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官人说道:“管事莫聒噪,潘兄弟少年英雄,岂能以身高论短长?”
杜兴这才说道:“是了,我在这瞎惦记,潘兄弟年少英才,长得高矮有甚么要紧!”
潘邓彻底面无表情了,心中暗想一定要再把练武提上日程,每天多吃肉,别再瞎熬夜,他怎么忘了自己现在正是长个的时候呢!
小郓哥带回来的三位织工,已都让他们去纺织坊那边建起来的住房先住下了,天太冷了,两个织女都生病了,在新住处灌汤药呢。
也不光是北方寒冷,还与两姐妹心境又关,她二人逃出绍兴城,刚一上船,本以为逃出险境,却没想到船上都是男人,又不如自主地心慌起来,生怕自己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就这样忐忑地度过一晚,待到第二天,一路上小郓哥和姜三郎一直和她俩说话,讲述东平要开的纺织坊的事,小郓哥说得头头是道,慢慢的两个人的顾虑也打消了,再加上和她们同行的福建姜三郎也是一个善谈的人,都是同龄人,还是干一行的,有很多共同语言,她们渐渐也就卸下防备,反而心生出些许期待来。
这一路上心情大起大落,加上水土不服,刚一下船,两人来到纺织坊给分配的小屋子,房子虽小,但是摆设俱全,两姐妹单住一间,也是个安定住处了,这才放下心来,哭了一场,第二日就发了高烧。
这天一大早,姜三郎过来敲两人房门,锦儿去开了门,把人迎进来。
三个人都穿上新棉衣了,那姜三郎把自己买的吃食拿出来,有寿桃,软羊烧卖,酸夹,热汤。
魏锦儿连忙拿了碗筷来,一一摆上。
魏恬恬也起身了。
“你两个病还没好?”
“已都好了,锦儿已经大好了,只是我还有些咳嗽,这北方真够冷的,我头天晚上睡在这,盖着厚棉被,身上不住地打摆子,都停不下来。”
“你两个还是身体差点。”姜三郎喝口热汤,“……可惜了,不然这几天能和我一块出去玩!”
他细数自己这些天的见闻:“你俩最近没出门,我这些天见天的在外面绕呢,这真是东平府!就是那个办球赛的地方!刊物你们看过没,就是这出的,我昨天问了这本地人,去那鹦鹉洲书坊溜达了好一阵!”
两姐妹对视一眼,“我们也知道办球赛的地方,刊物从前也看过,那小郓哥说这球赛就是咱们东家办的呢。”
“我还以为那小孩吹牛呢。”姜三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来,展开一看,正是那九纹龙史进,只见他相貌俊朗,眉目坚毅,打了个赤膊,身上纹了九条龙!
姜三郎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昨天我就买了一个,挂到新屋里头了,今天看见他又挂在那书坊里头,心里不忍,给赎回来了。”
魏锦儿翻了个白眼,“你再去,店家又有新的挂在店里呢!”
姜三郎把画收到怀里,“我再不去了!”
“……这东平府真好,我们那也有这海报卖,但是只能买一整个蹴鞠队的,还好贵呢!东平府便宜好多,等到开春,我也能去看球赛了,我想想心里面就起火!”
这时锦儿惊呼一声,“哎呀,我早就想说这东西好吃,这是不是在那刊物上画的‘软羊烧卖’?”
她说着把那倒装在盘里的烧卖倒过来,只见下面包肉馅,上面一簇皮,似个束口袋,可不就是在那刊物上画过的烧卖?
魏恬恬也看出来了,“正是呢,三郎,你买的是这个烧卖?”
姜三郎轻哼一声,“二位姐姐,可算吃出来了。”
几人笑着又吃起来。
姜三郎说着又想到什么,“外面可冷了,你们最近没出门,穿上棉衣还不行,还得穿皮靴才行,城南边有家皮靴卖得好的。”
说着他把自己的靴筒翻个面,露出里面厚厚的毛皮,“这好暖和,你们要是想买,我帮你们买回来。”
“真的吗?”魏恬恬说,“你要是帮忙,我们可不推辞了,就把鞋样给你。”
“这点小事还是假的不成,他那边还有卖手捂,大氅的,也给你们买回些,我前两天就听说东家要见我们,想来这几日就要出门了。”
那两姐妹听了,赶紧就把鞋样尺码给了姜三郎,姜三郎办事很快,下午就把全套装备带了回来。
两人换了衣裳,冯掌柜这时来了,“魏织女,魏二姐,姜织郎,东家要见你们。”
*
一行人来到了纺织坊,说是“坊”,但是因为附近的地也被冯掌柜谈下来了的缘故,这里着实很大,他们私下都用潘东家的称呼,叫这里“纺织园区”。
这里面伫立着一个个正在建造还没完工的工厂,比他们以往见过的小作坊大很多。
光是一个门前挂着“织”字牌的工坊,就大得惊人,三人站在大门口往里瞧,厂房里面零零散散的才有几个织机。
他们一路来到了园区北面的一个小楼,上了二楼,来到白老夫妇的工作室。
那门口挂了“染”字牌的是白老的工作室,里面各种颜色的布,依次卷成筒放在百宝阁里,另一面墙打了架子,上面摆放着各色染料,中有一张大案,上面各色工具,应有尽有。
赵裁缝的工作室则简单很多,立架上放着许多横杆,挂着成衣,绣样,赵裁缝正在屋里忙活,在台上拿了大剪子裁片,潘邓正在一边选布样,拿了一叠紫色布料看,冯掌柜见了回头对几人说:“这是咱们纺织坊的潘东家,你们几个来见过东家。”
几人给东家行了礼,潘邓把手里东西放下了,看着几个新人,笑着说:“咱们这儿天气冷吧,我见你们穿的都厚呢,来到这儿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三人都摇头说没有,心道这东家当真是年轻,还很平易近人。
“有什么麻烦事就找你们冯掌柜,他在这地面儿几十年了,什么事儿都管。”
一路走到了给他们三个准备的工作室,潘邓坐到椅子上问:“你们从前在哪儿上工?都会织什么布?”
冯掌柜本怕这新人拘谨,想帮着说几句话,却没想魏恬恬已上前一步,把自己会织的布的种类都说了一遍。
“……我姐妹两个还会织那提花罗,光彩似锦,前几个月还自创了新织法,名叫香云纱,自从织出了这香云纱,老东家每日要接百十个单呢……”
她还琢磨出了这个潘东家找她们的用意,着实强调了她会带学生,“……我在从前的布庄里,人称我魏师傅,因为我两个姐妹教人从不藏私。”
说着又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布包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卷轴,她把上面的盘扣解开,缓缓展开,上面都是她姐妹两个会织的布的种类。
这一手把在场的所有人搞的一愣。
潘邓挑挑眉毛,把那布卷轴接了过来细看,每一块布都被缝在卷轴上,成了个鱼鳞册的模样。
鳞次栉比,光彩夺目。
这是魏家姐妹自从做织女开始,就精心准备的,当日魏锦儿收拾包袱,当断则断,只带了黄金首饰,和这个布卷轴。
潘邓非常满意,织锦的技艺是一方面,员工的事业心则是另一方面。没想到在古代还有这么积极展示自己的女员工,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姜三郎则在旁边暗自悔恨,这女人怎么一到了东家面前像变个人一样,好你个魏恬恬,你自己做准备不叫上我,你还带了以前做的成品,还给剪成小方块缝一块儿了!我呢?我怀里只有九纹龙史进的海报!
但这也不能怪魏恬恬,在没来到这个工坊之前,她心里想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这里待遇好,就在这工作;待遇若是不好,或者还像老东家一样,她就带着妹妹再走。
但是来到这之后,短短一刻钟,她突然就明白了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她本就是一个不甘平凡的人,别的织女只要一天干完自己手里的活就好,但是她不一样,她要最好,要创新,而这里让她看到了无数的可能,她想要留在这里,并且一定要留下。
她所说的话一部分是提前准备的,但也是真情流露,魏恬恬看见了赵裁缝,她是一个女人,也可以在这个楼里拥有自己的一个小间,是了,纺织本来就是女人的事,这样她是不是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小间,在养活自己,姐妹温饱的同时,还能织出来世上从没有过的华丽布匹?
她一定要留下来,留在这个小楼里,她有这个能力!
姜三郎心里只觉得交友不慎,痛定思痛,却也很快的冷静下来,并且一直佛系的性格被这种强劲的对手激出了几分好胜心。
“绍兴那边养蚕多,丝织品盛,我家乡在福建路,不如两浙富庶,我们那里的百姓还是穿布。”
他娓娓道来,“……小人从小就学习绩麻,一开始绩粗麻,后来绩细麻,绩了几年之后,我娘教我绩上品麻,邕州綀子,浙江山后布,都是麻织布,綀子洁白细薄,夏天着此衣清凉离汗,每年多有官人士大夫买我们这种麻布做暑衣,尤其以染了真红为最佳,一端(两丈)可以卖上十贯钱。”
“……山后布虽是麻布,但是织布的时候加上强捻,织好之后精好纤密,形似罗,人称绉布,也是麻中精品,小人近几天才来府中,听说东平府主要绩麻,只是依我所见,府中麻布品质不精,还有加进的余地。”
冯掌柜都听愣住了。
潘邓则是心中暗暗称赞小郓哥,可真是找了两个人才,看着这一番比现代很多求职面试还要精彩的自我介绍,潘邓很满意。
要是在现代,他做HR,公司只有一个指标的话,他一定会很难抉择,但是现在他可是官僚资本,直接全都要!
第52章 陈文昭收徒
潘邓又带着他们去看了新的织机,这个织机也是新改造的,工作的效率比以前高了很多,上面加了卫三郎研究的飞梭。
传统的织布机,完成穿纬的工作,需要低下头,把梭子穿过开口,左手交右手,压实线,再右手交左手,压实线,重复操作,直到一匹布织完,效率是很低的,布面也没办法加宽,最多只能是一展之内。
飞梭的发明解决了这个问题,通过安装在滑槽里面带有小轮子的梭子,梭子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在滑槽中来回穿行,绳子拉一下,飞梭就极快的穿过开口,完成穿线,织布的布面也可以加宽了,一个人就能轻松完成织布的工作。
魏恬恬见了简直爱不释手,“这太快了!省了好多力,而且布面能加到很宽,咱们做大幅衣裳,被子,也不用再拼布了!”
潘邓让他们这几天先熟悉,并且布置了任务,那就是纺出粗细均匀的线,织出细密平整的布,并且让布的宽幅尽可能的宽,最好能达到半丈。
几人都是织贯了布的,各色提花布,加捻罗都织得,这样的要求自然不在话下,因此都应下了。
潘邓又让冯掌柜带他们在园区里面逛一逛,自己则去了陈大人府上。
*
今日上午书房已将那《东平府游记》的样书制作出来,全书坊都翻看一遍,没人不说这彩画书好的,画的还都是他们东平的小景,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潘邓带着样书去了陈大人府上。
陈文昭略微翻看,“这个居然是彩印的,从前我也没见过那么多彩印书,自从你那刊物发售之后才总见着,如今你又印了一本书出来,当真是精细。”
这本书无论是色彩,布局,插图还是旁边的小语都很精彩,弄得他都想要一本来收藏了。
“咱们这本《东平府游记》看来是不愁卖了。”
潘邓赶紧拍马屁,“想来日后咱们东平府会越经营越好了,百姓也会越来越富裕,府中能有此番机遇,全赖尊亲为民所思,为民所行,东平府有老父母坐镇,真乃百姓之福!”
陈大人捋捋胡须,“小小押司真是聒噪。”神情却看得出带着笑意。
潘邓接着又说:“陈大人苦心孤诣为了治下百姓,怎不把治理一府的心得写出来,写一本《我作知府的二三事》,来让天下人看到大人治理一府的苦心,也让那些初入官场不会治县治府的官员看看,供他们学习。”
陈文昭养气功夫再足,听了这话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这……未免有自夸之嫌,你只看东平府做得好,可人外有人。况且,朝廷有令,官员不得私自刻印书籍,若是被人知晓,恐怕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潘邓挺直了腰背,“别的知府若做得好,为何不见他们出书?我跟在府尊身边,时日不长却也颇有长进,亲眼见了治理一府的困难,别的官员刚一上任,也有府中同僚这样的学习机会吗?若是空有好心而不会办事该如何是好?”
