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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八方来书市

    张纲没有听清,大声说:“相公说什么?”

    余深回道:“我说!他这正舞到金榜题名!你这状元郎便来了!”

    张纲哈哈大笑,与陈知府也见过礼,便也坐到一边,等到潘朝奉肃静现场,陈知府讲话。

    陈知府端正肃穆,讲了图书馆今日开张,周边陆续举办书市,又说了图书馆的用意,以及陛下教化万民的苦心,并且强调图书馆的书只是借阅用,不过陆续开张的书市则是售卖新出版的图书。

    简短地讲话完,记者画师们也都画好彩图,等两位朝中大人一齐揭开绸布,露出匾额来,开封图书馆的开张仪式这算完成。

    潘邓送三位大人回府,便又回到馆中,今天是第一天开馆,总要看顾些许,门口的小吏正在给学生们办图书卡,只要押金半贯,便可免费借阅三本书,为期一月归还。

    那排队的学生见前台指示,“押金半贯,可借三本。”

    “押金两贯,可借五本。”

    他正犹豫要办哪种卡,从楼上匆匆下来一个同窗,手里拿着一摞书,走到前台,“我要给我手里的卡换了!”他指着那指示牌,“换这个押金五贯,可借十本,三月归还的!”

    那犹豫着该办哪个卡的学生见了问道:“吕兄今日不是请假回家探亲?怎么来到这里?”

    那吕嘉良乍一看去,只见是同窗宋兄,便说道:“午后再去探亲,早晨正好有空,便来此一观。”

    那小吏接过他手中借书卡,“我们卡费要一百文呢。”

    吕嘉良从怀里摸出银子来,说道:“换了吧,换成这个五贯的。”

    小吏便问了姓名,绞了银子,给他办卡。

    吕嘉良难掩激动,和同窗说道:“我在三楼发现这竟有天文孤本!”他把手里的书摊开给宋兄看,“这些书我曾四处寻觅而不得,今日竟能亲眼目睹,真是上天赐福,叫我开封府有如此好书馆!”

    只见他手上有《至和天象纪要》,《历法精粹》等书,掀开一册,只见书页上有星云图,绘制精密,“……此乃至和元年‘天关客星’,我曾听祖父说过,那年天上出现一颗明星,堪比日月,照亮深夜,持续二十三天之久,我听闻此事心向往之,一心想了解这颗客星,却苦于没有记录。”

    “如今却叫我找到了你!看这星云!”他又把那册书往后翻了十几页,“这个螃蟹状的,就是那颗客星走后,留下的群星象,我听我祖父说起过的,就是他没错了!今日真叫我找到了,这真是好孤本!”

    那小吏已经把新的卡办好递给他,吕嘉良拿了卡又转回楼上去,对同窗宋兄说道:“我待回家便要夜以继日研读!”

    宋玟章也只能回一句:“明日还有早课,你别忘了。”

    吕兄已经没影了。

    他便也不再犹豫,办了个“押金两贯,可借书五本,两月归还”的借书卡。

    上到二楼去,宋玟章左顾右盼,见这图书馆肃静清幽,实在是个读书的好地,西侧书架一排排摆放,东侧则有桌椅,已有很多人在此处看起了书。

    那墙边还有笔墨纸砚,拱学子抄书使用,宋玟章按照书架上的贴签,找到自己想要看的经史一类,发现这书架果然应有尽有,不禁心生喜爱,踱步到三楼,四楼,见书海茫茫,忍不住叫人沉浸其中。

    他不禁想,若是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座藏书楼变好了,而后看手中借书票,哂然一笑,不光是自己,这开封学子已然拥有了。

    *

    潘邓回到陈府中,见师叔竟然来做客,紧忙端茶倒水,摆上果碟。

    陈知府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潘邓回道:“师叔远道而来,怎能不好好招待?”说完又拿小锤子砸核桃仁,桃仁待客。

    陈知府问徐观:“你可记得李格非?”

    徐观点点头,“自是记得。”

    “他女儿给我来信,说要来开封书市,还带了好孤本来。”

    徐观回想许久,“他女儿是叫李清照的,和赵相公之子赵明诚结亲。”

    “你记得这么仔细?”

    徐观喝了一口清茶,“他们大婚那日我去过。”

    潘邓在一边竖起耳朵,嗯?李清照?争渡争渡惊起一番鸥鹭的李清照?

    陈文昭也陷入回想之中,“他们结亲那年正是建中年间,天下太平,你那年几岁?十岁?唉,第二年就满朝风雨了,他们两家也颇受折磨。”

    “……我年轻时还见过他家大姐,是个好性子,活泼利落,当时老师和李提刑在院中谈话,他家大姐和二哥在院里打双陆,许是总赢,把他家二哥气得直哭,跑过来找他爹,他家大姐还在后边说二哥是鼻涕虫呢。”

    潘邓一边凿桃仁,一边听名人趣事。

    徐观笑着说到:“我不太记得了,只听说过才女之名,见过她写的词,后来就是和赵明诚成婚,第二年元佑之祸,她写词与赵相公救父亲,却未果。”

    陈文昭也不爱提元佑旧事,抓了把小徒弟刚剥好的核桃仁放到嘴里,“也不知此次来信,是否别有他意。”

    潘邓把剥好的桃仁堆一分为二,送到老师和师叔面前,陈文昭问他,“你听说过李清照吗?”

    潘邓轻哼一声,这可是“背诵全文”,他刚要吟“争渡,争渡,惊起一番鸥鹭,”突然想到不知道这首词是李清照什么时候写的,若是吟出来了,然而李清照现在还没写,这该如何是好?

    他绞尽脑汁,想到以前听旁人说李清照还是才女时一词成名的那首词,清清嗓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师父和师叔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师叔拊起掌来,陈文昭感叹:“你竟真知道!”

    “那李清照的才女之名已经传到山东去了?”

    徐观冥思苦想,说道:“许是因为李提刑老家在山东,寄过词过去吧。”

    潘邓嘴角勾起,区区小事怎么难得住他?师父和师叔还是看轻他了!

    陈文昭说道:“既然如此他夫妻两个就由你招待吧,找好住处,信上说他二人还带了百册孤本来,你叫府吏看过再印。”

    *

    开封府图书市集

    晁少古一路打听,来到辟雍附近,还没接近便看见横幅大张,上书“开封府图书市集”。

    他露出微笑来,进入集市,书记琳琅满目,许多都是之前没见过的,他刚一进集市就被好书籍绊住脚,左挑右选,选了数本,结完银钱打算往下一区域的摊位走,突然在市集中央展位见到一本装帧精美的一套三本来。

    《治平杂录》?他拿过一看,竟是陈文昭所作!

    他这背篓里还背着《汴京人物志》呢,不正是那陈知府!

    他翻开来看,只见里面是陈知府作外朝官时治上之事,有许多富国强民,督农劝桑之法,收集了农耕畜牧,水利等一些鲜为人知的事例,都是任上收集整理,并且经过实试验的好方法。

    其中一页写了孵鸡蛋的,真是巧思,当年他在西北做县令时,如果有这个方法,那当地亏欠的税收岂不是就能迎刃而解?

    如此好书,怎么今日才看见!

    他又把背篓里那本刊物拿出来,见上面陈知府穿红袍戴幞头,一身浩然正气,岂不就是我辈追随之人?

    他也做了近十年外朝官了,期间有贬谪有复起,因父亲是元佑党人而不受重用,不如给陈知府投帖自荐?

    晁少古心中忐忑,他不认识陈大人,也没亲戚师生同门相熟,搜肠刮肚也攀不上关系,此事能成吗。

    不若大胆一试!他又把一套《治平杂录》搬起来放在自己背篓里,打算今天就写自荐贴。

    一边的李清照见此景,说道:“陈知府的书卖得真好。”

    赵明诚也赞同,“我昨夜也看了,是本佳作,实用得很,若是官场新人观摩此书,可少走好多弯路。”

    李清照点头,和丈夫挽臂闲游,“如今废除科举考试,从太学取材,官家之心意在少蒙荫,可寒门学子,只教爱民,无人教如何做官,到任上只诸多磋磨。”

    赵明诚也懂此理,“陈知府有师天下之才,他这本书,官员都该买。”

    李清照想起他们刚刚完成的《金石录》,叹到:“我二人心血也不止何时能出版刊印。”

    赵明诚笑道:“不必着急,我夫妻二人总比那……”

    他小声说道:“总比蔡京活得久,等他死了,咱们两个就刊。”

    李清照也被逗笑了,两人又买起书来,直把潘朝奉给他们准备的小推车装满才携手而归。

    *

    蔡京一早起来,神色有些疲惫,他做了一宿的梦,梦见从前的往事。

    当年他流放杭州,盖了敞亮的僧舍,为的那是传教的地方,来往人数众多,口碑传的远,好给自家扬名,以待复起。

    果然遇到朱冲父子,得以盖起藏经阁,又欲童贯南下,攀附得以复起。

    如今陈文昭当了权知开封府事,上来就是盖图书馆,迎合圣上和自己当年兴学的政令,这是要养自己在学子和士大夫中的名声,这还了得……

    他还有个会编刊物的学生,也是个颇会钻营的小子,哄的圣上天天看那《汴京人物志》,昨天圣上还说叫他蔡京也上封面,被他婉言拒绝。

    还有之前奢侈品税一事,蔡京有些后悔当初为何帮陈文昭说话,若是当时就把他掐死,现在也翻不起风浪来。

    可偏偏那奢侈品税还很和官家的心意,以他和官家十多年君臣相宜的默契,他能够预见到官家十分看好这件事。当时想的是有这样一个帮手,是个助力。

    蔡京心中警惕起来,是帮手最好,陈文昭这种人若是做对手,是个劲敌,他把持朝纲十数载,靠的就是心狠手辣,把政敌和潜在的政敌都连根拔起。

    第72章 慈幼局制衣

    余深进入屋中,看到蔡京有些凝重的神色,问道:“太师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蔡京问他:“你观陈文昭此人如何?”

    余深试探说道:“陈文昭此人,忠臣之节,勉励尽责,行其份内之事。”

    “我观此人志向高远,若任其发展,恐成后患,宜早图之。”

    余深思考片刻说道:“那陈文昭并没有不忠于太师之处呀。”他寻思着陈文昭也没有招惹蔡太师,怎么就要对他动手?

    余深殊不知这是蔡京的被动技能了,这么久的明争暗斗,他已经有了应激反应了,早下手为强。

    “郑居中轻薄之气,不必在意,就算没有陈文昭来,他依旧斗不过我……但是这个陈文昭,假以时日待他羽芒丰满,是个劲敌。”

    蔡京徐徐说到:“……官家继位到现在,二府频频换人,曾布品德不高,张商英没有大才,在我眼里,无人堪称宰相之才,只有这个陈文昭。”

    余深说道:“太师不知陈文昭仰太师之心久矣?”

    蔡京疑问地看着他。

    余深说道:“陈知府前日还和我说,此番多亏太师提携,他心感太师恩情,无以为报,想要为太师出书列传,以回报一二。”

    *

    东平府

    东平纺织坊

    白老的染坊之中,空地处有一排长桌,十几个小萝卜丁坐在两排,一边忙活手中纸刻,一边齐声嚷嚷些什么,“你个瓜眉瓜眼滴……”

    又有一男声用蜀话说道:“一天到晚在想啥子哦……”

    那排小萝卜丁又齐声嚷嚷:“一天到晚在想啥子哦……”

    那男人又喊:“吔!你个老辈子!”

    那些个小萝卜丁也喊:“吔!你个老辈子!”

    男人喊:“莫发批疯哦!”

    小孩们也喊:“莫发批疯哦!”说完后一阵哄笑。

    连朋说道:“都学会了没?”

    “学会啦!”

    一个小子说:“连大大!我也要刻!”

    连朋应到:“好好好……”他把手里的那块图形飞快结尾,只见手指翻飞,裁下的每个小纸片边都是优美的弧线,足可见技艺娴熟。

    连朋裁完之后就把手中刻刀放到怀里坐着的小孩手里,把他放到长凳上坐着,又把那小子抬起来,拿了刻刀刻他那画纸替版。

    旁边小孩见了都,“哇……”,“好快哦……”,“好圆哦……”,“好好哦……”,“我也要我也要……”。

    直把连朋吹捧得嘴角翘到天上去,他手里刻刀翻飞,不一会儿又刻出一个图案来,接着给下一个小孩开小灶。

    那群小萝卜头正被白师傅布置的替版大图迷得眼晕,现在连大大来了,他们可以少刻一点呢!

