从小小的屏幕里欣赏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秦渡冷笑道。

    秦楚尧不动,双眼死死盯着手机。

    李叔听不下去了:“少爷,您就认个错,秦总也不是小气的人,这事儿就哪说哪了。”

    他本没资格插嘴,但看到秦老爷子脸色惨白,猜到是他血压又高了。

    “凭什么。”秦楚尧笑了,眼眶泛起一抹湿红。

    “柳静蘅来我们家七个月,你们所有人都为了他拿我开涮,看不起我,欺负我。李大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怎么嘲笑我!”

    李叔尴尬地低下了头。

    秦楚尧咬着牙,腮帮子的青筋一跳一跳:

    “这些都算了,我大度我不和他一般计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有多喜欢程蕴青,柳静蘅还不知死活去招惹他。好了,程蕴青现在完完全全叫他迷地找不着北,为了这么一人连警局都蹲过了,下一步连自己前程都要葬送了!”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变成了咆哮:

    “你凭什么让我善待柳静蘅!他配?!”

    听闻此话,老爷子心疼孙子,忍不住跟着红了眼。

    李叔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蹬鼻子上脸了。

    只有秦渡,高高扬着下巴,看着秦楚尧的眼神阴暗又湿冷。

    良久,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傲慢的,又盛气凌人的。

    他像是疑惑,又像是寻求他人的答案,望着吊顶:

    “我现在更没办法理解柳静蘅的父母了,千辛万苦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他受苦。”

    随即,秦渡看向秦楚尧:

    “无论我在不在,你都要嘲笑他,讥讽他,辱骂他。你总说他这不好那不好,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现在还要给他吃来历不明的药,他有可能就会因为这颗药丢了性命。”

    “可是,柳静蘅有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

    秦楚尧怔住。

    李叔也因为这句话醍醐灌顶,暗骂“草他妈的秦楚尧你个畜生”。

    秦渡似乎也不想继续和他废话了,站起身,留下最后一句:

    “程蕴青喜欢他那是程蕴青的事,你倒是英俊有钱成绩好,可你就是得不到程蕴青,这叫无能。有时间多反思自己。”

    秦楚尧的双眼猛然瞪大,白眼球密密麻麻冒出红色的蕨类植物。

    “你报警啊!你抓我去坐牢啊!”他试图挣脱老爷子的手要去和秦渡拼了。

    秦渡都懒得回头看他一眼,嗤笑着:

    “让你舒舒服服蹲两天局子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我有的是法子整死你。

    在秦楚尧的怒吼中,秦渡阔步下了楼。

    脚步忽然止住,对上了佩妮担忧的小脸。

    一只小狗,像个人一样皱着眉头,乖乖坐在楼梯下,看到秦渡才抬起屁股摇了摇尾巴。

    而胆小的方块和糯米早就因为楼上传来的巨大声音逃窜得不知所踪。

    秦渡紧绷的面容舒缓了些,他蹲下身子轻轻抱起小狗,良久,在它湿漉漉的黑鼻子上印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别担心,你的主人没事了。”

    佩妮“汪”了声,尾巴摇得更快了。

    *

    柳静蘅这一觉睡得很长,从凌晨四点到晚上九点,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就像是忽然被全世界抛弃了,恐惧感霎时袭来。

    黑暗中,他不安地叫着:“秦总。”

    角落里,秦渡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呢,醒了?”

    柳静蘅点点头。

    “要给你开灯么。”

    “行……”

    秦渡开了床头的小灯,不刺眼,橘黄色的灯光看着很温暖。

    秦渡给柳静蘅带了鲍鱼粥和一颗新鲜的椰子,插个吸管给他喝椰汁。

    柳静蘅喝了一口粥,发表重要讲话:

    “以后不买这家了,很难吃。”

    秦渡笑了笑:“我就买这家,我有这家优惠券。”

    柳静蘅瞥了他一眼。

    其实粥不是买的,是秦渡自己做的。他不太会做饭也不喜欢做饭,但兴许是有点草木皆兵了,家里的厨子看着也不像好人了,索性亲自动手,难吃总比吃出事好。

    他还想着,他现在就跟厨师学着做甜点,等柳静蘅手术结束身体好一点了,他做甜点的技术也差不多能达到炉火纯青。

    “你的手怎么了。”柳静蘅忽然出声打断了秦渡思路。

    秦渡张开五指看了眼,兴许是劲儿使大了,秦楚尧脸上骨头太多了,弄得几个指节都红了,有一根还挂着血痂。

    秦渡将手揣进裤兜:“没事,打垃圾桶受了点小伤。”

    柳静蘅迟滞片刻,又问:“为什么要打垃圾桶。”

    秦渡回答得云淡风轻:“脏,碍眼,气不过就打了。”

    柳静蘅:“……?”

    “手疼不疼?”

    “不……有点疼,也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柳静蘅听闻,轻叹一声,从床头小柜里翻出几个创口贴,捏着秦渡的食指拽过手来。

    秦渡单手托着脸颊,优雅翘着腿,忽然轻轻点了点脚尖。

    他看着柳静蘅笨拙的样子,撕个包装还弄得破破烂烂,然后给他伤口吹吹气,小心翼翼把创口贴贴上,一根手指一片。

    秦渡抬起手欣赏着柳静蘅的大作,感叹着:

    “贴得真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心灵手巧的人。”

    并非真心,而是真嘲讽。怎么会有人把创口贴有黏胶的那一面往伤口上贴,过两天他得怎么撕?

    柳静蘅抱着椰子喝汁水,抽空道:

    “不客气,下次受伤你还来找我。”

    秦渡低头轻笑:“好~”

    他静静看着柳静蘅喝椰子汁,见他喝完了又把开口器取下来,试图掏里面的果肉吃。

    秦渡接过椰子,从果盘里拿过水果刀,一刀下去,硬是把只有专业刀具才能打开的椰子给拦腰截断。

    他把椰子递给柳静蘅,忽然问:

    “你喜不喜欢纽约。”

    柳静蘅用勺子刮着椰子肉,吃一口,咽下去:“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遍了。”

    “是么,被你传染的我也记性不好了。”

    柳静蘅绕过这句话回答道:“喜欢,我这几天都没和雪莉打视频电话,有点点想她。”

    秦渡沉默片刻,道:

    “那我们过段时间出发去纽约住好不好。”

    柳静蘅疑惑:“我们不是明年春天再去么。”

    秦渡道:“手术另说,喜欢可以过去住,你的签证问题我来解决。”

    柳静蘅沉思片刻:“我想想……”

    秦渡循循善诱:

    “等去了那边,我给你买个热狗摊车,再买辆冰激凌车,做成绿色的,你不是说比起草莓味你更喜欢哈密瓜。”

    “那我现在更喜欢椰子呢。”

    “那就涂成棕色的,做椰子冰激凌车。”说完这句话,秦渡仿佛已经听到了柳静蘅那口头禅一样的“行”。

    “不行。”柳静蘅声音平静无风。

    秦渡:……?

    “在哈曼顿的时候。”柳静蘅盯着秦渡的眼,一副我可是读过阿加莎推理大全的表情。

    “是曼哈顿。”秦渡纠正。

    “反正在那里的时候,我站在热狗摊和冰激凌车中间,我想你总得给我买一个吧,结果你一个都不给买,我不信真去了你会给我买冰激凌车和热狗摊。”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眉尾一挑。

    谁说柳静蘅笨,他可太精明了。

    “等我好了,就把所有的垃圾食品全吃一遍。”

    “你也知道那是垃圾啊。”

    “是垃圾,但让人心情愉悦。”

    “知道了垃圾桶,再睡会儿吧。”

    *

    此时,秦家大宅乌云压顶,秦楚尧还在医院没回来,李叔打电话问了医生,说是得缝针。

    老爷子躺在他的龙榻上,抚着胸口,面目笼着一层阴云。

    他儿子举起棒球棍差点给他孙子送上西天那一幕,到现在还觉得心悸。

    这时,保姆进门告知,说是Rion集团的股东代表孙嘉铭先生来了。老爷子这才勉强坐起来,整理下衣衫,请人进屋,又知会保姆把门关好。

    “秦董,听说您身体抱恙,现在好点了么。”孙嘉铭担忧问道。

    老爷子点点头,使劲眨了下眼,给孙嘉铭倒了茶水:

    “唉……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事儿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孙嘉铭既是老爷子最信任的股东代表,又是他母亲这边的远方表亲,如果是他爹的亲戚当然得换个人,但娘家人永远值得信赖。

    简而言之,老爷子觉得自打秦渡接手公司后,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了不臣服于他的人,他现在权势滔天,狂妄到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敢下死手,且不把他老头子放在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老爷子想,架空秦渡,拿回主导权,推举秦楚尧上位。

    说他老封建,说他嫡庶之间还分出了远近亲疏他也认了。因为现在的秦渡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再不出手他睡不着觉了。

    孙嘉铭听完,低着头:“秦董,可是秦总现在在股东心中威望很高,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老爷子森森看着他:“所以要你带着楚尧多下一线走动走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孙嘉铭头埋得更低了:“是,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

    柳静蘅最后做了个详细身体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了,终于欢天喜地的出院了。

    他随秦渡回了家,站在大门口,望着眼前风格不同往日的、极具现代感的别墅,陷入了沉思。

    他看向秦渡:“我好像脑袋真的出问题了。”

    秦渡道他“你脑袋就没正常过”,随手开了门。

    “我们之后住这边,这里离医院近,环境比较好,去我公司也方便。”更重要的是,程蕴青不知道他这处房产,就连秦楚尧和老头子都不知道。

    柳静蘅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担心他的崽崽们:

    “佩妮糯米和方块呢,什么时候接过来。”

    “我让秘书过去那边了,你马上就能见到它们。”

    “对了。”秦渡叫住柳静蘅,“搬家的事不要告诉程蕴青。”

    “为什么?”