潘押司声音铿锵有力:“况且府尊心中所想不是为了扬名,只是记录日常为官心境罢了,至于刻印之事,自然是由咱们书坊来负责,绝不会让大人您沾染半点尘埃。”
陈文昭听了也有些心动,他在外日久,也想要挪腾一番,之前借了蹴鞠赛的东风,在官家面前挂了名号,但是到底还缺了契机。
陈文昭脑中一琢磨,便应下此事,但是他自然不会像潘邓一样没文化,写个甚么《我作知府的二三事》,而是给新书起了名叫《治平杂录》。
潘邓收到初稿,见府尹已起了新名,又将自己的稿子分为三卷,一卷主要讲劝课农桑,耕田水利;二卷则讲赋税不扰民、均役防盗,发展经济;三卷讲了断狱公正,惩恶扬善,里面有他做县令还有做知府时候的劝民案例,语句平和,却件件桩桩都是任上实事,极具参考性,非常有教导意义。
潘邓看得如痴如醉,竟有些爱不释手了,末了把稿件收起,“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叫那张凤观画师来给您画一幅画像,放在咱们新书首页!”
陈文昭本来见押司看他写的书看得入神,自己在一边饮茶呢,听到这话有些窘迫,“还画什么画像,不必了吧。”
陈大人长得是个典型的清俊文人形象,身形消瘦,穿上宽大的官袍别有一番气度,双目有神,颌下短须,稍微打扮一番就是个美中年了!
只是平时比较不拘小节,在家里稍微有些放浪形骸罢了。
“倪文成不像大人这般相貌堂堂,还要上书呢,大人就画了像吧,也叫天下学子都看看大人相貌,免得叫他们失望呢!”
陈文昭也就随他去了。
潘邓这边请了张画师,又回书坊雕了板。
本来书坊一直在加印海报,蹴鞠赛虽已过去两月,但是海报热度不减,依旧畅销。如今陈府尹要出书,闲下来的雕版匠又重新忙碌起来,精心雕版,没过几日就出了样书来。
陈文昭拿在手中端详,一共三本,前两本稍厚,最后一本稍薄些,封面是上好的硬纸,分褐,蓝,红三色,边上用同色线缝了,装订用的是传统的五眼线,书籍大气美观。
翻开内页,纸质地坚韧,纹理细腻,色泽柔和,比起常见的桑皮纸更显华贵,书坊匠人用的是东平麻纸,其纤维长且坚韧,书写和绘画都极好,且日久不脆。
第一页是陈大人画像,陈文昭看了图上人影,点点头,“比起之前画得还要精神些。”
后面内页是用两色印刷,精致清晰,陈府尹翻看一遍,见没有什么错处,点头夸道:“你办事素来妥帖。”
潘邓低头掩饰上翘的嘴角,“为大人做事,不敢不尽心竭力。”
“你可想要什么奖赏?”
潘邓连忙说道:“小子受大人提携,才得作东平府押司官,不敢要什么奖赏。大人为府中事务操劳,小人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为大人出书立传,乃东平人分内之事,岂敢言赏?”
陈文昭听罢,目露欣慰之色,“既然你什么赏赐都不要,便做我的学生如何?”
潘邓刚想抬手谢大人,手抬到一半僵住了,他又抬头看陈文昭,眼睛睁大透露出惊诧。
陈文昭手拿书卷,“怎么你不愿意?”
所以他刚才没听错!
陈府尹说要收他为学生!
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潘邓压下疑惑,重新恢复冷静,拱手说道:“谢大人抬爱,小人,小人……没读过几本书。”他这样的资质,也能做陈大人的学生吗?
陈文昭说道:“书什么时候读都不迟,我看重你,在你的为民之心,此心难得,宦海难遇。更何况你为我出书立传,提升名望,岂不知此事都是学生为老师作?我二人虽无师生名分,行事却早已行师生之事了。”
潘邓听了这话,这才想到,陈大人当初提拔他作东平府押司,又给他钱财安家,之后有重用他,小事上也叮嘱他,连官员往来这类的人情往故也提点一二,种种关怀备至,岂不是也和了府尹所说,“无师生名分,却已行师生之事。”
潘邓喉头发堵,他朝陈文昭磕了头,行了拜师礼,“学生拜见老师。”
陈文昭把他扶起来,“好,我从前没收过学生,往后可能也不会收了,师门里就你一个,不过你还有个师叔,日后待叫你相见。”
潘邓点头应了。
当天晚上,陈文昭谈性大发,泼墨写了几页纸,告诉师弟自己收了一名好学生。此子天资聪慧,慧眼过人,人见人爱,爱民如子……手中笔墨翻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当晚就叫陈泽寄出去。
几日之后,师弟的书信也到了,恭喜师兄收了好学生,还给师侄送了礼,一袋乳糖狮子。
潘邓拿在手里,黄白色,圆圆敦敦的小狮子糖,模样有些像石狮,颇为可爱,小狮子还梳着强风大背头。
潘邓拿在手里细看,心道难道老师没告诉这位师叔自己的年龄?他又放在嘴里一个嚼嚼,嗯,奶味硬糖,嘎嘣脆。
*
潘邓被陈府尹收为学生的事隐秘而迅速地传遍了府衙,大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却都经历了从‘大吃一惊’到‘情理之中’到‘不愧是他’到‘肃然起敬’的整个流程。
府中同僚都一一祝贺,通判明瀚海,主簿许宜,文书钱通都送了贺礼。
就连阳谷主簿冯兄也送上厚礼,恭喜他拜得好老师,顺便还给他送了个人过来,是他家二哥冯昭和,写了书信叫潘押司随意使用,叫他在潘押司左右侍奉。
潘邓当然不能真把这么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当成了小厮了,却也不好拒绝,这冯家二哥平日里是个安静的性子,行事也妥帖,最得冯主簿心。
潘邓想了想,和明通判打了声招呼,给他安排进了东平慈幼局。
李大官人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也想到派家中儿子给潘押司差遣的,只是家中大哥要管家业,二哥读书刻苦,盼他能做官,三姐最灵通,也最像他,是做生意的好手,可惜是个女儿。
他只得备了厚礼,叫杜兴送去,顺便叮嘱杜兴,不可无礼。
连纺织坊的几个新管事也听说了,这事可是他们这些天凑在一块聊天的主要话题。
“不愧是咱们东家!”
第53章 工坊发月钱
冯掌柜这天傍晚安排了聚餐,叫秦凤炙肉送了一桌席面来,把坊里管事聚在一起,开了个会。
一是说最近几天就要招工,工坊要开工了,另一件事是坊里要来新人,是个叫宣娘子的,近几天忙完手中事就会过来。
说完他就先行离开,叫坊内几人自己吃饭。
连朋看他们有些茫然,“你们都不知道宣娘子是谁吧?”
白老说道:“是谁?”
“嘿嘿。”连朋笑着却不说了,拿起了架子,“刚才那魏二还说我不是你们纺织坊的人呢。”
魏锦儿说:“我何时说了?算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快说这个新来的人是谁?”
连朋这才说道:“你们知道那金毛犬段景住吗?这个宣娘子是段景住从西北带回来的,据说是他的老婆,年后刚成亲。”
“哦……”围坐的人点点头。
“但是这个宣娘子,听说比那个金毛犬大了五六岁。”
“啊……”围坐的人有些吃惊的。
“而且……”连朋压低声音,“那宣娘子,在西北已经有夫家了,人家早成亲了!”
“啊?”周围人一阵惊呼,这是为何?
连朋满意地哼笑一声,才开始说了自己一早听的故事。
“他们两个,是金毛犬跑马贩子的时候认得的,一年就见得到一回面,但係也对上眼了,宣娘子也偷偷儿喜欢金毛犬,不过她已经有丈夫了,两个人就分开了,今年听说她丈夫死了,金毛犬终于就把她带回到东平来了,连着她家老汉儿也一起带回来喽。”
魏恬恬也在扣瓜子吃:“还是二婚哝。”
魏锦儿疑惑:“你怎么不说官话了,说些蜀地话来。”
连朋环顾四周,“掌柜又没得在,说官话作啥子。”
姜三郎问道:“她都有丈夫了,怎么认得的?”
“这个哪个晓得哦。”连朋说着拿了一串羊肉串,“不晓得。”
说话之间,冯掌柜又去而复返了,“看我这记性,今天特地背了个包在身上,还是把这事忘了。”
他说着从布包里拿出几个小布袋来,“宣娘子已经到了,只是近几日不能来,她托我给你们带了西北土仪来,你们分分吧。”
众人一人拿一个,连朋张望着,显然他也明白自己不是纺织坊的人,“有我的没?”
冯掌柜给他一个,“有。你们吃好,连朋你走的时候把门关好了。”
“唉。”连朋喜滋滋地应了,把自己手里的口袋打开,见是一个细长条的带子,“这麻绳够精细的,上边有花纹呢……细看还挺好看呢。”
白老不像他一样不识货,“这是凤翔府那边的毛纺绦,好绦紧细如箸,花纹细密。此绦围率三寸,长一丈余,做工精湛,一绦十余千不止呀!”
众人无不惊叹,“还是个富婆呦!”
连朋这才察觉自己是南方土狗,赶忙把自己的那条又小心装到布袋里,说道:“可不是嘛,你们知道金毛犬不,前几日送了押司一匹小马呢。”
“哎呀,我说押司最近怎么去哪都骑小马,原来是他送的!”
几人都问连朋:“你见过宣娘子没?”
“没得见过,不过我知道她最近据说是在挑棉花子儿,要在东平种棉花。”他露出南方人的疑惑,“棉花是啥子东西哦?你们见过没得?我听他们说,草里头还能长棉花。”
他拿两手圈了一个圈,“还这么大个。”
连姜三郎都吃惊了,“这么大,还是结了果就能坊线的?”
赵裁缝说道:“不算是果,结出来就是棉絮,你们那里没有?”
姜三郎摇摇头,“我们那儿都是麻布,染料也没得多少,福建路那边往街上看都是黑白相半,我往北走到了绍兴才看见满街彩呢!”
魏恬恬说:“绍兴也没有棉布,但是那里半城人都养蚕,桑蚕各节都有专门的地方,种桑树,收蚕茧,缫丝,织布都被拉断了,有专门的人来做,我们布庄机织户想要原料也要到市场上去买呢。”
众人都感叹绍兴真是丝绸大府。
“咱们要不要给回个礼哦,这宣娘子好讲究。”
“你回什么,大家商量商量,回一样的好了……”
众人一齐商议着,欢声笑语,举杯对饮,明月高悬,坊内热闹。
*
时光荏苒,一月过去。
东平纺织坊
彭娘子一大早起来,收拾梳洗,同屋住着的几个娘子也都起身,一起去打水洗脸。
彭娘子自己把头发梳好,又给同屋的另一个姐儿梳了时兴的发髻,那惠姐小声说:“咱们在这住了快一个月了,掌柜的可说了什么时候给房钱?”
