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盈利不少,潘邓怎会独享?叫诸位掌柜的给东平纺织坊,鹦鹉洲书坊以及编辑部,东七街三店的管事和所有员工都发年终奖。
这是好事,几位掌柜哪有不听命的,铜钱一筐一筐,一车一车地发下去,听着员工诚心感恩道谢,欢呼雀跃,心中也颇为开怀,只觉得自己也算是尽到了掌柜的职责,自满之余也没忘了叮嘱好好上工,以回报东家云云。
几位掌柜的早在离新年一个半月的时候就采买了“员工福利”,新年之前大会小会不断,给普通员工,优秀员工都发了对应的福利,一时间喜气洋洋。
这日纺织坊下工,织女们结伴出门采买,街上店铺见了一水的棉布衣裳,就知是东平纺织坊的织女了,问道:“你们今日不上工?”
彭娘子笑答:“放了十日的假,叫我们回乡过新年。”
她带着惠娘买了米面油,各种家什,竹筐水瓢,篦子剪刀,东平有名的点心,又买了几块咸肉,一箩筐鲜肉,鲜肉在冬日放在室外也可冻上一小段时间,不会坏。
那店铺的伙计说道:“你若是买肉吃,去城北,那儿有乡亲来卖鸡的,个大还不贵呢。”
彭娘子听了心中一动,问道:“我早听说咱们乡村有好多养鸡的,有鸡苗卖没?”
那人挠挠头,“这隆冬不知道,我知他们去年二月份有卖的,拿了扁担挑来,一上午就抢光了。”
彭娘子点点头,又往城北去买鸡。
旁边的伙计看了直咋舌,“他们纺织坊的织女每月都赚多少呀?怎么这么有钱?东西都快摞一车板了。”
“嗐,咱们能和人家比吗?那是在纺织坊上工的,我听说他们发年终奖,用牛车搬铜钱,搬了五六车。”
那伙计吸一口凉气。
“……不光是钱,她们每人都发了一袋黍米,一匹棉布,这是普通的织女,她们还有得了奖赏的,发得更多,在那纺织坊里面要是当了个管事……”那人左顾右看,小声说道,“比在咱们这儿当东家还挣钱呢……”
魏管事待在东平置间院子,自己买怕不懂此地行情,便请了冯掌柜陪同她姐妹二人赁买。
员工有难,掌柜怎么能不帮忙?冯掌柜又叫了个家人,找了当地大牙,和她姐妹二人一同看房子,一直看了三天,魏恬恬定了城西西兰街一处小院,此地街面洁净,道路宽敞,院子也是高门高墙,里面有三间房,够她姐妹二人生活。
在东平安了家,魏家姐妹心中轻松欢乐,自家庆祝了一番,又宴请几位管事,叫了白老,赵裁缝,宣娘子,却不见姜三郎。
姜三郎在东平也没个别的住处,不在纺织坊能在哪儿?魏恬恬便去他那工坊喊:“三郎!”
半天没有动静,魏恬恬正要往他那屋走,却见旁边的小屋里支起窗户,卫芳孙在屋里朝她看过来。
这间小屋平时无人光顾,乃是她们纺织坊“机械处”,若是有织机坏了,就找人到这知会一声,到时卫管事自会来修好。
魏恬恬朝他道个万福:“卫管事,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回家去吗?”
卫芳孙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叫他,叫的是别个三郎,他说:“家中喧闹,我在这儿写文章,图个清净。”他经潘东家点拨,也有了出书立传的志向,这会儿正整理呢。
魏恬恬一听,也想起了卫管事读过书,习过字,心中一动,自家桃符还没写呢,请人写还要再花银子,不若省了这笔,也好将那旧篦子扔了,添两个新的,她姐妹俩一人一把。便笑着问道:“我姐妹二人近日搬了新家,宴请坊中诸位管事。赵老,白老都已去了,卫管事也来吧?”
卫芳孙错愕一瞬,抿抿嘴说道:“魏管事告诉我住处,我随后便到。”
魏恬恬便将自己新家告诉这人,自己回头又去别处找姜三郎。
城中转悠半晌也没寻到,魏甜甜自己回到家中,见姜三郎已经到了,连朋在桌边说道:“我遇见他就把他拉来了。”
魏恬恬还欲问金毛犬在哪,不若一同来此用饭,那宣娘子笑着说道:“他昨日启程去西北了,东家叫他有事。”
白老问道:“过年跟前了,去西北办什么大事?”
宣娘子说:“明年咱们东平府种棉花的人比以前多,他再去那儿挑一挑种,而且……东家好像是要他在西北那边找农户种棉花,再运到咱们东平这儿来织布。”
白老点点头:“西北地少人稀,在那儿种棉,是个好地方。”
说话之间卫芳孙来了,魏恬恬见他换了身齐整衣裳,还带了礼物来,“先前不知魏管事乔迁之喜,并未备下什么礼物,仓促买的,还望不要嫌弃。”
他带来的是木质的盆架,深红色的木漆靓丽非常,下面有五个支脚,支在地上像花苞倒放,中间细细的,上面做成个圆圈,里面可以放木盆,洗脸用的。
他还想到魏家是两姐妹,因此买了两个。
魏恬恬一见十分喜欢,笑道:“卫管事忒客气了,来就来了,还带贵礼来。”
招呼客人入座,魏恬恬把那礼物收进屋中
“诶呦,你可把我们比下去了。”姜三郎在一边撇着嘴说道。
赵裁缝左看右看,四处绕绕,见这院子清静宜居,这两个小娘子自己置了宅子,她心里也为她们高兴,“你姐妹二人如今也在东平府有个家了,以后别再奔波了,在咱们纺中做工也挺和美的。”
两姐妹都点头认同,在这里日子过得天上一般,她俩也不想再回那绍兴去了。
开席畅饮,姜三郎喝多了酒,小声哭起来。众人见怪不怪,刚结识时别人还要安慰他,日子一长也没有人安慰了,只因姜三郎喝三杯便醉,醉完就掉眼泪。
只有连朋一个,因这一年来两地奔波少和几位管事相聚,还不太熟知此事,搂着姜兄弟的肩膀安慰他。
魏锦儿说道:“我真羡慕姜三,他竟没有烦恼。”
连朋说道:“他都哭了,怎能没烦恼?”
魏锦儿说:“他自春日里到现在,每次哭都是因为那九纹龙史进,你说他有甚么烦恼?”
果然听姜三郎呜呜咽咽地说道:“我从绍兴……大老远的来东平,嗝,就是为了看史大郎……我票都买好了,他却去了东京!呜呜呜呜呜……”
席间众人十分没有良心地笑了起来。
冬夜寒凉,一室热闹。
*
潘邓在东京也给琉璃坊、风雅颂和编辑部的员工发了奖金和福利,又和董平,史进兄弟相聚,他二人每日当值,比潘邓要忙上许多,平日不得相见,只得趁着新年一叙。
新年过后便是正月十五,十五再过后,人们才能渐渐回复到工作状态。
上元节赏花灯,潘邓自家里张灯结彩,到了夜晚也带着小郓哥出门看花灯,猜灯谜。整个汴京城从新年过后便灯火辉煌,如同白昼,漫游在东京街头,犹如置身仙境。
小郓哥看街边舞龙的、踩高跷的、划旱船的,都穿得樱红柳绿,叫人目不暇接。街上人来人往,皆收拾得光鲜亮丽,有那盛装打扮,满头插满珠翠的,仆从围绕,欢声笑语。
许多女子都打扮上街,只因这上元节和后世不同,不只是个吃元宵的节日,还是个古代“情人节”呢。
潘邓说到:“你看见没?我曾听说上元节午夜过后,东京街头有扫街的小童,就是捡些女子丢的钗环的,一夜之间收入不少呢。”
“女子丢钗环做什么?”