    “连大大你不要走了,你就留在这吧!”一个小女娃说道。

    连朋说道:“东家有事我就得走,东家没事我就回来了。”

    “那最近东家有没有事?”

    “最近我还得去东京一趟,等再回来我估计就不走了,陪你们了。”

    小孩们都笑起来说好。

    “东京好不好?我听白师傅说东京可好哩!”

    又有小孩问:“东京是不是哪都好?”

    连朋咂摸咂摸嘴,说道:“东京是挺好,咱们东平也不差!”

    “那到底哪最好?”

    “连大大要是东京好,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连朋摇摇头:“那当然不会喽,人要回到家乡的,东平就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总是要回到这块的。”

    “连大大你的家乡不是在成都府吗?”

    连朋煞有其事:“那是我的第一个家乡。”

    “那东京是不是你第三个家乡?”

    连朋摇摇头:“东京啊,东京是他乡。”

    “哦……”小孩们有懂的,有不懂的,一齐恍然大悟起来,也第一次学了故乡与他乡。

    “那东平就是我的第一个家乡!”

    连朋点点头,“东平都是你们的第一家乡,你们走到哪里也别忘了东平府。”

    又有小孩说道:“我们还要再学一句!”

    连朋被一帮小萝卜头围着,只觉得心花怒放,一叠声地答应:“好好好,我想想……你这个人风车车滴……”

    小孩们一阵哄笑:“风车车滴是什么意思?”

    连朋说道:“就是说这个人有点疯,就骂他你个风车车儿;你是觉得这个人疯癫癫滴又有点阔耐,心里非常喜欢,就说你真是风车车儿滴哦……”

    小萝卜丁们学着连朋那一脸无奈加上纵容宠溺的表情,喊道:“你真是风车车儿滴哦……”

    “你真是风车车儿滴哦……”

    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插进来,“你们在干什么么!连朋!”

    连朋一个哆嗦,回头一看,白老来了,正拿着把大扫帚,“你在这掺和什么!走走走!”

    “哎呦!”连朋赶紧把小孩放到长板凳上,自己跳出去,三蹦两蹦地跑了,一边跑一边抱怨:“我走就是了,我走就是了!啷个小的娃儿,天天刻刻刻,眼睛都刻没得了!”

    小孩们一群哄笑,白师傅把人赶走之后,看着面前一桌子小孩,一顿教训:“今天的替版都刻完了吗?还在这说笑!你们要珍惜现在的好生活,不必干杂工,还能学手艺,往后也能讨个生活,过上好日子。现在不好好学,等以后给人上工的时候抓瞎吗?”

    小萝卜头们都蔫头耷脑的了。

    白老看他们都不说话,低着头刻替版了,心下满意,看着他们直到等到正午吃过了饭,又带着小孩们把替版放到桌上,刷上桐油阴干,反复刷好几后就可以用了。

    两天之后,白老带着小娃们制作防染浆,“黄豆粉一斤,石灰一斤,加水调浆。”

    之后把白布平铺,撒上清水,再把替版放在其上,用刮板从上向下刷防染浆。

    小娃们看的惊奇,也在师傅的示范下有样学样,刷起浆来,把他们刻过的小洞一一填满,又把替版面上刮平,不浪费浆水,等到刮完,两个小孩一齐将替版揭起,另两个小孩把布面平移到没有被刮浆的地方,举着替版的又把那替版放下,接着新一轮的刮浆。

    一天的时间刮了好长的布,那灰白色的布上细看有黄白色的点点,就是他们之前刻的仙鹤图案,已变成防染浆粘在上面了,晾干之后就能染布。

    之后又晾干,煮布,晾干,蒸布,反复浸染颜色,再晾干漂洗。

    小娃们见白师傅用那枝干一扬,那长长的土蓝布就被甩到一丈高的竹撑上去晾晒,都“哇……”的一声叫开。

    白老哼到:“你们呐,怎么也得再过十年,知道咱们染坊为啥都是男人了吧,都是力气活,这腰力不好可扔不上去!”

    小娃们都拍巴掌,白老带着这些个小萝卜头回屋里去,“行了,等晾干把灰刮了就行了,那步你们别干,没轻重再刮伤了,刮完就给你们连大大交差,等到明年,你们从采马蓝开始,把染料也做了。”

    小娃们都嚷嚷说:“好!”

    *

    汴京城

    今天是个大日子,赵佶亲自起草了一份诏书,宣布名堂已经完工,所有的一切礼仪都是皇帝亲自过目,编订的,他还亲自编乐,参考了周礼,和大臣们一起商讨。

    至于哪些神明能够在名堂接受祭祀,兹事体大,赵佶采取了更严格的立场,在名堂受到祭拜的应该只有昊天上帝和神宗皇帝。

    若是之前,潘邓一定搞不懂此番用意,但是听师叔讲过当年之事后,他看这些有政治用意的事件竟看得很明白了。

    在名堂受祭拜的只神宗皇帝,这就是在为他们璞王一脉正名,说到底也就是增加他一家祖孙三代四帝的合法性罢了。

    祭祀过后,潘邓无事可做,想到之前陈文昭所说如今奢侈品税征收名目尚有些繁杂,又想到珠宝一事,便领着小郓哥,李三娘出去四处走走。

    一路来到之前已看好,店内有琉璃器的,以豪华著称的酒楼——丰乐楼。

    樊东家已经在内迎接了,听说潘朝奉要看他家琉璃器,亲自叫小二上了好琉璃器来,又陪坐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下去留客人用餐。

    潘邓在宋朝生活许久,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在北宋人的概念之中,瓷器其实是低端器具,因为此时瓷器的发展已经很成熟,进入寻常百姓家了,就像现代人看玻璃器皿有时也会觉得很寻常一样。

    瓷器不如漆器,漆器不如银器,银器不如金器,万般不如琉璃。琉璃才是王者,潘邓看着手里的琉璃盏,一个半透明略浑浊的黄色小盏,壁很厚,里面粗略一数三十多个气泡,被告知只能装冷水不能装热水,就是这样做工粗糙的琉璃器,也是被小二一脸自豪珍惜地端上来的。

    小郓哥看着手里的琉璃壶,露出了迷醉的神色,他仔仔细细地把玩着,把这个小壶放在了被阳光照着的桌面上,霎时间琉璃反射出了细碎的光辉,那是一种宝石的闪亮,其他诸如金子,银子,玉石和光滑的釉面都代替不了。

    这在此时极度缺少宝石矿的中华版图上,是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闪亮亮。

    琉璃的碎光是强光的反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琉璃器,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反光和影子,随着琉璃器的转动,小壶上细碎的光芒变换着闪烁,桌子上斑驳的阴影也婆婆娑娑。

    “真美呀……”李安澜感叹道。

    “……我只在金明池黄昏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见过此景,那时心想若有这等衣裳,一定叫人争相购买,叫我赚的盆满钵满。”

    小郓哥也点点头,“真美。”

    潘邓问道:“这等琉璃器就是市面高品了吗?”

    第73章 高太尉告状

    李安澜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家只是小富之家,哪里用得起好琉璃器,家里只有琉璃盏一把,只好好放着,平日也不常用。”

    潘邓明白了,看来还得去卖琉璃器的地方实地考察一番,叫了几个菜三人吃饱喝足,便再去集市上看看。

    这一路上沿街小摊上商品琳琅满目,香囊、画扇、涎花、珠佩、冠梳、珠翠、头面、抹额、领抹、鞋靴应有尽有。潘邓买了几样花花的抹额、小梳孝敬王婆,想了想又拿起一块涎花,问向掌柜的,“可有好涎花卖?”

    掌柜的笑道:“有的,我家这批涎花是上品!客官跟我来。”

    潘邓跟着那掌柜的进到屋里去,那屋里推门又有里屋,进去后掌柜的又推开一个小门,“贵客请。”

    潘邓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甜香,刚一进去,只见那掌柜的掏出一个小盒子来,“这可是极品龙涎香,波斯商人运过来的,一船只几块,刚刚制成香饼。”

    潘邓看去,果然是块好香饼,问道多少钱。

    掌柜的笑道:“五块是一两,五百贯。”

    潘邓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要走,掌柜的紧忙说道,“十几年也没有这么好的品质,客官,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二百五十贯。”

    “诶呦客官,哪有这么砍的,小店经营不易,这二百五十贯,还不够小的进货钱,今年龙涎香少,您就是问哪也没有这个价。”

    这边潘邓已经走到门口了,“三百贯,不能再多了,你若想卖我就买下。”

    那掌柜的一脸肉疼,“客官您莫消遣小店了,这块香饼乃是上品,非同一般。香气幽远,经久不散,实乃香中极品!小老儿说句夸口的话,就是宫中的香饼,但未必有此香饼这般天然纯粹。”

    李安澜也凑过去看,看得出是块好香饼,只是不知道潘东家何时有这种嗜好,说道:“掌柜的,三百贯已不少了,天然纯粹固然难得,但市集上也有不少珍奇香料,价格也比这公道,给你银子,你可愿意?”

    那掌柜的见此,只能答应了,心道哪有三百贯不给银子给铜钱的,没听说过。

    约了掌柜的送货上门,几个人又去买琉璃,远远见“琉璃”二字,走近只在摊子上看到了琉璃簪,那小伙计见有客来悉心召唤,三人便走近细观。

    琉璃簪子一个个摆在摊上,以潘邓的眼光来看,造型比较现代化——可能是因为古代琉璃工艺不太成熟,因此工艺品做不得太“繁”,而只能“简”。有些已经不是“简”了,因为技艺的不成熟,造型看起来有些“卡通”。

    基本都是比筷子稍微粗的直筒的簪子、簪钗。有些簪头上做些简单变形,在颜色上也有区分,有涂色,有绘制花纹的,总之和大宋朝的风雅不太沾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其中有一个蓝色簪子,簪头有个一指来长的小花瓶,造型十分别致,那小伙计见客人看中这个,连忙说道:“客官真是好眼光,这簪子在咱们这儿卖的最好,您看这头有个花瓶,是空心的,到时候簪在头上,里面可以插几朵花,美得很!”

    潘邓拿起来观看,这样的空心簪,说明现在的琉璃吹制工艺已经很成熟了,不光能吹器具大件,也能吹小件工艺品,他在伙计满脸期待的目光中放下了,又拿了另外一个钉子一样的簪子。

    拿起来看却发现并不是“钉子”,而是在簪头有一朵简单的的五瓣花,像这种直棍形状的琉璃簪最多,看起来也最雅致,是时下风气。

    李安澜见此倒是很喜欢,精挑细选地选了一个蓝色没什么装饰的琉璃钗,问伙计多少钱。

    潘邓却把手中琉璃钗放下了,走到店铺里面,却见琉璃器只摆了一排。

    掌柜的一见是大主顾,笑脸相迎,潘邓问他,“不知道掌柜的琉璃器是从何处进的货?我这里有一个东西,想要定制,劳烦掌柜的引荐。”

    掌柜颇有些为难,“不瞒小官人,你看见我们的店面,我这哪有稳定的货源?只是得一批货卖一批货罢了……不过最近这批货好得很,大件都摆在后头呢,客官随我来。”

    他带着潘邓往院里面仓房走,“……您看这餐盘,茶杯,碗碟,都是上好的成色,全都是从西海过来的商队运过来的番货!我们进货也花费颇多,这民间哪有这等手艺?”

    说着又拿了钥匙把那小库房打开,掌柜着重介绍了一番,“小官人看这琉璃宝莲,好生庄严……”

    掌柜的把那宝莲放在潘邓手里,“……都是西海的手艺,小老儿不敢诳语,这西海的琉璃手艺,那是天下一绝,无有出其右者,这批货来的不容易,错过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潘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到心里去,掌柜说的话他一点都不信,什么西海琉璃,西海是什么地方?谁说的清楚?不过是个噱头。

    后世的马来西亚大钻石,意大利百年工艺莫桑石,不都是中国产的,商家的把戏罢了。东京汴梁是大宋国都,同时也是全国的经济以及技术中心,如果连东京都没有琉璃作坊,很可能全国也不会有,这个掌柜的如此语焉不详,其中定有隐情。

    潘邓把这库房里的琉璃器都看了一遍,果然比起之前摊上的要精美许多,他拿起一个琉璃盏,语出惊人,“这个盏……我在皇宫见过,你这只不过是底部有些瑕疵,该不会是从大内偷过来的吧?”