旁边有小娘子插话:“你傻了,直接从我们工钱里扣。”
惠姐这才松了口气,“一直在发愁这事,手里没钱呢。”
彭娘子笑道:“等发了工钱,咱们手里就有余钱了。”
那小娘子见惠姐头发梳得光亮,心生羡慕,“彭娘,你不光纺得好纱,手也巧。”
惠姐说:“我们村里人都说,这是因为彭姐七夕拜月,我们就知道瞎玩瞎吃,没去拜月。”
彭娘子笑着说:“你若想学,也教给你,梳个几次,自己就会了。”
那小娘子欣喜道:“果真吗,谢过彭姐姐。”
几个娘子梳洗好了,一起往食堂走去,“也不知道今天吃什么。”
食堂一早已坐了些人了,那蒸炊饼的大蒸笼一掀开,氤氲的白雾弥漫了大半个食堂。
惠姐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几人拿了海碗盛了热乎的萝卜汤,每人拿了两个白炊饼,又拿了一筷头酱菜,坐在长条板凳上吃起来。
在她们斜对桌是个小子,眼看着喝了一碗萝卜汤,吃了三个炊饼,又去打饭的地方要了一碗汤,拿了四个炊饼。
这的吃食是不限量的,但是不许外带。
“瞧他没多大,是个小孩呢,怎么吃这么多?”
“饿呗,惠姐刚来的时候,一顿饭要吃五个炊饼呢,慢慢才把饭量减下来,饿怕了。”
惠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是郓州辖下村里的农户之女,家中父母耕织,有一姐一弟,姐姐已经嫁人,只她和弟弟和父母生活,大伯二伯生活也艰难,彼此难依靠。
近些年来听自家阿爷总是叨念着税又涨了,活不起了,家里的境况越来越不好,终于在今年,家中收成不好,交不上税,还不上给村头的利钱,两亩薄田被典当,家中彻底没了生计来源。
村中和她们家一样境况的人家很多,有的投靠亲戚,有的给村里员外做了佃农,惠姐本想把自己买了,换些钱来给父母弟弟生活,却被彭姐找上门来,说要带她去东平府上工。
管吃还管住,一个月八百文钱。
惠姐想都没想就跟着来了,来时只拿了自己的一件里衣作替换的,棉衣只穿了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窄棉衣。
一转眼一月过去了,谁能想到她能过上现在这般神仙日子。
每天有能吃到饱的炊饼,还有温暖不透风的住处,有师傅教着做手艺,还有工钱拿。
她看着那个吃炊饼吃到噎着的小子,就好像看到了刚来那日的自己,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吃了好几个炊饼。
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惠姐把碗里的汤喝光,在心中笃定的想,
她吃了两个炊饼就逼自己不要再吃了,肚子已经撑了,而且她心里明白,等到了中午,还有饭吃呢。
彭娘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哪的小娃,没人管管他,再吃把肚子撑破了怎么办。”
边上的小娘子说:“染坊的,那边男人多,这个小的估计是学徒,我听坊里姐妹说,咱们东平慈幼局收了年龄大的孩子,都叫他们来这学本领,以后自己能做工。”
她小声说道,“没准以前是哪的小乞儿呢。”
彭娘子感慨,“咱们东家真是善人。”
惠姐也说:“东平府真好……”他们管百姓的死活呢,不叫自己治下的百姓吃不上饭。
“比我们郓州城好太多了,又富庶又好。”
一行人吃了饭,都去坊里上工,到了中午午饭之前,冯掌柜把她们一坊的女工召集起来,“你们也干了一个月了,今天发工钱。”
坊内顿时沸腾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宣娘子叫她们安静,听掌柜说话。
“这是你们上工的第一个月,平日里的表现也都记在墙上,这个月得分最高的是彭二娘,其次是赵仙娇,吴月娘。你们三个来领这个月的奖励。”
坊内女工一阵惊呼,那三人显然也没料到,见别人都看着她们,这才理理钗裙,低头走了过去。
彭娘子得了二百文钱,一袋米,一小坛油。另两人各得了一小坛油,揭开坛盖,荤油那直击灵魂的香气钻入鼻子,钻进肠胃里。
“好香呀。”
其他的女工见这三人都有奖励,无不艳羡,她们之前只知道有打分,也都暗里较劲想要评分高一点,只是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处呢!
其他人虽没奖励,但也都拿了这个月的月钱,喜气洋洋地结伴去吃午饭了。
惠娘帮彭娘子拿着那坛荤油,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也一定要在下个月拿到奖励!
彭娘子抱着那袋百米,回头问道:“拿了月钱你打算做什么?可要寄回家里?”
惠娘点头,“好多钱呢,我打算只留一点,剩下都寄回家里,家里爷娘和弟弟等着钱过活呢。”说着她松了一口气,“我日日提心吊胆的,就怕爷娘在家活不下去,今日拿了钱可算是心中安定了。”
那彭娘子说:“我听宣管事说,咱们离得远的,可以凑一凑,坊里找人给送。”
“哎呀,这是真的吗?我还想叫人捎话,叫我家三哥来拿!”
见惠娘面露欣喜,彭娘子说道:“可别叫他过来,咱俩就叫坊里人给送过去吧,你没听说咱郓州地面不太平,梁山又出事了,千万别叫你弟弟乱跑!”
第54章 惠娘送月钱
郓州城吴家庄
吴娘子正在家里熬米粥,说是米粥,但只有薄薄一层米,上面都是汤水。
吴娘子小心地拿木勺撇了上面一层,又从下面多捞些米来,盛到瓷碗里。
家里孩子还躺在床上,这些天闹肚子下不了床。
“三哥,喝点粥吧。”
那小子捂着肚子坐起身来,小脸煞白,问母亲:“二姐怎么还不回来?”
那吴娘子看见小儿子饿得面黄肌瘦,又想到在外面没有音讯,生死也不知道的女儿,红了眼眶,她把碗放到儿子手里,“你好好吃了饭,把身体养好了,我还待出门找你爹,他三日没回了,不知遇见了什么事。”
那小孩把米粥喝了,腹中疼痛似是减轻了,安静地躺在土炕上,小小的年纪已知道不给父母添麻烦,不哭也不闹。
那妇人把剩下的米汤喝了,一直饥饿的肚子好像更饿了,她虚浮着脚步出了门,旁边一户人家见她问道:“吴娘子,去哪?”
“去找孩子他爹,三四天没回了。”
“别去,外边不太平,你没听说梁山那边有动静,咱们就在跟前,你可别出去!”
吴娘子睁大了眼睛,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心里像火烧一样,胃里也像有火在烧。
三天没归家了,若碰见了梁山贼,这该怎么是好,家里收成不好,本已经活不下去了,现在人也要出事?
那出嫁的大女儿过得也不好,嫁去的夫家遭灾,也不知能不能活,家里二女儿去东平上工,他们也没办法探知什么消息,只能在家里干等,孩子他爹本来每天出门替人帮工赚钱,一天赚来的钱够一家吃喝,现在又几天没回了。
难不成老天不叫他们活吗?
吴娘子流着眼泪,还是把房门锁了,出去找丈夫,她怕丈夫是路上有了什么事了,在哪跌了跤,要是这样,她也能早点遇见,把人带回家来。
谁知还没到庄口,就见一个马车走进庄来,在前面坐着的可不正是她家老吴!
吴大也看见自家婆娘了,“你怎么出来了?三哥怎么样了,病好了没?”
吴大面上没有愁容,反而有些喜色,吴娘子见自家丈夫这幅样子,悬着的心放在了肚子里,“他好了,在家养着呢,只是时不时的还是肚子疼,咱们家也没有米了……你怎么坐着车回来了?”
“哎呀,我知,我正好带了米回来了。”吴老大说着,路过一个人家,吆喝一声,“彭家的!你们家女娘送东西回来了!”
那家人听了召唤,赶紧开门出来,“诶呦,吴老大,你可回来了!我们家彭二娘在哪呢?她也回来了?”
“你家彭二姑娘没回来,托人带东西回来了!”吴老大说话声气都变得足了,“她带着我家惠姐一块去那东平纺织坊做工,得了奖赏,一个月就赚了一袋米一坛油,还拿了月钱回来,我家惠姐不顶用,就光拿了钱!”
话说着却是满脸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那马车里钻出了个两个汉子来,正是纺织坊雇来送东西的,把那马车里的箱子打开,找到写着“郓州吴家庄彭二娘”的布包,问那家人姓名。
一一对照过后,把银钱和米油给了那家人,那家小娃揭开油坛子,狠狠吸了一口,“真香,阿婆,我要吃猪油饭!”
邻人们都凑过来看热闹,见那米油也面露艳羡,眼下正是开春之前,农家最贫的时候,青黄不接,看见彭家家中居然有进项,都伸长了脖子看。
“你看那一坛子油,诶呦,往年咱们家买好多猪肉也练不出这么多油呢。”
“我看见了,白的和雪似的,真是好油!”
“真有本事呀!”
也有人见了眼红,“他们家女儿家怎赚得回来这么多钱?哼,我看不定是去哪个‘坊’呢!”
那彭老婆子听了把腰一插,“烂嘴牙子货!你怎这么明白?你去那别的坊里赚过吧!我们家二姐在家里织布就是个能手,出去赚钱是她本事,我看谁敢嚼舌根!”
那两个汉子听了也皱眉,“我们东家办工坊是得了官府首肯的,莫说些闲话!”
那几个嚼舌根的见了这魁梧汉子说话,连忙走远了。
彭家老婆子笑呵呵地把东西收了,对着那两个汉子千恩万谢,叫他们进家里吃饭,正好有米下锅。
那两人没留下,“我们还有别的村要去的,着急赶路,就先走了。”
那阿婆却执意要留,“两位小兄弟一定留下,老婆子家里没什么好菜,也定叫两位吃饱,你们大老远走到这来,一直在外面赶路多辛苦,这天冷得脚都要冻掉了!进来暖和暖和,再走不迟呀。”
那家男人也说:“两位兄弟且请留步,农家没好吃食,屋里却热乎,歇歇再走吧。”
那二人推却不过,就留在彭家吃了顿饭,暖了暖身子,把这路上说了百遍的纺织坊中待遇如何,每天做什么活,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都说了一遍,完后每人留下十几文钱才走。
走时还特地叮嘱,“没事千万别出庄,我们来时就遇上了梁山贼,近一段时间郓州地面不平,多保重安全。”
那吴大回到家中,也从怀里拿出了吴惠娘的月钱,吴家媳妇看着手中的大钱眼眶发红,“也不知她在那受了多少苦,这么小就出去赚钱了……”
吴大却说:“我这一路上和两位兄弟都聊了,那工坊好着呢,天天吃白面的炊饼管够!住的地方也暖和,一点风都不透!她呀,没吃苦。”
吴家媳妇擦擦眼泪,“这是真的?”
吴大说道:“那还有假,两位兄弟一看就是实诚人,你没看他俩那马车里面,每个人的月钱都拿好布包着,写了名,那车里有米面棉衣,也都一一放好了,仔细着呢,一看就不是那等粗陋工坊。”
他说着把靴子脱了,从鞋帮里拿出一小块银子来,“娘子,你看这是什么。”
“得亏了两位兄弟搭救,不然要被那梁山贼抢走了!”
“哎呀,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天未归!你遇见什么事了,怎么赚到这么多钱?”
那吴老大嘿嘿一笑,把这些天他出去干活遇到善人给了他一两银子打赏的事说了,又说到回来的时候遇到梁山贼欲要打劫,两个兄弟把他救了带回庄中的事说了一遍。
“那两位真是好汉,说到他们是在东平府潘押司手下做事的,那几人竟然就把他两个放了。”
那吴娘子松了口气,“好险。”
吴大说到:“钱你保管好,我带着五百文出去走一趟,去看看咱们惠娘,现在知道她在哪了,我不亲眼见着她,我心里不安心。”
吴娘子点点头,“是了,我心里也不安定……只是你去东平府,怎么也要三四天,再遇见贼怎么办?”
“我跟那两个小兄弟说说,让他俩带我一段,我也顺便看看东平府怎么样,今天我和他们闲聊,东平府是个神仙地方,富庶的很,我一直想,咱们惠娘一月都能赚这么多,咱们去做工也行!”
吴娘子睁大了眼睛,“咱们祖宅在这呢,怎能离家?”
吴大叹了口气,“娘子……咱家没地了,不出去做工,一家人都生活不了……而且咱们要是去东平府,也能照看惠娘。”
吴娘子这才把手里的钱攥紧了,“你去吧,我在家照看三哥。”
吴老大点头,“我再和彭家说说,他家也是疼女儿的,我去看看惠娘和彭二娘,叫他家婆子多看照你俩,你且安心在家,别记挂我,短则十天,多则一个月,我就回来!”