    “这里离他家很远,他跑来跑去的你不心疼他么。”

    柳静蘅:“行。”

    比起秦家大宅古香古色的风格,这里更简约舒适,且智能家居深入每个角落,还有移动式机器人,柳静蘅这下连床都不用下,只要一声令下,机器人就会乘电梯上来给他送好吃的。

    秦渡给柳静蘅安排的房间是最大的主卧,视野开阔,采光充足,还有一个巨大的阳台,可以养一些他喜欢的花花草草,没事儿还能带着佩妮在屋里跑两圈。

    柳静蘅不由地发出感慨:“有钱真好。”

    他又问秦渡:“你有多少钱。”

    秦渡看了他一眼:“没多少。”

    柳静蘅:“你有钱还是秦爷爷有钱。”

    秦渡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个问题,很难说。”

    柳静蘅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有事也不会往心里搁,转身去看楼下的水系花园了。

    秦渡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柳静蘅拉到床上坐好,给他打开家庭影院:

    “我去接个电话,你在这里看会儿视频,想看什么自己找。”

    柳静蘅点点头,对着满屏的影视窗口试图找到自己感兴趣的。

    秦渡随手关了门,在门口接起电话: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秦渡原本微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嘴角挂着似笑非笑。

    “我知道了,有事再告诉我。”秦渡笑道。

    挂了电话,秦渡又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

    “收购tnc的合同你拟定好了么。”

    秘书:“好了,您放心。”

    屋里的柳静蘅挑了半天最后挑了个新闻联播,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中传来女播报员的声音:

    “据悉,tnc电子有限公司目前债台高筑,负债高达二十亿元,该公司负责人表示……”

    柳静蘅:有钱真不好,负债都负个大的。

    负债……

    柳静蘅倏然想起原文剧情,结局里,大反派秦渡最后以负债千亿潦草结束了一生。

    柳静蘅幽幽看向门口。

    我是不是得……现在开始帮秦渡攒钱,弥补他那千亿负债……

    这么想着,柳静蘅关了家庭影院,关了房间里的氛围灯,自己一个人摸黑坐床上。

    第63章

    秦渡发觉柳静蘅越来越抠了。

    大晚上的灯不让开,一盆洗脸水擦完窗户又擦地,糯米的游泳池也少了一半水,佩妮的高级罐头也停了,都他自己亲自做狗饭。

    最可恶的是——

    “你退了去。”柳静蘅指着一盒售价12.8万元/300g的马牙滩海参道。

    秦渡解释:“这个能增强免疫力,促进你伤口愈合。”

    柳静蘅抬起两个手肘并一起:“已经好了。”

    秦渡不依他:“你不吃我还要吃。”

    柳静蘅不信。以前在秦家有个藏品间,里面汇聚了世界各地的奇珍异食,但从不见秦渡吃过,相反,秦渡的饮食结构很简单,他并不在意口腹之欲。

    眼见说不过秦渡,想了半天办法,他想到了他的《绿茶宝典》。

    “等等。”柳静蘅抬手表示暂时停火,先翻一翻宝典。

    其中有一句:

    【如果对方不同意你的请求怎么办。

    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我虽然很努力想和你做朋友,但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柳静蘅放下手机,记忆一下关键词,张嘴道:

    “我……我讨厌你。”

    秦渡撇着嘴,表情要笑不笑的俯视着柳静蘅。

    他知道柳静蘅有那么个宝典,还很喜欢从上面讨法子,但每次都驴唇不对马嘴,秦渡合理怀疑是他借机表达心里话。

    “行吧。”秦渡妥协了。

    柳静蘅心中暗喜。宝典好啊。

    接着又听秦渡道:“既然你这么讨厌看见海参,我去送给楼下保安,听说他母亲最近生病住院。”

    说完,提起海参要走。

    人走到门口了,柳静蘅反射弧终于接上了,颠颠跟着跑,一把抓住秦渡衣摆:

    “我……我艹。”

    秦渡皱了眉:“怎么说脏话。”

    柳静蘅摇摇头:“嘴瓢了,我想说,我吃。”

    “吃和草差那么多。”秦渡更加确信他就是借着由头说心里话。

    “反正,留下。”等找个时机偷偷卖了回本。

    秦渡提起礼盒看着,漫不经心道:“求人应该说什么。”

    柳静蘅:“请?”

    秦渡:“不对,再想。”

    柳静蘅像个失去指令控制的机器人一样呆呆站了半天,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凝视着秦渡:

    “我求求你惹……”

    又纠正:“了。”

    秦渡一把揽过柳静蘅,脑袋一垂,嘴唇朝着柳静蘅的脸过去了。

    却又忽然停在咫尺内,他看着柳静蘅无动于衷的表情,想起那个问了他两次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秦渡轻叹一声,直起身子,将海参礼盒递给柳静蘅。

    柳静蘅心满意足拿着海参跑了,进了卧室锁在小柜子里,还叮嘱佩妮:

    “要是有人碰这盒海参你就大声叫。”

    佩妮:“汪呜~”

    *

    天一天天冷了,秦渡坐在集团办公室里,翻看网上专柜,给柳静蘅挑衣服。

    秘书敲门进来,将一沓文件交给秦渡,压低声音道:

    “秦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tnc公司申请破产。”

    “好,辛苦了。”秦渡继续看衣服。

    秘书呡着唇,想说又不敢说。

    他作为秘书专业的人才,熟悉一切上市公司运营操作。

    而秦渡,最近以集团代表的身份通知下面的股份公司花二十亿收购债台高筑的tnc电子,又让tnc申请破产。

    实际上他是以私人股东的身份用八亿的价格收购了tnc,tnc破产后进行程序清账,他作为tnc现任名义上的股东之一,只要按照法定要求全额出资,便无需为公司的债务负责偿还。

    那么表面上由Rilon股份公司出资收购tnc的二十亿在哪里。

    在秦渡口袋里。

    最大的疑点,就是秦渡又以千万年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控制Rilon集团旗下所有上市公司的运作,让集团下面大大小小的公司完完全全丧失了独立性。

    秘书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几次想说的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这事儿,目前为止只有他知道,真走漏了风声,秦总第一个杀他。

    “王秘书。”秦渡忽然叫他,吓得他一嗓子咳嗽出来。

    “是是……秦总。咳咳。”

    秦渡将iPad递过去:“你说这两件衣服哪个好看。”

    秘书擦了擦眼角的冷汗,哆哆嗦嗦道:

    “都都……都好看。”

    秦渡将两件衣服都加入购物车,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做选择的时候不要马虎敷衍,擦亮眼睛想想清楚。”

    秘书开始反胃了,头恨不得埋裤.裆里。秦总这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另一边,秦家。

    秦老爷子见孙嘉铭来了,立马知会保姆关好门。

    他将tnc的收购声明拍桌上,压低声音质问道:

    “秦渡让股份公司花二十亿收购一个债台高筑的公司?!你们都不拦着么?!”

    孙嘉铭笑笑:“秦董您多心了,股东们也是要赚钱的,大家又不是傻子,不好的东西谁会花钱买。”

    他给老爷子倒了杯茶水,让他消消气:

    “先不说秦代表脾性如何,眼光狠辣这点倒是毋庸置疑。我们都了解过了,tnc是美国的电子公司,以手机电脑制造业为主,但您也知道美国人大部分只认苹果,所以tnc在那边举步维艰。”

    孙嘉铭继续笑道:

    “但是他们公司产的手机便宜好用,用的是自主研发的最新系统,一点不比IOS差,而且做得也很漂亮。”

    孙嘉铭摸出手机放在桌上:

    “您看,我就在用呢,我还准备了一台送给我孙女,庆祝她升入小学。”

    老爷子望着那手机,确实漂亮,跟艺术品似的。

    “您想想,只花二十亿购到这么多滞销品,在国内砸点广告费多请几个顶流代言,基本上全国女性的韭菜算是让咱割齐活了,到时候可就不止二十亿。”孙嘉铭拿起手机,宝贝地抚摸着。

    老爷子腰板一松,靠着龙榻,思忖半天,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对了。”老爷子又道,“我跟你提过的疫苗和药用大.麻注入上市公司的事,股东们意见如何。”

    孙嘉铭清了清嗓子:

    “这方面……股东们还是希望由集团内自己运作。疫苗这个东西现在市场上仿制药太多了,都是极微利的产品,再下放各个上市公司,大家更分不到什么钱,索性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

    老爷子沉吟片刻,重重叹了口气。

    是他老了眼光退步了?明明疫苗和医用大.麻都是个顶个赚钱的项目,但股东们无一认可。

    可能就像孙嘉铭说的,仿制药太多,社会行情又不好,一样的疗效老百姓肯定选择更便宜的。

    老爷子捏紧了茶杯,忽然有点不甘心。怎么秦渡做什么下边人都拍手叫好,自己的抉择却成了旧时代的残.党,人人唾弃。

    送走了孙嘉铭,老爷子喊了秦楚尧过来,顺便又双叒叕让保姆关好门。

    *

    柳静蘅在美术课上做了一堆手工,本节课的主题是变废为宝,所以让学生们拿了一堆一次性纸杯,剪出各种花色形状的卡纸,做成一个个坐在长椅上的小人。

    下课,柳静蘅捧着他做的四个小人出来了。

    车里,秦渡放下文件,第一次主动接过柳静蘅的作品,端详半晌,问:

    “这是什么,蟑螂一家?”

    柳静蘅:……

    他把几个小人捧高,指着底下的字。

    秦渡一看,上面写着:【秦渡的衣柜】

    秦渡笑出了声:“这是我?”

    柳静蘅点点头。

    “那头顶这两根须是什么。”

    “头发。”

    秦渡无奈地揉着眉心,摇摇头,笑道:

    “柳静蘅,这么一对比,我觉得你画画还挺好的。”

    柳静蘅面无表情,丝毫不显山露水,但脸颊却悄摸摸爬上两抹微红:

    “对,我是全能型人才。”

    秦渡笑的无语了,端着《秦渡的衣柜》反复打量着。

    这个柳静蘅,除了写字可以说再没有任何优点,人不聪明又迟钝,最简单的小事也做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还是为了他,选择不再共情那些同样姓秦的人。

    或者说开始就没同心过,这次却打算把这张桌子掀了。

    秦渡抬起头,视线穿过车窗,落在飞速倒退的街景中。

    “你有心事?”倏然,柳静蘅问了这么一句。

    秦渡错愕片刻,立马看向他。不可置信,这么迟钝的人竟然能察觉他的异样。

    “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柳静蘅沉默片刻,揪着纸杯上的须子,道:

    “因为你以前,在车上会一直看我,但是今天没有。”

    秦渡轻笑一声:

    “所以你也在看我,否则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柳静蘅点点头:“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人见到美女帅哥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秦渡低头笑了笑,拉过柳静蘅的手不让他再薅纸杯上的须子:

    “是啊,人见到美女帅哥都会多看两眼。”

    “所以你之前一直看我,我长得好看?”柳静蘅坦然问道。

    秦渡睨着他:“嗯,还挺可爱的。”

    柳静蘅红了脸:嘿。

    秦渡并非安慰他,否则不会在第一次见他时仅仅因为他一句“不想活了”就留下他。

    秦渡这种身份见过的美人多如鸿毛,什么四千年一万年的也见了不少,但唯独柳静蘅入了他法眼。

    柳静蘅的脸是他的理想型——在见到柳静蘅之前,他没考虑过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样。

    秦渡忽然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找不出柳静蘅的优点却还是喜欢他,自己该不会只是个颜控。

    *

    “阿嚏!”