“人太多,挤掉的。”
“哎呀。”小郓哥摸摸腰间,还好,潘哥送给他的琉璃环还在呢。
潘邓好笑,“旁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知道咱们工坊里琉璃环价值几何?丢了也不必糟心。”
小郓哥没听,又把那琉璃紧了紧,这要是丢了,他可好心疼呢。
两人一路吃点心,猜灯谜,他小哥俩灯迷猜不出几个,只好去扑灯,潘邓也在师叔家里练了两回箭法,就去找那投壶的,投了一贯钱的箭,赢得两个小灯,一个是兔子的,一个是莲花的。
小郓哥玩了几回五纯,把那铜钱摇的上下翻飞,花了三百文钱也只得了一个小狗灯。
小郓哥说什么都不玩儿了,“三百文够买一个比这大的了。”
潘邓安慰他:“我这两个小的花了一贯呢。”
两人一路去了灯市,潘邓给小郓哥买了个大螃蟹灯,此蟹双目圆瞪,浑身甲胄,青衣斑驳,雄纠纠,气昂昂,小郓哥心里喜欢的很,拿了那蟹灯到处走,拉风极了。
两人一直到街上人少才回家,王婆早他们回来,正泡了茶,把头发上的钗环都摘下来,见二人进门,从楼上往下张望,“好大的螃蟹灯。”
小郓哥颇为得意。
“翻过来我看看。”
小郓哥把螃蟹的肚皮给王婆看,王婆撇撇嘴,“公蟹哪有母蟹好。”说完回了屋。
小郓哥则爱惜的把灯插在门前,劝慰道:“莫听干娘乱讲,你是个蟹将军,她却只想着吃呢。”
*
徐宅
傍晚时分,范老问道:“大人看我扎的这灯如何?”
徐观看了眼,只见一色彩斑斓夺目的大公鸡,昂首挺胸,红冠高耸,羽毛靓丽,尾巴飘逸,两眼炯炯有神,颇有一副昂然之姿。
徐观赞道:“好花灯。”
范老追忆往昔,笑着说:“大人小时候追着我叫我扎花灯呢,那时候我每年都扎,后来衙内也长大了,我也已经许多年没扎过了,前些日子重新扎灯,我还怕扎不好呢。”
徐观听着老仆的话,也想起儿时的无忧无虑来,说道:“我也记得从前往事,历历在目。”
范老听主人这样说,十分动容。
徐观问他:“如今这花灯是给谁扎的?”
范老说道:“还能是谁?主人身边还有别个少年人不成?”
徐观还以为老管是给自家亲戚小孩做的,却没想到他是给潘邓做的。
徐观看看天色,“天已快黑了,怎么还没送出去?”
范老叹气,“我只做了这灯,没和潘著作说呢。”
徐观便道:“我叫明月给他送到家里。”
范老摆手:“明月我叫他出门了。”他觑着主人神色,说道:“今日上元佳节,主人不出门赏花灯,游玩一番?我早先问过了,潘著作还没有灯呢。”
徐观见范老神色,隐约得知其意,不由觉得好笑起来,实际上也笑出声来了,“他若没有灯,买个便是,何必还要我送去?”
范老以为主人不懂,操碎了心,举起手中大公鸡,说道:“别人的哪有主人的好?”
第82章 初议伐辽事
徐观看范老想要一力促成此事的样子,笑着摇摇头,“上元佳节,他自和他同伴上街游玩,没准还能偶遇淑女,我这老一辈,还是莫打搅他了。”
范老听主人这样说,竟把二人分了辈分了,说道:“怎么就成两辈人了?大人也比他大不了多少,只是有个师叔的辈分在,说是师叔,却也不是正经师叔。”
徐观说道:“管事莫乱说。”
范老有些蔫蔫的了,但还是没放弃说道:“大人怎么就知道他要去街上偶遇淑女?没准也做了灯送给你呢。”
这纯粹是胡思乱想了,徐观疑惑地问道:“为何如此想?只因潘著作来咱们宅里频繁了些?”
范老说道:“潘著作每回来都带礼物。”
徐观答道:“他懂礼。”
“潘著作平日里也不和小娘子来往,我知他手下做事的有未成婚的娘子呢,可也没有什么艳色传闻。”
“他自是个正人君子。”
“潘著作年轻有为,到现在不成亲却也不急。”
徐观和喝口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没有亲生父母,此事自然是师兄帮他张罗,且等他升升官再说,有什么着急的。”
范老好不容易找的理由,被主人一个个反驳回来,内心也要动摇了。
徐观说道:“他是个少年人,平日里爱热闹,在这东京又没多少认识的人。我既然和师兄同出一门,与他也有同门情谊,因此自然爱来我这里,却叫你想差了。”
范老嘟囔道:“只叫我想差了,却没叫大人你想差,每回潘著作来都乐呵呢,不然我费力扎灯作甚。”
徐观说到:“待到改日,我再把此灯送给他吧。”
改日?改日就不是上元节了!范老看了看自己手中大公鸡灯,美好的希望也烟消云散了。
他拿着大公鸡灯回到自己屋里,黯然神伤,想着老爷对自己有恩,少爷也从小看到大,如今却要见少爷后半生孤苦伶仃一个人,怎能不让人伤心?
他在屋里独自感怀,待到夜深,临近子时,却听敲门声,范老前去开门,见潘邓提着灯,笑呵呵的问他:“师叔睡了没?我这好几个灯,你去挂在他门前。”说着把手里的灯递过去。
范老说道:“没睡呢,没睡呢,潘著作快进来,外面儿冷。”说着把潘邓迎进院里来。
潘邓说道:“夜已深了,怎好打搅师叔?只将这灯挂了,我便回家了。”
范老却拉着他往院深处走,“怎好叫您来了就走?天太冷了,到屋里暖和暖和吧。”
一路走到徐观卧房门前,潘邓见屋内已经全黑了,知道师叔已经睡,悄声说道:“莫要……”
却见范老左脚绊右脚,一个不稳跌了一跤,手中提灯磕在那院中小香炉上,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划破夜空。
潘邓赶紧扶老人家起来。
过了片刻,那屋里点起点点烛光。
范老扶着少年人的手站起来,说道:“你看,我就说吧,大人也没睡呢。”
潘邓:“……”
范老前去通报,徐观怕是出了什么事,让二人进屋,两人走进屋里,潘邓见师叔手里拿着油灯,正把那灯放在几上,要掀被下床。
他赶紧走过去把人摁住,“别起了,别起了……”
徐观坐在床上看他,潘邓这才见师叔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着中衣,比起平日俊美来多了几分柔和,他看了一会儿,才拿了圆凳坐到床边,把手中三个花灯提起来。
“深夜打搅,唐突师叔了,只是今日扑得三个花灯,见各个可爱,想来送给师叔一个。”
他手里拿着兔子花灯,莲花花灯,还有一个小狗花灯。
“师叔看哪个好?”
徐观见他头上戴着厚帽子,身上也穿着厚袄,外边披了大氅,脸上被冻得红红的,面上带笑,双眼晶亮。他又看向那三个小花灯,看了半天,指了一个。
潘邓笑道:“我想师叔也会选这个兔子的,我见师叔画过玉兔呢。”他说着看向这屋里,见有摆蜡烛的灯台,就将那蜡烛拿下来,把花灯提手插上去,叫那灯在空中悬着,似屋中明月,甚是好看。
潘邓又回到床边,把那烛火熄了,他带来的三个小花灯就亮眼了些,“打搅师叔了,我这便回去了。”
“我叫范老给你收拾房间,你今晚在这住一晚吧。”
潘邓摇摇头,“回到我家也没有多远的路。”他见徐观坐在床上,披着被子,笑着说:“师叔快睡吧。”
徐观见他提了三个灯亮融融的来,又亮融融地走了,只留一个昏黄的兔子灯在屋里,并着外面的圆月照得屋里微微发亮。
*
上元节一过,众人也就渐渐从新年欢乐中走出来,进入新的一年了。
整个政和七年,赵佶忙碌于神霄派修道一事,倒把前两年想的收复燕云给放在脑后了。
结果这一年下来,修道之事颇有成就,朝中还接到边境以及山东奏报,说女真崛起,把辽国打得节节败退。
这岂不是意味着上天对他的虔诚信道作出了回应?此事正是上天安排。
如今社稷安定,国祚安稳,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好,赵佶要考虑外部问题了。
经常做皇帝的都知道,一呼百应只是幻想中的美梦,事实上他虽身为皇帝,若想做成什么事情也要能把命令一级级地传下去,这首先一步就是要找二府商议。
“年前登州奏报,说女真人攻辽城,辽人逃窜,难民乘船逃难,却飘到了登州,登州尹派人询问,得知如今女真凶猛,打得辽人节节败退,如今辽既然势弱,不如趁机联合女真,收回燕云。”
陛下想要联合阿骨打,攻打辽国,夺回燕云十六州?
