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从屋顶砸下来,给江荨磕得头破血流。可能是仗着这是在游戏里,她半点也不惜命,从废墟里爬起来,跨过那条差点砸着她的横梁,朝梨宛墨的方向去。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杀了你。”梨宛墨冲她说。
“我不过去,我就在这待着,我想陪着你……”江荨站在原地,竭力保持镇定,但她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语气根本掩饰不住惊慌。
像一张单薄发皱的宣纸,素白无暇、赤诚坦荡,经得住墨毫恣意挥洒,却堪不住任何搓揉撕裂。这样的女子,应该被人珍惜着对待。
看着这样的江荨,梨宛墨实在讨厌不起来。
话说回来,梨宛墨着实不应该讨厌江荨。
修无情道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喜怒怨憎种种鲜明的感情,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下。
玉流仙尊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说:不要去讨厌任何人,无论是弱者还是强者,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用你的剑为自己说话。
梨宛墨在这方面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她把世上的人简单地分为两类:该杀的和不该杀的。
一个人如果活在世上危害他人,那就该杀,无论是强是弱、是敌是友。
除却这些,剩下的就是不该杀的。
这种判断标准不掺和任何情感,以此为依据,江荨万万罪不该死,梨宛墨也不该厌恶她。
想清楚这些,梨宛墨语气冷淡下来,她问:“你为什么回来?”
江荨睁大无辜的眼睛,揉了揉眼睛旁边的灰尘,迷茫道:“啊?”
梨宛墨:“你已经可以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一时间,江荨的恋爱脑占据了上风,她甚至有些高兴地问:“宛墨,你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梨宛墨纠正:“我没有生气。”
修无情道的人,哪那么容易生气?
江荨弯唇笑笑,将花束抬起来给她看,“我出去外面摘了些花,没有想要离开。我才不会丢下你的。”
这话有点不太对,梨宛墨并非那个意思。
梨宛墨看着笑得金光灿灿的女子,再看一眼她怀里的花束,心里涌起一丝稀里糊涂的愉悦,冲淡了她对于“身体无法动弹”这件事的烦闷,她也懒得再计较什么。
“离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你的花。”
江荨灰扑扑的小脸亮了几分:“那我可以过来吗?”
梨宛墨没有说“不”,江荨提着裙摆过去,半蹲在梨宛墨床畔,将花束放在她枕边。
还未定睛看清楚女子的样貌,梨宛墨先闻到了一股清冷幽香,夹着草地露水的新鲜气息,令她心神微微一荡。
脑海里浮现出女子在月色下摘花,裙摆被露水打湿的画面。
有一句诗说“露脚斜飞湿寒兔”,倒也应景。
梨宛墨抬眸看着江荨,可怜的小废物睫毛上还粘着灰,但丝毫不影响她笑起来时过分明亮的眼神。
在和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小废物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快乐吗?
“我被困住了,身体动不了。”梨宛墨第一次对人示弱,眼神却似冰霜冲坠寒潭,激起江荨心中一凛,寒意从骨子里冒出来。
梨宛墨看着她说:“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杀我的绝好机会。”
江荨怔住,梨宛墨眼神含光,竟存有几分幻想,想象着小废物能够举起剑杀了她。
那画面一定很荒诞。
可梨宛墨现在就是生不如死。尽管情蛊被压制住了,身体仍不能动。
无论她如何尝试,即便用灵力给这一方世界震得地动山摇,将这小屋碾成粉碎,她的身体也不会听从使唤,就像一副根本不属于她的傀儡。
这个想法令她发毛,无意中唤醒了她内心深处某种隐蔽的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不属于她。
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她。
万般痛苦,没有任何可以宣泄的渠道。
而今有人跟她传信,告知她宗门遭围,她却只能可笑地躺在这里,帮不上一丁点的忙。
梨宛墨喉咙发颤,她无法面对正在发生的事情。
跟眼前这名女子说出来之后,梨宛墨立刻就后悔了。
小废物能帮上什么忙?为什么要和她说?
江荨喃喃说:“为什么会这样?完全动不了吗?”
梨宛墨垂着眸:“嗯。”
江荨:“一直都是这样吗?从昨天……昨天晚上开始?”