    柳静蘅一声响亮的喷嚏,预示着冬天正式来临了。

    十二月初,早晚两头冷得厉害。

    出门上课前,秦渡特意从公司赶回来,给柳静蘅挑了件砖红色的大衣套上。

    这件衣服的面料是新西兰红鹿绒,号称鹿绒中的劳斯莱斯,且只用头一年出生的幼年红鹿来梳理采集,细腻轻盈非常保暖。

    价格也很美丽,二十多万。

    秦渡给他套上围巾,叮嘱着:

    “下课后别乱跑,如果我没按时过去就在教室里等,实在冷让老师开空调。”

    柳静蘅点点头:“行。”

    秦渡还是不放心,干脆道:

    “美术课先暂停一段时间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医生说过,像柳静蘅这样的心脏病人,极端天气对他们来说很难熬。

    柳静蘅摇摇头:“不行。昨天小鹿老师说,今天要学‘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秦渡垂着眼眸,盯着他鼻尖上的小红痣,声音低了低:

    “所以,你要画谁。”

    柳静蘅思考了大半天,道:“程蕴青。”

    “柳静蘅你。”秦渡一下子敛了眉头。

    柳静蘅举起手机:“程蕴青打电话来了。”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不让你接你会不接么。”

    柳静蘅想了想:“不会。”

    秦渡没再说话,转过身阔步离开,去庭院里开车等柳静蘅打完这通该去死的电话。

    接起电话,程蕴青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

    “在忙?”

    “嗯,马上要去美术班。”

    “这样。没事,我最近忙着备考,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看日历忽然想起来快到你生日了,打电话问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柳静蘅:?

    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看着给吧。”柳静蘅很实在,给什么他要什么。

    “好好想想。”程蕴青的声音含着笑意,“你生日那天刚好是研究生考试,不能一整天都陪你,当然要给你挑个好一点的礼物。”

    柳静蘅挠头,他确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于是他悄悄看向门外,确定秦渡听不见,才道:

    “那……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请我吃炸猪排,炸鸡排也行,炸串也行。”

    程蕴青爽朗的笑声传来:

    “看来你被秦总折磨得不轻,好,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你答应我吧、吧。”

    “就算叫爸爸,也得考虑考虑。”程蕴青不忍心,但也明白柳静蘅现在必须保证饮食干净,油炸类食物对他的心脏负担很重。

    眼见秦渡进门了,柳静蘅赶紧道“你好好考虑”,立马挂了电话。

    秦渡还是听见了:“考虑什么。”

    “考虑……”柳静蘅不太会撒谎,木怔怔的,“就是……上课要迟到了。”

    说完,同手同脚往外走。

    秦渡还跟他屁股后边教育他:“以后少接程蕴青的电话,天天凑一起不知道密谋什么。”

    柳静蘅:“行。”

    秦渡把柳静蘅送到美术班门口就该直接去公司了,他却将车子停路边,跟着柳静蘅进了美术机构。

    机构来过不少次,他却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端详每处角落,检查检查桌椅,打开空调试试温度,又很闲似的,把美工刀、剪刀之类的尖锐物品都摆放好放抽屉里,还提醒老师给抽屉加个锁。

    最后,秦渡看着坐在一排均龄六七岁小朋友中间的柳静蘅,同样头一次叮嘱他:

    “认真画画,结束后把作品拿给我看。”

    柳静蘅:“行。”

    秦渡这一套操作下来,小鹿老师产生了自我怀疑——秦先生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难道他觉得这里的美术课件太过老旧,亦或是老师没有认真教授,导致学生一直没进步?

    这一节课,小鹿老师上的极为谨慎又忐忑不安。

    *

    秦渡安置好柳静蘅便去了公司。

    他的办公室在集团大厦楼顶,一百多层的高度俯瞰下去可以将整座晋海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秦渡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品红茶,装茶水的杯子是柳静蘅送他的那个丑杯子。

    他似乎心情很好,看向窗外的眼眸微微弯着。

    他在想柳静蘅今天的美术课主题《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一会儿见到作品,画纸中的他又会被柳静蘅涂抹成什么奇形怪状的模样。

    秦渡轻笑着摇摇头,呡了口热茶。

    办公室的门忽然敲响,秦渡收了笑容,对着大门看了半晌,才道了声“进”。

    秘书低着头进来了,要不是有工作在身,他是一万个不想进这个门的。

    “秦代表抱歉打扰了,秦楚尧先生说希望能见您一面,他有事情想和您谈。”秘书低声道。

    秦渡起身坐回办公桌前,扣上西装扣子:“让他进来。”

    秦楚尧进来了,微微低着头,一身西装裁剪合身,脑门缝过针的地方还贴着纱布。

    秦渡不动声色望着他,交叠翘着的长腿闲适松弛。他不打算主动开口,他对秦楚尧忽然造访的目的毫无兴趣。

    倒是秦楚尧先沉不住气了,毕恭毕敬地给秦渡鞠了一躬:

    “小叔,我这次来是想给您和柳静蘅道歉的。”

    秦渡微仰着下巴,分明的下颌棱角透着几分盛气凌人。他还是不说话,就等秦楚尧开口。

    秦楚尧又鞠了一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得紧紧的。

    “对不起小叔,是我是非不分胆大妄为,伤害了柳静蘅。又……因为爱而不得对着无辜的人发泄怨气,都是我的错,我已经深刻反思过自己。”

    秦渡一根食指抵着侧脸,饶有兴趣的将眼前的毛头小子上下打量过一遍,似笑非笑地问:

    “真是这么想的?”

    “是……”秦楚尧更加用力攥紧手指,努力克制住颤抖,“爷爷也教训过我了,我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连是非黑白都不分。”

    见他迟迟没了下文,秦渡大发慈悲地替他接上话茬:

    “好啊,我想听听你想通之后接下来的计划。”

    秦楚尧火速张开五指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汗,语气虔诚道:

    “我决心不再把精力放在无聊的恨海情天上,要努力提升自己,尽快步入公司工作正轨。但因为我学业不精,还在读书,所以希望小叔您能不计前嫌指点一二,毕竟我们是一家人,由您指导我也放心。”

    秦渡眉尾一抬,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一家人。你说得对。”

    听闻此言,秦楚尧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从低垂的脑袋下悄悄抬眼看了看秦渡。

    “王秘书。”秦渡把王秘书喊进来,“这些日子所有公司合同文件拿给他。”

    下一秒,秦楚尧手中多了厚厚一沓文件,压得他膝盖一弯,差点坐地上。

    秦渡对他道:

    “公司运营工作复杂且细节多,没有专业理论和经验支撑我必然不会放心交给你。”

    秦楚尧忙不迭点头:“小叔说得对,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秦渡下巴抬起点点那些文件,道:

    “你就先学习怎么把合同看明白,这些秘书会教你。”

    “是我明白了,我肯定认真学。”秦楚尧点头似捣蒜。

    似是不想继续和他浪费口舌,秦渡端起丑杯子,不再看他:

    “出去吧。”

    秦楚尧谦虚地点点头,抱着一沓文件出了门。

    霎时间,他脸上讨好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嘴角漫上的讥讽之意。

    秦渡,好好等着,我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秦楚尧当真开始认真学习看合同,秘书也在一边认真指点。

    累了,二人休息一会儿,秦楚尧眼珠子一转,开始瞎打听:

    “小叔怎么这么看重合同书,Rilon是大集团,应该没有合作商敢在合同书上造假吧。”

    秘书叹了口气,道:

    “你别说,还真有。”

    “什么事,说来听听?”

    “这还是秦代表刚接手公司时的事了。你要知道,作为管理层,如果凡事亲力亲为是很不明智的做法,会导致负责相应工作的员工产生抵触心理,不利于管理,所以合同审阅检查工作都是由秘书负责的。”

    秦楚尧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秘书继续道:

    “当时我也才刚进公司,带我的老秘书一直负责这块工作,但他心术不正,和国外公司里应外合,将合同书上的集团改成了股份公司,而且还是个凭空造出来的空壳公司,导致秦代表没有仔细看过合同就签了字,损失了两个亿。”

    秦楚尧眉尾一挑,差点按捺不住笑出声。

    “而且你知道吧,如果没有实证证明秦代表确实不知此事,或者想办法填补这两个亿的窟窿,他就会面临商业欺诈和亏空公款罪,所以当时他自己把这两个亿的窟窿给填了。”

    秦楚尧没忍住,一连串咳嗽冒出来。

    还要假惺惺道:“这不像我小叔那么严谨的人能犯的错啊。”

    “当时秦代表还年轻嘛,和你差不多年龄。”秘书笑笑,“不过现在出台了新规,不允许再私人填补窟窿,也就是说,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在合同上签字的人就必须面临商业欺诈和亏空公款罪了。”

    秦楚尧沉思良久,忽然堆出满脸笑:

    “不说了,我也不懂,秘书大哥你累不累,我请你喝咖啡。”

    秘书:“好啊,谢谢你,最近工作忙,也是跟着你才能偷偷摸会儿鱼。”

    二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下去买咖啡了。

    快到下班点,秘书拿着秦楚尧看过的文件去找秦渡,秦楚尧也躲在办公室门外悄悄偷窥。

    他看着秦渡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十分讲究的锦绣盒子,打开,拿出公司公章,在文件上一一签名盖章,最后把公章放回盒子,抽屉锁上。

    秦楚尧退到一边,想着:所有人之所以这么紧张公章,就是因为公章比本人更具说服力,一份合同如果没有公章就失去了法律效力,不能作为证据使用,谁来了也不好使。

    秦楚尧冷笑一声,转身离开,顺便摸出手机给秦老爷子打过去电话。

    *

    下午六点钟,秦渡去接了柳静蘅下课。

    柳静蘅一上车,秦渡第一句话就是:

    “冷不冷,老师开空调了么。”

    柳静蘅点点头,还说:“其他小朋友都嫌热呢。”

    “热着总比感冒好。”秦渡笑道。

    “你这节课的作品呢,怎么没拿回来。”秦渡看到柳静蘅两手空空,心头有点失落。

    柳静蘅在原地待机了老半天,才道:

    “我记错了,老师说下节课画画,这节是手工。”

    秦渡眉宇微微蹙了蹙:

    “上节课也是手工,光做手工能学到什么。”

    他其实并不在意美术班课程到底是怎么个安排,纯粹是没见到那幅《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才有点情绪上头了。

    柳静蘅低着头不做言语,抠弄着指尖上因为做手工不小心剐蹭的小口子。

    秦渡看了他许久,声音轻了轻:

    “我没怪你,上什么课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做了什么手工,给我看看吧?”