    掌柜的如遭雷劈,满脸冒汗,“这这这这客官话不能乱说,我们这个小店的俗物怎么怎么能和皇宫里的相提并论?官人……官人莫不是看错了。”

    潘邓见他慌乱,心中已知一二,耍起官威来,“信不信我们封了你的店,抓你去见官?”

    那店家先前还很慌,听到潘邓要抓他们去见官,却支愣起来了,见官不就是去开封府?有何可惧?他挺直腰板说:“你可知道我们主人是谁?”

    潘邓又见他反应,心中已知七八成,就等他说主人呢。

    那掌柜的说道:“我们主人可是杨太傅!”

    潘邓呵呵,“我还当是谁,不就是杨戬?”

    知不知道水浒世界谁的大名才是硬通货?潘邓轻蔑一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爹是高俅!”

    说完也没别的想问了,转身大摇大摆走了,只留下店家扭曲的面庞。

    *

    “他真这么说?”高俅一脸不可置信。

    掌柜的点点头。

    高俅简直笑了,“呵呵。”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到:“那小子真说他是我儿子?”

    掌柜的擦擦额头的汗,“他原话说的是,‘我爹是高俅’。”

    “呵呵……”高俅怒极反笑,好小子,你倒来惹我。

    这个小贼,欺人太甚,当初他带了那风云社来踢球,升职了几个禁军,叫史进在皇宫中当值,搞得他高俅已经许久不见传召。

    高俅捋捋胡须,我如今是殿帅府太尉,便是那开封府知府也要见我面色行事,他个开封知府的学生,我还不放在眼里……不过这偷卖皇宫废品琉璃器的事,要是告诉皇上可闹大了……

    所谓先告状吃香,后告状遭殃,有着多年争宠经验的高太尉果断披上衣服就入了宫。

    *

    宠臣来告状,赵佶怎么能不管,只好让张宝去叫潘邓过来问话,等到那小黄门走了,他又忍不住问向那掌柜的,“潘朝奉怎么说来的?”

    掌柜的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地说道:“他说……他说……‘我爹是高俅’。”

    “哈哈哈哈哈……”赵佶又大笑起来。

    潘邓又被召见,以为是皇帝又想问他那杂志之事,却听张宝说:“咱们高太尉已经到了。”

    嗯?

    难不成是白日里琉璃摊子的事?可怎么会是高俅去告状,不该是杨戬吗?

    张宝见他不解,小声说道:“那家店是高太尉家人的。”

    潘邓脑袋转了个弯儿就明白了,原来是他狐假虎威到正主上了。这高太尉好生小气,这么点儿事竟也告状!

    潘邓哪里想到,高俅这是对史进等人积怨已久,今日揪住了他这个没权没势小子的小辫子,怎能不借题发挥?

    潘邓脑子里回想白天时的情景,没想到什么错处,就一路跟着张宝进了宫。

    殿内赵佶坐在主位,杨戬侍立一旁,中间还有一个缩成一团的胖男人,细看是白日里看见的那掌柜,只是不知为何鼻青脸肿,高俅正在那假装抹眼泪呢。

    潘邓进殿,高俅看见他便骂,“潘邓!你打伤了我家家仆是何道理?”

    潘邓皱眉,好么,你还在这编造谎言,以为我不会?

    潘邓向官家行礼,赵佶微笑着说:“高卿家说你打骂了他家家人,可有此事?”

    潘邓老老实实回答:“回禀陛下,那家仆冲我耍威风,说自己是杨太傅家人,便是犯了皇法都不怕,岂会怕我这个小七品官,我一时气不过,便和他说我是高太尉家人,并无打骂。”

    赵佶又将目光看向杨戬。

    杨戬简直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掌柜,并没做声。

    高俅哼笑一声,羞辱到:“你且说明白,你说你是我高俅的什么人?”

    潘邓沉默了。

    第74章 谁是大煎柠?

    赵佶又是哈哈一阵笑,杨戬也捂着嘴偷笑。

    那掌柜的颤颤巍巍的指着潘邓,“小民,小民绝对没说过此话,是,是他说要报官,把我带到开封府判刑!”

    高俅厉声说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不光敢冒充高官之子,竟然还以权谋私,借着开封府的名头行事!你当你有个开封知府做老师,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当那开封府是你家开的!”

    潘邓站在那任由他骂,等高俅说完了,才揣着手问那掌柜的,“先前说我冒充太尉之子,这会儿又说我借老师的名头行事,你这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我当时用的到底是谁的名头呀?”

    那高俅主仆卡壳了,半晌高俅怒道:“你先是说要报官,我那掌柜的不惧你,你才说自己是我高俅的儿子的!”

    潘邓依旧不慌不忙,“你那掌柜的说自己是杨太傅家人,不也借了杨太傅名头行事,和我有什么区别。”

    “那也是你要报官在先!”

    “我不过看你店中琉璃盏和皇宫中的类似,怀疑是有人从宫中偷出来的罢了,若真如此,岂不是危害宫中安危?此事开封府不管要谁去管?”

    说到此事,高太尉也正好在皇帝面前洗清嫌疑,说道:“你这小儿乱说些什么!我那铺子里向来是异域琉璃,哪里来的宫中琉璃盏!”

    潘邓冷哼一声,“便是那异域人人知我朝民俗,做得出莲花,葫芦,菩提来,也做得出龙凤,麒麟,仙鹤来,他们却做得出九鼎?”

    此九鼎就是赵佶亲自设计,做出的小一号的琉璃祭器。

    高俅心中一惊,怒斥:“莫要信口雌黄!我铺里哪来的九鼎!”这小子怎么能如此乱说!竟然编瞎话来编排他!

    潘邓却不看他,依旧是揣着手低头。

    高俅左观右看,见官家,杨戬都看他呢,只得跪下,“冤枉!潘邓胡言乱语,下官怎可能做此事,请陛下明察!”

    赵佶心中明镜一样,知道自己宠臣的德性,八成是运了琉璃所中废品出去卖,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琐事,不过工匠应该是没胆子把九鼎的废品也保留的。

    高俅见官家不说话,咬牙道:“这小子胡说的!天地可鉴,臣真没做此事!”就是皇帝真要查,查出他那些个琉璃器都是宫中废品,他也认栽了,绝不能叫陛下以为他敢偷陛下设计的祭品出去卖!

    赵佶摆摆手,听他们打口水架也听够了,“何至于此,本来没多大的事,闹到如此地步。”他问那掌柜的:“你这鼻青脸肿的,真是叫潘卿家打的?”

    皇帝威严甚重,掌柜的直接跪了下去,“小民……小民自己下楼摔的。”

    赵佶便说:“行了,到此为止,都回去吧,高卿家明日进宫来陪朕踢球。”

    高俅松了一口气,心中感念起陛下的宽容来,恶狠狠的瞪了潘邓一眼,领着那颤颤巍巍的掌柜出宫了。

    赵佶笑着问潘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朕说一遍,不许说谎。”

    潘邓又行礼,“禀陛下知,下官今日想出去定做一个琉璃器,见那掌柜店中琉璃器甚多,便问他能否定做,那掌柜支支吾吾,也不说明来处,我见有异,便诈他一诈,谁知那掌柜说自己是杨太傅手下。”

    赵佶看向杨戬,又看潘邓,“他真说自己是杨太傅家人?”

    潘邓说到:“千真万确,我见这家人模样嚣张,丝毫不将我这小七品官放在眼里,我心中有气,却不敢借老师名头做事,怕回去被老师处罚,便胡乱攀扯了高太尉,只想吓他一吓,抖个威风,没想到舞到正主面前了,陛下明鉴,下官绝对没用开封府名头欺负人。”

    “哈哈哈哈哈……”赵佶大笑,“你呀……”他心中开怀,转头对杨戬说道:“那掌柜也是个鬼灵精,还知道借你杨戬名头做事呢。”

    杨戬咬紧了后槽牙,这个高俅!

    还有这个潘邓,什么眼力!竟然觉得把那高俅的名字说出来能压他杨戬一头?

    他赶紧对皇帝说到:“……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多少呢,净会败坏下官的名声。”知道他杨戬的名声为什么不好了吧,都赖这群人!

    赵佶又问:“你要做琉璃器做什么?”这琉璃器按律法来定,只有宗室能用,只是朝中素来不管此事,因此民间也多有用琉璃器的。

    潘邓答道:“臣闻圣寿将至,虽身份卑微,亦欲献芹之诚。素知陛下崇礼重祭,因此想制一件琉璃祭器,以奉圣上。”

    赵佶点点头,心想这些日子总是召见这小官,可见他也知感恩戴德,便召唤潘邓到身前来:“过来。”

    潘邓走过去,只见赵佶御笔手诏,“你这七品官在京中确实不好行事,我听闻你老师同门之中有一师弟,是集英殿修撰,太子少詹事,为太子讲学的,是个六品官。叫你挂名集英殿,怕是朝臣不同意,你便做挂个著作郎,也是六品,继续出你的刊物吧。”

    潘邓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诚惶诚恐,连忙跪下:“臣潘邓不胜感激,叩谢圣恩!蒙陛下提拔,臣必当竭尽全力,忠诚履职,以报皇恩!”

    赵佶笑道:“爱卿怎么还跪下了,快起来,回去和你老师贺喜吧。”

    潘邓露出笑容来,又谢过陛下,这才出宫。

    *

    潘邓回到陈府把自己升官的事告诉了老师,陈老师大吃一惊,手里的棋子都掉在棋盘上,徐师叔听了也沉默,缓缓地将手里的棋子放在棋篓里。

    徐观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且详细说来。”

    潘邓就将事情的原委,从白日里去买琉璃开始讲起,一一说了,末了说道:“官家叫我回来说给老师听,和老师一同贺喜呢。”

    徐观听了笑道:“那便先恭贺师兄了。”

    陈文昭也琢磨过来,他现在是权知开封府事,也是六品官,想来官家也会给他一同升一升。

    不过他来不及为自己升官喜悦,而是上下打量自己的学生,“你这小子当真有几分本领,竟然能转祸为福。”

    潘邓撇嘴道:“哪里有什么祸,本来没多大事,那高太尉硬要去官家面前露脸罢了,不过是看官家最近没有找他踢球,变着法子往官家面前凑。”

    陈文昭又改为左右打量自己的学生,看他那气定神闲品茶的样子,竟能从他身上感受出一种大奸佞的气派来。

    嗯?陈文昭又定睛一看,面前人又变成他朴实的小学生了。

    潘邓又笑着说道:“不过也因祸得福,做琉璃一事也算在官家面前走了明路。”

    “你又有什么生意做了?”

    潘邓点头,“待我赚了钱,孝敬师父师叔。”

    陈文昭嗤道:“莫拿你师父师叔当幌子,我看出来了,你这小贼赚钱有瘾。”

    潘邓嘻嘻一笑。

    第二天果然有旨,擢升陈文昭为右谏议大夫龙图阁待制权知开封府事,擢升潘邓为著作郎。

    这次陈老师升职升了品阶,右谏议大夫是从四品官,俸禄提升不少,又加了文官荣誉称号,但实际上干的活没变,还是在开封府做知府。

    而他也只有官没有职,只是官阶向上升了而已。

    潘邓点点头,加工资却没加活,这是多少打工人的梦想呢!

    *

    升了官后日子一如往常,潘邓在开封府边上四处找院子想要建个小琉璃厂,不几天的时间叫他找到一个,距离远些,好在价格比府中便宜不少。

    李三娘过去把院子定下,又开始找琉璃匠,这一步上犯了难。

    市面上根本没有琉璃匠人,这技艺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到的,潘邓听闻也知此事急不得,便叫李三娘先缓一缓。

    李安澜说道:“我和小郓哥这几天一直在找,听闻京畿陈留府有个老匠人懂得些许,已派人把那老琉璃匠接来了,不过他人还没来,却传话给我们说他在这京畿烧不了琉璃,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潘邓问道:“可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火炉?”