二府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赵佶见他们面色已知一二,看向蔡京,“爱卿以为如何?”
蔡京沉吟良久,说道:“辽军凶猛,恐我边军难以取胜。”
王黼说道:“此不是涨他人士气?”
赵佶也笑着说:“童枢密在西北连连捷报,已得那西夏军节节败退。”他对梁师成说道:“你说说童枢密的战绩。”
梁师成便一一细数起来,从青唐擒获二十万部族人口,建立四个州、一个军府、一座首关,六座城池和二十二个堡寨,从西夏夺回数千里土地。
此战绩颇为豪迈,众人也都明白了赵佶的意思。
蔡京接着说道:“百年盟约在前,我朝岂能背信弃义?”
此说的是澶渊之盟,百年之前真宗皇帝与辽订立和约,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以白沟河为边界,自此之后获得了百年的和平,没再有大规模的战事。
此事乃是花钱买和平,所花甚少,买来的和平却使百姓不必受战争之苦。
庆历增币之时,仁宗皇帝也曾说:此举有损百姓,但岁币不是一时急需,只要慢慢积攒便可,若是战事将起,百姓便要受流离之苦,世间没有两全的办法,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了。自此四十二年不识兵,以为宋朝迎来了繁荣。
然而提到岁贡,多数人总要咬牙,因此乃有损国威之事,白时中说道:“岁岁纳贡,金银布匹,流入辽国,此等事态分明利于辽邦强盛,而损我朝根基,此不公之举,不宜再续,当断则断,以绝后患。”
赵佶点点头。
但蔡京始终并未表态,赵佶于是又看向陈文昭。
陈文昭说道:“童枢密在外征战,马匹恐不足,军饷也不知能否维系。”
此一点正说中赵佶担忧之处,当年神宗皇帝利用茶马司从吐蕃地区以茶换马,换了一万匹马,又征用了近四十万的挑夫,为三十万大军提供补给,以攻打西夏,如此准备充分,到最后却还是给养失利,损耗巨大却仅仅收回少许领土,自那之后神宗皇帝变不再轻易开战。
而如今军中状况,比起那时还不如,赵佶虽有收复失地的野心,却也担忧起来。
杨戬说道:“登州已派人去辽东打探,不若等他们见到女真人,回来再说。”
此事也只能暂且作罢。
*
潘邓手里的烤饼落在桌上,赵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收复燕云了?
所谓的燕云地区,即是北京大同一带,当年石敬瑭割让给契丹,至今也未收回。
此地区是一条天然的屏障,北方的游牧民族跨过北京到大同的防线,就可以一马平川,不受任何阻挡地直入中原腹地,此地在他国手中,宋朝岂有安寝之时。
自开国以来,宋朝皇帝无不想收复燕云,这也难怪宋徽宗在听到女真崛起,辽国衰弱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趁机夺回燕云,完成祖先都没有做到的大事了。
潘邓叹了一口气,但凡学过点历史的都知道,此联金抗辽,就是北宋灭亡的先兆。
陈老师这些日子也总是沉默,此事经上次朝堂议事终止,迟早有再提起来的一天。
然而皇帝一心想要伐辽,此事无论朝中大臣意见如何,却无法撼动皇帝的意志,陈文昭叹到:“竟失职如此……”
潘邓问他:“老师说什么?”
陈文昭说道:“我叹宰相失职,无法与皇权抗衡……”
潘邓隐约明白了老师的意思,皇帝宠爱哪一党,支持哪一党,哪一党就得势,在这样的政治漩涡当中,朝臣在升升贬贬之后,朝廷就变成了皇帝的一言堂,皇帝与宰相之间的平衡慢慢倾斜,宰相的权力大大丧失了。
“此事老师怎么看?”潘邓问道。
陈文昭又沉默许久,后下定决心:“宋辽必有一战。”
潘邓惊骇,“老师是说,赞同收复燕云?”
陈文昭点头。
潘邓的内心突然就像火燎一样,“此事怎可如此草率?”他是知道历史的人,靖康之耻的屈辱烙印印在了后世每个人的心中,千年之后也没有人忘记过,潘邓怎么能看着这样的事在眼前重演?
陈文昭叹道:“数年之前,陛下就在谋划此事,不是此时,也不远了,如今辽国势危,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潘邓说道:“和女真联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女真连辽国都能打败,届时宋朝又将如何?此事决不能应!小瞧女真会酿成大祸。”
陈文昭看着学生满脸急切,说道:“你又杞人忧天。”
潘邓说道:“那若因此亡国呢?”
第83章 你说谁访金?
陈文昭板起脸来,“黄口小儿,胡说什么!你了解边关?还是通晓国情?还是知道女真?如此肯定,你这论断是怎么得出来的,在这满口胡言。”
他训斥完学生,斩钉截铁地说道:“宋必灭辽,不然必有大患!”
潘邓脸都急得涨红了,陈文昭知道他这学生素来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说道:“少和你师叔读甚么史记通鉴,人都读傻了。”
“……如今当朝之势,不是你我说了算数的,你没见此事连蔡相反对都没用?皇帝若想办成这件事,总会有人帮他,若放任陛下自己行事,找些宦官胡乱一气,不与二府商议,更成大祸。”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登州传来消息,说他们的船根本上不了辽东岸。
联金一事出师不利,赵佶心中郁郁,果真没与二府相商,而是直接把童贯从西北紧急战事中召唤回来。
潘邓心中更加担忧,北宋灭亡,与宋朝国力不足,兵力孱弱、朝堂党争混乱、赵佶父子的骚操作等等都有关系,但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惨境。
眼看赵佶的骚操作要开始了,潘邓好几天没睡好,仿佛靖康之耻已在眼前了,心里惴惴,去问师叔怎么办,师叔说:“此赵家家事,与你何干?”
问老师怎么办,老师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陈文昭见学生这几天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拿着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本,俨然一副要卷钱跑路的样了!他不由心中窝火,提起学生的衣领子,训斥道:“整天臊眉耷眼的干什么?你既然执意此事不好,不如亲眼去看!”
潘邓:“?”
“官家已在找使臣出使了,你不是说那女真势大?你就亲眼见见女真如何!”
潘邓心想我还用看,当我历史白学的?他嘟嘟囔囔道:“此去路远,那边不安全。”
“你个男子怕这作甚!到了边境你也瞧瞧,整天说不该联金灭辽,你去金辽一观,回来再说这话,你若不去,以后莫在和我论此事!”
潘邓也被激起火气来,“去就去!”
*
二月初九,铸造了许久的“飞鼎”终于完工,赵佶看着面前大鼎,心中豪情升起,终于决定再次排使者前去辽东,此事自然交到刚从西北归来的童贯手中,此时正在选拔人手。
潘邓闲时被召面圣,赵佶拿着手中刊物,近日来朝中事情繁杂,看这刊物也能舒畅身心。
赵佶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如今你老师已是三品大员,你也不想往上升一升?今年五六月份,我叫人编撰的《圣济经》就快完成了了,不如给你挂一个名,你再自己上你那刊物封面,给自己攒攒声望,也好在朝堂之中有个位置呀。”
潘邓看着赵佶,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能这就是帝王之爱吧,他想要对谁表示看重,就让谁权力加身。
但他还是拒绝了,“臣没读过几年书,认识的人都知道,哪会编什么书呢?说出去倒让人笑话。臣感恩陛下的提携,但实在是不通笔墨,不懂经史,有亏于陛下。”
赵佶看他低着头,还把这很当回事的样子,笑道:“这有什么,王卿家不也是乡野出身?照样进二府呢,朕不看重这些。”
赵佶又想了想,飞鼎已经建铸完了,最近好像没什么大工程了。
潘邓来到赵佶身前,郑重道:“陛下,臣请一同出使金国。”
赵佶愣住了,“你要去金国作什么?”