*
工坊有条不紊地开工,府衙这边却遇到了紧急事。
梁山有响动,近日里郓州官府不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突然就要出兵剿匪,却被那梁山贼打得抱头鼠窜,颜面尽失。
自此以后梁山贼寇不再秉持他们以往“不伤害好百姓”的宗旨,打劫了不知多少过路的行人。
“他们郓州真是没本事!”议事堂内众官员议论纷纷。
陈文昭也颇为头疼,这梁山贼不是他们东平府的,却在东京和北京到东平府的必经之路上,“……咱们三月十五还待再办蹴鞠赛,到时候游客众多,岂不是羊入虎口?这可如何是好?”
明瀚海也说:“汴京人来到东平府,势必要经过梁山泊,大名府也走这条道,当年他们梁山贼截的生辰纲,不就是那大名府来的。”
许宜恨恨地道:“这郓州守备真是个惹事精,平白无故的招惹他们作甚!”
钱通琢磨了一会儿,“难不成真要咱们帮着剿匪?蹴鞠赛已发出邀请了,不能不办呀。”
许宜却道:“你当咱们下定决心了,匪就任我们剿?那济州城不是没剿过,梁山贼在水里实在是滑不溜手,济州府碰了一鼻子灰,又派了一个姓何的观察去梁山泊剿匪,没剿成,耳朵被割下来了!”
“好野蛮……”众位都议论纷纷
许宜又说:“……他们连大名府梁中书的生辰纲都敢劫,可谓是胆大包天,不可以等闲的小山贼视之!”
第55章 潘邓上梁山
听了许主簿之言,老文书插话道:“话说他们之前截取生辰纲,打的旗号是劫富济贫,如此说来应该是不叨扰百姓,他们从前可下山抢劫过?”
一小吏翻白眼,“那些个泥腿子土匪,说是劫富济贫,不叨扰百姓,商人在他们眼里算是百姓吗?官差在他们眼里算是百姓吗?当然不算,照样打劫!寻常穷苦百姓倒是不打劫——也没钱可劫呀,好话全让他们说了,该打劫的钱一样也不少!”
明瀚海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去年也有富商来东平看球赛,却没人遭灾,可见他们梁山做事也有章程,不是那胡乱行事的山头。”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办蹴鞠赛,依我所见,把梁山稳住就好,不如我们给他们点好处,和他们商量一下,在这段时间内不要劫掠游客,就当是我们官府给游客掏买路钱了。”
许宜脸色一变:“怎可如此!与贼求和,置府衙的威严于何地?置朝廷的威严于何地!”
议事堂里安静了一刹那,钱通看了看主簿许宜,又看看通判明瀚海,说道:“不若我们下定决心,整顿兵马,咱们东平兵马都监董平也不是好惹的,便就是将梁山泊的土匪剿了又能如何!”
许宜又是板起脸来:“你说的轻巧!剿匪怎么是我们东平府来办?那梁山泊是济州府的,就应该让他们去剿匪!”
这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众人都看许宜,“依主簿之见?”
许宜清清嗓子,“此事当然是上报一路监察使,让他们督促济州府快点剿匪,才是正道。”
众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这一套流程下来,不得个几年?梁山自从立了山头到现在都两三年了,眼看着这梁山泊一步步地壮大,要是想要剿匪,早就剿了。
陈文昭也说,“如今在这一州办事,此事关乎眼下生计,还是莫要拖延……”
许主簿也不出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陈文昭,一时不察,又把那一套官场法则用出来了,忘了他们这届大尹是办实事的官了!
众人又商议一番,觉得还是明主簿之计可行,却只是还有顾虑。
潘邓便说:“日前我们印了《东平府游记》,上面画有东昌府景色,那东昌府见了好,也去无声诗社向画师约稿,待出一本《东昌府游记》,借咱们蹴鞠赛的东风。”
“……如今蹴鞠赛正热,周围各州府都想要挨光,梁山八百里水泊,也是个不错的景,不如我们把他们也拉进来,让那梁山泊也成一个景点,供游人划船游玩,钓鱼,景区的钱让他们自己收着?”
让他们成为既得利益者,也就自然而然的就和我东平府蹴鞠赛站在一起了。
众人心惊此法大胆,但是仔细一琢磨,却又是个好法,若是能谈好,实则一劳永逸。
“他们同意便好,不同意也要叫他们不要打劫路人,我们就能好好办蹴鞠赛了。”
只是此事说出去到底是有碍于名声,官府怎么可以和贼寇一起行事?眼看陈文昭愁眉不展,潘邓身为学生主动为老师解忧揽。
现在官不好亲自下场,不就正是吏下场的时候?
“我早在阳谷县作押司时,结识了一个朋友,是那李家庄庄主,江湖人称扑天雕李应的便是,此人素来有豪情,也倾慕老父母久矣,一心想要为州府办事,不求回报,不若给他一个机会,叫他代官府行了此事?”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潘邓就回了阳谷县,李庄主见兄弟有事相求,岂能不应?当下就选了快马,备下花红表里,叫管家杜兴先走一趟梁山。
一日过后,杜兴回来,带了梁山泊首领托塔天王晁盖的亲笔书信,潘邓一见,这才又备重礼,和李应杜兴二人,带着两个随从一齐上山。
山路弯弯绕绕,众人通过层层把守,一路到了山顶聚义厅,晁盖迎出来老远,见了潘邓一行人过来,拱手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似问闻名,这位就是东平府押司潘大人,久仰久仰!”
潘邓也连忙拱手:“早闻托塔天王晁英雄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久仰!”
两人见过彼此,把臂而行,一路到了厅里,那山寨已备了酒菜,只待贵客到来。
潘邓说道:“我身边这位是咱们阳谷县李家庄庄主,江湖人称扑天雕李应,平日最为豪杰。”
李应也见过了晁天王,晁盖说道:“我知那阳谷三庄,祝家庄,李家庄,扈家庄。那祝家庄庄主也是一个英雄,只是为人残暴,那扈家庄庄主也称得上好汉,却优柔寡断,三庄之中只李家庄庄主有勇有谋,堪称豪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李应大笑,“我也早闻晁保正大名,早在寨主在东溪村时便想一见,今日英雄相逢,且请一碗!”
两人喝酒,潘邓却已经眼花缭乱,穿越到水浒世界,今日他才算来梁山走了一遭。
这边这个看着文弱,却坐了二把手位置的,看来是那智多星吴用。
这边这个红头发的,是“赤发鬼刘唐”。
这边这三个大冬天露胸肌的,是那梁山撸铁三壮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
而这边这个一看就身高腿长,器宇不凡,豹头环眼,眉目疏朗,既有一种武将的强悍之气,又周身透露出种儒雅随和来的,就是那林冲了!
林冲没坐在什么靠前的位子上,但他刚一坐在这儿,就发现面前这个少年押司官盯着他看,搞的他怪不自在。
潘邓见他眼神躲闪片刻,又疑惑地看向自己,说道:“想来这位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江湖人称豹子头林冲的吧!久仰英雄大名!”
林冲没想到被点了名,连忙拱手,“有罪之人不敢担英雄二字,潘押司年少英才,我在梁山也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
晁盖也笑道:“这位便是林冲兄弟,是个世间少有的英雄好汉,只因得罪了那东京高太尉,才流落辗转至此。”
潘邓却好似大不赞同,“晁寨主此地聚义厅乃是英雄汇聚之地,林教头到这儿来也是应了英雄汇聚之意。”
林冲接话道:“正是如此。”
众人又欢笑饮酒。
酒过三巡,晁盖红了脸,说道:“潘押司也是少年豪杰,我曾听闻押司在阳谷县之时,就勇斗恶霸,为乡里除去一害,也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何不与我等一同聚义,来山上做个首领!”
李应听了这话,端着酒杯的手一僵,暗道不好。杜兴在下手坐着,心中暗骂,我们押司好好的前程不要,怎惜得在你这破山寨做个劳什子首领。
梁山上的人也都各有心思,吴用心中琢磨这晁大哥怕不是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潘押司虽只是个小吏,却是那府尹的学生,岂能容他这样轻视?
林冲心中担忧,潘押司是个年少俊才,今晚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潘邓却好似浑然不在意,问道:“我若是上山,晁天王叫我坐哪儿?”
聚义厅里都肃静了,晁盖当真过脑子想了一阵,“潘兄弟若是上山,你就坐二把手!”他说完喝了口酒,“……我晁盖素来敬重真好汉,潘押司虽年少,却是个一心为民,爱护百姓的响当当的汉子!”
“……想我晁盖当年在东溪村作保正,村里人从老到幼没一个说我不好,潘兄弟也在村中待过,知我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凡事冗杂,只有一颗真心不变。潘押司惩恶扬善我敬重你是个好汉,你做官时我也敬重你这等好官!”
晁盖说着,颇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这潘押司不是和他当初一样?当下就要拉着潘邓,八拜之交结为兄弟。
众人连忙劝阻,这可使不得呀。
潘邓哈哈大笑,“晁寨主真是性情中人!今日你我二人虽不能结交,且请一杯酒,今后兄弟相称!”
“好!”晁盖也利落地干了一大碗。
潘邓又说:“晁兄弟恕罪,我等虽不能上山,所做之事与众位兄弟一样,皆是为国为民!”
他拱了拱手,“我听说当日七星聚义,诸位英雄智斗官兵,劫了那大名府梁中书的生辰纲,非是贪图金钱,乃是劫富济贫,诸位兄弟有此大志,小弟深感敬佩。”
“……我等在山下也是为了百姓奔走,我们兄弟虽不能在一处,心却是奔着一处使劲呢!”
诸位好汉听了这番话,顿时只觉心中熨贴,那赤发鬼刘唐没忍住开了口,“我早就说这潘兄弟也是性情中人!早该叫押司知道,那结伙抢劫好百姓的,不是我们梁山的,只借了我们山寨的名头,四处行龌龊之事!”
潘邓大为吃惊,“竟还有此事!”
说完好似明白了什么,“哎呀,这就说得通了!诸位怎么不出来辩解一番,尽叫这无耻小贼顶着梁山的名头打劫!”
刘唐和几个好汉都沉默了,手拍桌子叹了声气。
潘邓问道:“可是有难言之隐?”
吴用此时搭话道:“我们梁山既然立了山头,那等宵小借了我们的名头行歹事,从前不知利害,便也不管他,如今既已知妨碍了押司行事,自然不能再纵容,梁山这便就出兵,将他们全都剿灭。”
潘邓连忙说道:“出兵剿匪本是官府的事,梁山如此深明大义,实乃我几州之幸,不知昨日去信几位可看了。”
可算是聊到了正题,吴用便说道:“已看了押司来信,既然大人有令,我们自是莫敢不从,只是梁山泊八百里,其中有我兄弟们打渔的地方,不能开放。”
潘登点头,“这是自然,梁山即是寨主之地,我们也不好侵扰,只烦扰大王高抬贵手,让游客通行,沿路客栈饭馆,莫叫店主加料便是。”
那阮家三雄连忙摆手,“哪里有过这样的事,没有没有。”
“没没没加过料!”
“从来没下过蒙汗药!”
几人又商议许久,梁山众留他们住宿一晚,第二天又待摆酒,被潘邓推拒,只说还有要事缠身,日后相逢。
林冲送他们下山,一直送到了山脚下,这才拜别,潘邓拱手,“林兄珍重,且送到这吧。”
第56章 再聚东平府
李庄主也知这位是真英雄,是曾做过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好汉,“林冲兄弟,山高水长,咱们再见!”
林冲拱手向二位道了别,遥看着潘邓一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自己也上山去了。
三人骑着马慢慢走在林间路上,杜兴感叹道:“潘兄弟真是人杰,去了那土匪窝子,竟然还面不改色,我还当此行必有大动作,没想到叫咱们有惊无险的下山了!”