    李安澜说:“已按照那老匠人说的打炉子了,工具也都打着呢。”

    潘邓便说:“那便等到他来再看。”

    几日过后,老匠人杨诚厚来到开封府,一头白发扎着布巾,身子骨看起来颇为康健。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炉子、火钳、吹筒、棍头、滚药石、甘锅罐等,说道:“只准备一个甘锅,一个熔炉也就行了,旁的备它作甚,这琉璃做不起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交给潘邓,“抓药有药方,抓琉璃也有琉璃方……这是我当年在广南东路做琉璃时的琉璃方,大人请看。”

    潘邓拿在手里一看,只见上面写到:马牙石二十三斤三两,盆硝十三斤七两六钱,硼砂六斤,砒霜两斤三两,紫石一斤两钱,定粉两斤三两四钱,开平土十八斤六两,末之相融得剔透水晶。

    杨老说道:“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琉璃方,直接给出原料,斤两,里面各种矿石,按照它给的斤两磨成粉混合在一起烧,就可以得到琉璃。”

    “此方只在英州一地能烧出琉璃来,别的地方不要想,在汴京城就算是完全按照这张琉璃方来抓土,也是成不了的,每个地方的土是不一样的。”

    潘邓点点头,表示理解,地域不同,土壤和岩石里面的有效成分也会有着很大的差别。

    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放弃,说道:“先按这个烧出来试试。”

    杨老一幅“我就知道”的样子,心道这东家不撞南墙不死心,便应到:“这就给东家烧制。”

    第75章 琉璃宝珠

    潘邓找了几个人给杨老打下手,买原料,磨原料,最终混合烧制,得出来了一坨。

    杨诚厚看了看自己第一次烧出来的失败品,再看看手里毫无用处的广东琉璃方,虽然已经预料到结果,也给东家说清楚了,但是还是觉得有辱他琉璃匠的名声,说道:“又浑又黑,这是太黏了,得少加定粉;这色发蓝,土不纯。”

    潘邓问道:“老师傅想改就改,你看哪多添点,哪少一点都行,多试试,没准就能成了。”

    杨诚厚摇摇头,“这不是能试出来的,究竟是差了哪样,差了多少,谁也不知道。若要靠一次次试出来,不知要试多少次,东家若是听小老儿一句,最好的法子是直接找一个汴京琉璃方,咱们汴京就有烧琉璃的……不过也是难找,只一家,他家姓赵。”

    潘邓挠挠脑袋,只说自己尽力,还是叫杨老多试验,他也并不是哪种无良老板,潘东家充分尊重研究人员的需求,让老头随便实验,原料随便买,不用担心没钱。

    杨老受高薪雇佣来此烧琉璃,衣食住宿又不叫自己操心,自是专心给东家干活,听到东家放话,自己也就耐着性子去一遍遍试验了。

    潘邓这边却有点头大了,这事情真是不太好办,他独自苦恼,却没想有人能解决此事。

    史进得知潘朝奉怒怼高太尉,叫他在官家面前没脸,又升了职,现在已经是潘著作郎了,特地提了好酒来潘邓家里祝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史进见潘邓有些愁苦,问他缘由,潘邓把自己的苦恼说了,史大郎一拍桌子,“你怎早不和我说?出了事没法子竟不知道找兄弟!”

    潘邓问道:“史进兄弟难不成有方法?”

    史进打包票:“明日正午,兄弟你备好宴席,拿好黄金,此事可成。”

    潘邓见史进自信满满,也就同意了,“既然如此,明日中午丰乐楼一聚。”

    到了第二天中午,史进果然来了,还带了一个人,一幅禁军打扮,见了潘邓后行礼:“见过潘著作郎。”

    潘邓也见过此禁军兄弟,三人入座,史进说道:“梁兄弟,我这潘兄弟最是慷慨忠厚人,他想知道琉璃一事,你且说吧!”

    这梁邺平日里就在皇家琉璃司做工的,一上来就把所有的步骤详细地说了一遍,潘邓心里觉得纳闷,但也都拿纸笔记下了,重金酬谢了梁兄弟,留着他在东京置产业娶媳妇。

    那梁邺千恩万谢,看那五十两黄金,忍不住要给潘邓磕头,潘邓紧忙把他扶起来,问道:“梁虞侯如何在琉璃司做工的?”

    那梁邺说道:“我本是厢军,以前刚来军营的时候,幸得长官看重,分到了一个好差事,去养御马,可是后来长官归乡,我的差事被别人夺了去,自此之后,就开始打扫皇宫。”

    “……再后来就出了京畿,修园林,给大官修坟……什么都干过,日子漂泊,元祐四年的时候,黄河堤岸决口,上边紧急派人手,我们也去了,去了五千人,当日在黄河边上少说有两万余人抢修,凶险无比,好歹活了命下来,深感生命可贵,我渐渐的找门路,就在汴京扎下了,近些年来无论怎么说不朝外走了,三年前托人找了琉璃司的活做,每日劳苦了些,但是不用奔波,也没有什么危险,便也知足。”

    潘邓点点头,这在琉璃司做工的,属于是士兵服劳役,减轻民众负担,反正北宋是募兵制,要给士兵钱的。

    那梁邺又说:“小人在琉璃司上工,也有休沐,到时便去潘著作坊中干活。”

    潘邓怎么好说叫人干了好些天的苦力,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还要到他这打白工,说道:“梁虞侯客气了,你只管来,教我这坊中工匠一教便是,届时也有重金送上。”

    梁邺却连连摆手:“小人不求重金,只是再过几年便要去役归乡,恳求到潘著作坊中谋个差事。”

    潘邓自然无所不可。

    几人分别后,潘邓回到琉璃坊,把手中一沓交给杨老,杨老一看,大吃一惊,“啊?”

    真给弄来了!

    这东家好大来头!

    他把那几页纸来回倒腾放在眼睛前面细看,见果然是个精准的琉璃方子,里面还有怎么研磨,按什么顺序混合,炉火要烧到什么地步,事事巨细。

    “这人在何处?”杨老问道。

    潘邓正在看杨老近日的手记,答道:“他平日有事忙,过些天会来,你先试着烧一炉看看。”

    杨老答应了,开始按照方子抓矿。

    潘邓又叫李安澜找人手,没有匠人,便找些机灵的学徒来。

    杨老插话道:“你只去街面上找年纪轻轻吹糖人的就是,他们不像那大相国寺的生意兴旺,净是些一天赚不了几个钱的,不如我们这旱涝保收。”

    李安澜笑着应了,待她选学徒,还要找脑子机灵,嘴上牢靠的,这便和小郓哥出去找大牙。

    潘邓仔细看杨老的手记,见他这些时日颇有研究精神,每炉琉璃料用的都是控制变量法。

    杨老这些天一炉炉的试验,竟叫他找出了之前烧了一辈子琉璃没察觉出的经验来。

    “土三渐少,蓝色变浅,换京畿以南土,复又发绿,惊觉发绿盖因铁矿,奇哉,便将此料脱胶,脱灰,研末后又烘干,果然绿色变浅,若再少浑浊,乃是清透淡绿,似金明池水,是好透色。”

    “某日砒霜渐多,其中一炉烧出黄色,其色如鸡油,质地温润,若少杂质,实乃上品,再烧不复出,便逐渐加量砒霜,终至炸炉。”

    后面画了一个圈,“不可多加砒霜。”

    潘邓“……”

    怪不得他来时见炉子新换了个门,原来是炸炉了。

    不过见杨老如此敬业,他也内心欣慰,说道:“咱们琉璃越清透越好,杨老多费心。”

    杨诚厚听了笑道:“给东家办事,不敢不尽心竭力。”

    琉璃坊这边学徒也找好了,李安澜给这琉璃坊找了个新掌柜的,姓方,又把杨老升到管事,再有梁邺隔三差五来一次做指导,慢慢便步上了正轨。

    潘邓又叫他们按照他画的图纸烧祭器,这可是他之前在赵佶面前应下的,可不能忘了。

    *

    李安澜近日东京东平两地跑,潘东家要开这汴京第一家“奢侈品店”,她自然也要严格把关,先是找了好画师画幌子——潘东家所说的品牌。已给这店取名叫“风雅颂”,只叫那会画幌子的人弄个图形出来,他们好能在货物上用。

    那匠人过几天便画好了,是个翩翩欲飞的“风雅颂”三字,其中颂字右半边画成个琵琶样,潘邓拿在手里一看,发现宋代竟然也有写“艺术字”的人,大为惊奇,见他设计的也算巧妙,便同意了这个方案。

    李三娘又把计划在自家店铺里收买的布料都订齐,正好东平纺织坊赵裁缝最近新做了一批成衣,叫她去看。

    李安澜进到赵裁缝屋里,只见冯掌柜,魏恬恬,卫芳孙,白老都在,还有那书坊里的缝书匠人。

    “李管事,您来了,快来看。”

    李安澜凑过去看,只见赵老面前有个大家伙,“这是卫三郎新研制出来的缝纫机。”

    她手中握着个把手,每向下按一下,那桌上的针就在上下穿梭中穿过布料,同时压脚向前推,让布料移动。

    当针下降时,下面有个梭芯旋转,将线从梭芯中拉出,并在布料下面形成线圈。同时有一钩针抓住梭芯线形成的线圈,并将其拉过针线,形成锁链状的线迹。

    李安澜看得清楚明白,她虽不知原理,却看得出效果来,“这真好!缝出来的线每个针脚都一边宽,好规矩,好整齐,正是咱们精品该有的样!”

    赵老笑道:“有了这个,咱们缝衣裳可省事了!”

    李安澜也感叹:“卫三郎真是大才,我这就给东家写信,向他问过此事,如此一来,我们不卖布料,光卖成衣也行了!”

    卫三郎笑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咱们书坊之前做刊物就用的法子,他们在刊物中间缝那‘骑马线’,就是用了个简易的铁椎,扎了孔后下面勾线,我也是见了此法,再加上萱娘子前些日子教我想个缝牛皮轻巧的法子,这才有此物。”

    李安澜在那大家伙周围转了几圈,又拿那赵裁缝缝好的衣裳细看,不能再满意,当即就给潘邓写了信,和冯掌柜的一同交给商队跑商的,送到潘邓手中。

    潘邓收到信心中惊讶,缝纫机?他仔细看图,见果然初具雏形,只是不像后世缝纫机那样效率高,工人把布料往前一送,那针就笃笃笃笃一溜儿地缝好,而需要一针一针来缝,那也是技术的一大飞跃了!

    量产!

    潘邓回信和冯掌柜说了诸般事宜,又给卫三郎写信,叫他有空写写卫氏机械著作,他们这正好有书坊能印书,好好的大机械家不叫他活着时扬名立万,等到死后再出名印在历史课本上吗?如此岂不是社会悲剧。

    潘邓满脸庄重地写好了信,那边方掌柜来找,说是琉璃坊已做好了一批琉璃珠,叫潘东家前去验看。

    去时潘邓反复强调,“一定要能量产,品质稳定的。”

    方掌柜打包票,“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到了琉璃坊,潘邓定睛一看,两个瓷盘里装着两色琉璃珠,一盘是清透的淡绿色,一盘是幽暗的深蓝色,果然是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潘邓将那深蓝色的琉璃珠捏在手里,只见此珠透明度很高,但是达不到完全的透明,有一分的乳浊,这使得琉璃的颜色更加的内敛。

    放在手中只见温润通透,放在太阳光下,却又反光强烈,光芒耀眼,投下的阴影是海一样的蓝色。

    他手指转转,那反光也转转,真似一颗宝珠流转,令人赞叹。

    若是像宝石一样切面,怕是会更加璀璨。

    潘邓见此宝珠,兴奋了一晚上,熬夜写了营销手册,首先为这种琉璃起一个新名字,他独自想到了半夜,起名为“沧海琉璃”。

    第76章 深海大挨劈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本来就是繁复华丽的诗句,再加上广告语,“深如沧海,姣如明月,光华内敛,与君子同”如此有深度的广告,足够让没见过海的内陆人浮想联翩了!