想到昨晚的事,江荨脸皮有点发热。
她到底干嘛了啊,宛墨都已经不能动了,她竟然还那么不要脸地折腾她。
梨宛墨比她淡定多了,只“嗯”了一声。
苍天啊,为什么她只说一个音节都能这么好听?
江荨:“为什么会这样?这很不合理吧,你试过所有办法吗?”
梨宛墨耐心渐消,只看着她不回话了。
她的眼睛真漂亮,凤眼弧度饱满,眼尾上翘,眼瞳圆润,色泽明亮,江荨看她一眼便忘了呼吸。
江荨低着头,心想:以宛墨的性格,一定是被逼到绝境了,才会在人前示弱,告知江荨她无法动弹的事。
再看看这屋里满地狼藉和近乎毁坏的屋子,梨宛墨得承受了多少痛苦?
什么样的伤会让她全身无法动弹?定身术?点穴术?不应该吧,这种一般被定身后都不能施法了,但宛墨施法并不受到影响。
再说了,以梨宛墨的能力和见识,她不应该识不破这种法术。
联系下这款游戏的设定——
仙侠修真背景,所有的武力和法术设定都会遵循等级规则,不会出现新手玩家开局就被boss碾压的局面。
梨宛墨的等级绝对不低,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毫无逻辑的“规则”困住?
规则?bug?代码?
脑海中灵光一闪,江荨说:“我知道了,可能是系统的事……”
话刚说出来,江荨脑壳猛地一抽,疼得她四分五裂一样,捂着头身子跪倒下去。
梨宛墨:“?”
江荨摸到湿热的液体,糊了一手,原来是刚才被瓦片磕破了脑袋,血仍然在流。
这会要是有镜子能看见自己的糗样,一定非常吓人。
可是她刚才被砸的时候头都没有这么痛,为什么突然间疼痛发作得这么厉害?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脑海里说:“警告!警告!不得向游戏角色透露系统设定!”
江荨捂着头,神情痛苦地跪在梨宛墨床边。
系统:“警告!警告!警告!警告!不得向游戏角色透露系统设定!”
“警告!!!不得向游戏角色透露系统设定!”
江荨:“我知道了!”
“警告!!!不得向游戏角色透露系统设定!”
江荨:“getout!”
随着这一声大叫,鼓膜微微一震,系统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撕裂般的疼痛感也随之消失,江荨深深呼吸,缓慢地抬起脸看向梨宛墨一眼。
梨宛墨:“?”
江荨:“……”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堪,尤其还发疯大叫。可是江荨为了在女神面前维持形象,她连骂人都用了外语。
呜呜呜,虽然江荨自己已经这么可怜了,但宛墨比她还要惨一百倍好吧。
梨宛墨:“你怎么回事?”
江荨呜呜道:“我不知道……我我……我想帮你……”
梨宛墨语气轻描淡写:“去洗把脸,处理一下伤口,你流了很多血。”
江荨感动地无以复加:“宛墨,你都这样了还关心我……”
梨宛墨:“先休息,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江荨抹抹泪,“宛墨,你真好,都是我没用。”
她哭哭唧唧的样子惹得梨宛墨心情毛毛躁躁,而这位剑仙大人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正发愁如何开口,或者是臭骂她一顿——得,江荨擦擦眼泪飞快地跑开了。
至少她没把我惹烦。
比起身上这道封印,其他事情都不算什么。
门口的结界不复存在,江荨小心地避开摔烂的家具,跨过门槛,去灶房用剩余的一点热水洗脸。
系统:“宿主!刚才好危险!”
江荨脸黑了下去,“你刚才是故意警告我不让我说出真相?”
系统:“我没有权限这样做,是我的上级!一旦他们检测到关键字,就会触发保护机制,严重情况下会给你送回去中止任务的!”
江荨想了想,系统说的并不无道理。
“任务中止了会怎样?我是说宛墨会怎么样?”
系统叹气:“恋爱脑真没救,你竟然都不关心你自己!”
江荨:“我也会有事吗?”
“当然,你现在可是在游戏里,在这里受到伤害,会影响你现实世界的精神状态的!”