    柳静蘅低着头抠了半天手,才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玩意儿递过去。

    秦渡捏着小玩意儿打量一番,白色的半球形,横切面刻着横横竖竖,尖端还挂着个流苏。

    “这什么。”秦渡问。

    “萝卜印章。”

    “我知道,我是说你刻的是什么。”

    “捉星星的小叔叔。”

    秦渡听完,眉目一展,嘴角一侧隐隐浮现出梨涡。

    虽然他研究半天也没看出来哪个是星星哪个是小叔叔。

    “刻得真好。”秦渡摩挲着萝卜印章,“送给我吧?”

    柳静蘅扭扭捏捏半天,才问:“真的很好?”

    “当然,跟艺术品似的。”秦渡也不吝啬他虚伪的赞美。

    柳静蘅想了想,认真问:“既然这么好,老师怎么没把我的萝卜印章留下参展。”

    秦渡:……

    “说啊,为什么。”

    秦渡定了定神,所幸他脑子活络转得快:

    “老师没有留下你的印章参展,你会哭么。”

    柳静蘅:“对。嗯不会。”

    “可老师如果不留下那些小朋友的印章,他们可没你坚强,到时候哭成一片你会帮老师一起哄么。”秦渡问。

    柳静蘅沉默片刻,原本灰蒙蒙的眼珠忽然跳出点点星光。

    “对,我不和小孩比。”

    秦渡将萝卜印章揣兜里,道:

    “老师也是用心良苦。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印章,可以送给我?”

    柳静蘅:“行。”

    嘴上说着“老师不容易”的秦渡,一到家就给小鹿老师发私信:

    【老师你好,我想问问为什么没把柳静蘅的印章留下参展,是有哪里不足。】

    小鹿老师:【每个学生擅长的方向不一样,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所以我选了几个手工做得好的同学的印章留下参加美术展。[照片]】

    秦渡点开照片后,沉默了。

    而后给老师发了消息:

    【抱歉老师,我先前没看到其他学生作品,一时冲动了。】

    之后,秦渡看向柳静蘅,见他还在努力调整水龙头,弄成滴滴答答的水流来攒水省钱,又回想起其他小朋友的萝卜印章——

    你才是最浪费的那个。

    第64章

    这些日子,柳静蘅除了每周固定两个下午去上美术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家里学英文。

    他经常和雪莉视频通话,但时差问题导致秦渡不可能每次都在他身边做翻译,因此他和雪莉时常是鸡同鸭讲,就这也能聊半天。

    直到柳静蘅因为没听懂英文错过了雪莉的生日,他懊悔不已,发愤图强,势必要将英文吃透。

    就是脑子不太赶趟,好几天了还没记住“生日”这个单词。

    秦渡最近也很忙,一天到晚靠在公司里,下班回来天都黑了,来不及休息就得给柳静蘅做饭。

    他不想请厨师和保姆,自打上次那件事,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了好人。

    除此之外,柳静蘅每次吃药前他都得拿过来反复研究,药盒都快让他搓烂了。

    柳静蘅吃下药后他就跟一边观察,确定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躺尸才会安心离去。

    秦渡最近更不想去公司了,因为那里多了个秦楚尧,看到他就会想起那天看到柳静蘅躺在床上昏迷的样子,影响心情。

    他从来不会和柳静蘅说工作上的事,对柳静蘅只有来回那句:

    “好好学英文。”

    天越来越冷,柳静蘅也包得越来越厚,即便家里五恒系统可以保持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但柳静蘅还是被迫套着抓绒保暖,穿着棉袜,走起路歪歪扭扭。

    十二月中旬,突然下了大雪,气温一下子降至零下。

    正在公司办公的秦渡拿起手机给柳静蘅发消息:

    【下雪了,冷不冷。】

    柳静蘅正趴落地窗前看雪景。

    他作为北方人从没玩过雪,因为每逢下雪院长爸爸就会招呼他进屋,把炉子生得更旺。

    这种极端天气对心脏病人来说很危险。

    柳静蘅给秦渡回了消息:【不冷。】

    秦渡还是不放心:【我处理完手头工作今天早点回去,你别出门,在家老实待着。】

    柳静蘅:【行。】

    关了手机,秦渡随手接过秦楚尧递过来的一沓文件,问:

    “确认无误?”

    “确定,合同书让两位秘书先看过一遍,最后拿来给我学习学习,顺便给您送过来签字。”秦楚尧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

    秦渡从笔筒抽出钢笔,顺便拿出公章。

    他急着回家看看柳静蘅,加上之前也没有仔细斟酌文件的习惯,只掀开页脚在每个签名处签下名,盖好章。

    签完文件交给秦楚尧:“拿过去给王秘书。”

    秦楚尧屏着呼吸接过文件,点点头,走之前还恭敬鞠了一躬。

    出了门,站在走廊上,秦楚尧翻了翻文件找出其中一张。

    笑声徐徐从他口中冒出。

    人怎么能重复的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如果真有这种人,谁能想到是秦渡呢。

    这几天他伙同秦老爷子联系国外公司做了一份假合同,市值八千万,挂在大公司旗下看着像模像样,其实就是那边用来避税的皮包公司,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亏了八千万不要紧,秦渡吃到苦头他们就爽了。

    秦楚尧躲在角落,看着秦渡关了办公室门阔步离开了公司。

    深夜,秦楚尧躲在卫生间里,听着保安挨个敲门检查是否还有人留在公司,他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待到最后一盏灯灭了,他才从卫生间跳出来做了个深呼吸。

    接着直奔楼顶,拉下电闸,确定所有的监控都断了电,才大摇大摆到了秦渡办公室门口。

    大门上有个密码锁,秦楚尧轻嗤一声,输入密码解锁进了屋,还嘟哝着:

    “弄个密码锁想防谁呢。”

    这些日子他动辄请王秘书喝咖啡吃西餐,金子好酒顶级奢侈品一样没少他的,王秘书就这么“不小心”透露了办公室的门锁密码。

    还心有余悸道:“幸亏我说漏嘴也只是让秦先生你听到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脑袋要搬家的。”

    秦楚尧冷笑一声。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蠢货。

    来到秦渡办公桌前,拉了拉抽屉,发现这个锁就是个摆设,秦渡根本不用。

    一眼就让秦楚尧看到了那只装有公司印章的锦绣小盒。

    小盒也有密码锁。秦楚尧晃了晃盒子听听里面声音,确定是公章没错,赶紧揣怀里,还极为谨慎的把所有指纹擦掉,再跑去把电闸拉回去,做完这一切,他轻松下了楼。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夜幕中,秦楚尧上了车将锦绣小盒往旁边一扔:

    “爷爷,你要的公章我拿到了,那份假合同秦渡也签了,你答应我的找程蕴青父母做说客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一旁的秦老爷子抚摸着锦绣小盒,眼底一瞬而过淡淡的犹豫之色。

    但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是他接到了孙嘉铭的电话,对方言简意赅:

    “秦董,我已经说动了所有股东参加这周末的临时股东大会,到时您有什么想说的,和大家好好聊聊。”

    秦老爷子轻笑一声:“做得好。”

    *

    一场大雪,冰封千里。

    秦渡挂了电话,答应秘书一会儿就去参加临时股东大会,随后看向还在费力把羽绒服往棉服上套的柳静蘅。

    “你要去哪。”秦渡敛了眉。

    柳静蘅:“美术班。”

    秦渡拽着羽绒服领子不让他继续穿:

    “雪还没化,今天别出门了,和老师请个假。”

    柳静蘅摇摇头:“不行,今天要画《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么一说,秦渡倒真有点心动。

    想想,柳静蘅出门就能坐在温暖的车里,下车后走两步就能进有暖气的美术机构,下课后也不过是走两步再进车里,确实也冻不着他。

    “好,下课后如果我没到,在屋里等,不要出门。”

    柳静蘅点点头,跟着秦渡去了地下停车场。

    到了美术班,柳静蘅发现一个小朋友也没有,之前总是窝在前台的行政老师也不见人影。

    因为大雪大家都迟到了么。

    他在长椅上等了半天,才看到小鹿老师拎个拖把下来了,看到柳静蘅一脸疑惑:

    “你怎么来了?”

    柳静蘅:“上课。”

    小鹿老师:“啊我不是昨天在群里通知今天停课嘛,积雪太厚了这边又不方便停车。”

    柳静蘅不知道,他没有那个群。

    “老师你怎么在这。”他问。

    “趁着没人打扫下卫生。”小鹿老师看了眼钟表,“你是打个车回去还是在这边等秦先生来接你,反正我没什么事可以陪你。”

    柳静蘅沉思半年道:“等等吧。”

    ……

    Rilon集团大楼下聚集了大批财联社的记者,一行人冒着寒风扛着设备苦苦等候。

    秦渡一下车,立马有大批记者围上来,询问他此次监事会突然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缘由。

    秦渡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这个问题你应该向监事会发问。”

    在保镖开道下,秦渡冲破记者包围圈进了大楼。

    这座大楼中有一整层是用作接待贵宾、主持各项会议使用,其中有间三百多平的超大会议室,桌椅呈U形展开,就是此次股东大会的召开场所。

    秘书一推开门,早就在室内等候的股东和记者们齐齐起身相迎,闪光灯噼里啪啦,记录下秦渡同每位股东成员握手的画面。

    秦渡脱下大衣,秘书随手接好,他径直走向了“U”字母的凹陷处底点,往那一坐。

    一般情况下,如果董事长到点不来主持会议,则会自动推举集团法定代表来主持会议,集团代表也不来就顺位给副董事长主持,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

    在记者的闪光灯下,大家谁也没有说话,耐心等待秦老爷子闪亮登场。

    时针转了半圈,正正指向“二”,约定时间到了,大家齐齐看向会议室大门。

    分针滴滴答答地跳着,会议室大门口刮过一阵冷风,却始终不见人影。

    秦渡看了眼手表,两点一刻了,老头子还没到场。

    他食指轻点桌面,在偌大会议室内其实听不到声音,但所有人却不约而同朝他看去。

    “我不知道董事长是什么原因到现在也没露面,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此次会议由我临时主持。”秦渡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令在场每个人听到。

    他打开桌上文件看了眼由监事会提供的会议内容,目光顿了顿,往下划了划。

    “第一项内容是集团来年的经营方针和投资计划,其中涉及到汇盛制药入驻股份公司的计划。”

    秦渡合上文件,看向座下股东们:

    “我个人并不看好这个项目入驻股份公司,市场上可替代仿制药太多,现在经济下行,人民群众那点钱都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与其投放各个上市公司,不如由集团内部运营,减少各项成本。”

    股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似乎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股东们刚要举手表决,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苍老但势如洪钟的声音:

    “是真的觉得入驻各个上市公司获利甚微,还是打算收紧优质项目交给集团内运营,这样架空各上市公司的领导权。”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大门口。

    门口缓缓走进一高大的老头,拄着拐杖但步伐稳健。

    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小伙子,扶着老头一副忠心耿耿相。

    秦渡微扬起下巴,看着来人,脸上表情依然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

    “董事长。”股东们忙起身打招呼。

    秦老爷子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这么拘谨,随后脱了大衣交给一旁的秦楚尧。

    立而,直直地看向最上座的秦渡。

    他是故意来迟,就为了让在场所有人看清楚——他来了,任是天王老子也得给他让位。

    秦渡却依然坐在那里,形同巍峨玉山,不动如风。

    会议记录员提醒秦渡:“秦代表,董事长顺利抵达,您需要起身让位给董事长主持会议。”

    秦渡看着秦老爷子,表情一派从容:

    “起身之前,我想先请秦董事长说清楚,何为架空上市公司领导权。”

    秦老爷子冷笑一声,看向股东们:

    “汇盛制药的hpv疫苗项目大家应该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国外医药垄断hpv的现状,将价格打下来,造福广大女性,光是晋海市hpv疫苗预约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六万多人。”

    老爷子对着秦渡笑得意味深长:

    “这么优质的项目以入不敷出为理由不入驻各上市公司,而是由集团内自行运营盈利,这不就是典型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渡看出来了,突如其来的股东临时大会,根本就是老头子来清算他了。

    “各位。”老爷子对着股东们转了一圈,“我虽不敢自称慧眼识珠,但这些年也没亏了大家,所以我无法理解秦渡代表为何这么抵触优质项目入驻上市公司。”

    老爷子声音轻了轻,含着笑意:“因为他想架空各个股份上市公司的领导权,让所有人对他马首是瞻,他甚至想解构Rilon集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记者们一个个脖子伸老长,之恨不能把摄像机怼秦渡脸上拍。

    众人不敢相信,Rilon集团是秦家一手打下的天下,秦家有人却想彻底毁了它,脑子没问题吧。

    震惊声中,秦渡眼都不眨一下,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直直凝望着他爹,眼底潮湿阴冷。

    见他不出声,秦老爷子自觉占据上风,不着痕迹朝着股东代表孙嘉铭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汇盛制药的项目,是孙嘉铭亲自给他拉来的,成了压死秦渡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嘉铭也看着老爷子,脸上挂着职业的虚假微笑。

    这时候,秦楚尧又跳出来了,终于轮到他表演了。

    “各位股东,我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想分享给大家。”秦楚尧笑吟吟的从背后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秦代表签署的合作合同,市值八千万,但很奇怪,合同中的海聚公司我在网上根本查不到信息,只查到海聚集团,我向对方咨询过,对方称根本没和我们谈过合作,那么公司打去的八千万,到底去了哪里呢。”

    此话一出,全场再次哗然,一个个交头接耳,面目严肃。

    “小叔,不对,是秦代表。”秦楚尧笑望着秦渡,“能不能麻烦您解释一下呢。”

    记者们站得老高,抓紧拍!试图解构公司还挪用公款伪造假合同,我的妈,这波可以直接牢底坐穿了。

    而暴风中心的秦渡,依然是一副从容模样,面对无礼的闪光灯眼都不眨一下。

    孙嘉铭笑得奇怪:“是啊,秦代表,既然有质疑您不妨解释一下。”

    秦渡对上老爷子志得意满的目光,鼻间一声轻笑。

    他从文件底下摸出一只文件袋,随手一扔,文件袋顺着桌面滑溜溜出走。

    “你说得对,汇盛制药的确打下了HPV疫苗的价格。”

    秦渡坐直了身子,傲慢地眼神似寒刀,划破空气扎在了老爷子身上。

    他轻轻道:“如果汇盛制药的HPV疫苗没有导致十多名接种者死亡的话,我也会认为这是顶级的优质项目。”

    此话一出,在场人哗然累了,改成倒吸一口凉气。

    老爷子明显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孙嘉铭。孙嘉铭曾经很确切地告诉他,他调查过的,这个制药项目绝对万无一失。

    而孙嘉铭也只是看着老爷子笑,跟个伪人似的。

    “十多人死亡?是疫苗有问题?”一股东发问。

    秦渡用下巴点了点文件袋:“里面有药监局的调查结果,我不懂药物研发,没办法和大家解释,各位不如自己看。”

    股东们拿过文件袋凑一起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原来汇盛制药三年前就上了药监局的黑名单,他们甚至没有通过药物试验,就和医疗腐败们勾结抱团,从中谋取暴利。

    “啧,拿着别人性命开玩笑,这种项目要是进了公司,得闹的多少人丢饭碗!”一股东义愤填膺怒拍桌子。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勾着还在假笑的孙嘉铭。

    终此一刻他明白了,他被孙嘉铭做局了,被他的亲儿子和娘家人联手做局了!

    秦渡轻笑道:“的确,网上可查询预约HPV疫苗的人数达到六万,我很好奇,这六万人都是冲着汇盛制药去的?在明知其发生过医疗事故的前提下,硬着头皮把性命交给这种社会蠹虫?”

    孙嘉铭笑着附和:“是啊,谁知道呢。”

    “孙嘉铭你!”老爷子怒指叛徒,气的脸色纸白纸白的。

    秦楚尧眼见老爷子败下阵来,赶紧冲上去,拿着假合同甩啊甩:

    “我觉得你还是先解释一下假合同的事。”

    秦渡笑了笑:“解释什么。”

    “八千万的公款去了哪里!你和皮包公司里应外合目的是什么!”秦楚尧振振有词,丝毫不慌,“这可是你亲手签的合同。”

    秦渡翕了眼,指尖轻点着额头,嘴角是似是而非的笑。

    良久,他睁开眼,问:“你叫秦楚尧还是我叫秦楚尧。”

    秦楚尧愣住:?

    秦渡又道:

    “我也苦口婆心劝过你,知道自己无能就先把合同学会看懂,理论知识不懂,至少得认识自己的名字。”

    秦楚尧傻了眼,他竟然听不懂秦渡在说什么。

    还是一股东主动接过假合同,皱着眉仔细看过一遍,然后指着签名处道:

    “小秦同学,这不是你的名字么。”

    秦楚尧张个大嘴愣了半天后,一把夺过假合同看过去。

    签名处龙飞凤舞的大字,根本连笔画构造都看不清。

    此时的秦渡已经在纸上签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拿给秦楚尧看:

    “我的签字好像是这样的。”

    股东们一对比,两个签名可以说除了第一个字再毫无相似处可言。

    而假合同上的签名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看着像是竖弯钩。

    “尧”字的竖弯钩。

    秦楚尧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怎么可能,秦渡当时签字明明只掀开页脚,根本没看过上面的内容,他怎么知道这份文件是伪造的合同!

    秦渡扫了眼身边的秘书,笑而不语。

    其实当时秘书拿文件来签名时,在秦渡签到假合同时,他忽然清了下嗓子。

    秦渡那时也没抬头,笔尖一顿,“秦”字后面改成了“楚尧”。

    因为那秘书早就明白了,在大公司下求生存,擦亮眼睛站好队很重要。

    而他对秦楚尧所说的那些“秦渡亏空两个亿”,其实就是一段美好的童话故事,只有大脑发育不够完全的小孩才会轻信这么蹩脚的童话故事。

    “王大江你这个畜生!”想明白的秦楚尧指着秘书怒骂一声,“我请你吃饭,金贵玩意儿供着你,你他妈做局害我!!!”

    秦渡轻轻磕着钢笔,似是漫不经心道:

    “谋士以身入局,也要有人肯配合。”

    “秦渡!”老爷子怒敲拐杖,“我养你三十年,缺过你什么?你怎么连你亲爹都不放过!亲侄子也要打!你是人么!”

    秦渡笑容扬起,唇边两个深邃梨涡倒显出几分可爱。

    “秦董事长,我还年幼时你告诉我,有时候当猫认为它的幼崽处于将死或异常状态时,会吃掉这只幼崽进行自身营养补给,所以延伸出我们后面谈论的话题。”

    秦渡抬眼,眼底沁着一层薄霜: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爱,如果有,只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呵。”秦老爷子笑了。

    他没想到,三十多年,养了一条奸诈狡猾的狼在身边。

    今日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秦渡一盆冰水从七十岁老头脑袋上浇了下来。

    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说到底秦渡是他亲儿子,但亲儿子似乎根本没拿他当人看。

    ……

    雪又开始洋洋洒洒而下。

    美术班里,柳静蘅看着小鹿老师打扫完两层楼,距离秦渡来接他还有很长时间。

    柳静蘅听小鹿老师闲下来给家里闺女打电话,小女孩好像是想妈妈了,在电话里一直哭。

    他站起身:“老师我先回去了。”

    小鹿老师赶紧捂着手机:“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老师。”柳静蘅坚定,“我是成年人。”

    成年人准备打车回去,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秦渡新房子的位置,如果这时候回秦家大宅又碰上秦楚尧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将地址定在了秦渡的公司。

    去过很多次了,甚至还有打车记录。过去那边看有没有能吃的,吃完了再和秦渡一起回家好了。

    柳静蘅有时候也挺精明的,知道外面下着雪,车来前先在屋里等。

    到了集团大楼,他也精明的让司机开进地下停车场,绝不冻着自己。

    只是今天整栋楼的气氛都很奇怪,员工们满脸紧绷,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记者在门口晃悠。

    柳静蘅问前台:“秦总在办公室么。”

    前台小姐嘴巴张了张,刚想说什么又改了口:

    “秦总在二十二楼会议室,上面正在开临时股东大会,您要不先在外面等。”

    “行。”

    前台小姐曾经听秦渡说过,如果柳静蘅来了,不管他在做什么都让柳静蘅上去。

    柳静蘅乘电梯上了二十二楼,看到外面聚集了一堆记者。

    他往后退了几步,愣了半晌又往前走了几步,凑过去。

    他不是爱看热闹的性子,但书中描写过,大反派秦渡遭人弹劾时,也是这样,二十二楼的会议室外堆满了记者。

    柳静蘅借着身高优势踮着脚朝里探去——

    此时,会议室内,老爷子血压又高了。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秦楚尧也不管他,自己在那发疯。

    还是孙嘉铭过去扶了老爷子一把,被他狠狠推开骂道:

    “不用你假惺惺,你这头畜生,亏我一直拿你当自己人。”

    孙嘉铭耸耸肩,也不爱热脸贴那冷臀部,回去坐好,尊重他人命运。

    眼见着记者们拍得越来越起劲,老爷子心觉不能继续磨叽了,得使出大杀器了。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颤巍巍掏出一个锦绣小盒,对着股东们道:

    “在这间公司里,你我都不是最重要的,没有它,一切都是空谈。”

    这样显示自己才是拥有公司唯一权力的人。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眼中几分讥冷。

    就说呢,他那么宝贝的东西怎么平白无故消失了,召集所有秘书助理把公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宝贝的踪影。

    老爷子举着锦绣小盒,大声问道:

    “这些年,你们跟着我立下汗马功劳,我秦昊垣发誓绝不辜负任何一个助我Rilon集团成就今天这番伟业的恩人!”