    再紧急放到第四期刊物做宣传,一整个页面的广告画,再加上专属大挨劈故事,“东海龙宫三公主的爱情传说”。

    潘邓灯下奋笔疾书,首先写到:“在数千年前的大禹朝时期,大陆东海的深处,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龙宫,那里居住着龙族的三公主敖璃珠。”——为什么要姓“敖”呢,这是致敬数百年后的吴大大。

    “璃珠公主拥有一颗名为“沧海”的深蓝色琉璃宝珠,它是龙宫至宝,代表着龙族血统。

    一日,海上狂风暴雨,人类皇子渊澜乘坐的巨船被海浪掀翻,渊澜沉入海底,幸得三公主相救,这才平安无事,然而,三公主却不小心把自己的‘沧海’宝珠遗落在岸边,被醒来的渊澜捡到。”——这段是致敬数百年后的异域安大大。

    “渊澜等在海边,与前来寻找的三公主对视,两人一见钟情,此情却被龙王不允,用龙爪划了一道海水将他二人隔开。为了证明他们的爱情,渊澜放弃了皇子身份,踏上了寻找神秘力量‘海誓山盟’的旅程。”——这段是致敬牛郎织女,给大宋人民一点熟悉感。

    “渊澜历经艰险,最终在泰山之巅找到了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海誓山盟”。他将石碑带回,与三公主一同念出碑文。石碑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他们的海誓山盟传递给了整个龙族。

    龙王被他们的爱情所感动,决定给予渊澜一个机会:他已证明了自己的爱情,如果他能在一年内找到能够与“沧海”相匹配的宝石,证明自己的能力,就允许他们在一起。”——这段是致敬前世网络修仙文,当你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总会有另一个境界等着你!

    “渊澜踏上了寻找宝石的旅程,他走遍了五湖四海,最终得到了宝石“月明”,也因此获得力量,变成与三公主一样的神仙,龙王也被他感动,终于同意了他们的结合。“沧海”与“月明”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照亮了整个东海。”——最终祖传艺能欢喜结局。

    潘邓撂下笔,自己欣赏一遍,见没有什么瑕疵,就把此文收起,留待沈编辑润色,接下来是重头戏——营销。

    他又抽出一张纸来,写到:“沧海琉璃珠之原料乃是东海打捞上来的原石,船队迷失在迷雾之中,出来之后复寻,却再也回不去,此石属于深海来客,极其稀少,再难复刻。”此段留待“软文组”修改。

    潘邓第二天一早又叫方掌柜和李三娘紧急打造“沧海系列”,包括深蓝色的衣裳,褙子,蓝色琉璃也叫琉璃坊设计新品,除琉璃珠之外,再叫手工艺人设计出发簪,耳饰,手镯,帽饰,带板等,扩大客群。

    都准备好了,潘邓又找翰林书画院的画师约稿,把那龙宫三公主的半身画像画出来,要其“肌肤洁白似海浪,眼眸深邃似蓝宝石,额上生角贵不可言,长发随水流轻摇,发间珍珠闪烁光芒,身上穿着‘风雅颂’的衣裙,在海水中飘荡,颈间一颗‘沧海’琉璃珠星光熠熠。”

    那米待诏拿了这要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道钱难挣糠难咽,把此单交给书画院中以画神仙画著称的画师康明穰。

    康画师是个好说话的性子,知道这是个“商单”,作品还会印到那刊物上四处传扬,就答应下来,到潘东家那“编辑部”来现场画画。

    潘邓看着他打稿,康画师画的是那传统仕女,潘邓只叫他把眼睛放大再放大,最后还要加上上睫毛和下睫毛,眼里荡漾碎光,这才算是满意。

    康画师按照潘著作的心意画好,果然美丽,他仔细欣赏笔下仕女,说道:“美则美矣,少了些神韵,不似神仙那么端庄,还是要把眼睛画小点,把这头发盘起来,垂着眼往下看才好。”

    “还有这额上之角,小孩见了要害怕呢。”

    潘邓却满意的不得了,找到一个能按照自己要求出图的插画师,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当即拍板,“就用这版了,有劳康画师。”

    康明穰也就不纠结了,提着画箱回到画院,今日一遭净赚白银五十两,画具好宣纸一篮,这潘著作当真大气。

    “沧海”琉璃的广告已经定稿,李三娘一看喜欢的不得了,也研究了一下,给“风雅颂”其他的货品也都加了一版摆在页面上。

    主要是东平产的棉布的抹胸,褙子,大袖,衫,裤,裙等,色彩鲜艳,有纯色有印花的,还有些男子穿的襽衫,帽衫,儒生服,头巾等。

    潘邓看了看,“怎么不印价钱?”

    李三娘有点踌躇,“咱们定的价格太高了。”

    潘邓心想这才哪到哪,和后世的奢侈品那种离谱的价格相比,还有很大距离呢,“咱们本来就是卖精品,把价格标上去吧。”

    李三娘听了,把那一页版面又和小编辑重新规划了一下,放在第四期《汴京人物志》上。

    刊物打出广告后,李三娘又将门头重新整理一遍,把做的新牌匾放上,再把那“沧海琉璃”的大海报立在门前——是画上去的两只手,上面带着深蓝色琉璃手镯和琉璃珠戒指。

    李安澜又找到了郑皇后之女安德帝姬赵金罗,献上了一整套的琉璃头面、首饰。言:“此为三公主之物”。

    赵金罗打开宝箱,只见星光璀璨,光芒耀眼,不由沉醉其中,当天就带着首饰出门——好首饰不戴出门,岂不如那古人说的锦衣夜行,是天底下第一大败兴事?

    李安澜也一改往日里朴素的形象,打扮起来,穿戴琉璃饰品,若有人请她这个风雅颂的掌柜的一聚,她便出去参加各种大宴小宴。

    此时店铺还没开张,她需要先在贵人中打出一部分名气。

    刊物卖了几天时间,不少贵妇人便在聚会上时不时的偶尔露出自己手腕上的琉璃镯或是颈间的琉璃珠,此一抹深蓝俨然已经成为一种风潮,如果不是琉璃的,难免会被比下去。

    那些沉醉于琉璃光华的彼此通气,只说那风雅颂虽还未开张,掌柜的手里却已经有了琉璃品,只管找那李三娘去买;那些不解其意的只收到娘子的白眼,被告知去看刊物某某页。

    *

    又是休沐日,纪岚、张霖几个武学生小伙伴向来是期期不落地买他这有“鹦鹉洲”名头的刊物,今日冲出书院,马上买了本第四期《汴京人物志》,也都尾页看到了风雅颂的广告。

    杜龄说到:“这是谁开的店?他们家不是疯了吧?怎么东西都卖这么贵,谁会去买?”

    李乾也唱衰道:“我虽不知市面上的价格,但也知道他这东西贵得离谱,该不会他家掌柜的以为在刊物上‘打广告’就会有人去买吧。”

    众人纷纷应和,都觉得这“风雅颂”简直是痴人做梦。

    “可怜他这掌柜的,眼大肚小,怕是花在这刊物上的钱,都叫他赚不予衍乄回去。”

    几人哈哈直笑。

    “谁买谁就是傻,我就在这儿坐等他们关门!”

    几个小伙伴吐槽完了这风雅颂的广告,往前翻了一页,又纷纷被“沧海琉璃”吸引住了视线,真漂亮的女子,这是谁!

    那纪岚狼吞虎咽地把整个故事看完,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说,那皇子渊澜竟然还获得了神力,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这,这是真事吗?”

    张霖回道:“他这里面说是千年前的大禹朝时期。”

    “那不是夏朝?”

    纪岚扎耳挠腮的,“当时的东海,现在在哪儿?”他仔细想想,“是不是在登州那?”

    李乾说道:“你竟真信了,他这肯定是编的。”

    纪岚依旧想要寻找东海龙宫遗迹,“你看这龙宫三公主,画得跟真人似的,怎么能是编的?她的头上还长了角呢,正是那龙宫公主!”

    张霖纠正道:“现在叫帝姬了。”

    “我不管!”纪岚看着那美丽的三公主,又看故事中受尽磨难后和三公主在一起的皇子渊澜,说道,“我也要这‘沧海’琉璃!”

    他说完记起自己刚和伙伴们嘲笑这风雅颂,又赶紧翻页,说道:“我只看他这琉璃确实是个好物,他这贵的离谱的衣裳绝不会买!”

    说完他拿起刊物来,想到家里每每买这《汴京人物志》都会多买几本,将中间带着的五彩缤纷的道教图案裁下来贴在屋里。他现在回家去,应该能赶上把后面这三公主也裁下来,再找个好装裱匠把它裱起来,这样就不用裁自己这本了!

    纪岚告别了伙伴赶紧回到家中,见家里确实有好几本《汴京人物志》摞着,他露出笑容来,翻到后面一看,三公主竟然没了!

    想来是被兄长裁掉了?他又翻另一本,还是没有!

    纪岚一翻到底,本本皆空,家中姊妹从亭中走过,刚打一照面,纪岚便被小妹颈间的琉璃珠吸引住了目光,“这不是沧海吗!”

    纪小妹被兄长看着还有些害羞,问道:“二哥也知道‘沧海’琉璃?”

    “他家的店铺还未开张,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纪小妹笑道:“娘亲给的,那家店虽没开门迎客,那掌柜的手中却有货,高门之间有些也能买得到呢。”

    说着她往外走,“不和二哥多说了,我今日还待出门,和姐妹聚会呢。”

    纪岚听了岂能罢休,到母亲屋里去也要那琉璃珠,纪母听了说道:“我哪里是不给你买,你整日里舞刀弄枪的,那琉璃易碎,再被你给弄坏了。”

    纪岚就坐到母亲对面的圆凳上,抱着手不说话。

    纪母见小儿子这样,也知家中女儿都有,只这小儿子没有,怕是要闹,说道:“我听说那店里也有些男子佩戴的琉璃,等他那店开张,母亲就给你买回来,叫纪庞给你送到书院去,让你第一个戴上。”

    纪岚这才有些笑模样,拿了刊物摊开,指着书页说道:“要这个‘沧海’琉璃。”

    “知道了,不会给我家小二哥买错的。”纪母答道。

    纪岚又拿着刊物到他大哥书房里,要他那小厮给自己找好装裱匠,把这“三公主”裱起来挂在屋里。

    第77章 徐师叔射箭

    风雅颂还没开张,在东京便掀起了一片琉璃风潮,潘邓一早就被赵佶召唤进宫,问他“东海龙宫三公主”一事。

    潘邓进宫之时还拿着此前做的琉璃祭器,是一套三组的琉璃鼎,赵佶乃是修订过《政和五礼新仪》的人,从周到唐的礼仪都有所了解,细细看他的琉璃鼎,只能说是有功无过,看潘卿家一脸期待的样子,夸赞了句,“不错。”

    潘邓心里这才算是松口气,嘿嘿笑了。

    赵佶就拉着他在旁边赐座,让这小子给他讲什么是“东海龙宫”。

    潘邓娓娓道来,讲了四海龙王以及一些他还记得的其他神仙,赵佶听得如痴如醉,细想又觉这几个故事自成体系,不是乱讲的,问道:“这是卿从何处见来的?”

    此时若潘邓果真是个大奸佞,就该说:臣是前世见来,更在天上见凌霄帝君。与赵佶一续前世。

    不过潘邓到底没那么跌破底线,说道:“臣儿时听一老道士所讲。”

    赵佶忙问:“那道士如今身在何处?”

    “驾鹤云游,不知所踪。”

    赵佶满脸遗憾,“那道士道号为何?”

    “罗真人。”

    赵佶没想到潘邓还记得,叫他问出真名来,不觉更信了几分,说道:“那道士与你讲神仙之事,可见卿家也颇有道缘,幼时便得道长看重。”

    说完又想到自己似乎没问过潘卿家家世,便又问道:“尔父何人?”

    潘邓一愣,过了一会儿选择实话实说,“小臣已不记得太多幼时往事,只依稀记起儿时生在农家,后被母亲所抛,辗转流浪,被如今干娘救下,衣食无忧成长至今。”

    赵佶惊骇:“世上怎会有如此母亲,抛下亲生骨肉不管?”他感慨良久,“没想到卿家尚年轻,竟有如此往事。”

    潘邓弯腰拱手,说道:“皇天厚土,小臣得以活命,皆因生于宋土,百姓相亲,才没冻死于风雪之中,现在臣长成人,还得见陛下,臣必衔草结环以报君恩。”

    赵佶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潘卿家必不是寻常人,才有此磨练。”他不欲戳这青年伤心处,又说道:“朕听闻你那掌柜的是个好钻营的,拿着你手里的东西借花献佛呢。”

    这说的是李三娘,最近她在汴京城,可是混得风生水起。

    潘邓说到:“用人不疑,她是我兄弟之女,经商的好手,便随她去吧。”

    赵佶狐疑地看向潘邓,听说那李掌柜看面相已二十多岁,这小潘卿家如今不是才十七?