江荨放心下来:“哦那没事,我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
系统:“……”
“反正刚才的行为就很危险,会让游戏角色对他们所处的世界产生质疑,甚至会导致游戏崩坏的!”
“那宛墨会怎么样?”
“她属于这里,这里崩坏了,她能怎么样?”
江荨忽然就沉默了。
系统:“你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你和她根本不属于一个世界。”
江荨:“……我爱她。”
“你迟疑了几秒钟。”
江荨决定换个话题:“宛墨为什么动不了?这也是策划的安排吗?”
系统:“算是吧,但是在这里会被解释成一种‘天罚’。人类对于无法解释的现象都会以‘神鬼’、‘天道’来解释,这是一种共性。”
简单说就是策划随随便便写了个代码,设定梨宛墨无法动弹,目的就是要虐她。后续再用“天罚”之类的狗屁理由给圆回来。
江荨把脸埋在水盆里,用了半分钟来接受这个事实。
没办法,在游戏世界里,策划就是“神明”,就是“天道”。
清水只洗去了一部分灰尘,露出一双乌黑的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睫眨去泪珠,江荨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她脱离这个‘天罚’?”
“完成黑化任务!宿主!这是无法避免的!”
“好吧,是我我也黑化,策划都这么偏心眼了,太恶心!”
“宿主!只要你愿意配合,什么都好说!以后记住千万不要让角色发现你的行为背离游戏世界运转的规则了!”
江荨打断系统:“你能当我的镜子用吗?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脸洗干净没有。”
系统:“我不能感知内部世界,我只能感知宿主你的内心。”
“真没用。”
“。”
夜已经很深了,折腾了一天一夜的江荨回到屋里,冻得瑟瑟发抖。
这里不能叫做“屋”,只能算是一片废墟。
现场唯一没有被破坏的只有梨宛墨躺着的那张床,它干净、温暖,跟周围格格不入,帷幔在月色下被风吹动时,还有几分奇异的美感。
江荨走过去,身上忽然被一股细小的“风”围着转圈,头上、脸上顿时清爽舒服,再低头看衣服、鞋子,全都焕然一新了。
“宛墨,这是你弄的吗?好厉害啊,有法术真方便!比烧水洗澡方便太多了!”江荨快步凑到梨宛墨床边,像兔子一样蹲下去露出一颗脑袋两只耳朵。
隔着床帐,梨宛墨侧眸看她,“帮我抬起手,放你头上。”
江荨双手举着梨宛墨的手掌,将脑袋往她掌心下面伸。
一股温热的力量在伤口集中,须臾梨宛墨说:“好了。”
江荨眯着眼睛笑,却不松手。
梨宛墨:“?”
手搭在江荨头上,梨宛墨除了感受她头发的触感、温暖的体温,以及头皮愈合的速度,什么都做不了。
奇怪的是,梨宛墨并不排斥这种感受,反而有种渴望靠近的冲动。
而正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这种冲动格外地明显,能被她清晰地感知到。
她安静地看着这名和她一夜春宵过的女子,不由地垂下眼睑。
手心底下,温热的触感靠得更近,一股香甜的气息不轻不重地靠在了她腰间。
梨宛墨身子微微僵硬。
江荨并没有越界,她像小动物一样趴在床侧,脑袋隔着锦被枕在梨宛墨腰间,抵着梨宛墨的头掌,眯着眼睛陶醉地说:“好久没有被人摸摸头了。”
梨宛墨仿佛一脚踩空,在棉花云里撞了个穿。
江荨:“宛墨,你好香好软,我好喜欢你。”
坠空感仍在持续,梨宛墨很想抓到什么。
她用余光谨慎地看了一眼江荨,并不言语。
江荨很懂规矩,她连床单都没碰到,像小狗一样守在旁边,满嘴都是讨人欢心的话。
“宛墨,谢谢你用法术给我洗干净,你太贴心了!”
江荨困得打哈欠,满脸乖巧地望着她,眼角沁着水珠。
原本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张木榻的,但现在能睡觉的地方只有这张床。
帐帘被风吹开,梨宛墨说:“你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