    “愿意跟我走的,从今往后,我喝汤,诸位吃肉!”

    一番话出口,股东们齐齐抬头看向老爷子。

    七十岁的老头举着公章手抖不停,但看到股东们投来的信任目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他对秦楚尧道:“楚尧,扶爷爷走吧。”

    他相信,只要他迈出一步,所有的股东都会誓死追随他的步伐,毕竟他和这些人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秦楚尧扶着老爷子慢慢往外走,老爷子竖着耳朵仔细倾听身后的声音。

    “哒、哒、哒——”孤零零的脚步声响彻会议室。

    老爷子身形猛地一顿,良久,缓缓回头。

    U形长桌上,所有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但却都深深低着头,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

    上座的秦渡优雅地翘着长腿,身体闲适地靠后倚着,唇角挂着似笑非笑,是所有人中唯一抬头看秦老爷子的人。

    “你们……”秦老爷子双肩骤然坍塌,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也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此时的画面,秦渡果真像极了原文中描写的十恶不赦大反派,傲慢冷漠,极端的自私自利,甚至都没想过给生父留一条退路。

    股东们当然不肯跟着走,Rilon集团一年盈利1.5万多亿,而他们的分红就有将近六成,离了秦渡谁还会逗他们开心。

    “公章在我这里,你们想清楚了。”老爷子开始最后的挣扎。

    秦渡从口袋摸出个小玩意儿扣桌上:

    “秦董手里的是公章,那我这是什么。”

    众人迅速抬头看了眼,确定那个黑黑红红的是公章后,马上低下头继续装思想者。

    秦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公章,又看看手中小盒,使劲摆弄半天,打不开上面的锁。

    于是他高高举起小盒,狠狠摔在地上。

    盒子瞬间裂开两半,白色的半球形从里面蹦了出来。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秘书见状赶紧过去捡,拿起来拍拍灰交给秦渡:

    “秦总,您让我们找的萝卜印章在这呢。”

    老爷子:萝卜,印章。

    秦渡拿过萝卜印章,抽出纸巾轻轻擦拭着表面灰尘,似是嗔怪道:

    “怎么能偷别人心爱的宝贝。”

    这可是柳静蘅给他做的,为此还弄伤了手指。

    此时,门外的柳静蘅:好眼熟的萝卜。

    秦渡将萝卜印章揣兜里,似乎是有些累了,冲着不知哪里招招手,又对老爷子道:

    “秦董事长先别急着走,有些话你可能需要向相关部门交代清楚。”

    话音一落,门外挤进来一堆人,为首的女人向秦老爷子出示了证件,例行公事道:

    “秦昊垣先生您好,我们是检察院职务犯罪侦查部门,现在怀疑您与二十年前一桩股票造市案有关,麻烦您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刹那间,全世界的闪光灯都跑了过来。

    老爷子怔怔张着嘴,脸上人色尽失。

    忽然呼吸一哽,整个人翻了白眼,身子绷直地向后倒去。

    “爷爷!”

    “秦董!”

    救护车似乎提前在楼下备好,一秒出车,赶过来将昏厥的老爷子往外抬。

    股东们也跟过去医院看看情况。

    会议室里只剩下秦渡和孙嘉铭以及几个秘书。

    孙嘉铭终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声音低低的:

    “秦总,为了帮您找这份股票造市的证据,我可都倾家荡产了。”

    秦渡从容笑道:“那我就先说声谢谢了。”

    秦渡丢了支票本过去,顺手拿起公章往外走。

    门外还是一片混乱,警察、医生、员工熙熙攘攘。

    秦渡的脚步忽然顿住。

    一派热闹中,中间那个呆呆傻傻的小伙子,冷清的恍若隔世。

    秦渡怔了片刻,阔步走过去拉起柳静蘅的手,试了试温度。

    很凉,掌心还裹着一层冷汗。

    “你怎么来了。”秦渡皱着眉,见到记者在拍,用手挡住柳静蘅的脸拉着他进了电梯。

    柳静蘅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大脑整理不清楚那些半截子信息。

    他只看到是秦渡导致老爷子被检察院带走,血压一高直接躺板板了。

    秦渡拉着柳静蘅进了办公室,关好门,把人按沙发上。

    先试试他的额头烫不烫,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花茶,用的还是那个丑杯子,让他捂在掌心取暖。

    柳静蘅飞走的思绪被温暖的杯子渐渐拉了回来。

    他才想起刚才秦渡的问题,道:

    “老师说昨晚群里通知今天不上课,我……我想回家,但我不知道地址,就来找你了。”

    秦渡摸出手机看了眼,没看到群通知,才惊觉他不在群里,之前美术班那边一直是和李叔对接的,估计李叔也忙忘了。

    “冷不冷。”秦渡将空调温度调到三十二度。

    许久后,柳静蘅手指尖动了动,反射弧终于跑完一遍:

    “你,有没有欠下一千亿元。”

    秦渡轻轻松了口气。见柳静蘅这么不正常他就放心了。

    “没有,我也不可能欠那么多钱。”

    柳静蘅更糊涂了。他不太懂商战,因此原文这段听得迷迷糊糊,只大概知道反派秦渡因为试图解构集团构成商业犯罪,然后进去了,十年还是几年的,后边还欠了一千个亿,为此从集团楼顶一跃而下,摔成了泥。

    但为什么今天被带走的是秦爷爷?

    这么想的,他也就这么问了。

    秦渡道:

    “二十年前,Rilon集团曾经因为亏损导致很多股东撤资。为了钱,老头伙同职业经理人进行股票造市,简单说就是人为操控账面利润,让公司成为虚假热门股,引来大批股民投资,随后公司再大批量抛股获得暴利,致使很多股民倾家荡产。”

    “卖房子的,跳楼的,比比皆是。”

    柳静蘅皱了皱眉。他听不懂,但他听到了“很多人倾家荡产、跳楼”。

    秦爷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天真的柳静蘅并不知道,很多大公司起家起得都不干净,多少背负着老百姓的血债。

    “那……爷爷以后会怎样。”柳静蘅呆呆问道。

    “五到十年。”

    秦楚尧就比较幸运了,那八千万,秦渡当是给他的安家费了。

    柳静蘅第一次把眉头皱的都快挤成一条。

    心情很奇怪,脑子里又堆积着许许多多的未解之谜,像小猫玩过的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怎么了。”秦渡在他身边坐下。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柳静蘅露出这种表情。

    再仔细看看,他的眼底已经积郁起薄薄一层水花。

    秦渡眉头一蹙,猛地放开了柳静蘅的手。

    沉默的气氛几乎压抑到极点,柳静蘅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抬手想要擦眼泪。

    “啪”的一声,大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擦眼泪。

    “不准哭。”秦渡的声音簇雪堆霜,寒到骨子里。

    柳静蘅还问:“为什么。”

    秦渡冷哧一声:“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哭。”

    柳静蘅脑子慢悠悠转了半天,没找到什么新奇的绿茶语录,索性实话实说了:

    “我……我一想起来在秦家实习的那段日子,爷爷对我很好,当初是他把我带去秦家的……”

    “柳静蘅,你知道什么叫伪善么。对所有的陌生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待最信任他的家人却能一次次地辜负伤害。”秦渡声音陡然抬高。

    柳静蘅被突然起来的高声调吓了一跳,不吱声了。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放轻语气:

    “秦昊垣为了让那个女人进门,伪造亲子鉴定,宣称我妈出轨,让所有人猜忌我不是他亲生。”

    说到这里,秦渡的尾音已然有点颤抖了。

    “我妈在病床上躺了一年,精神病发作把自己挠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我以为那年元旦还能和她一起过,但她根本没撑过元旦。”

    “医生说她没得救,除非,秦昊垣重新回到她身边,帮她恢复清誉。”秦渡讥笑一声,“但其产生的可能性,是绝对的零。”

    柳静蘅深深低着头,脑海中蹦出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

    秦渡余光看着他,轻笑一声,抬起头望着吊顶,声音冷冷淡淡:

    “我妈走的时候,一米七的身高,体重只有六十四斤。”

    柳静蘅身高178,体重在116斤那会儿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很瘦了,瘦的不成人形,他无法想象一个一米七的人只有六十来斤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迟钝的他算完了账,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秦渡。

    “对不起……”柳静蘅低下头,“是我太自私了,只因为觉得那段时光很美好,就不管缘由地指责你。”

    因为他没有爸妈,也没有朋友,纵使秦老爷子十恶不赦,却也是真心对他好。

    无论是李叔还是爷爷,都让他体会到了家人的温情。

    秦渡看着他泫然欲泣的脸,忽然笑了下。

    他抬手搔了搔柳静蘅的下巴,抹掉那点热热的水珠,道:

    “不是你的错,我也不觉得我有错,真正犯了错的人马上受到应有的惩罚。”

    秦渡从没放弃过为母亲复仇,卧薪尝胆二十年,孤注一掷赌上一切,谁来了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头了。

    但或许,曾经他并没有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如果那一天秦楚尧没有给柳静蘅吃致.幻药,如果那一天秦昊垣没有因为这件事找到孙嘉铭。

    一切都是那两人作茧自缚罢了。

    “我知道你很珍惜身边人,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来之不易。”秦渡凝望着柳静蘅的脸,认真道,“而我想珍惜的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就全是……”

    为了你。

    柳静蘅:“全是什么。”

    “没什么。”秦渡抬起柳静蘅的手,把杯子送他嘴边,“不烫了,喝吧。”