“臣知陛下所急乃故土一事,愿为陛下分忧,打探金国底细,试探联合一事。”
赵佶惊讶,末了说道:“出使一事,颇为辛苦,女真蛮夷之地,不通教化,何必去那等蛮荒?这是个苦差事……”赵佶劝道,“若是为了升官,做做样子便罢了,何苦出使去呢?”这小少年怎么实心眼呢。
潘邓说到:“臣不是为了升官,臣从山东来到东京,一介小民受陛下青眼,心中之感恩愿衔草结环以报。现知陛下忧心此事,臣愿为陛下分忧,效犬马之劳,望陛下策马北征,收复燕云十六州,以成先祖未竟之志!”
赵佶深深看着他,心中大为感动,是了,他最心心念念的就是祖宗没有收复回来的燕云十六州,这是为了完成赵家世代的志愿,也是父兄遗志。
“好!”现在有了机会,怎么能不抓住?这些群臣怎么就不明白他呢?竟不如一个小官懂他!
赵佶大开方便之门,“你既有此志,朕便叫童枢密使给你加上,你要什么人也去和他说,都叫他给你安排。”
*
童贯当初去西夏乃是落魄而去,遥想陛下初登大宝之时,他曾提携蔡京归京,却没想蔡京得势之后自己却被排挤,朝中没有立足之地,他一个宦官也没有太多的路子晋升,这才另辟蹊径,去西夏攒军功,以待回朝。
如今过了几年回到朝中,没想到还是蔡京老儿把持朝政。
真叫人火大,那郑居中竟然是个吃干饭的,有郑皇后做后盾,连个蔡京老头都斗不过,亏得他坐得太师之位的时候,自己还在西北庆祝了一番,开宴席喝了三大坛。
无用之人。
童贯腹诽,想起如今朝中局势,本以为宰位三人全是蔡京党羽,却没想到如今出了个潘邓要去辽东,这就代表着陈文昭是支持皇帝联辽抗金的。
童贯冷笑一声,吩咐手下去请潘著作上门,如此识时务者才是俊杰,本来皇帝想要联金,哪里轮得到大臣们置喙,偏偏蔡京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偏要和皇帝作对。
难不成他是老糊涂了?
蔡京要是老的开始说胡话了,那就别怪他另结新枝。
*
潘邓既然是陈文昭的弟子,那他在官场之上与陈文昭就是一体,童贯见了这个年轻人很客气,说道:“久闻陈相与潘著作盛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潘邓也客气地回礼:“我也早从师长口中闻童枢密使之名,常胜将军也。今日始得相见,结识童枢密乃我之幸事。
童贯见此人面上带笑,已知是为结交而来,也心中有底,说道:“我听闻陈相公昔日与秦凤路任府尹,善训乡勇。现如今我也在秦凤路经略,出师征伐乃常事也,深感陈大人昔日之恩泽,时时怀感激之情,虽未谋面,然已神交久矣。”
他问:“……今上意欲收复失地,不知陈相公如何想?”
潘邓回道:“家师文能治理州县,武能上马平乱,不是那等畏缩怕事之人,自然听从帝意,收复山河。”
童贯笑道:“好!我也看不上那推三阻四,优柔寡断之人,你既然能和皇帝请命去辽东,可见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童贯最看重英雄,需要什么人你只管说,只叫王师中给你安排!”
潘邓说道:“童枢密决定便好。”
童贯摆摆手,“此次前去女真,是那王师中领队,可他是登州守备,凡事还要咱们朝廷去的人做主,要什么人你且想好。”
潘邓问道:“童枢密不一同前去?”
“我下个月便回西夏。”
潘邓惊讶道:“可是又有战事?”
“边疆大事小情不断,西夏军又侵犯边界,我得赶回去。”
潘邓没有过多细问,仔细想了想去辽东需要的人手,说道:“我有一旧识,在禁军之中做枪棒教头,叫董平的,想要他一同前往。”
童贯点头,“此次我也打算派一些将校前去,便把董教头算上一个。”
“沿途风土人情,地貌地形也要有人绘制。”
童贯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舆图宫中便有,只是女真北部恐是没有,我派几个人,叫他们装扮成士兵跟着,只是潘著作切记,此次前去乃是联金,不可作出有违两国交好之事。”
潘邓点头,又说:“翻译已找好了吗?”
童贯说:“派了几个懂女真语的士兵,其中一个将校名叫呼延庆,精通此语,潘著作放心。”
潘邓又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一同门师叔,是集英殿修撰,太子少詹事,为太子讲学的,此次想让他陪同前去。”
童贯点点头,这是要提携同门,有官大家升了,他表示理解,大开方便之门,“潘著作所说的,皆计下了。”
*
陈文昭喝着热茶,眯着眼睛,时不时地点点头,“嗯。”
“确实应该如此……”
“对……”
听到最后却猛的睁眼,“谁?你要带谁去?”
潘邓见老师变了语气,已知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让师叔陪我前去。”
“什么?”陈文昭坐起身来,“你怎么叫他陪你去!你这小子!你竟真使唤起你师叔来了!”
潘邓正色说道:“此行乃是为了联合金国一事,我们大宋使团初次拜访,队伍中岂能没个读书人?”
“要读书人作甚?”
“我素来听闻金国大皇子精通诗文,若是他请我们吟诗颂对,我们一行全是武人,难不成还要输给他蛮夷之地不成。”
陈文昭简直呕血,“这么点事也要你师叔陪同?你随便挑个人不就行?那使者团里有个叫马扩的,有他就够了,还叫你师叔涉险!”
潘邓喝了口茶,“他个男子,怕这作甚。”
“你你你……”
潘邓见陈老师一副抓狂的样子,淡淡说道:“杞人忧天。”
陈老师吐血三升,仰倒过去,半晌才扶着胸口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拿了篮子,装了果品。
潘邓见了奇怪,问道:“老师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你师祖!”陈文昭恶狠狠地说,“孽徒!”
两人一路到了京畿范稹的墓地,陈文昭见了先师跪拜,潘邓也跟着跪拜,陈大人几次欲张口,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你和你师祖说!”
潘邓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我要带我师叔出使女真!”
陈文昭听了,大概是愤怒过了头,感到余怒渐消,心中萧瑟之感升起,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师叔并不是老师收的学生,他是老师的孩子,范氏家族传到这一代只剩他一个在世了。”
潘邓渐渐睁大了眼睛,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老师一生光明磊落,家风正直,乐善好施,在仕林中广交好友,举贤任能,是个坦荡之人。他收我为学生之时,也总教我以天下为己任,此乃士大夫所为……”
陈文昭追忆往昔:“崇宁年间,皇帝立元佑党人碑,蔡京迫害元佑党人,老师本就在碑上,当年又为同党奔走,被下狱受迫害而死,不光如此,其子孙都不能入仕。”
“师母乘其遗志,言范家之人,皆以天下为己任,带着唯一的孩子改嫁,更名换姓,你师叔才得以在朝中做官。”
“唉,只他一个独苗了……”
潘邓汗流浃背了。
第84章 出发去辽东
二人往回走,潘邓老老实实地跟在师父身后,陈文昭说道:“你这些日子总是钻牛角尖,为师才想叫你出去走走,多看看时局,也能开阔心境。”
潘邓点头应是。
“如今朝中无大事,你若只靠些小事往上升,难免有幸进之名,出使女真,你也有了些实绩。”
潘邓点点头应是。
“北上虽然有些危险,但是随行人员众多,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你此次和你师叔互相照应,过个半年也就回来了。”
潘邓又点点头应是。
陈文昭见学生老实了,心道这是个讨债来的,却也颇为孝敬,没讨到他身上,讨到师祖身上了。
能怎么办呢,学生收都收了,还能将他逐出师门不成?只能拿着礼品,替这学生去徐宅找师弟了。
徐观听闻此事,颇为诧异,随后笑道:“那我也只得陪这一遭了。”
陈文昭骂道:“兀那小贼,惹是生非!他已知理亏,不敢来见你了!”