他哈哈大笑,“府尹下的令还完成了!”
李应摸着胡须笑道:“亏得老弟替我在大尹面前美言,李某感激不尽。”
潘邓说道:“兄弟之间何必言谢,李庄主曾经助我良多,我此番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李应却说到:“兄弟是真英雄,你前去梁山面不改色,此事若叫我办,不似潘兄弟这般。”
实际上,潘邓这回肯前去梁山,是因为此时的梁山还是老班底,晁盖坐镇。此人在水浒中颇有侠义心肠,是个性情中人,手下兄弟也没有奸邪之辈,再加上此时梁山还没有多少兵马,因此没什么危险。
等到新首领宋江上台,潘邓就要掂量掂量,单枪匹马前去梁山,会不会被那个邪恶黑胖子扣下入伙了。
几人完成了大尹的指令,一路回到东平府,府衙众人听到潘邓已成了事,都纷纷松一口气,蹴鞠赛在即,他们可不希望出什么纰漏。
“那梁山土匪是如何说的?”
潘邓就把他和吴用商量的细节说了一遍,“……他们只说那些宵小不是梁山人,叫我们遇见了打杀随意,他们近些日子也会出兵清山。”
众人听了点点头。
“至于八百里水泊梁山,他们不会放开,只在水泊边上有一处开荷花的,他们届时叫几个兄弟去水面上撑船,也顺带警示水贼。”
衙内小吏有的问道:“他们这般好心?”
许宜说道:“他们也是保重自身罢了,真惹了我们几府,叫我们蹴鞠赛办不成,一块出兵要他好受!”
府中人都安下心来,每日忙碌着蹴鞠赛开办。
*
三月开春,小郓哥来东平府找他兄弟,小哥俩去东七街面店,潘邓要了槐叶冷淘,小郓哥要奥灶面,又配了油肉饼,椒麻肺肚,葱油鸡,鱼辣羹。
两人吸溜吸溜,商量着待会儿去拿之前定做的成婚贺礼,无非是各色文房四宝,茶叶丝绸,潘邓又在君子竹编那定了一个高级摇篮和两个猫窝,这是打听到新娘养了两个小猫呢。
两人吃完了,又要一份大熬虾臊面,两个笋肉夹儿,一份口水鸡,两个蒸蟹,配的姜醋多一点,叫了小二给西六街王婆送到家里。
那小二麻利的应下了,回到后厨去准备吃食。
潘邓和小郓哥往外走,小郓哥问道:“一个月没来,我见这东七街卖的鸡多了,昨天吃了口水鸡,今天吃了葱油鸡,怎么这么多新做法?”
潘邓说到:“去年秋冬开始养鸡,咱们东平府乡村的鸡也该能吃肉了,叫他们店家多卖些鸡,给乡亲们赚点,咱们也怕羊不够吃。”
小郓哥感叹:“真是好兴旺。”一路走着又看见了街上卖地图的,“……这图又卖了起来,咱们东平府来的人真是越来越多,我这两天在城里闲逛,城门那里排老长的队,董都监又要劳累了。”
潘邓笑道:“董都监生龙活虎,见天的巡逻,回去还能踢球!”
潘邓一路带他去了许主簿家,小郓哥还有点拘谨,“这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没事的,许主簿家里规矩,明通判也和气的很,到时候你在外厅,找个桌就吃就行了。”
小郓哥也很开心,等着傍晚吃席面。
*
城门口络绎不绝,五湖四海的人已经开始往东平聚集,从城楼上往下看,只见一个弯弯曲曲的长龙,排了老长的队,此时一个穿着灰袍,背着书箱的中年人正经过了重重盘问,进了东平府。
这人名叫安道全,江湖上有神医之称,他此次是应召而来,手中有那东平养济院的书信,便特地来此一观,顺便看蹴鞠赛。
上回他就听见了东平府蹴鞠赛的风声,彼时正在东昌府,想着路程不远正好来此一观,却被个病人绊住了脚,一直到了蹴鞠赛结束也没看成,抱憾许久,这回蹴鞠赛决计不能错过了。
他进城先买了一份地图,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拿红点标注了东平湖,蹴鞠场,东七街,写生坊。
外圈则有陈家园林,王家花圃,结缘树等等,上面有收费也都写上了,倒是比起他之前看过的那版地图详尽,也多了好几个游玩去处。
他在心里算着路线,打算一天逛遍,至于住处,自然是傍晚时分去那养济院拜访,顺便住宿,当他不知道东平府这时候住宿要多贵?他才不花冤枉钱!
安道全抬脚朝东七街走去,打算先吃两笼软羊烧卖,再做其他。
他一路走走停停,东七街就在眼前,却叫一行胳膊上扎着红巾的人吸引了视线,他心中一跳,想起幼时听说书人讲的故事,都是要起事的一群强人做记号,才在胳膊上扎红巾!
那群人领头的还拿了小红旗,举起来摇摆,“大家都停一停,咱们现在到了东七街,今天中午就吃东平府盛名已久的软羊烧卖!”
那人群欢腾起来,有人大声问:“午后呢?”
“午后咱们去东平湖游船,大家都跟上,不要掉队!”
安道全定睛一看,只见那旗上写着:“泰安神州旅游团”。
泰安来的?竟然这么多人一齐来了,可真新鲜。
安道全坐到店里点了两笼烧卖,又点了炙肉,见那边有收拾得光亮的小娘子成群买奶茶,又跟风买了一碗这东平最热饮子。
菜还没上,奶茶先到,他尝了一口,茶香醇厚,奶香丝滑,果真味美!
旁边桌上有人谈论蹴鞠赛,“……这回全国十五路,据说十路都有行会来,这东平府真是风光了,南北踢球的都来这相聚!”
“都来又如何,球技最高的还得是汴京球队,你没听说汴京也有球队来了。”
那对坐的人满脸不屑,“那你是没见过去年的路内选拔赛,那真是高手争锋,这的球队当属天下第一名,汴京城怎么了,要说会踢球的好汉,还得看山东!”
“我还押风云社!”
旁边有一家四口正在吃烧卖,听了这话,那男孩转过头来问:“爹,你押了哪个?”
女孩夹了一个烧卖蘸醋,“爹爹押了琅琊球队。”
男孩睁大眼睛,“怎押那没听过的球队,我要押风云社!”
妇人瞪他一眼,“小小年纪还想去赌?不许干这些事!”说着看她丈夫,“你也是,怎么净教二哥不学好?”
张择端连忙说:“只押了五贯钱,那是咱琅琊的球队,我也不是想赚银钱,给咱们琅琊人涨涨士气!”
张小娘吃着烧卖,“唔……十贯钱。”
那张娘子细眉竖起,眼看就要河东狮吼,张择端连忙说道:“小儿竟会乱说!快吃,吃完了带你们去街上买小玩意,等回老家带给堂兄弟姐妹。”
说完对张娘子笑道:“夫人待会儿也买些东平好物,我记得你两个姐妹也多年未见了,此次回去,也好姐妹相逢,多待些时日。”
那张娘子冷哼一声,将他放过,吃完了饭一家在东七街上闲逛,小女儿吵着要买羹,张娘子便买了两碗玩月羹。
那卖羹的小女孩十分伶俐,身上穿着利落的衣裳,是他们少见的印着花的棉布衣。
张小郎说道:“我看东平确是富裕,小商小贩比咱们东京穿的还好。”张娘子也点头认同。
上次出门买了竹编小筐,两小儿十分喜欢,这回非要再买,“上回只买了筐,我们待装些衣裳画轴,这回买这个背篓,我们要买小皮鞠,带给堂兄弟玩!”
张择端没法,给两个孩子买了,又一路买了竹编的小挂件,小泰山神杯,一掌长的竹马,木刻的小将军,小鼓;又去街上买了新鲜头面,褙子,花钗,还买了三匹不同颜色的棉布。
“这东平竟然有这么多棉布卖,还好便宜,我看比东京便宜多了。”
“染的也是好色,鲜艳得很,等回家给两个小儿做些贴身衣服穿。”张娘子摸着手里柔软的棉布,只见布料细密平整,可见是好织女织得,真是好布。
一行人拿着东西往回走,路过了鹦鹉洲书坊,张小郎嚷嚷:“我还要买史进的大海报!”
张娘子问他:“不是已有好多了?”
“那都是在汴京买的,他们东平说不定有别处没有的新图呢!”张小郎睁着大眼睛看着阿娘,“娘亲咱们就进去看看吧!”
张娘子摸摸小儿子的脑袋,“好吧。”
书坊里面已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看海报,张小郎也凑进去看起来。张择端则看起店内装饰来,只见书坊之内干净明亮,十分雅致,中间有几排木质货架,上面摆着的是二十四色颜料。
嗯?张择端脚步停下又退回去看,二十四色?
他手里那个鹦鹉洲书坊的颜料盒只有十二个颜色!
这里竟然有新的颜料了!他仔细观看,只见盒子上写着“鹦鹉洲颜彩大师级”。
他猛然记起自己那盒颜料,盒上写的是“鹦鹉洲颜彩学院级”,哎呀!这书房当真狡猾,他本以为学院级已经是最高级别了,毕竟他们翰林书画院是天下第一等的画院,没想到还有一个大师级!岂不是比学院级还要更高。
张择端果断买下!
这二十四色的颜色看着也柔和,一看就是这书坊新研制出来的,带回去还要给各位同僚细看。
张小郎见父亲看这东西入神,自己也凑过来看,“哎呀,这个颜料小小的。”
张小娘也过来,“爹爹在家用的颜料都是大碟的,这个怎么这么小一块儿?”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得出结论,“是给小孩用的!正是我俩用呢!”
第57章 陈文昭接召令
两小孩缠着父亲,张泽端没法子,只得又给姐弟两人一人买了一盒。
出了书坊,几人又到了东平湖边,找那无声诗社的画师,画了一家四口在一块儿的写生图,平日里他在翰林书画院供职,也没有机会出京,如今回家探亲,又正值青春年少,夫妻儿女一块出游,怎能不记下来,留日后回忆?
一直到天色渐晚,夫妻两个这才携手领着儿女回了住处。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主簿许宜家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散在门口的糖已经拣了不少,眼见着新娘已被迎回来,小郓哥枯坐许久,终于能吃上席面了。
主簿家宅院大,四周围了褐布帷幕,上面架上了仰尘,中厅十几张大桌,桌上摆着插山,此时还是看菜,蓬莱仙山上面,菜一碟一碟的摆上去,只把桌面从平面变成了叠山,好气派,小郓哥吸溜吸溜口水,正准备待会儿正菜来了后大吃特吃,此时却有个小厮拍他肩膀,说是有人叫他。
小郓哥狐疑地出了主簿府,这一走直到五天之后才又回到东平府。
夜色暗沉,潘邓披了衣裳,拿着灯去开大门。
“郓哥,怎么这么晚来?”
小郓哥站在门口看不清脸色,潘邓伸手一摸,浑身冰凉,“赶紧进屋,这晚上太冷了。”
却见小郓哥似个柱子似的杵在门口。
潘邓便也看着他。
小郓哥没说话,眼泪先流出来了,“潘哥……我爷死了……”
他哭起来,先是小声哭,又呜呜啊啊地嚎着,“我一个亲人也没了,世上孤零零的一个……”潘邓把小孩抱在怀里。
小郓哥哭个不停,潘邓就一直抱着他,直到自己身上也凉透了,街上梆子又响了一回,才说道:“郓哥,以后我们俩就是亲兄弟,你跟着我,我家就是你家。”
*
汴京皇城
三月十五转眼就到了,赵佶却一直没等到刊物,辗转反侧想了一宿,想起来正是自己之前金口玉言把这刊物禁了。
这个郑居中!若不是他,朕怎么会做这种扫兴事!
父皇在世时,民间也有犯禁者,皇宫之内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仁宗皇帝时,更是宽宥,这才叫官家的风范,怎么轮到自己,反倒如此苛刻?