    这是交了个多大的兄弟哟。

    赵佶喝了口茶,点点头说道:“嗯,我向来也用人不疑。”

    潘邓心想你当然用人不疑了,不然能叫蔡京一手遮天那么多年。

    “……只是你那掌柜的给安德帝姬送了一整套的琉璃首饰,宫中嫔妃却没有那靛蓝色的琉璃珠,整日在朕耳边念叨,朕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潘邓这才明白,马上说道:“小臣岂有不想孝敬娘娘的,只叹自己位卑不能得见,幸蒙圣上提携,今即命店中掌柜备齐佳礼,以奉诸位娘娘。”

    赵佶笑道:“叫内侍省前去采买。”

    潘邓又说道:“小臣不知宫中规矩,叫内侍省大人去拿首饰便是,何来采买一说。”

    他笑道:“小臣做琉璃本就是为献给陛下,现如今烧出好琉璃来,放在那‘风雅颂’出售,也为的是汴京‘奢侈品税’一事,只想多交些税进府库,以回报圣恩,如今若是要内侍省采买,岂不是因果倒置,忘了初心?”

    “况且臣本身无长物,皆赖陛下赏识才得以置业,臣所有之物皆奉圣上也是应该,更何况区区琉璃?”

    赵佶简直被这少年人的笑容迷花了眼。

    半晌点头道,“爱卿一心纯善,以后便在汴京常住,常伴朕左右吧。”

    *

    潘邓回到那“风雅颂”店面后院,告诉李三娘宫中大批采买一事,“赶在开业前送过去,可别让宫中的娘娘比外边的贵妇人还晚戴上。”

    李三娘点头应下,她这边正在验东平来的货,今天来的是一车好牛皮箭袋,光是看着便觉精良。

    潘邓被吸引了目光,拿起一个细看,让伙计在上边串上深蓝琉璃珠,拿了便去了徐宅。

    到了却不见师叔,范老在家热络地招呼客人喝茶,道主人晚些便归,请客人稍等片刻,他则陪坐说话,“潘大人好生讲究,你来到自家,来便来了,还次次带礼物。”

    潘邓笑道:“师叔教我良多,区区小物不足以回报一二。”

    范老说道:“我家主人平日里公务繁忙,偶有闲暇也是自己独自待着,潘大人来,这宅中也多了些生气。”

    “师叔是做正事的人,哪里像我每日如此悠闲。”

    范老笑着说:“潘大人何必谦虚?小老儿也识得些字,大人编的那《汴京人物志》,小老儿期期不落。”

    潘邓听了拍拍额头,“你瞧我,竟忘了师叔了,下回出刊,叫伙计先给徐宅送一份来。”

    范老摆手说道:“哪里就要大人相赠?不过大人也忒心细了,哪家的女儿若是嫁给大人这样的人,那必是极有福气的。说起来潘大人如今年少有为,怎还未成婚?”

    潘邓笑道:“我才几岁?此事不要紧,再等些年也无妨。我看师叔也没妻室,他怎么还未成婚?”

    范老没想到被反问了,这叫他如何回答?便忙说道:“主人的事我们下人怎好讲,唉呀,瞧我这记性,主人交代的事儿竟忘了做,明月!过来陪客说话!”说着笑道:“大人再捎待片刻,主人这就回了。”

    潘邓笑着点头。

    明月进屋里来,他在门外听范老四问四答,潘著作只答得滴水不露,那范老狼狈出了屋,潘著作还笑眯眯喝茶呢,自己怎还敢再说些什么?就拿了小锤子给客人敲核桃吃,敲了半盘,主人便回了。

    徐观见师侄来访,还拿了礼物,笑道:“去我书房吧。”又转身吩咐明月,“晚上多加两个菜。”

    徐观和师侄进了书房,见那礼物是一个箭袋,深褐色的皮革在阳光下有浅浅光泽,浅色的走线亮眼又精细,针脚的间距统一,有种别样的规矩的美感。

    以手触之,完全不似他平日里见到的皮筒那样坚硬粗糙,此箭袋柔软有弹性,颜色均匀,纹理细腻,是个别致物件,上面穿了几个琉璃珠,还挂了一节狼尾。

    那琉璃就是“沧海”琉璃,徐观早有耳闻,今日一见,颜色果然如深海,剔透晶莹,宝珠璀璨,晃动便有清脆响声,悦耳动听。

    狼尾在一边垂着,徐观用手摸上去,只觉手感没有预期那样硬,触感柔软,才发觉这其实不是狼尾,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潘邓。

    潘邓嘿嘿一笑,“兔毛染的。”

    徐观也笑了,怪不得此毛比狼毛蓬松许多。

    得此好箭袋,怎能不试上一试?今日且不讲课,徐观来到院中开弓射箭。

    潘邓坐在院中石凳上,只见徐观已佩戴好箭袋,缓缓抽出一支箭来,用那狼尾擦擦箭尖,紧接着张弓搭弦,目光锐利,箭矢破空而出,直中靶心。

    潘邓拊掌叹到:“师叔好箭法!”

    徐观又连射几箭,问潘邓道:“你可学过?”

    潘邓摇摇头。

    徐观便让范老给找了张软弓来,又把自己的扳指给他戴上,叫他射着玩。

    潘邓玩个新奇,拉弓眯眼,一箭瞄准,正中靶心!

    潘邓“……”

    徐观“……”

    潘邓:难道我真的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徐观叹到:“好准头竟叫你荒废了,以后来我家里,我要看着你学射箭。”

    范老和明月躲在树后,见主宾尽欢,范老叹到:“难道我真想错了?”

    明月也不知所以。

    范老又是叹气,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我想错了?”

    *

    今日在师叔家第一次拉弓射箭,还吃了好佳肴,潘邓心情颇佳,晚上归家走在路上时想到师叔家总有淡雅香气,进了门就说道:“干娘,我前日里买来的涎花呢?”

    王婆说道:“熏蚊子了。”

    潘邓往屋里走,“我待熏屋子呢。”

    王婆哼到:“我还能把你那屋落下?”

    潘邓闻言一进屋,果然闻到股甜香,他心情舒畅,今日也要伴香而眠!

    只是这香气略浓了些,还有种怪香水味,潘邓半夜在床上皱皱鼻子皱皱眉,做起了噩梦。

    办公室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走进来,这不是任主管吗?潘邓心中不解:他已穿越这么多年,怎会又遇见任主管?任主管面色慌乱,潘邓心中已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任主管说道:“潘总,怎么办,我们下个月没钱发工资了!”

    潘邓记忆回笼,内心惊骇,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片黑暗,刹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现在已经不是潘总了。

    王婆端着个油灯,推开屋门走进来,见干儿正靠在床头喘气儿呢,走近坐到床边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这小孩儿自己刚捡到他时总做噩梦,近些年逐渐好了。

    潘邓点点头。

    王婆举灯,见潘邓面色恍惚,问道:“又梦见你娘了?”

    潘邓摇摇头,“我没事,干娘。”

    王婆也就不再问他了,看着潘邓又躺下,把眼睛合上之后才回到自己房里。

    潘邓折腾了一番重新入睡,睡觉之前又闻到那股怪香水味儿,决定以后不再用此香。他该直接问师叔用的熏香是什么,若是闻着那股清幽淡雅的味道睡觉一定不会做噩梦。

    第78章 风雅颂开张

    汴京城那家“风雅颂”今日开张,周围的店铺都暗中观察,想看看这店家是何许人,他这生意能不能做得起来。

    邻店掌柜从二楼向下张望,“《汴京人物志》上的广告位不便宜,能买得起版面,他这掌柜的也颇有来头……只是不知他这店里的东西别人认不认。”

    另一人摇头说道:“太贵了,简直离谱,一件襽衫买八十多贯,那女子的裙子还卖四十贯呢,哪有人会去买?要我说他这店关门是迟早的事,掌柜的您就盯着吧,等到他们回转不过来,咱们趁机把他们的店盘下来,比之前那家要的价没准还便宜呢!”

    说话之间却发现店铺外停的马车越来越多,还有大户人家的小厮提着篮子在门口等着的。

    两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又伸着脑袋向下看,只见店门大开,乐声悠扬,进进出出的贵人络绎不绝。

    那风雅颂悄无声息的开张,要开始不作声地赚大钱了?那楼上二人抓心挠肝地想要看看店内情景,却也只能在楼上踮着脚,就这样往下看了一个时辰。

    突然听到店里有喧闹吵嚷声声。

    二人昏暗的眼睛里露出精光,定是你这店定价太高,客人要闹了吧!两人竖起耳朵,只听店内有客喊道:“我已买了三百贯,你却说没有东平细绵,是何道理?”

    那楼上二人一个仰倒,多少?三百贯!一个客人就买三百贯,就为了买棉布!他们店里赚几天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呀!

    风雅颂店中,伙计连声道歉:“对不住客官,我们今日确实没有东平细棉了,不过下一批货已在路上,这两天就会到,您留下个地址。到时我们伙计给您送到府上去。”

    另一个小伙计也说道:“客官见谅,小店满三百贯赠东平细布一匹,满五百贯赠半丈布一匹,现在细布没了,客官若是同意,小店给您免费升级成五百贯的赠品,您意下如何?”

    众人听到“免费升级”,心中一动。

    那客官也没那么生气了,板着脸便说:“你店里‘半丈布’是什么?”

    那伙计说道:“也是棉布,宽幅有半丈宽,客官回去叫家中女眷在做衣裳床被,不用拼布就可做成,色彩鲜艳,贴身也舒适。”

    他把手往旁边一指,众人只见确实有极宽的棉布,“现在有蓝,红,褐几色,还有两个印花色。”

    那客官一听,便也觉得这赠品好起来,上前触摸,也知是好棉布,此布做被褥岂不是正好?便拿了一个上面有碎花的半丈布匹走了。

    余下的客人见到他这店里已没有细布,买三百贯就可将赠品升级,又陷入另一轮购买热潮。

    一女子对同行的妯娌说道:“我刚刚摸过了,他那半丈布也是好物,细密柔软,不比那细布差。”

    “哎呀,如此说来,我们两个买了琉璃,每人还能拿一匹布回家呢。”

    “可不止,他这一匹当得上寻常布两匹了。”女子说道,“而且我刚刚摸他那布,确实觉出‘精良’来,和别的布不同。”

    那妯娌疑惑地看着她。

    “咱们身上穿的衣裳,织布的线总不是一边粗细的,有时会有一块很粗,有个疙瘩,索性染了色看不出来,可那‘半丈布’摊开来,你往远看去,找不出一块疙瘩来,横横竖竖的线都一边粗。”

    那妯娌便看向衣架上挂着的成衣,她撩起一个褙子,细细看去,果真如此!

    “这得是多好的织女才织得出这种布来?”

    “不光是织布的,要那绩线的从始至终都绩得一边粗才行呢。”

    两人连连感叹,“我从前听‘天衣无缝’,今天才算见着了。”

    怪不得他要自称精品,怪不得卖这么贵的价钱,哪里来的价格奇高?简直是物超所值!

    两妯娌在那柜台之前挑挑选选,任由伙计把那琉璃拿出来,依次试戴,对镜细看只觉美丽万分,可买成品的首饰贵了些,便每人买了颗琉璃珠,打算回家找好银匠打托做发簪,又各自挑了两件衣裳,每人手里捧着一匹布回了家。

    风雅颂开业大半天后便闭店歇业了,在门口贴上告示,言“货已卖光,后天上货。”

    只把那邻店掌柜气得吐血。

    武学生杜龄白日路过这里,一脸的不可思议,“货已卖光?怕是没人买,自己嫌丢人关门了吧!”

    他回到家中便忘了此事,一直到六天之后销假上学,在靶场中射箭之时,才又听到同窗呼喊:“纪岚,你这箭袋!这不是那风雅颂的箭袋吗!”

    杜龄这才往纪兄腰间看去,果然见纪兄换了新箭袋。

    只见那箭袋颇为别致,皮质光泽柔软,走线规矩清晰,透露着一股华贵的韵味,另外还有一撮狼尾,可用来擦拭剑尖,小郎君佩戴之后真是英气逼人,又隐约透露着一种萌感。

    这是为何?众人细观,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那狼尾比寻常蓬松了些。

    那同窗也凑过细看,见果然是风雅颂出品,露出艳羡神色。

    杜龄撇嘴,不过是个箭袋。

    那同窗说道:“哎呀,这个箭袋是非卖品呢!这是只有在风雅颂办了会员之后累计消费一千五百贯才能以积分换购的限量版!”