徐观皱眉说道:“师兄怎还怪起学生来,学生游学必有师友相从,东汉郑玄从马融游学,马融从挚恂游,你叫他少年人自己去那蛮荒之地,良师益友不在身旁,他发怵也是情理之中。”
他话音一转“不过谁叫我两个是师兄弟,便替师兄走这一回了。”
“你惯会说他好话。”
徐观叹了口气,“师兄却想错了,如今你已拜相,朝中却没人能支应,当年同窗与师父故交大都远离官场,你一人在朝堂之中,师侄担心也是难免。”
“此次出使虽说路途遥远,但此机缘也是难求,旁人尚且要左请右拖,登门献礼,潘著作想来也是怕日后自己对老师难有所助力,才举荐同门罢。”
陈文昭见师弟这么通情达理,自己也内心宽敞起来,那种对不起老师的愧疚感终于减轻些许,说道:“此去路远,你多保重,你师侄还小,多照顾他。”
徐观点头应下,“此次我二人前去,你之立场也明晰,皇帝心知便可,蔡相反对此事,你莫和他硬碰硬。”
*
一干人等杂七杂八地准备了一个多月,预计四月份从开封府出发。
范老喜气洋洋地给主人收拾衣裳行装,问主人此次前去女真是否赶上过冬,得到准确的答复,又去订做了厚衣裳鞋袜,装了几箱。
王婆也在给潘邓收拾行李,一边装衣服一边担忧道:“那地方那么远,有个万一如何是好。”
潘邓说道:“干娘放心,万无一失。”
王婆不相信,“这事是你说了算的?老天爷才说了算呢!”
潘邓不是很担忧,是因为此时的女真是完颜阿骨打领导,此人遵信守诺,对宋还算友好,况且此时女真正处于对辽征伐的关键时期,他们此次前去,对其乃是机遇。
赵佶很看重这次出使,封潘邓为主使,特地给他临时升了官,擢升为枢密直学士,官居四品,以表对女真的重视。
此次潘邓作为主使,带副使太子少詹事徐观,副使武进士马政,以及武将七人,士兵二十人,从开封出发。王师中则在登州等候,届时还有士兵六十人陪同前往。
即将出发之时,不料开封却出了一件事,乃是今年殿试之中,三皇子赵楷夺得头魁,被点了状元。
皇宫中一片喜气洋洋,大臣们也都和皇帝道喜,言三皇子大才。赵楷夺得状元,那些平日里看不惯太子,欲另投三皇子的奸臣不免洋洋得意,王黼与杨戬等人私下庆祝,那朱勔也掺和进来。
有时也不是他们不支持太子,实在是太子看他们不顺眼,一口一个“奸佞”,此时尚且不碍事,可待到其继位,还有他们兄弟几个活路?
一日酒楼之中,朱勔与人谈及此事,言三皇子才高,胜过其他学子许多,此话引起旁桌不满,站起来与他争论,二人愈吵愈烈。
那太学生怒骂,“如今官场浑浊,竟连基本的脸面都不顾了?竟然将状元给了有官人!难不成今后,朝臣士大夫竟然要世家重起?寒门不再?”
此言即出,一片哗然,支持正统的臣子也不能就此罢休,议论的声音越传越广,因为大家也觉得此事蹊跷,怎么好端端的,皇帝竟然点了一个有官人为状元?
今年的状元本是皇子赵楷,但按理来说皇子不能授予状元,皇帝便叫赵楷只有个名义上的第一,又重新点了一个有官人作为新状元。
实际上若是点了赵楷做状元,倒不会有如此多人不满。如今既已重新选定状元,为何又选了个有官人?这是什么意思?
事情闹大,朱缅担心不好收场,便将那个活动人心的穷学生给抓到大理寺,第二天同窗前去探望,已经被打得像是个血葫芦。
此事激起了众怒,太学生们联名上奏,聚在宫前长坐,请求彻查朱勔,还那人一个清白。
一直到太学生们在宫门前长坐了一个时辰,赵佶才得知此事。
皇帝大喊冤枉,“祖宗立国以来,百年传统都是寒门状元,朕何至于故意将状元给有官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查!”
又过了半晌,官员回来讲明事情经过,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在殿试中得了第一名,而当日排了第二名的榜眼正好是个有官人,赵楷不做状元后便轮到了他。
“唉呀……”皇帝叹道:“这就是个误会,那状元不是朕亲点的,只是轮到他了!诸学生怎么如此看朕?赶紧把状元给改了!再去叫梁师成过来,叫他写了告示,言明此事非朕授意,再去叫蔡太师来宫中。”
赵佶想了想,蔡京的名声没那么好,他又改口,“去叫陈相,让他把告示贴在宫门外,把学生遣散!”
赵佶在宫中急的转圈,心道朕何至于故意让有官人做状元?
此事也怪朱勔,他竟敢私刑拷打太学生,叫众学生如何看朕?其心可诛!他又大笔一挥,把朱勔贬官以平息众怒。
“叫潘卿家进宫!”
潘邓又被召进宫中,赵佶详细叮嘱了要在下一期刊物上解释此事,广传四方,万不可让读书人误会朕!
若说在不知道师叔身世之前,他还没有这么感同身受,听到“元佑党人碑”,也只当是历史事件,如今得知师祖被定为元佑奸党,一腔热血报国,却为朝廷所害,他心中对此恶劣得远超正常政治范畴的事件越发不齿起来。
编著黑名单,将名单上的人刻在碑上,起名“元佑奸党碑”,再将此碑复刻到各州县,供天下人观看;禁止元佑思想传播,禁毁元佑党人著作,不许太学生学习异端思想;不许宗室与元佑党人通婚,将元佑党人及其子弟全部逐出京师永不再进。
可“元佑党人”这四个字之下,也都是普通的文人士大夫,站在朝堂之上,也是为报国而来。
赵佶在轻率地做出如此群体性的羞辱事件,如此破坏政治平衡的事情之后,天下读书人对他不满,对此朝堂如惊弓之鸟,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他想靠着这些办书院,罢科举,增天子门生的伎俩,就想重拾读书人的心,也未免太自大了些。
潘邓沉默着回到编辑部,叫沈编辑临时赶稿,等四月刊发行后,又亲手奉给皇帝叫他看过。
赵佶看后,果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叫潘卿家出发北上。
*
朱勔落马,江南百姓欢呼雀跃,这是不是代表着苏州应奉局也要关闭了?他们长达十多年的花石纲之祸,也该结束了吧。
这些天苏州、杭州等地区都在传唱着顺口溜“陈相斩朱勔,江南民得安”。
此事虽和陈文昭没有半分关联,但因当日太学生宫外静坐一事,皇帝先下令让陈文昭安抚太学生,后紧接着就罢免朱勔,难免叫不知情的人以为是陈相秉公执言。
只是江南百姓庆祝得还是太早了,此苏州应奉局,早在朱勔父子在时,就是人人垂涎的一块肥肉,此时朱勔落马,更是叫豺狼虎豹争抢。
王黼与杨戬在府中密议。
王黼新娶的小妾,其兄长名庞远英,乃是江南富商,花费巨资只为接手此事,杨戬却犯了难,“此人虽是一届巨贾,却不知能否在应奉局中办差,若是皇帝不喜……”
王黼接话道:“那便是他的造化了。”
自此江南朱勔落马,不到两个月,苏州应奉局就来了一位“庞勔”。
*
潘邓一行人此时已走到京东西路。
因女真已经打下辽东地区,因此从登州坐船北上便可直接到达女真领地,而不必走陆路穿越辽国。
出使队伍正是从开封一路向东,向着登州前进。
潘邓掀起车帘问:“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董平此时正趁着天气好,牵着马步行呢,闻言说道:“再有两个时辰,到前面村庄借宿。”
潘邓又钻回车里,徐观知他少年人坐不住,问道:“去打猎?”
前两日已经连打猎两天了,潘邓摇摇头。
徐观又说:“今天大字写了没?”