就是这郑居中挑剔,让朕背这等罪名。赵佶这天脸色都不太好,蔡京看出来了,问皇帝可有什么烦心事。
“朕有甚么烦心事,只是在这汴京城,看不见蹴鞠赛便罢了,现在连刊物都没得看。”赵佶抱怨道,说完又找补了句,“那东平府没了这进项,也不知于府里有没有损害,莫要连累他们治府才好。”
蔡京拱手说道:“达夫素来是谨慎性子,现在已经禁了,也不便叫他们再开,不过那东平也不是没有新书。”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来,正是那本《治平杂录》,“……这是早些时日家中下人买来的,放在我案头有些时日了,今日我才得出空闲来翻看一番,发现这竟是陈文昭所作,确是本佳作。”说着将手中书本献给皇帝。
赵佶看着那封面上的四个字,兴致缺缺,但想到是那“鹦鹉洲”所出,又翻开来。
这一看果真与众不同,不似那些长篇大论的迂腐文章,通篇大道理,这里面有陈文昭十几年来在各处任上的实事,事例繁多,语言平和,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风土人情,治理百姓,应有尽有。
他看着这一本书,就好像也跟着这能臣做了许多届父母官,亲牧他赵家百姓了一样。
赵佶看的是那第二册,其中讲的是赋税不扰民、均役防盗和发展经济,前面是些他在东南做县令,在西北作府尹时候的实绩,书页往后翻,果然在最后几页看见了他在东平任上的事。
他欲看蹴鞠赛一事,就细看起来,只见本页写着:“山东百姓流离失所者日众,其中不乏沦为草寇,为害乡里。上命筑福利院,招募兵丁,皆为减少流民之计。然募兵之费甚巨,不如改募兵为募工,以工代兵,既可节财,又可安民。”
以工代兵?赵佶看了起来。
“今东平府之事,可为一例。东平蹴鞠赛事之后,府中资助有识之士,新设纺织坊一所,收容贫民,供食给薪。迄今已雇工匠六百余人,所制之货,亦足以付工钱。如此,则无需官府赈济,贫困流民于一府之内自给自足。此法可推广于全路全国,广建工坊,以减少流民之患,后之官吏有欲仿效者,可观东平府之法。”
赵佶点点头,又往下看。
“一外地人来蹴鞠赛,见东平府广袤,遂购地四百亩,建为义庄,自创义学,立孔子庙,收养本族之子及无依幼童,此类乡绅,宜为一府楷模,当予以褒赏。至于府中厢兵,使其转为城防,维护治安,人尽其用,免使兵卒终日闲散,唯思领俸而已……”
“当真称得上是‘能’。”赵佶感慨道,“我之前看他那第六期刊物,他欲建养济院,慈幼局,就觉得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今日看此书,才知他默默无闻却十几年如一日,我大宋何其有幸,有这种忠心耿耿,勤勉尽责的贤臣呀……”
蔡京说道:“全赖陛下圣明,治国有道,才使得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仁宗皇帝垂拱而治,天下太平,如今四海升平,实乃丰亨豫大之盛世也。”
赵佶哈哈大笑,“好!我也待看看这盛世之景!”
蔡京趁机说道:“陈文昭既有大才,一直叫他当个府尹岂不是屈才了,陛下不如将他召回朝中,予以重用。”他看皇帝没有马上答应,又说到:“也问问他那蹴鞠赛是怎么办的。”
赵佶听了,果然起了兴致,“如此能臣,是该挪腾一番,只是我听说他那东平府不光是府尹大才,是个能文能武的宝地呢。”
蔡京说道:“臣记得他那东平府都监是个姓董的,平日里也管得好州府,却连着几年没动位置了,不若这回一并调了,也将他调到京师来,做个禁军教头,也成全了他这东平一对文武官。”
赵佶满意颔首。
他已为天下之主,如此丰亨豫大之盛世,叫天下供养一人也是情理之中,就叫风云队进京,来京师和这的蹴鞠队比赛,叫他这皇帝也见见山东第一甲的厉害。
蔡京又问道:“陈文昭回朝,叫他到哪个位子上?”
寻常这时,赵佶会直接说让蔡京拿主意,蔡京等了一会儿,见皇帝竟真的认真想了起来,他没在六部给陈文昭选位子,而是说:“叫他去知开封府吧。”
蔡京心中一惊,在眼下这个大臣们都商议太子历练的时候,太子还未作开封牧,皇帝这是叫太子再等三年?直接叫一个外朝官权知开封府,这究竟是对陈文昭的看重,还是如传闻所说,官家不喜太子?
蔡京压下心头思绪,颔首领命。
*
“权知开封府!这不是包大人曾经做过的官!”
陈文昭想了好一阵,才明白潘邓口中的“包大人”说的是包龙图。
“你竟然也知道点前朝往事。”陈文昭赞许地点点头,忽而想到,“不是听书听来的吧?”
潘邓没做声,咧嘴一笑。
陈文昭也明白自己这个学生的文化水平,叹了口气,“为师不能再放纵你了,从五天之后开始,你就在我这学四书五经,前朝旧事,别的不许你做了。”
潘邓睁大眼睛,怎么突然还给他禁足了?
潘邓正襟危坐,“能跟着老师读书是多少人都羡慕的事,学生明天就用心读书,只是……学生还有好多杂务要管呢。”潘邓看着陈大人。
陈文昭笑着也回看他,“管着那么多杂事,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东京?”
潘邓愣住了。
和陈大人一起去东京?也对呀,他现在已经是陈文昭的学生了!
潘邓左脚踩右脚从榻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两个圈才勉强理清了头绪,“老师,我得安排我家产业的事,咱们府里纺织坊也要管呢,我要和您一起去东京,也要收拾行李,我还得带着我母亲和我家小兄弟,蹴鞠赛那边,钱通一个人我也待叮嘱……”
他说得自己脑子都成了乱麻了,陈文昭吹吹茶汤上的浮沫,“嗯,不着急,你且去收拾整理,召令突然,为师也没什么准备,咱们五天之后走。”
五天的时间也很少了!
潘邓赶紧回家安排事宜。
王婆听说干儿还要带她一起走,赶忙摆手,“我还去什么东京呀,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带着小郓哥你俩去,叫他多照顾你,我在家里边,给你俩去寺里求个平安。”
“我在这东平府待惯了,去那地方不适应,我就在咱们家乡待着就好,现在咱们家不似以前,还要为生计发愁,如今家里富裕了,我在这也有邻里帮衬,不教你担心。”
“诶呦我不去,我去那地方待不惯,我是山东人,不去那河南!”
潘邓只抱着臂,说一不二,“没门,我在哪你在哪,郓哥!”
“哎!”小郓哥从二楼探出头来,“潘哥!”
“给你王干娘把东西也收拾了,咱们一块走!”
“好嘞!”
只留下王婆在那往地上吐唾沫星子,“我呸!讨债来的,老了老了还要和你背井离乡!”
第58章 启程去东京
王婆嘟嘟囔囔,但反抗也无法,只能收拾行囊和干儿一起去东京。
潘邓这边又嘱咐了三位掌柜,细心管理产业,并把按月发月钱,年底发奖金的薪资制度改成了分成制,并且托付了李大官人,请他找了几个常年跑商的人两地传话。
李应自得知了陈府尹接招回京,升任知开封府事之后,屋内烛光亮了一宿,第二天就带着杜兴和三姐李安澜亲自去了东平府。
几人在秦凤炙肉见了面,把酒一盏,李应说道:“潘兄弟,你我二人相知已久,却从未和你说过我家人,我家有两子一女,大哥李安康,我叫他打理家事,管理田产,征收赋税,维护治安,李家庄也不能没有庄主,叫外庄欺负了去,他做这等事做的也好,现在已不叫我操心;我家二哥名叫李安和,从小请先生教他读诗书,盼他能做个小官,光耀门楣,可叹他也不争气,读不出个什么来,反倒染上那读书人的毛病,不通庶务,叫他出来做事,我反倒要怕他得罪人。”
他说着看向自己的女儿,“……这是我家三姐,名唤安澜,虽是个女儿,却最肖我,从小就机灵,我往年跑商也常带着她,商贾之事,无所不通,最得我心。”
李应又看向潘邓,“贤弟此次去东京,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身边却没有个人为你打理家事,不如将我女儿带去,小女虽非男儿,却也走南闯北,见识颇丰,也是我们亲兄弟自己人,端看先贤弟否信得过。”
潘邓笑到:“正是用人之际,如此再好不过,李兄之女我自然信得过,你我既然以兄弟相称,安澜便是我贤侄女,自然是一家人,得此良才为我打理产业,该我多谢李兄才是。”
李应和杜兴对视了一眼,李安澜站起来身来道了个万福,“见过潘叔叔。”
潘邓也行礼,“见过贤侄女,可惜我今日不知要见你,没带什么好物来,这次全记下,下回补上。”
几人又笑着重新开席,酒饱饭足散席回到家之后,杜兴问主人,“潘邓兄弟并无此意,还叫咱们澜姐跟他做事吗?”
李应叹了口气,“人家没有这个意思,咱们也没法,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澜姐生性要强,便是光在他手下做事,也能出头,是个不叫我操心的。而且你没见潘兄弟开的纺织坊,里面的管事多数都是女子,可见他没有门户之见,此事便如此吧。”
杜兴又说到:“澜姐比那潘兄弟还大一岁,这样不耽误澜姐嫁人吗?”
李应又叹了一口气,“儿女大了且不听管,你去问问澜姐想不想嫁人。”这话说得像是埋怨,但是话说出口,李应发觉自己还真得问问女儿的意思。
那李安澜回到家中,已经换下了那时兴的衣裳,金钗首饰,在白日里穿的素色抹胸外边又套了件上衣,换上及脚踝的长裙,又穿上厚褙子,披了件大氅,在屋里理账本子。
见父亲来了,她把笔放下,下了暖炕去迎。
“别起来了,晚上天冷。”李应过去坐到炕边上,看着自己的女儿,“天晚了,明日再看吧,费眼睛。”
李安澜说道:“潘押司再过几日便走了,我把账理出来,我走了以后,这些琐事全都得父亲管了。”
“哎呀……”李应这才有了女儿要离开自己的实感,心中闷痛,“三姐,莫走了,就在父亲身边吧。”
李安澜看父亲一眼,“说什么胡话,白日里已经说好了,这是多好的路呢,能跟在潘押司手下做事。”
李应还是舍不得,“哪里就要你做女儿的东奔西走。”
李安澜拨弄着算盘珠子,“近些年来已不兴科举,做官都是从学院中直接挑选人才,我们李家想要往上走大为不易,二哥也不是个通透的性子,索性我会算些账,能管理产业。日后若是能得潘押司看重,这是咱们家的好事,爹爹。”
李应也知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有愧,“不若拖人给你二哥找找那进书院的法子?”
“老父母受召知开封府,以后拜相未可知,那潘押司既然做了大尹的学生,自然也是不可限量,便是叫二哥去科举,他能和那相公的学生攀上交情吗?爹从前和押司交好,人情还在,若是不常来常往,等潘押司去了东京,时日长了,怕是忘了你这个在老家的穷亲戚了。”
“唉,我本想叫他纳了你,谁知他不愿意,这样一来,你的婚事如何?”
李安澜说道:“未尝不是件好事,此事不教父亲操心,我到时候招赘便罢了。”
李三娘做事极为麻利,几天的时间整理好了家中产业,都交给父亲,妥善叮嘱。自己则带着两个亲随,去了东平府,随着潘邓一起去东京。
潘邓这些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一直到出发之前也没闲下来,陈府尹还纳闷潘邓不是已经将琐事都托付好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事,这小徒弟该不会是借口逃避学习罢!
第二天一大早待出发时陈文昭便明白了。
百姓夹道相送,从城边排到了城门口,陈文昭心中嘀咕此事一定是谁走漏了风声,就见一行人冲到面前来,惊得马匹直跺前脚。陈文昭赶紧勒马,“尔等是什么人?莫要拦马!”