    第65章

    Rilon集团股东大会的新闻火速上了热搜,牛逼的网友们也是越扒越有。

    【听说了么,比起商业犯罪,这家里还有个刑事犯罪的。】

    【听当年的护士说,秦渡他妈的氧气罩是他亲手摘的,十一岁啊,还真是吃了未成年的红利。】

    【其实那个情况摘不摘都一样了,没啥活头了,真还不如早点解脱。】

    【这一家子全员恶人,老的股票造市害人跳楼,中间的亲手弑母,小的伪造合同,目测Rilon集团股票得暴跌了,现在赶紧抛了吧。】

    【震惊一百年,商战我不懂,但摘亲妈氧气罩这事儿我真不能接受……不知道柳静蘅能不能接受……】

    【不要再断章取义了,我表姑就是秦渡他妈的主治医师,人都说了,当时他妈已经神经炎了,发病时候把自己挠得浑身都烂了,听说连眼珠子都抠了,求着儿子让她赶紧死吧,受不了了,这种情况换你你能怎么做,何况才十一岁。】

    【天啊……毛骨悚然了我……秦渡和他妈也是怪可怜的……所以到底为啥啊。】

    【还能为啥,想想老头当年续弦的那个年轻貌美大学生呗,大学没毕业就能进Rilon做事,再看看现在Rilon的那些秘书,哪个不是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所以你就细品吧。】

    【我慕强批我先说,秦渡这波亲手把亲爹送进去了,侄子咋样我不知道,反正秦渡是真狠,我也是真心动。】

    【犯法就该进去,这事儿就该大义灭亲,我没觉得秦渡错,换做我如果我妈被我爸这样对待,我直接跟他拼了,大不了一起死。】

    网上风向一会儿一个样,但大部分人还是跳出来支持秦渡,特别再代入一下自己,有那极端的当即冲过去踹了他那赌鬼老爹一脚,父子二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

    漆黑的夜幕中,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屋内五恒系统运作,温暖的像是宜人的春天。

    秦渡解下套在柳静蘅手臂上的电子血压计,脉率有点快,一百一十多,低压九十六,也偏高。

    找出美托洛尔,掰了一半给柳静蘅温水送服,顺便扯过被子给人捂好:

    “你血压低就是因为这两天睡眠不足,心情又不好,今天早点休息,什么也别想。”

    柳静蘅望着他的脸,点点头。

    其实他还是想问问秦老爷子怎么样了,接下来又会面临怎样的处罚。

    纵使他迟钝也看得出此刻秦渡的舒心,忍辱负重多年,终于亲手惩治了害他母亲痛苦死去的始作俑者,就好像真有“恶有恶报”这个说法,听说那个很会撒娇的女人年仅三十岁就重病离世了。

    柳静蘅正沉思着,看见秦渡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多了被褥,往地上一铺,躺了。

    柳静蘅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你干嘛。”

    秦渡似乎是很累了,翕了眼,声音轻轻地道:

    “两小时后需要再帮你量一次血压脉率,明天去医院做个动态心电图。”

    “我是说。”柳静蘅顿了顿,语气慢悠悠的,“你为什么睡地上。”

    秦渡蓦地睁开眼。

    他好像忽然不困了,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望着柳静蘅: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睡一张床上。”

    柳静蘅不理解:“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睡,在美国那几天都是这样的。”

    秦渡眉尾抬了抬,漆黑的眼眸直直凝望着柳静蘅天真的问号脸。

    良久,他说了一句让柳静蘅很难理解的话:

    “因为,我今天很开心,可能激动过了头。”

    柳静蘅:?

    激动过头就不能一起睡么,这其中的因果逻辑是什么。

    他不懂,他只会望着秦渡,拍拍床铺,啪啪啪,无声地示意。

    虽然屋里很暖和,但到底是到了冬天,地板下会泛一层潮湿的凉气,对身体不好。

    秦渡望着他,忽而拢了大腿。

    柳静蘅见他无动于衷,继续拍拍床铺,啪啪啪。

    过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都要把床铺拍出个手掌形大坑,秦渡这才一声不吭起身,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大概十几分钟后,人回来了,皮肤表面泛着一层水汽,发梢处挂着水珠,嘴唇也有点发白。

    柳静蘅:“你不是先前洗过澡了。”

    秦渡没回答他又洗一遍澡的原因,只道了句“是啊”,擦干身体上了床。

    两米宽的大床,秦渡只占了一点边缘,枕头也没有就这么背对着柳静蘅躺下了。但即使隔得远,柳静蘅也能感受到他身体表面散发出的冷气。

    柳静蘅跟个海豹似的又开始“啪啪啪”拍枕头:

    “我枕头很大,睡两人绰绰有余,你不过来么,不睡枕头容易呛着。”

    秦渡没应声,看着像是睡着了。

    柳静蘅拍了半天枕头毫无效果,干脆扯过枕头,蛄蛹到秦渡身边,硬把枕头往他脑袋底下塞。

    “哗——”

    秦渡一个转身,一把抓住柳静蘅的手腕,把人拽倒。

    接着他顺势伸直手臂,把柳静蘅的脑袋按进臂弯里,手从柳静蘅后颈下绕过来,轻轻搭在他的胸口处。

    隔着薄薄一层骨肉,秦渡闭着眼,低低道:“脉率还是很快。”

    柳静蘅点点头。以往碰到夏冬这种极端天气,他都会阶段性心率过速加上心慌气短。

    脸颊揉进秦渡臂弯的刹那,心跳同样很快,却并没有以往那种病理性的心慌感,只是单纯跳得快。

    秦渡的手臂很凉,像冰冷的大理石般坚实。

    柳静蘅抬眼看着秦渡紧闭的双眼,他黑亮的睫羽荫掩着泛着淡青色的眼睑,不知想到了什么,凌厉的眉宇深深蹙着。

    柳静蘅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上了眼。

    柳静蘅又做梦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让人睁不开眼的大雨天,他抱着旧旧的鳄鱼玩具坐在福利院门口,一直一直看着爸妈离开的方向。

    手中的小鸭子雨伞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小而细瘦的手握不住沉重的雨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雨伞被大风吹向雨夜深处。

    小孩抱紧已经湿透的鳄鱼玩具,抽抽搭搭地哭,越来越冷,越来越害怕,他小心翼翼从台阶上爬下去,朝着爸妈离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

    突然,小孩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路灯下,湿漉漉的地面反着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狭小的一块圆形区域。

    在圆心点上,站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对于只有四五岁的小孩来说,他就像高山一样伟峻。

    小孩头仰得高高的,小小的身子因为哭泣而一颤一颤。

    这是他在雨夜中待了这么久,看到的唯一一个人。

    不懂世道险恶的小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抽泣着道:

    “叔叔……”

    男人垂视着他,像在看一个小鼻嘎玩具:

    “叫哥哥。”

    “哥哥,你看没看见我爸爸妈妈。”小孩求助问道。

    男人很冷淡,似乎不想同他过多纠缠,道了声“不知道”。

    小孩又问:“我很冷,也很饿,哥哥你能不能让我去你家吃饭。”

    “不能。”男人一口回绝,接着扭头就走。

    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小孩只能用尽全力奔跑才勉强追上他的步子。

    男人忽地停下,小孩也跟着停下,似乎不想让对方觉得他烦人,于是假装四处看风景,眼泪却一直一直流。

    男人回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很久,忽然道:

    “不准哭了。”

    四五岁的小孩哪里听得进去,只会抱着小鳄鱼继续哭哭啼啼。

    男人蹲下身,这才和小孩保持平视。

    他冷眼望着小孩,声音森寒的一字一顿道:“不准哭了。”

    小孩似乎是被吓到了,哭更凶了,从抽抽搭搭变成了嚎啕大哭。

    男人皱着眉看了他许久,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他抓着小孩细细小小的手腕把人拖过来,粗鲁又不近人情,却在将小孩抱进怀里的瞬间,刻意收敛了手上的力道。

    小孩趴在他肩头,哭得哽咽了。

    大手轻轻抚摸着他小小的后背,似是安慰又像是劝诫:

    “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哭。”

    “以后,只准为我哭。”

    男人说着,将小孩抱起来,黑色的伞挡住他头顶的狂风暴雨:

    “但我不会让你哭的。”

    抱着瘦瘦小小的孩子,像托着一团极轻的棉花,淌过遍地雨水,朝着黑夜深处阔步而去。

    ……

    秦渡睁开眼,他是被胸口处忽然冒出的湿凉触感弄醒的。

    一低头,柳静蘅正在睡梦中抓着他的睡衣衣襟咬来咬去,湿了一片。

    秦渡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无奈,轻轻抱怨句“什么毛病”。

    殊不知,小孩跟着男人来到了温暖明亮的大房子里,正啃一片炸猪排啃得津津有味。

    *

    次日。

    柳静蘅由秦渡陪着去了医院,动态心电图挂上了,次日去取了结果,全天心跳达到惊人的11万次,在中午时间段尤为明显。

    因为他本身患有心脏病,需要排查的项目很多,索性又在医院待了一整天,人看着瘦了一圈,但医生看过各项报告后却说这次还真不是器质性心律失常。

    简而言之:“有点焦虑过度了,给你开点□□,吃完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柳静蘅:?

    秦渡:?

    “焦虑?”秦渡觉得这个结果有点天方夜谭了。柳静蘅是谁啊,什么事能让他搁心里好几天还焦虑上了。

    医生点点头:“排除器质性原因,就只能是心理原因了。”

    回家的路上,秦渡缄默许久,才问:

    “什么事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柳静蘅冥思苦想半天,摇摇头。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痛快的,除了每天啃绿化带吃不上人粮食,但也犯不着为这事儿焦虑。

    柳静蘅痛不痛快不知道,秦渡是真不痛快了。

    他想到了母亲一开始也是因为焦虑导致躯体化,后来彻底没了人样。

    他一个急转弯又带柳静蘅回了医院,去挂了心理科。

    心理医生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进行心理疏导。

    一通疏导结束,人出来了,看着还是呆呆傻傻的,问他心情感觉如何,他也还是那句“我没觉得自己心情不好”。

    这几天秦老爷子还在住院,等身体恢复后也免不了被检察院盘问,公司上上下下都在接受调查,也就给了秦渡不去公司的借口。

    他这几天停了一切工作,工作手机也关机了,专心在家陪柳静蘅,每天给他测量血压心率,哄着他吃药,陪他画画做手工,偶尔打打游戏。

    饮食方面也特别注意,秦渡生怕他真是因为每天吃草给吃抑郁了,请了个大厨跟着学,怎么把绿化带烹饪出顶级肉类的味道。

    这天,餐桌前。

    柳静蘅正拎着筷子,注意力全被屏幕中的新闻吸引。

    秦渡则在折磨一块三文鱼。

    这条新西兰帝王鲑还没死透就一早空运过来了,经过六个大厨严密处理后,裹着美国制冰公司GlaceLuxuryIce造价三千多美元的冰块紧急送到秦渡家。

    考虑到柳静蘅不喜欢吃生食,秦渡还是把这么珍贵的食材当普通鱼肉一样给煮熟了。

    还不算完,他甚至信不过那六位专业顶尖大厨,又在这拿个小镊子一点一点找寻有可能没处理干净的鱼刺。

    最后将这条帝王鲑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后,才终于到了柳静蘅盘中。

    “别光看电视,吃的时候注意鱼刺。”秦渡提醒道。

    柳静蘅点点头,夹起鱼肉塞嘴里嚼着,继续看电视。

    秦渡时常对他又爱又气,考虑他当下情况,又不好说什么。

    于是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屏幕,想知道有什么这么吸引他。

    屏幕里正在播放圣诞节预热活动的新闻,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各大商铺门口已经装饰妥当,等待节日这天坐地起价。