潘邓牙酸,说道:“师父不在,师叔莫拘着我写大字了。”
“那怎么能行,把你昨天写的拿给我看。”
潘邓就把昨天写的大字给师叔检查,徐观捡着好的给他画上了圈。潘邓原懒散地在马车一边歪着,见师叔垂着眼眸,在纸上勾勾画画,发带垂下来,一副安静的模样,突然就想听师叔讲课了。
潘邓出走将近一个月,终于当了一回好学生,主动要听课,徐观低着头看字,问他,“有何迷惑?”
潘邓想了半天,最近让他迷惑的事确实有一个,那就是北宋是募兵制,士兵是拿工钱的,宋朝军队的士兵众多,就算个别战斗力不强,但是为什么总体战斗力还那么低呢?
“之前听师叔讲王荆公变法,言我朝有三冗,冗兵乃是为积弊之祸,可是军队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哪里听来的不堪一击?”
潘邓就说:“这么多年也没拿下燕云十六州,也没把西夏打跑,可见不强。”
第85章 登州见宗泽
徐观说到:“你也知冗兵是为积弊之祸,便可知如今军伍是何样貌了。”
“太祖曾言:可以利百代者,惟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
以给“叛民”军饷,将其收编,来抑制叛乱,如此一来,军队中都是些浮浪子弟,军队人数也大大增多。
这也不怪梁山设想的出路是诏安,实在是宋朝有此传统。
徐观娓娓道来:“军队人数增多,却又不能轻易裁撤,便用厢兵去服劳役。”
他举了个例子,“……太平兴国八年,黄河决口,当年调发征夫十万进行治理,但是还是一直持续到太平兴国九年还未完工,考虑到农民需要播种为了延误农时,太宗决定派遣士兵五万人代替丁夫服役,自此之后厢兵服役日益增多。”
潘邓这才想起自家琉璃坊中高级顾问梁工匠,干得也是厢兵的活计,只是因为身在皇城,才有了禁军编制。
“以兵代民,可省民力,使百姓专心于生产,同时调用士兵服役,虽无战事亦足以砺其志,强其体。后来神宗并营减兵,将厢兵服役进一步细分了。”
潘邓问道:“既然军队的人已经这么多,为什么不裁掉一部分?”
徐观摇摇头,“仁宗皇帝皇祐元年裁减兵籍,放归农者六万余,有些士兵欣喜归家,而有些则不愿意离开军营,甚至某些士兵离营后生活无所依存,至于乞讨为生。”
潘邓大惊,回家之后竟然彻底竟然变成无产者了?
潘邓渐渐明白,宋朝募兵制下的士兵已经成为一种独立的职业,兵农之分,不可复合,自士兵从军到他们离开军队,全部依靠国家对他们发的俸禄维持生活,士兵人数众多且脱离生产,是一个独立阶层,因此士兵无故也不能随意削减。
如此一来,宋朝冗兵何解?
徐观轻笑道:“问这许多,你既然有一颗做宰相的心,不如此事就你自己想吧。”
潘邓说到:“师叔这是揶揄我,嫌我多管闲事。”他师父见天的说他“小人不大想做宰相”,师叔也跟着学起来。
徐观被他质问,垂下眼,“冤枉我了,我只感叹小潘大人一心为国,只把国事做家事呢。”
潘邓问他:“太子殿下问起此事,你也要叫他自己想吗?”
徐观答道:“太子殿下从不问这类事,只关心礼义孝悌罢了。”
潘邓想了想,小声说道:“师叔腹有经略,如今却不在朝中走动,想必不愿为陛下驱使,只待太子长成,可若太子殿下也如其父呢?”
徐观见他知自己心思,没有答话。
潘邓却没放过他,见师叔低着头品茶,把脑袋凑过去躺在空气上,从下到上看他的眼睛。
徐观“……”
徐大人终于把头提起来了,说道:“我哪里如你说的这般心思深沉?不在朝中走动,只因没有升迁的机会罢了,如今出使女真,还全赖小潘大人举荐。”
他拿了茶壶斟上两杯,“这就多谢潘大人了,徐某日后必衔草结环以报。”
潘邓心明知是敷衍他,喝了这杯茶,嘴角却压都压不住,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
从春到夏,一行人在路上度过,潘邓还叫所有人都和呼延庆学女真语,句子学不会,记下些词,诸如“你”、“我”、“他”,“吃饭”、“睡觉”、“说话”,“同伴”、“宋人”、“女真人”、“辽人”、“皇帝”等等。
潘邓学得颇为认真,困难的词还拿笔记到硬壳笔记本上,塞到怀里,睡觉之前要再看一遍。
吃饭之前也要用女真语说:“我们”,“吃饭”。
徐观就回答他:“好的”,“小潘大人”,“中午吃什么”?
嗯?潘邓眉毛一竖,大家一起学的,怎么学习进度比他快?
他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哗哗翻页,对照半天,说道:“野鸡”,“和”,“稻饭”!
九月份一行人终于到了登州,太守宗泽早已在城门外等待,潘邓一早听说能见到宗大人,心情激动,早早梳头抹脸,精神焕发。
徐观不解,“宗府尹有何特别之处?”
潘邓说道:“能文能武,上马保社稷,下马治天下,和我老师一样!”
徐观点点头,若有所思。
宗泽前来城外迎接使臣,看过公文,便迎接使者进府,潘正使与宗府尹同行。
只见宗泽面颊清瘦,双眼有神,眼窝凹陷,不似他老师颌下有一副美须,只唇上有两片长须,发丝半白,气质豪迈。
宗泽已备好宴席招待来使,叫王师中和自己相陪,潘正史和两位副使入席。
席上有鼎煮羊羔、八珍鳆鱼、洗手蟹、醉酒蟹、持螯供、五珍脍、软鹅泡饭、沙鱼鲙等。又上了上等的蓬莱春,几人把酒言欢。
宗府尹谦道:“登州比不上京师繁华,但临近海,几尾鲜鱼还是有的,众位且开怀畅饮。”
潘邓见桌上有鳆鱼,笑道:“京师哪有此好鳆鱼?便是百钱一枚的倭螺,其风味也远不及此,说来已是第二次受宗知府赠鱼了。”
宗泽疑问地望着他,“这却是为何?”细细再看也是初次相见呀。
潘邓回忆道:“昔日亦曾蒙君赠食,乃在东平府做押司之时,府中通判明瀚海受君所赠五百枚鳆鱼,始知鳆鱼之美味。今复见此鱼,忆及往事,方觉吾与宗府尹早已相知。”
宗泽哈哈大笑道:“我亦记起来了!”
当年他出任掖县县令,明贤弟为一县县丞,二人相处默契,引为至交好友。前几年他到登州赴任,知明瀚海在东平府任一届通判,便送了登州土仪鳆鱼过去,没想到还有次因缘。
说话之间,席间又上了肚胘签、燠双珍、鸳鸯炸肚、三鲜馎饦、白肉胡饼、胡椒醋羊头、莴苣京笋、米汤辣菜等佐酒。
宗泽问到,“此次出使,登州已备下士兵六十人,皆身强力壮,且通晓水性,不知可否够用?”
潘邓说道:“已够了,此次前去女真,也带不了太多的人。”
王师中问道:“官家如何吩咐此事?”宗泽也停下夹菜的动作看向潘邓。
潘邓说到:“与女真商议联合一事,官家之意是联金抗辽。”
当晚宗泽与王师中在一处喝茶,宗泽叹道:“乱世将起,再无太平。”
王师中拿了腰间佩刀放在一旁,说道:“宗大尹还怕乱世?”