那几个人充耳不闻,凑到陈府尹身边就硬是脱鞋子,要把老父母的靴子拖走。
“莫脱靴,莫脱靴!”陈文昭在马上拽着马鞍,一条腿使劲往回缩。
“老父母留步,不要抛下东平府!”
“老父母再待三年吧!”
那人群中有个汉子,直接把陈府尹的靴子拔了下来,“老父母莫走!”
陈文昭在马上一个仰倒,靴子被脱了之后才勉强坐起身来,两边的百姓有抹眼泪的,有真情相送的,潘邓掀开车帘,“胡闹!”
他跳下马车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伙乡亲说道:“我们不愿让老父母走,待留他一程。”
“莫要胡来。”潘邓双手抱拳指向京师,“老父母是得了皇帝亲召,去东京任职,岂容你们阻挡?念在尔等拥护之心,不与计较,速速退下。”
说着潘邓又看向人群中有拿着篮子装鸡蛋咸肉的,“尔乡亲也莫要送些吃食,且留下自用,把日子过好,叫老父母安心!”
人群中出来一位老者,“老父母不收吃食,且收下老汉此物。”
说着把一把伞捧了出来,正是那万民伞。
伞上挂着许多布条,上面书写着赠送之人的名字,“老父母似这伞一般庇佑一方百姓,我等深感其恩,望老父母收下。”
陈文昭见状下了马,走到老者面前,双手接过了那伞,心中也百感交集,“百姓之心,陈某已知晓,望尔勤于耕作,勿失农时,恪守本分,教化子弟。”
众乡亲一齐拜别了府尹。
等到府尹重新上了马,乡亲们这才放一行人离去。
陈文昭起先还有点不自在,后又内心动容,和百姓作别后,回到马车里趁兴写了好几篇文章,文采斐然可见一斑,可惜无人共赏。
只能把学生叫到马车里,给他讲些当朝局势。
“……自从元佑党人受害,朝廷已变成官家的一言堂,蔡太师起起落落,依旧在官家身边,朝堂之上官员多为蔡京所举荐,然时过境迁,曾经被他举荐过的官员,有些也同他作对。”
“当年新党大获全胜,将元佑党人悉数驱逐朝廷,永不翻身,如今朝中已无新旧党派之争,然而朝堂却不平静,朝臣之间总有争斗,不是你压倒我,就是我压到你。”
“你可知道为师为何会被召进京?”
潘邓问道:“为何?”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陈文昭说道:“郑居中与刘正夫二人同一天任太宰,蔡京却被官家疏远,他自不甘心,便举荐我回京,是他玩弄权术的手段罢了。”
潘邓睁大眼睛,“那郑刘二人是何人,竟能把蔡太师斗败?”
陈文昭说道:“也并非将蔡京斗败,上之喜怒,阴晴不定,爱憎不可捉摸……”
*
将近六天,一行人马才入了东京,潘邓现在也是个小有资产的人了,虽然开封府房价高得离谱,但也在临着府衙几条街的地方租了小院。
陈文昭办好公文手续,还没待上任,就被官家召见,连带着风云社一起,在金明池蹴鞠场中面圣。
风云社全员已换好了衣裳,意气风发,对阵的是宫中蹴鞠队。
若是汴京有名的蹴鞠社,他们还待紧张一番,只是此时汴京民间蹴鞠大社已前往东平参加全国蹴鞠赛了,留在汴京的只有些小社。
今日他们对决的是皇宫中的蹴鞠队,根本不足为惧。
史进抻抻手脚,活动一番,就要在蹴鞠场上大展拳脚,董平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可轻敌,你看敌队为首一人,是那太尉高俅,速来得知他蹴鞠厉害,连皇上也称赞。”
“其余人虽不知什么底细,却看他们身形,也都是些好手。”
史进却睁大了眼睛,太尉高俅,不正是那欺压自己师傅王进的狗官!
第59章 潘邓初面圣
当年高俅还未发迹之时,在街上欺负良善,被王进的父亲制止,教训了一番,自此怀恨在心。
等到高俅一路高升,先是攀上驸马王冼,又因为会踢球进了端王赵佶府中,又因赵佶做皇帝而水涨船高,做了殿帅府太尉,高俅和王进早已是上下调转,风水轮流转。
得知王进作了他高俅的手下,高俅岂能放过?当即想要报复,王进得知此事,带着老母亲逃离了东京,这才遇到史家庄史大郎,水浒也由此开篇。
史进一边想着师傅王进,一边脚踩着皮鞠,一个轻挑,连踢数下,又用脚后跟轻轻一磕,将球从身后踢到身前,史进用胸顶着皮鞠,从左转到右,再一个颠球,以一记漂亮的正脚将球踢向高空。
众人抬头仰望那皮鞠,只见它在高空停留,又急急落下,正落在史进脚弯之上,轻踢数下,稳稳停住。
金明池畔有亲王皇子,高官大臣,武学生们,带着随从来看球的,围观人群阵阵喝彩,“好!”
看台之上,赵佶也见了这个白打高手,旁边有人说道:“此人便是九纹龙史进!”
赵佶便也探身去看,“果然是个好手。”
场上高俅冷笑,哪里来的小儿在这班门弄斧,进了这金明池皇家蹴鞠场,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真以为是他们山东?
他身边清一水儿的红衣蹴鞠队员,高俅吩咐道:“都去就位。”
两方各站在场中位置上,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史进抢先控球,一路带球要向风流眼跑去,皇家蹴鞠队却不慌张,他们平日蹴鞠也在此场中,草地上那个小坡没被他们踩过,占据主场优势,两人截球,行动迅猛,控球技巧超凡。
风云社的球员则显得有些拘谨,被那红队几个猛冲,将纺线冲散,一球入门,夺得先机!
风云社还没受过如此当头棒,董平咬牙,被激出几分血性来,叫队员们都聚在一块,“勿焦勿急,从容比赛!看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就拿这幅模样在官家面前踢球,丢咱们山东的脸面?”
在他的调动下,风云社的队员们逐渐稳住了阵脚,开始展现出他们平日里磨练出的灵动和默契。
皇家蹴鞠队依旧全场控球,史进抓住时机,拼抢之中,用一记漂亮的倒勾将球从高俅的脚下夺了过来。他动作迅速,身姿遒劲,宛如一只奔跑的豹。
高俅岂能让他轻易夺球?一个转身奔跑反抢,旁边几个红衣队员围追堵截。
赵佶在看台之上,眼见着自己宠臣下场踢球,被那九纹龙夺了,紧忙起身观看。
几个红衣渐渐围住蓝衣,史进见势不好,一个飞踢,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董平脚下。
董平没有丝毫犹豫,他用脚背一垫,抬脚正踢,球便像长了眼睛一般,穿过了皇家队的防线,直飞向风流眼!
“球进了!”
池畔的武学生叫嚷:“那是史大郎,叫九纹龙史进的那个!那边进球的是双枪将董平,是他东平府兵马都监!”
赵佶手拍栏杆,“真是好球!”
场上一对一,两队又重新就位,比赛进入关键阶段。
场边看客见两队势均力敌,有来有往,也都被激起兴致,聚精会神起来。
皇家蹴鞠队率先发难,只见高俅一记精准的长传,球若流星划破长空,直指禁区。风云社后卫急忙跃起,头球解围,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那皇家队前锋截获。前锋一个跃起,凌空抽射,球飞速射向风流眼,眼看入门之际,却被风云社守门员扑出,场边观众为之惊呼。
赵佶已经双手抓在栏杆边观赛,“真是棋逢对手,难解难分呀!”
场上还在传球,两队你来我往,攻防转换迅疾如风。皇家队凭借严密的防守和精准的传球,滴水不露之间不断猛进;而风云社则以灵活的跑位和出奇制胜的长传,屡屡打破僵局。场上形势变幻莫测,两队皆有彩,却始终难以破门得分。
时间流逝,双方队员体力逐渐消耗,但抢球之激烈丝毫未减,金明池畔的绿茵场上传来看客们的欢呼声。
史进这时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猛地将上衣一脱,遍身的花绣露了出来。
看客叫彩,就连赵佶也抚掌大笑,“好,果然是九纹龙!肆意张扬,是我大宋好儿郎!”
董平走到他身边,看见史进紧盯着高太尉,面色不善,问道:“你怎么总抢那高太尉的球?”
“……我知道你师傅王进的事,咱们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现在他是太尉,你我二人日后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呢,莫要意气用事。”
史进却喘着粗气说道:“小人不叫都监为难,只是高俅此人肚量甚小,你我二人但凡这次赢了他,难免不被他记恨。”
董平想了想,“却也不用故意与他作对。”说着他看向球场边上的看台,“陈大人和潘押司都在呢,你莫惹出事来,官家也在这,高俅是官家宠臣,切莫太下他脸面。”
史进抹抹头上的汗,说道:“小人心中定有分寸。”
双方休整完毕,已进入加时赛。
两队均已疲累,但此时是在官家面前踢球,都想为自己争得个前程,因此没人懈怠,风云社迅速开球,发起了最后的反击。董平中场接球,皇家蹴鞠队严防死守,他突然加速,一记漂亮的回旋,晃过了防守球员,高俅上前阻拦,董平一个慌神,脚下用尽全力,一记远射,球如离弦之箭,直飞对方球门。
皇家队的守门员全力扑救,却未能触及到球。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就在所有人都注视着皮鞠,以为球将入网之时,却意外地击中了风流眼的边框,反弹下来。
“哎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史进斜刺里闯入,突然出现在球门前,他用头一顶,球应声入网!
“球进了!”
比赛结束!风云社在最后一刻完成了逆转,以一球之差战胜了皇家队。
赵佶抚掌赞道:“好好好!真叫朕都捏了把汗,不到最后一刻也不知谁会胜!”
小黄门叫球员们面圣,赵佶笑道:“高卿家,你也遇到对手了!”
高俅大汗淋漓,呼吸不畅,说道:“官家莫取笑臣了,臣这一把年纪,自是比不上年轻人!”
赵佶又一一给了赏赐,叫董平留在东京,作侍卫马军司都虞侯,得知风云社中众人都是官差厢兵,便将他们调来禁军,又单独看向史大郎,“你便是九纹龙史进,当初东京蹴鞠赛上一脚夺冠的那个?”
史进没想到官家竟然听说过他,连忙行礼,“草民史进,拜见陛下。”
赵佶问他家乡何处,祖上何人。
史进答道:“草民家住华州华阴县,祖上并无能人显士,只父亲史太公为一庄保正,草民从小便学习枪棒武艺,留待日后保卫一方。”
赵佶点头,满意的看着这个让他在柜坊一转三败,顺利赢钱的好球手,“好,我见你也只是个练家子,以后就在皇宫当值吧,去殿前司做个都教头。”
史进面露惊喜,低头行礼,“谢陛下赏识!”
赵佶便叫蹴鞠手都下去了,只留下高俅一人随侍左右,赵佶又领着诸位爱卿往殿中走去。
金明池旁观赛的皇室官员们见皇帝离场,也都渐渐散去,此时正是春意正浓,池面波光粼粼,碧波荡荡,天光云影共徘徊。岸柳垂丝,轻摇曼舞,拂过水面,如此好景致,又观了一场名队蹴鞠赛,怎能不叫人心情旷达?
皇帝回到园林正殿之中,给诸位爱臣左右赐座,场中有坐有站,赵佶问道:“朕平日听闻陈爱卿收了个好学生,办得好小报,今日可来了?”