    纪岚听了却满不在意,擦了擦箭尖,“是吗?昨日阿娘给我的新箭袋,正好我那个旧了就换上了,到是不知你们说的什么风雅颂是什么。”

    说完张弓搭弦,一箭射出。

    那同窗叹了口气,“那风雅颂竟然不卖,做赠品也断货了,不然我一定要买一个。”这可比他的箭筒风流多了。

    杜龄见小伙伴如此,内心冷哼,当初说好了不买那风雅颂的东西,没想到纪岚轻易叛变!

    他扭头欲走,却与李乾撞了个正着,杜陵刚想说纪岚,却见李乾今日穿着有些奇怪,是汴京城少见的样式。

    杜龄仔细一看,进而怒目圆睁,“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不买吗?怎么又买了?”

    李乾本还想躲着杜兄,没想到被他撞了个正着,也不畏缩了,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却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店中棉布与他处不同,穿着舒适极了,尤其是那东平细布,家中女眷买来给祖父母和小娃做衣裳的,家中老者舒心千金也难买,这是孝顺之道啊。”

    杜龄气得吐血,踉踉跄跄地去找张兄。

    张霖腰上没配箭袋,身上也没穿那棉布衣裳,杜龄和他坐一块,心中这才好受许多。

    张霖见兄弟生气,拿了折扇给他扇风,杜龄虎躯一震,看向那折扇,见是张兄用了许久的旧物,这才又转过目光,嘟嘟囔囔地抱怨。

    “也不知道那风雅颂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人争相购买。”

    “谁知道呢。”张霖轻打折扇,扇坠上的琉璃熠熠生辉,“我家人喜爱那琉璃不得了,见天的去那店里看有没有新样子呢。”

    *

    张府

    张择端家中热闹一片,他本人坐在正堂中,翰林书画院的几个同僚来他家中画像,原因无他,张贤弟要上第五期的《汴京人物志》封面了。

    那几个同僚在他面前各找角度画像,说道:“他这《汴京人物志》真是好刊物,咱们画师也能上封面呢。”

    李画师勾完一笔,直起身来说道:“诸位贤兄可要好好画,张贤弟上封面可与他们不同,是我们翰林书画院的自己人,不能叫人瞧出画的不好来。”

    那张家两个小娃见人多热闹,也在堂中左跑右跑,看父亲坐在堂中让画师画像,拆了东屋大铜镜扛了出来,放到父亲跟前,张小郎旋转角度,众人只见那光泽流转,流到张择端的脸上,张贤弟突然俊美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张泽端眉毛一拧,“你两个小儿莫胡闹,叔伯都在此,还不端茶倒水,侍候你们叔伯作画?”

    张小娘在那铜镜下面放个小板凳,将二哥救出来,那李画师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从哪学的?”

    两小娃颇为得意,张小娘说道:“我们去东平府学来的,他们画写生都这样,那光一照,人就变好看了。”

    张小郎说道:“此乃日光滋润,人便容光焕发!”

    众人都恍然大悟,夸起两个小孩见多识广起来。

    今日来给他做采访的是小唐记者,和阮记者的犀利风格完全不同,这位小唐记者颇为温和,这让张择端多少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的是,阮记者另有任务,正在风雅颂采访李掌柜呢。

    风雅颂自从上月打了广告,本月开张之后,颇受争议,褒贬不一。李三娘和潘邓说过此事,怕这奢侈品店带累了潘著作的名声。自家东家在朝堂上虽还没有一席之地,但也要早做打算呀。

    潘邓则是呵呵一笑,并不将褒贬之声放在眼里,却也不能放过此流量,便在第五期就着京中热议,叫沈编辑撰写采访稿,打算再掀起一波热度来。

    数日之后,第五期《汴京人物志》发行。

    不少人拿到手中第一件事便是看封面人物,这一打照面,不由得“咦”了一声。

    嘶……怎么画风与前四期不同?

    前四期都是简洁利落,只有个上半身,将人脸画得清清楚楚的,这期……这画中男子坐在藤椅之上,神态悠然,面露微笑,四周又是山又是月,又是花又是云的,由于要素过多,连线条都比前四期细了不少,足见其华丽繁复,这叫“张择端”的是什么人?难不成是哪个宗室?也不姓赵呀?

    赵佶把那杂志拿在手里,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这个叫“张择端”的是谁?听名字有些熟悉。

    翻后一看,原来是翰林书画院的画师,怪不得那些画师如此炫技。翻开看里面的整版图画,是这张画师在作画时的画面,侧脸也能看出儒雅随和来。

    赵佶点点头,这件事是他一早暗示的,潘邓这个小子,闻弦歌而知雅意,毕竟他早就想弘扬书画院,这从他当年为书画开设专门学院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

    多做宣传,想必之后来书画院报名的学生还会增加,赵佶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第79章 纣王象箸

    小唐记者采访,问道:“听闻张画师最早就为《京东蹴鞠广昭示》画过稿子,那时是如何结识东平府鹦鹉洲书坊的呢?”

    张画师答道:“先前并不结识,米待诏吩咐画的蹴鞠图,当时只以为是寻常画稿,并不知是印在那刊物上,等过了一个月米待诏将那刊物递给我,我心中好生惊讶。”

    旁边还配了张画师画那蹴鞠图时预勾的草图。

    小唐记者问:“我们寻常百姓对翰林书画院了解甚少,张画师可愿分享一件自己记得最清楚的事吗?”

    张画师答道:“我记得刚来画院之时,官家曾来此考校。”

    赵佶见有自己,连忙认真看起来。

    “当日出一题,‘蝴蝶梦中家万里’,我冥思苦想,也想在官家来时画得好作品,到最后画出他乡客春眠而起,见落花怅然之景,本以为比那画睡梦,蝴蝶的人要高明些许,却没想到,同僚战画师“苏武牧羊假寐”图,一举夺魁。”

    赵佶点点头,他也记得此往事。

    小唐记者问:“张画师在翰林书画院已十数载,可以有最开怀之事?”

    张画师答:“我之前花费数年画了一副画,献与陛下,陛下观之赞叹,亲自提名‘清明上河图’。”

    小唐记者:“哇。”

    张画师:“直至如今,我的内心依旧感念圣恩。”

    赵佶看到这不由得开怀的笑了,其实他对那幅画是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但是看这个画师这么儒慕自己,也很开怀就是了。

    叫什么来这?赵佶又翻回去看看封面,张泽端,嗯,长得也不错。

    他又翻回来接着看刊物。

    小唐记者问:“张画师如今在汴京城也颇为知名,我前几日还看见街边摊位上有张画师之作——乃是先前登在本刊之上,有乡野画家放了大幅卷轴去卖的,张画师如何看待此类赝品?”

    张画师答:“那画师仿得是贵刊版面,如何是我作品多好?不过我对赝品倒是不甚在意。自古画家有了名气之后,供不应求,求画之人就会转别处去寻赝品,唐记者不知从古至今无数的画家听到最多的话是什么?

    小唐记者问:“是什么?”

    张画师答:“就是求画的开口,我要一个和某某作一样的画来。”

    小唐记者(笑)

    张画师说:“我身边也有当代大手,唐记者可知画院米待诏?米待诏十分淡然,直接写“元晖”二字分给别人,不止米待诏,我有许多的同僚都在仿自己画作上提过名,来帮助急缺钱财的人。”

    小唐记者问:“张画师平日里除了画画还有什么雅好?”

    张画师说:“最近沉迷刻板,想要细刻绘画,广传天下,我等翰院画师能观赏宫廷画作,其他的画师却没这样的学习路子。如今民间画家不如书法家来的多,是因为碑文广传,画作却不能。我只望以后民间画家也能常常见到宫廷画作,毕竟绘画要临摹,多看才能有长进的。”

    一整篇采访下来,小唐记者的问题中规中矩,张画师答得也滴水不露,赵佶点点头,对这个翰院画师加深了印象,叫身边小黄门过来。

    “张宝,去御库取画来,叫《清明上河图》的。”

    张宝得了令便去取画,赵佶接着翻看杂志,一边翻一边想着,那阮记者这期怎么没上刊?

    少了他采访,真是少了许多热闹。

    咦?在这。赵佶手停下,看向那页“风雅颂价高引争议,街头评论纷纷起。”下面有一行小字:“阮记者首次街头采访。”

    这不是潘卿家开的店?他这又是什么鬼主意?街头采访又是什么意思?赵佶往下看去,只见开篇便是阮记者自述。

    “看官们好,我是阮棘,近日汴京街头巷尾热议之事,莫过于新晋开业的风雅颂店铺。今日本刊记者亲临现场,一探究竟。

    踏入店内,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令人瞠目的价签——以一件襽衫为例,市价不过十余贯,此地竟标价高达八十贯。环顾四周,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无一不是身价倍增,远超寻常预期。

    为了深入了解这一现象引发的民意,本刊记者漫步于汴京的大街小巷,随机采访了几位市民,收集了他们对于风雅颂的真实看法。接下来,就让我们看看百姓对这件事如何评价吧。”

    这倒是新奇,赵佶记起从前那《京东蹴鞠广昭示》上头一次有“采访”体,他就觉得新鲜,现在还有这“街头采访”,岂不就是在街边随意找人问话?他接着往下看去。

    第一处于开封图书馆门外,太学生陈氏接受采访。阮记者问:“请问你对汴京新店“风雅颂”有何看法?”

    陈氏答:“风雅不在服饰之贵,而在学识之富。他卖这贵价品并非好事,风雅颂此头一开,怕是富豪相敬豪奢,恐风气不正。”

    第二处于冯氏布行门外,裁缝冯金花接受采访。陈裁缝答:我倒是听说了,他们家的东西确实好,就是价格太高,裁缝我自己做的东西,虽不如他们的精良,却也是用心之作。

    阮记者问:“风雅颂开店,可对你店生意有什么影响?”

    陈裁缝答:“能有什么影响?老身做裁缝三十年了,裁一件衣服没超过五百钱的,找我裁衣服的,哪买得起他那儿的货,买得起他那儿的人家,也不上我这来!”

    赵佶呵呵一笑,翻页再看。

    第三处于外城金兰巷,某丈人接受采访。丈人说道:“关我们什么事,有多少钱买什么样的东西,那都是有钱人的事,你这小子白日里不做工,街头巷尾的打听这个做什么?走走走。”

    第四处于小甜水巷,李泽梅娇娘接受采访。李泽梅说道:“我们哪里管那个,那琉璃一路攀升,比金玉还贵,如今已能和东珠并排!我也心念着得一件琉璃首饰,只是还未能达成呢。”

    赵佶呵呵一笑,听到有人觐见,他本以为是那《清明上河图》来了,却没想来的人说二府议事,请官家去。

    赵佶老大不乐意,议事就议事,总找他作甚,这个郑居中。

    蔡京做太师时,怎从不找皇帝?

    赵佶本想立立威严,叫二府那帮人到面前觐见,低头看桌面上的杂书刊物,到底还是起身亲临。

    罢了,不计较这许多,谁叫朕是天子呢。

    陛下驾到,二府官员弯腰行礼,赵佶坐上主位,众人平身,却见今日皇帝装扮不同。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蔡京。

    今天皇帝穿的衣裳怎么和蔡相的如此相似?

    赵佶今天所穿的是一件蓝土布道袍,上面有仙鹤图案,马蓝土布只是最普通的布,且细看此布染色并不精致,只是做成了宽袍大袖的道袍,其版式弥补了染色上的瑕疵,叫人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皇帝怎么会穿着这样的土布衣裳?

    蔡相怎么穿着和皇帝一样的衣裳?

    众人不知所以,只有赵佶和蔡京二人君臣对视,都默契地微微勾起嘴角。

    御史王决风闻奏事,起因是有宗室给皇帝买风雅颂东西献上,那王决现已来到大殿之中,面圣奏事。

    “臣近闻汴京风雅颂一肆,货价奇贵,骇人听闻。市井细民,趋之若鹜,竞效豪奢,风俗日渐浇薄。此肆乃陈文昭之门生所营,自宗亲贵胄至黔首细民,皆受其蛊惑,耽于奢靡,不知节制,岂不闻纣之象箸,终将误国!”

    赵佶听着,心想朕若是没看阮记者采访,真就信了。

    王决道:“……今风雅颂其害岂异于纣之象箸哉?陈文昭之师徒其心可诛!臣愚以为,宜严加察访,以正世风,杜渐防微,勿使奢华之风,蚀我大宋之根基。臣不胜惶恐,冒死以闻。”

    这人从哪学来的话,还“冒死以闻”,你自己倒是慷慨了,可朕什么时候杀过人?别说朕,哪个祖宗杀过文人士大夫?