“我只叹百姓苦。”
王师中一口喝了茶,“不是乱世的时候,百姓也苦,我看也没个甚么分别。”
*
九月船队出发,海上茫茫,一路飘荡,没过几天就看到海岸,这里就是渤海北岸,辽东地区,只是此时辽人已被驱逐,这已是女真领地。
天气渐冷,海上寒凉,船上众人已换了棉衣棉袄,戴了潘邓特地准备的狗头帽,穿了两层的毛靴子,这才觉得又暖和起来。
女真领地,岸上巡逻之人见有船靠近,急忙戒备,待到船停靠之时,已将此地团团围住,这些巡逻士兵身穿厚衣,眼神锐利,手持长矛,警惕地审视着这些不速之客,显然对宋朝的船只并不友好。
潘邓见此地包围之人已有百人,那首领好似还向人传信,让部下再叫人过来,他立刻命令船只停下,表明身份和来意。
“我等乃是宋朝使者,奉命前来与金国皇帝商议联合之事,望尔速速禀报。”
呼延庆将此话用女真语扬声翻译一遍,那些人却像没听到一般,依旧拿着长矛弓箭,并不退让。
首领眯起眼睛,一个手势,围着的部族勇士拿着长矛,缓缓向中间逼近,宋朝士兵顿时慌乱,王师中叫士兵列队,那登州士兵勉强做出防御姿态,董平也叫从京师来的禁军都抽出刀来,几个士兵却显得畏缩。
那女真首领见一行人外强中干,目露精光,正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潘邓厉声说到:“此船礼品是宋朝皇帝送给大金皇帝,是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至宝,尔等也敢觊觎?我们是宋朝使臣,前来与大金皇帝商议国事,速速通报!”
呼延庆赶紧又翻译了一遍,那首领才面露迟疑,此时后来的勇士已经赶到,将海岸团团围住,那首领与后来的几个勇士叽里咕噜商议一番,派出人来前与呼延庆交谈。
待到潘邓拿出国书,那首领一把夺过,几个人凑在一起看过,就让潘邓一行人和他们一起去村庄里。
当晚便在村里住下,女真人对他们严加看管。
潘邓见众人对他们的狗皮帽甚为垂涎,用自己的兔毛耳包贿赂了守卫,见了几位同伴,确认安好。三日过后,那首领叫他们出去上了马车,见随行众多,说道:“只有你一个走。”
呼延庆说道:“这是宋朝正使与几位副使,都得面见大金皇帝。”说着拿出几顶新狗皮帽来,放到那首领手里。
那首领早就想要趁着今天使者北上,将这几个人的帽子抢走,见这个会说女真话的宋人竟如此识相,便说:“他们几人能去,那些士兵去不了,只能在这。”
呼延庆又拿了一颗琉璃珠给他,那首领一见神情骇然,既眼馋又恐惧,他快速将那琉璃珠收进衣服里,却也不能让这群人带着那么多人走,只让呼延庆多带了些辎重。
几人就上了马车,带给金国皇帝的礼物也在车队中,被女真人严加看守。他们尚且有马车可坐,在车队之后跟随十几个人,被捆绑着一路跟随,半路上倒下后,还被女真人鞭打。
潘邓问那首领,“那些人是谁?”
首领说:“辽人俘虏。”
一路向北走走停停,只记得走了二十二天,才终于到达。
此时天气已经严寒,众人到此当天并未召见,只关在一间小屋中,潘邓此次北上颇有先见之明,不光带了棉被棉服,帽子毛靴,甚至还带了纺织坊新做的羽绒被和羽绒服,只是此屋寒冷,他当晚躺在被子里还是浑身发抖。
也不知他们这是到了哪,怎么这么冷。
董平已将这屋里的火炕烧了,说道:“等到后半夜就会暖和起来。”
王师中在炉灶前烧了热水,用这屋里的锅做了热乎面汤,几人吃了,稍微热乎点,挤在一起躺下了。
徐观又把水袋灌好,放在小潘大人被子里,给他取暖。
董平看了撇嘴,指向那边的马政父子,说道:“那边还有当爹的,也没对儿子这么上心呀。”
这同门就是不一样,“潘正使,那水袋系得紧点,别半夜尿床。”
潘邓不理他吃不到葡萄说酸,问到:“你俩离那么远做什么?咱们这么多人睡一块,就你俩离那么远,天冷,半夜冻僵了。”
呼延庆说道:“谁知道他?”说完往董平身边凑凑。
“你别离我这么近!”
“你以为我愿意!”
“咱们盖这被不冷,暖和呢,我里边还穿了鸭绒短褙子,冻不着,你自己穿厚点。”
“你穿得再厚,到了后半夜也会冷。”
“我嫌你脚臭!”
呼延庆哈哈一笑,“这有何难?待我把足衣脱下来晾晾。”
“别脱!”
“别脱!”
第86章 面见阿骨打
几个人吵吵嚷嚷的,终于把呼延庆按住,叫他老实在被窝里躺着,不要总想着迎风晾脚。
董平裹紧被子,嘟囔道:“也不知道这鸟地方有甚么好的,挣来抢去,给我我都不要!”
潘邓问:“真不要?”
董平认真想想,“不要,天寒地冻的,没甚用处。”
“可见女真也不愿意要,所以四处征战。等他们见了咱们宋朝繁华,更要觊觎了。”
“呵!那也要他们打得过!”董平不屑道。
“董教头可曾砍过瓢瓜?”
董平转过头看他,“问这作甚?不爱吃瓢,就爱吃茄子。”
金军杀宋军,比砍瓜还容易。
马政说道:“北狄只抢掠,他们来到咱们中原,也生存不了。”
潘邓摇摇头,“辽国本身是游牧民族,中原南方的领土非其所好,他们在南边也生存不了。可是女真,近日观其所行,乃是耕猎民族,北方严寒,若是他们遇见更加丰美的土地,很难不会起征伐之心。”
众人听到他的论断,都沉默了。
“如此说来,岂不是与虎谋皮?”
“若是联金伐辽,我朝与金两面夹击,届时辽国不在,我二国相邻……”
众人心中都有答案,这个邻居,怕是比辽国更难应对,届时恐成大患。
马扩问道:“潘正使,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潘邓说道:“此行联金,目的不变。”
“我们国书已经给出,此行的目的来时也说过……既然完颜阿骨打要见我们,自然是有和我朝联合的意向,但此人狡猾,不召见也不派使者来,显然要给我们个下马威,你等不要被他唬住。”
他坚定的说道:“此次虽然是我朝要与他女真联合,可绝不是非联合不可。”
“可是陛下说……”
“此事听我安排,两国谈判,切忌交底,我等此次出使,代表的是整个宋朝,若让金国以为我们非要和他联合不可,恐成大祸。”
几人心中一凛,都点头应下。
*
完颜阿骨打帐中,皇帝与几位重臣围坐在炕头上,阿忽说道:“杨朴早就说过,大王册帝号,封诸藩,传檄响应,千里而定,东接海隅,南连大宋,西通西夏,北安辽国,建万世基业。如今大宋使臣已到,岂不是天赐良机?”
谁能想到宋使会自己送上门来?
兀室也说:“耶律延禧那老小子太不识相,老子早就不想忍他们了!大王,咱们不如就和宋朝那帮家伙联合起来,让宋朝皇帝给咱们册封,把辽国那帮鸟人给打趴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的霸主!”
金国在宋使没到来之前,就一直忙于外交事务。
杨朴曾经给阿骨打出了个主意,言自古英雄开国,首先要获得大国的册封,女真连连获胜,金辽两国的谈判正处于紧锣密鼓之中。
阿骨打提出的条件是:辽国皇帝要称他为兄长;上京,中京,兴中府都要交给金国;再派遣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作为人质,并且把之前的信件,带有等级特征的物品都交还给金国,双方才能议和。
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苛刻了,单看土地割让,辽国就分割出了绝大部分的领土,只剩下燕云十六州和西北沙漠,变成一个夹在金宋两国中的带状国家,随时都有可能灭亡。
辽国因此又派使者前往反复商讨。
兀室冷哼道:“我们已经让步许多,不要人质,土地也只要中京,供奉也削减,只要他耶律延禧必须称大王为兄长,并且要他用宋人的礼仪来册封大王而已,他竟还推三阻四!”