陈文钊行礼答道:“臣谨启陛下,此子乃臣门下弟子潘邓,为人忠厚,品行端正,深得臣之心。”
潘邓听到皇帝竟然点了他的名,连忙行礼,“小人潘邓,拜见陛下。”
“朕听闻是位少年人,却不知如此年轻,你且过来。”
潘邓走上前去。
赵佶打量了一番,只面前人身姿挺拔,眉清目秀,带着少年人的英气,等待日后长开,也见得是位俊朗英才。
潘邓在观赛期间也偷偷拿目光觑了皇帝好几次,这可是宋徽宗,虽是位被后世评价为“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无能皇帝,但他穿越千年,也十分好奇这位君主的模样。
只见赵佶并未穿华服,而是身着道袍,头戴小冠,面目白皙圆润,微有髭须,儒雅疏朗,神情雅俊,是个十分宽和的上位者模样。
赵佶点点头,这个少年光看长相便是一副英才模样,叫人喜爱,当下他便询问到:“朕听说东平府办促蹴鞠赛一事,便是你提出来的,那刊物也是你办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这么多点子?”
潘邓行礼答道:“小人幼时家贫,却喜逛庙会市集。庙会繁华,市集熙攘,民商互利,小人幼时也借此养家糊口,深感朝廷善政之意,作了东平府押司官之后仍不忘昔日恩泽,愿效仿朝廷仁政惠及万民,因此提议办蹴鞠赛富东平百姓。”
赵佶点点头,果然是个好百姓,“尔既拜于陈爱卿门下,当效其勤学不辍,修身齐家,为国效力,为朕分忧。”
又看向陈文昭,“陈卿家如今已权知开封府事,便教你这个学生作一任司录官,也好替你这个老师办事。”
陈文昭行礼谢恩,潘邓也紧跟着谢恩。
临别之时,赵佶又说道:“素闻陈卿家于赋税一事颇有见解,东平一府经卿家之手,赋税高涨,若我大宋各府都能像东平一样,那便好了,如今内库不丰,也不知如何才能多收些税来。”
两人一路回到陈文昭的住处——朝廷给历任开封知府住的一处府邸。
陈文昭过两天就要上任,此时也颇为闲适,问学生今日面圣如何。
潘邓心中思忖,“学生初见圣人,见圣人仪仗威严,却性格温和,对臣子以礼相待,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陈文昭点点头。
“只是圣人所说,内库不封,赋税不足,可是真有其事?”
潘邓皱眉说道:“……本朝未有战事灾乱,天下供给一人,官家在京师修筑园林,兴花石纲,赋税已经数次另加别目,如此竟还要搜刮,百姓如何生活?山东已有反贼,南方反贼更是猖獗,难道此事圣人并不知晓?”
第60章 初见师叔
陈文昭沉默片刻,一个暴栗子捶到弟子头上,“你当这是东平府?来了东京还敢乱讲话!”
潘邓摸着脑袋,“弟子知错了!”所以那赵佶根本就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就是视若无睹地瞎搞吧!
陈文昭冷哼一声,“朝廷之事,岂容你小子乱议?在其位,谋其事,有功夫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替你老师想想圣人嘱托之事才是正道,莫要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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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一大早潘邓和小郓哥去吃灌浆蟹包,小哥俩已经连吃七日,还是吃不腻,每人两屉蟹黄灌汤馒头,两碗水饭,配上芥辣瓜儿,米汤瓜姜,再来两个酸馅,两个笋肉夹儿,两个素夹儿,一份蛋炒黄芽,舒服得很。
待到吃完,又叫店小二,要了一碗子料浇虾臊面,两个笋肉夹,一屉蟹黄灌汤馒头,多给姜醋,给南门大街第七胡同王婆送去。
今日二人有任务在身,待在汴京城盘个铺面,做些什么生意还不打紧,先把铺面盘好,租个院子,再打些家具,日后东平来人也有落脚之处。
一上午牙人带着两人千挑万选,选了个保康门街上一处连着院子的门店,还特地选了个有水井的院落,不必叫人每日上门挑水。
待到下午叫李安澜过来看过门店,李三娘大惊失色,“在这个地段租门店?一年要多少钱?”
潘邓轻飘飘地说了个数字。
李三娘心口微痛,“我今日就找牙人雇伙计,把这边安顿好,这两天就回东平一趟,找几个得用的人把这条路走通,这店面无论做什么买卖,先将它开起来再说。”
空着一天白花花的银子就往外水一样的流!
将这边安排好,潘邓就又拿了灌汤馒头去了陈老师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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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昭此时正有客来。
徐观手执黑子,思忖着棋路,和师兄说起最近的消息来。
“皇太子的婚事定了。”
陈文昭问道:“谁家?”
“娶的是吴康军节度使朱伯材的女儿,是有名气的才女,六月就要大婚。”
陈文昭想了一会儿,想到了朱伯材是何许人,没太在意,又问到:“我听闻蔡京家子弟想要尚公主,可是真的?”
徐观答道:“蔡京的第五子蔡鞗(读条)到了成亲的年纪,蔡京求娶,官家有意把茂德帝姬下嫁。”
陈文昭把玩着手中棋子,“传闻茂德帝姬国色天香,是官家最中意的小女儿……”他白子落下,“这样看来,蔡京依旧深得盛宠。”
徐观说道:“官家是长情心软之人。”他一子定乾坤,抬起头来问师兄:“你回到东京有什么打算?”
陈文昭依旧死死盯着棋盘,研究了半晌,发现自这局终是无力回天,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掌将手里棋子滑到棋篓里,“我一个权知,能有什么打算。”
权知开封府事,名头上是个临时工,但是其实是实际官职,只因为开封府尹和开封牧一般只由太子亲王担任。
徐观说道:“近年来朝臣争斗一点都没少,去年蔡京和童贯斗得厉害,童贯已经离京去西夏了。”
想当初蔡京能够负复起,还是童贯拉他一把,如今二人反目,蔡京把牢朝中,童贯只能另辟蹊径,去西夏攒军功了。
陈文昭叹了口气,似乎也颇为苦恼,他也是走了蔡太师的路子,重新返回朝中,如今身在棋局之中,他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被默认为蔡京党羽了,索性朝堂之上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蔡京提拔,他也不例外。
“我所想,只能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陈文昭叫陈泽把棋盘收起来。
徐观缓缓道:“如此乱局,只怕你上任三月,蓦然回首,还不如在外做官,起码能做些实事。”
陈文昭哈哈笑道:“我岂是那等人?我若真对朝廷了无指望,不若去学我那些同年,回老家做个乡绅,隐姓埋名,教书育人,以待盛世了。”
他缓缓说道:“……我常以为,官家称不上明君,却也不是昏庸之辈,君不见建中靖国?社稷为先,治国的是士大夫,只要官员士大夫守住底线,就不会让皇帝太过放肆。”
徐观讥讽道:“你等着官家开窍,还不如把劲用在太子身上。”他也不再劝,师兄书页里看的最多的是范文正,寇准等名臣,颇有仁宗时期的风骨,只盼他不要过刚易折吧。
徐观起身要离开,陈文昭说道:“屋里面有我带的香炉,你且去看。”
徐观一听,果然脚步一转,进了里屋。
陈泽又过来通报:“潘司录来了。”
潘邓拿着食盒进来交给陈泽,陈文昭见了笑问道:“又拿些什么?”
潘邓说到:“蟹黄灌汤馒头!”
陈文昭摇摇头,“我从前也吃过,引为世间美味,只是如今再看,哪里比得上软羊烧麦。”
潘邓哈哈笑:“可惜咱们师徒离了东平府,不太能吃得着了,老师若是想吃,我叫那付掌柜让厨子重新教出个徒弟来,送到老师府上。”
陈文昭连忙摆手:“怎还专门送厨子,我又没有那太师的命,何至于得了太师的病。”
潘邓捂嘴笑,这是暗里揶揄蔡太师呢。
潘邓现在一天天的没正经事干,虽然奉上命领个官职,但也是个闲职。
陈文昭招呼他过来,潘邓便老实的坐在了老师跟前。
陈文昭被师弟一通挤兑,也有些杞人忧天起来,问道,“如今我在东京根基尚且不深,官家的意思是想要我努力征税,他好别立名目充盈内库,这该如何是好,你这小孩可有什么点子?”
潘邓也是为此事而来,“我这些天在府中闲逛,对这开封府多少了解了些,开封府城郭户多,乡村户少,如实想要增加税收,增加那些大项没有多大作用,还是应该以增加商税为主。”
陈文昭捋捋颌下短须,“为师也是这样想,只是天子脚下,贸然加税,莫说二府官员会不会上奏弹劾,光是开封的百姓也不会乐意,若真跑到宫门外去告状,我这定乌纱帽也别要了。”
潘邓想到陈知府身着官袍,正襟危坐在大案之后,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画面太美。
陈老师显然不知道自己徒学生脑袋里的小剧场,接着说道:“……若是不加税赋,只增商贾之利以多收税,也不是容易的事。若效东平旧法,举行赛事,实则东京已甚繁华,每逢望日必有盛集,人潮涌动,若再举办赛事,恐怕意义也不大,何况若办球赛,恐怕招人非议,在这汴京,终归不似在东平府便捷。”
潘邓听出了老师的为难,问道:“此地有甚么难处,老师既已投靠蔡太师,不如让他庇佑。”
陈文昭说道:“东京比不得一府之地,凡事有我,此地天子脚下,事情由不得咱们做主。蔡太师当日虽为我美言几句,将我提拔回京,但此人生性多疑,行事狠辣,官家又命我权知开封府事,我看他对我也颇为忌惮,迟早要反目……”
潘邓点点头。
能叫蔡京四起四落,赵佶在玩弄权术,平衡朝堂上面也是很有心眼子的。
潘邓苦思冥想,拧眉噘嘴,神情颇为狰狞,半晌说道:“正如老师所说,如今我们初来乍到,还是该暂避锋芒,徐徐图之,我听闻蔡太师最喜爱与青年才俊做翁婿,不若老师舍身饲虎,与蔡太师作对翁婿吧!”
陈文昭将篓子一掀,“滚滚滚!竟还调侃起自己老师来了!”
潘邓嘿嘿一笑,闪身躲开,“弟子滚了。”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徐观从屋里走出来,嘴角带着嘲弄的微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资聪慧,慧眼过人,人见人爱,爱民如子的小弟子?竟如此促狭,调侃起你来。”
陈文昭吹胡子瞪眼,“我难道不知道蔡京名声不好,这小子不说些宽慰话也就罢了,净说些风凉话气我!”
潘邓跑了,但实际上他很懂老师的心思,让他与蔡京联手,这可能是一时之计,叫他投靠蔡京,老师绝不愿意。
能当年火烧富户,做外朝官十几年不变初心的人,又会有多逢迎谄媚呢,只是时机不对罢了。
潘邓跑了但又没完全跑,不一会儿又跑回来了。
陈文昭冷脸问道:“某学生不是滚了吗?”
潘邓笑嘻嘻道:“我又滚回来了!”说完却发现庭中多了一人,身着红官袍,身姿挺拔,面容英俊。
潘邓看见有人在,忙正经起来,正襟危坐,笑容收敛,心里则纳闷,他跑回去取这个东西也没一刻钟,这么快就来客人了。
陈文昭见他小脸绷着,说道:“这是你师叔,名唤徐观。”
潘邓连忙行礼,“见过徐师叔。”
徐观也回礼。
陈文昭问他,“手里拿的什么?”
潘邓双手奉上,“欲以此物解老师燃眉之急。”
陈文昭听他说话文绉绉,浑身不得劲,“咳,你且说说看,不用避讳你师叔。”
潘邓却不能叫别人看低老师收的学生,挺直腰背,满脸严肃道:“我与老师一体同心,休戚与共,岂能不忧老师之忧?东京与东平,经济基础也不同,政治情况也不同。东平府百姓安平乐业,经济模式简单,但东京城内,商业繁华,办比赛在东平府合适,在东京却不合适,若是强行做了文抄公,岂不是东施效颦。”
说着他眉毛一竖,正气凛然:“我做老师的学生也有半年,岂能犯这样的错误!”
潘邓接着说道:“开封府土地人口皆有定数,要想增加税收,只能从商税下手,新立名目。只是要建立新名目,却不能叫多数人反对,因此学生想了个主意。”
两人都看向他。
潘邓掷地有声,“新立奢侈品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