    赵佶好言相劝,“朕已把燕王献上的琉璃退回去了,朕本也用不上。但是燕王喜欢那琉璃,便叫他买吧。”

    至于燕王,太祖且让宗室多享乐,你这个大臣就别管了。

    蔡京说道:“且臣听闻那个风雅颂也并不是一味高价,其品确实精良,何来象牙筷子一说。”

    赵佶点头:“爱卿莫要胡思乱想。”

    胡说些什么,潘爱卿温良仁慈,乐善好施,那在东平府的慈幼局,他都要想法子让里面的小孩学手艺,往后有生计,怎么可能是心思歹毒之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王决就是那郑居中党羽,真是为了党争,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退朝!”

    *

    潘邓手闲闲打算盘,拨一个又拨回去,他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陈文昭拿长长的翻书杖敲他的头,“又开始杞人忧天,看账本。”

    今天陈老师教他看二税账本,虽然不知此事学了有什么用,潘邓依旧学得认真。

    陈文昭说道:“不必担忧,此事虽有违制,但谁想禁止市井间的琉璃风气,那他是多管闲事了……宫中早有令禁止民间女子佩戴东珠,前些年又传令止四品以下穿紫衣裳,你看真有人管吗?满大街都是珍珠,哪条街上没几个穿紫的。”

    没有人会对老百姓如此严苛,这就是宋朝的开放。

    潘邓也就不再想此事,认真看税册了。

    有了奢侈品税的加持,汴京商业税猛涨,比起去年加了两成。

    赵佶见此真正实现了民不加税而国足,心情宽畅,又有蔡相新著作——那外边包了蓝土布书衣,内里写了蔡相与皇帝种种安民富国举措的好新书,一时只觉国富民强,四海升平,怡然自得。

    然而好景不长,夏日傍晚,赵佶亲临宝篆宫,门外却吵吵嚷嚷,有人私闯宫禁,在门外奏报喊冤!

    第80章 郑蔡相斗

    听到喧嚷声,赵佶紧皱眉头,蔡京侍立一旁,厉声喝道:“何人吵闹!”

    那门外侍卫抓了个人进来,乃是兵部官员刘昺(读饼),跪在地上喊冤:“皇上冤枉,王寀绝无二心,恳请陛下详查!”

    *

    “王寀(读采)是何人?”潘邓一边套马,一边问道。

    陈文昭上了马,见学生也上马,衙役捕快在后跟着,这就动身,骑马说到:“你前些日子专心弄你那店铺,皇城里出了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那王寀从前是兵部侍郎,他平日里喜读诗书,爱些神鬼之事,手上有些道行,便常自夸耀。前些日子与林灵素起了些龃龉,被那林道长摆了一道,丢了脸面。林道长趁机在圣上面前告他个欺君之罪,又说他在西夏的父兄早年间有谋反之心,曾和西夏共谋反宋。圣上大怒,将他捉拿下狱,现在就收押在我们开封府。”

    潘邓点头,这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今日去的那刘昺是他什么人?为何为他喊冤?”

    陈文昭说道:“他于王寀平日里颇为要好,且此二人皆受蔡相相提拔,才有今日。”

    潘邓点点头,这算是明白了。

    皇帝出行,禁军围绕,宝篆宫四周严守,便是个苍蝇也难进,那刘昺却囫囵个闹到圣前,原来是因为蔡相给开了后门。

    开封府一行人往上清宝篆宫赶去,半路上路过闹市,一个不查,被一老妇滚到马前,陈府尹勒停了马,那巷子里乌泱泱冲出来一家人,吵嚷着去开封府告官。

    与此同时,郑居中却带了个人赶到宝篆宫,“臣听闻有贼惊扰圣上,特前来救驾。”

    赵佶的面色缓和些许。

    蔡京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用得着你个当朝宰相来救驾?还只来了两个干巴老汉,救得了什么!

    郑居中奏对道:“禀陛下知,臣知刘昺私闯宫禁,想起白日听到的流言,特地带此人前来禀告圣上,此人乃是我侄子家仆,早年曾在西北做过虞侯。”

    那老头颤巍巍的给皇帝行礼。

    “禀陛下知,王经略早些年间在西北名声赫赫,曾深入西夏境内,五千大军覆没,众人皆以为王经略马革裹尸,然他四十天后返还,毫发无损,众军皆称神异。当时只叹其福运加身,如今才知王经略西夏密谋反宋一事。”

    “什么?”赵佶眉毛紧皱,“你且将当时之事细细说来。”

    那老虞侯把当年之事记得的都说了,赵佶脸涨的通红,一拍桌案,“给朕详查!”

    郑居中又说道:“陛下,那刘王二人乃是同党,装神弄鬼,戏弄道法,已是罪不可赦,陛下并未治那王寀的罪,本意在宽宥,可那刘昺竟然敢私闯宫禁,扰乱道场,对天子不利,简直是罪大恶极!”

    赵佶怒上心头:“将刘昺捉拿收押,叫开封府抄家!此事必须给朕差个水落石出!”

    开封府众姗姗来迟,没赶上救驾,反倒赶上了收押,陈府尹见过圣上,确保无忧之后,带着罪人刘昺回了开封府,一边着人审问,一边派人去抄家。

    宝篆宫法事被迫停止,赵佶当天就回了宫,并不召见臣子。

    过了一天,御史王决奏事,言有人投书告状,他打开研读后,发现其上有刘昺诗一句,“白水之年大道盛,扫除荆棘奉高真。”正是他送给王寀的诗句。

    “此为反诗,白水之年正是明年,便是他们的反日,他刘炳要供奉高真,此高真既为王寀,何又为荆棘!”

    赵佶大骇,下令将王寀斩首弃市,刘昺流放琼州。

    此事发生得太快,超过了蔡京预料,也远远超出了朝臣的意料。

    陛下平日里是个好性子,发再大的火也不过将人贬谪,此次天威难测,竟然把人砍了,看来陛下是动了真怒,众人也都不敢出言劝谏。

    郑居中抓住了蔡京的把柄,在朝堂之上奏请:“臣恳请详查王寀同党,看其是何人举荐,又举荐过谁,此等谋逆之人,难免会有同党。”

    此句直指蔡京,却不单蔡京受波及。

    范致虚出言劝道:“诸位举荐贤才,皆欲擢升有才之士。彼二人当时诚有才也,谁能料想今日之局面,还是莫要因此二人而累及无辜。”

    赵佶坐在主位上,比前些日子沉默寡言了许多,众位议事完之后,只说“退朝”,并未言其他。

    郑居中又几次欲借此事压垮蔡京,蔡京自知理亏,没有过多辩解,赵佶也并未表态。

    九月郑居中母丧丁忧,蔡京复相,三宰之中蔡京为太师,将余深加太宰兼门下侍郎,陈文昭加特进,少宰兼中书侍郎。

    执位依旧是原班人马,有王黼,白时中,李邦彦,范致虚,何执中等人,至此政和七年九月,二府再次换动。

    *

    陈文昭年纪轻轻当了宰相,虽不是三宰之首,却也风光无限,当天祭拜先师,潘邓也和老师去了京畿范稹的墓地,见了师祖,磕头跪拜。

    回家之后,陈文昭先给岳丈写信,告知此好消息,又给几个同年,曾经的同僚,以及当年师父的友人写了信过去,昭告天下之后,拿册子写了族谱,把自己放在当头第一位。

    潘邓迷惑,问道:“老师要另开宗族?”

    陈文昭颇为得意,“我本出身寒门,乃受范公赏识,做了他的学生,才挤身官场,如今做了宰相,光耀门楣,自该让后代沾光。”

    陈老师平日里并不提及妻儿,潘邓一开始还以为老师是个单身贵族,后来才听说老师有一子,名唤狗儿哥,今日见老师写族谱,凑过去看见师娘名讳,又见了狗儿哥的大名,唤做陈达。

    陈文昭说道:“我并不常提起,只因岳丈也是元佑党人,近些年在家赋闲,你师母往年来随我四处奔波,前两年生了场病,不能着凉,如今住在岳丈家里静养,看着狗儿读书,等再过两年便让狗儿来东京上学,你也有个伴。”

    潘邓问:“狗儿哥如今多大了?”

    “已十三岁了,和你那小兄弟差不多。”

    那比小郓哥还小一岁呢。

    陈文昭看着手中族谱,只他夫妻两个,外加一个孩儿,甚为单薄,放下之后又拿起另一张纸,写了他师门传承。

    只从范稹写起,把潘邓加了上去,如此凑足三行,此脉便显得有传承起来。

    潘邓看着上有师父师祖姓名,也觉得心中熨帖,刚看老师编族谱还没有此感受,如今见老师和自己的名字都在上边儿,多少明白了点宗族传承的意味。

    只是……潘邓看着那一溜直的三个人名,问道:“怎么不把师叔加上?”

    陈文昭还细看手中师生传承谱,颇为满意,闻言答道:“加他作甚。”

    他把案上一堆的书信都规整起来,待会叫陈泽出去找人送信,对潘邓说:“去找你师叔,晚上为师摆宴。”

    潘邓心中也觉得老师拜相合该庆祝一下,就起身一溜烟去徐宅找师叔了。

    *

    郑居中机关算尽,用尽浑身解数,想要击败蔡京——听说甚至连开封府众都在计算之内,在最后关头却因母丧丁忧黯然离场,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叹时也命也。

    反观被他罗织罪名的蔡京,却丝毫不受影响,有吴王二人谋反案在前,依旧圣眷加身,稳登太师之位。

    “我还以为此回郑居中必一举击败蔡京。”

    王黼说道:“我也没料到,此事过后,蔡京还能坐那太师之位,还把他的两个跟屁虫都拽上去了。”

    还好他王黼识时务为俊杰,早在见郑居中不得势之时,便又想方设法巴结蔡京,叫那在江南的朱勔给他使劲搜罗了些好物献上。

    杨戬叹到:“当真是圣心难测。”

    “……那吴王二人皆是受蔡京提拔,如今一人造反,一人包庇,皆是有罪之人,蔡相亦有不察之过。郑居中揭发有功没什么奖赏,蔡京却又做回了太师,也不知郑相如何感想。”

    王黼也说道:“当年赵都水使在黄河得两头龟,以为祥瑞,献给陛下,陛下甚为欢喜,蔡京言此为齐桓公象罔,乃称霸之兆。郑居中言语讥讽,说此不是好事,乃是祸端,皇帝便把此龟扔入金明池中,言‘居中爱我’,进知枢密院事,也不知蔡相当年拍了马屁还不如那个翻白眼的,是作何感想。”

    杨戬,王黼二人都摇摇头,圣心难测呀。

    王黼文绉绉地吟了首白乐天诗词,“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他二人在此伤春悲秋,故作感怀,却不是真伤感,实际上心中欢乐,只因这些日子太子倒霉得很。

    赵佶本就心中不畅,太子还是个木讷的,只叫人看了长气,越发碍眼,这些天训斥了太子好几回。

    两人在此捂嘴偷笑,不过再过两日,他二人便笑不出来了。

    *

    政和七年十月二日,太子妃生产,皇长孙诞生,举国同庆。开封府民欢腾雀跃,都为皇家得子而庆祝。

    这可是有宋一代开国以来历经八帝第一个皇长孙!

    赵佶也惊喜非常,一扫阴霾,做回自己,整日喜气洋洋,这可比所有的祥瑞都叫他开怀,就连平日里看着生气的太子这些天也备受宠爱,直叫赵桓受宠若惊。

    《汴京人物志》政和七年十月刊封面人物临时换人,换成了锦绣堆中的皇太孙,以昭告天下。

    开封府内热议的话题换成了小皇孙,本朝皇帝一改以往祖先子嗣稀少的窘迫状况,不但儿女众多,现在还活着就有了太子和皇太孙,这岂不是社稷安稳之兆?

    俗话讲,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生在此锦绣盛世,怎能不叫人开怀?

    此一年结尾两月就在热闹欢腾中度过,潘邓也辞旧迎新,叫手下员工写了年度总结,东平府的年报也叫人送到东京来,给了分红之后,又发了笔丰厚的年终奖,直叫几个掌柜的泪流满面,一连发了好几封书信过来,叫东家在京师也莫要忘了家乡,他们东平府永远是潘东家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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