    秦渡肩膀骤然紧绷,他这才意识到,柳静蘅的生日马上来了。

    柳静蘅同样在关注圣诞节,但并不是在关注他的生日。

    而是根据原文时间线,圣诞节代表着即将走到故事结局,在这一天,检察院发布调查结果,给大反派秦渡定罪,导致其从集团大厦楼顶一跃而下。

    同样的,原文男主攻受也在这一天迎来了全新的感情线。

    他们doi了,秦楚尧把程蕴青按在床上做了三天三夜,家里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欢爱的痕迹,也趁着这时,秦楚尧向程蕴青求婚了。

    之后作者再水个二三十万字的婚后番外,坐等完结收钱。

    柳静蘅好久没和程蕴青联系了,也不知道经过上次一战后秦楚尧现在怎么样了,他只觉得自己这个促成男主们感情的工具人当的实在不合格。

    吃过美味午餐,柳静蘅乐呵呵爬床上睡觉了。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爬起来,这才惊觉自己又把大计给忘了。

    如果要让男主攻受在当天完成doi,首要任务是得把二人凑一起。

    柳静蘅学着电视上那些搞事的炮灰给程蕴青发消息:

    【圣诞节那天打算怎么过。】

    程蕴青直接把电话打来了,他声音愉悦,似乎心情很不错:

    “你忘了?圣诞节白天我要考试,晚上约?你想好除了炸猪排还想吃什么么?”

    柳静蘅都忘了自己肯定不会去,还真在那认真思考起来了:

    “那……炸鸡排?”

    “我请你吃烤乳猪怎么样,油炸的不行,烤的可以。”

    “吸溜——行。”别说油炸的,烤制食物秦渡都不许他多吃。

    “好,那我定餐厅,大概六点钟我们餐厅见。”

    “行。”

    约程蕴青比较简单,因为对方是个性格温柔的人,基本有求必应。

    约秦楚尧就难……

    一点都不难!

    柳静蘅照着他的《绿茶宝典》给秦楚尧发去消息:

    【楚尧哥哥,圣诞节那天能见一面么。我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可我就是忍不住想把你占为己有。】

    他本以为上次股东大会经过秦渡一闹,二人彻底结下梁子,自己在秦楚尧眼中兴许就是秦渡的小跟班,一定会被扣上同党的帽子,所以没报希望来着。

    不成想秦楚尧直接回复:

    【好,见一面吧,我也有话想和你聊聊。】

    柳静蘅暗喜,立马将程蕴青发给他的餐厅位置和时间原原本本复制发给秦楚尧。

    深藏功与名,等二人结婚那天,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一定会送一份大礼祝福他们。

    柳静蘅那个乐啊,自己难得办好一件事,一会儿偷偷点个炸串庆祝一下。

    他和外卖小哥约定好,将炸串放在别墅后面的喷泉下边,等时机到了他自己过去取。

    然后又双叒叕被秦渡抓包了。

    他只能眼巴巴瞅着秦渡将炸串丢去垃圾桶,哀怨的都要滴出水。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秦渡从来不过国外节日,之前在美国读书,每逢圣诞节时全国人民普天同庆,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大平层里看书。

    但这一次的圣诞节,他请人将房子里里外外装饰了一遍,挂上串灯,打上壁炉,立好圣诞树,将那些冷硬风格的家具都裹上了红绿格子的衬布,还给佩妮和糯米它们都买了圣诞风格的小衣服。

    前不久刚下过雪,今天才算化干净,到了晚上,又适时地飘起了雪。

    柳静蘅穿着秦渡买给他欧式小衬衫下来了,一如这场雪,与整个背景风格恰如其分。

    佩妮穿着圣诞风小裙子一个滑铲来到柳静蘅面前,蹦蹦跳跳展示它的新衣服。

    “哎呀,佩妮,你今天真可爱。”柳静蘅抱起小狗,脸埋进它怀里狂吸,“不是,是每天都很可爱。”

    秦渡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红茶,站起身,看向柳静蘅:

    “平安夜没给我准备礼物么。”

    柳静蘅愣了片刻,转身往楼上走:

    “准备了,忘拿了。”

    秦渡轻笑一声:“你这记性得让多少人伤心。”

    再下来时,柳静蘅手里多了只圣诞风的小礼盒,他还有点扭捏,盒子紧紧抱怀里不撒手:

    “祝你平安夜,平安喜乐,健康顺遂,茁壮成长。”

    秦渡道“最后那句免了”,从他怀里拿礼盒。

    柳静蘅抱得紧,他一下没扯动,于是一个使劲。

    “是什么呢,这可是柳静蘅第一次为我准备礼物。”秦渡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低沉,明显夹杂着轻缓的愉悦。

    柳静蘅不服:“你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

    秦渡只是笑,他当然记得,那只丑杯子一直被他很珍爱地用着,他这么说就是为了讽刺柳静蘅的抠门。

    秦渡打开礼盒,手伸进去掏了掏。

    看着挺大只礼盒,结果就掏出来一只苹果。

    “苹果?”他笑着反问。

    柳静蘅:“对。”

    其实他还准备了橙子,没忍住吃了,幸好苹果这东西普通到让人没有食欲,否则今天秦渡就得空手而归了。

    秦渡笑笑,咬了一口苹果:“嗯还挺甜的。”

    柳静蘅愣了半天,伸出尔康手:“我没洗……”

    秦渡怔住,喉结剧烈上下滑动一番:“我已经咽下去了,你下次可以早点说。”

    心虚的柳静蘅弱弱道了声“行”,又开始狡诈地转移话题:

    “你呢,没给我准备礼物么。”

    秦渡:“对,没。”

    柳静蘅呡了呡唇,脸上看着古井无波的,实际眼底已经开始往上返水光了。

    秦渡眉尾一抬,不敢招他,赶紧拉着人走到圣诞树下,指着地上一堆礼物盒子:

    “都是你的,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掉珍珠。”

    柳静蘅眼睛亮了亮。他还以为这些礼物盒子只是装饰品。

    他往地上一坐,拆礼物大计正式开始。

    第一个扁扁长长的盒子,拆出一台雷蛇灵刃16笔记本,还贴了柳静蘅很喜欢的橄榄绿色贴膜。

    “喜欢?”秦渡问。

    柳静蘅点点头:“对,这样我就可以给陌生人□□流瓶了,很快就能拥有很多朋友。”

    秦渡:“……”

    什么年代了,真的还有人在玩漂流瓶么。

    第二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柳静蘅拆出一块百达翡丽6002R-001。

    玫瑰金的表壳融合手工藤蔓雕花,内填掐丝琨琅工艺,无论是精致程度还是美丽的价格,都号称百达翡丽表王。

    “多少钱。”柳静蘅将手表搭在手腕上试了试。

    秦渡:“七千。”

    罢了后边那个字不说了。

    “这么贵。”柳静蘅想起之前在表店看过的一百多万的手表,他实在无法理解,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至于把一块表卖到这么贵。

    “嗯,小贵。”秦渡道,“喜欢么。”

    柳静蘅其实对表没什么研究,也说不上喜欢,但他知道收到礼物要提供给对方情绪价值,因为别人喜欢你看得起你才会送你礼物。

    “小……小叔、叔……你好大腿。”

    “你想说好大方对吧。”

    柳静蘅点点头。

    接下来,柳静蘅又在遍地礼物盒子里拆出了炒到一百多万的棉花娃娃,植物界的劳斯莱斯素冠荷鼎种子,还有一份美洲狮幼崽的领养合同。

    “美洲狮?”柳静蘅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国内不让养,现在安置在美国托人照顾。”秦渡道。

    柳静蘅望着合同照片中小小的美洲狮幼崽,眼睛的蓝色虹膜还没褪去,就像一只圆头圆脑的金渐层,在院子里叼着一根小树枝,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柳静蘅激动的手开始抖了:

    “小……好小,像猫咪。养狮子不会咬人么。”

    “如果从小开始养,吃喝都伺候好了是不会攻击主人的。”秦渡科普道。

    “那……那我们快去美国养它。”

    秦渡轻笑一声,似是有点奸计得逞。

    “不用着急,等过完元旦把你的签证手续办好就可以过去了。”

    柳静蘅点点头,又爱不释手地看了美洲狮照片好久。

    后知后觉,柳静蘅才醒悟自己受到秦渡如此恩惠,却只给他一只苹果,说难听点就是自己占尽了别人便宜。

    “苹果还我吧。”柳静蘅道。

    秦渡:“吃了,要不你进我肚子里拿?”

    柳静蘅尬笑两声: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苹果也太廉价了,美洲狮很难弄到吧……”

    此话一出,气氛蓦然沉默了。

    秦渡深深看着柳静蘅的眼睛,感受着这个曾经毫无生气、一身毛病的人此刻鲜活地坐在他身边。

    良久,他抬手捧着柳静蘅的脸蛋,轻轻道:

    “柳静蘅,你能在我身边健康地呼吸着,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柳静蘅犹豫片刻,凑到秦渡耳边,呼气,吸气——

    “呼呼。”

    秦渡听着他轻缓的呼吸声,翕了眼,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木讷呆板,不敢指望他有什么进步。但听到他的呼吸声,心中那块积郁已久的大石头瞬间也放下了。

    为了表达谢意,秦渡轻轻咬着柳静蘅的耳垂,微微的刺痛感弄得柳静蘅眉头一敛,很快舒展开。

    炙热的唇瓣刮蹭过敏感的耳垂,随即试探一般来到了睫毛、脸颊、鼻子。

    秦渡吻着柳静蘅鼻尖上的红色小痣,唇瓣若即若离但从未真正离开过,一路下滑,咬住了他的嘴唇。

    柳静蘅睁着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渡紧闭的双眼,都给他看成斗鸡眼了也没弄明白,为什么秦渡送了他这么多礼物却要反过来向他表示感谢。

    唉,反派心思深似海,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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