显然如此要求对于耶律延禧来说依旧很苛刻,两方陷入僵持当中,粘罕说道:“我听闻宋使向来文质彬彬,想来更好说话,不如明日与宋使商谈,再做打算。”
阿骨打也是此意,此次宋朝派使者前来,叫他看到了灭辽的希望,如果能得到宋人的帮助,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说到:“宋使要与我们联合,此事再好不过,只是既然是他们先来,有求我等,要让他们拿出诚意来才行。”
众人纷纷点头。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潘邓一行人的住处便有女真人来此通报,大金皇帝完颜阿骨打请见。
众使者正好行装,前往皇帝帐中。
此处是一从帐族,十几家簇拥,中间是皇帝完颜阿骨打房屋,使者进内,只见火炕上有一人端坐金装交椅上。
此人高大魁梧,肩膀宽阔,身着圆领的窄袖左衽长袍,狐皮褙子,腰束革带,头戴皮帽,面色威严,双目锐利。
使者们对金国皇帝行了礼,阿骨打让众人就坐。
几人互相看看,不知坐哪,潘邓率先脱了鞋靴上了炕。
众人在女真炕头上也紧巴巴地按照职位排了次序坐下了,潘邓和两个副使和翻译坐第一排,其余人在后边坐着,皇帝阿骨打就招呼起外面的人来。
有健妇端上矮台子放在众人身前,又拿了木盘,上有一碗稗子饭,边上有韭菜、野蒜和瓜条腌制的咸菜,又有木碟盛了各色肉类,初看有猪、羊、兔、獐子、马、鹅、雁、鱼等肉,有煮的,有烤熟的,上面浇了芥蒜汁,上面有匕首用以割肉。
阿骨打已率先从腰间取下匕首割肉,那金国几个臣子样的人也都一一拿了自己的匕首,割肉来吃。
潘邓看他们吃了,自己也吃起来,初入口只觉膻腥未去,烹饪不佳。但来此这些时日,几人也只吃些稗子饭,偶尔做些自己带的白面,今日偶然吃到肉,也觉出荤香来。
炕上这两伙人本就语言不同,互相防备,如今先不谈及国事,对坐吃些饭食,于彼此倒也有些拉近。
宴席将近,有酒端来,众人每人饮一杯,这才算是结束。
阿骨打说道:“南使可要再饮?”
呼延庆翻译过后,潘邓笑道:“此酒醇美,是甘甜美酒,此次我们来访金国,乃是为了友谊而来,初见大王,就借此酒敬上,且请一杯。”
阿骨打听了那呼延庆说完,也盛了酒,与众位再饮一杯。
两人这才算是谈及公事。
阿忽率先说道:“宋使即是为了友谊而来,有意联合,为什么给我们的是诏书而不是国书?”
马政神情一凛,这金国的人不太好应对呀。
潘邓淡淡回道:“乃是听闻贵国与辽正在协商割让一事,讨要封号,我朝不知贵国与辽国是否有意讲和,因此才没有贸然以两国相交。”
使者团的面色缓和些许,也对,你们金还和辽牵扯不清,让那辽国皇帝给封号呢,辽国给了封号以后,你们金国大王就低一级了,还是皇帝吗?
兀术冷哼道:“我们就算向他们讨要册封,也是以辽国兄长的身份,只不过让那辽国老皇帝为我们大王加冕罢了。”
潘邓面露诧异道:“原来如此,可太尉加幘,太保加冕,此乃代天行事,如何让败国为胜国加冕?”
呼延庆又和徐观嘟囔了半天,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
那兀术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照你这么说,应该怎样?”
潘邓说到:“此事繁琐,涉及礼仪繁多,我朝每年祭天尚且要忙碌半月,各种礼仪都有特定的步骤,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臣,并不知道如何为新王加冕,大王若是想知道,我当即写信回去,询问礼部此事何解。”
阿骨打有些郁闷,他虽然早早立国,但是自立难免有些自说自话,因此想得到其他大国的承认,没想到这事这么麻烦,不过既然宋朝有意,他也就顺水推舟,“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办。”
同时也因为与辽国几次三番谈判不妥,丧失耐心,手下败将,何以为他加冕。
如今眼看有更好的选择,不如直接让南国册封。想到这,他问到:“宋使此次前来是为联合而来,不知贵国想要如何联合?”
潘邓回答道:“欲与贵国联合,两面出兵,夹击辽国。”
粘罕说道:“素来听闻南国疆土辽阔,兵强马壮,既如此为何不独自抗辽,要与我们联合?”
潘邓答道:“俗话说独木难支,辽国疆域辽阔,居民居无定所,四季迁徙,若是一味伐辽,他们躲到北方,伺机负起,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是空耗国力罢了。”
“……贵国与辽国交战数年,想亦洞悉此情。如今贵国欲伐辽,而我边境亦深受辽苦,故此时无论对于你我皆天赐良机也,故来联合。吾皇心怀至诚,愿为先行者,遣使与贵国联盟。然未知大王之意下如何?若大王首肯,则请酌定国书,我等将返国后再遣使来,以详议其事。”
阿骨打有所动容,刚要说话,粘罕却说道:“我们怎之你说的真假?你国与辽国是兄弟之国,曾经订立盟约互不侵犯,如今却又暗自来我国商讨联合,岂不是两面三刀,教人如何相信?”
潘邓严肃道:“大人可知我国为何与辽国建立盟约?乃是约定国界,互不侵扰百姓,然辽人屡屡侵扰边境,烧杀抢掠,其轻视盟约至此,我朝若再一味忍让,只怕叫辽人误以为我等软弱可欺了!”
背信弃义的事绝不能背锅!
“你们攻打辽国是想要抢夺土地?”
“燕云十六州自古就是中原领土,太祖建国之时因不愿使百姓困苦,因此搁置此事,时至今日,辽人残暴不仁,私自毁约,我等也要收回故土,肃清流毒了!”
金国君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说道:“此事我等还要商议,众使者且在此多住些时日,也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宋使拜别,一一退下。
完颜阿骨打心中颇为满意,认定宋朝派来的使者也是诚挚之人,他看到了战胜辽国的曙光。
几人又商议片刻,突然意识到,“那宋朝人跟咱们商量了半天,好像什么条件都没说呢?”
几个人又努力回想,“他真没说和咱们联合会给咱们什么好处,连什么时候派兵都没说,就说要燕云十六州。”
“咱们还答应他了?”
“这,这怎么行?既然是他们要找咱们联合,咱们得管他们要好处才行!”
第87章 河边打围
完颜阿骨打听众人商议,说道:“宋使颇为诚挚,既已说了联合攻辽,宋国也要出兵,到时候有宋相助,我们拿下辽中京就不费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史在此营地颇受重视,二太子完颜宗望也曾带着使团四处跑马。
此地有一条河流,此地人叫“来流”,自此向东北五百里之间,都是平坦草原,冬季苍茫,帐族稀少,三五里之间有一二帐族,每族不过三五十家。
此地帐族是一个个小小房屋,屋内有火炕取暖。
阿骨打下令,令诸郎君家各具酒肴,请南使赴饮,于是潘邓一行人就被各位将领大臣请到家中宴饮,前后十余日,并未谈及国事。
潘邓便托完颜宗望询问,可否遣使跟随,一并回宋,宗望回来说,“南使前来,必要好好招待,大王近日繁忙,但也要留贵使元旦以后再走。”
潘邓他们怎能在金国待这么久,便和宗望说道:“国事要紧,陛下也等着我们回去,还请大王早做打算。”
第二天,阿骨打便令南使往粘罕家议事。
几人在粘罕家火炕上盘坐,阿骨打又问两国联合之具体事宜。
粘罕说道:“辽五京之中,中东两京我们已经攻下大半,此地荒凉,费力打下来还不够将士们军饷,而西南两京我听闻十分富裕,却恰好在那十六州之地,如此我们费力联合,却得不到什么好处,宋使可曾想过此事?”
潘邓问道:“大人之意如何?”
粘罕说道:“你所说十六州之地甚广,我们与宋朝联合伐辽,却不能将好处全数给你们,尔等只割山前之地便可,我们金国也要有地抢夺军饷。”
马政突然说道:“此事绝不可,山前山后都是我宋朝之地。”此时妥协,怕是山后便遥遥无期了。
金国人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潘邓说道:“十六州乃是我朝故土,他事暂可相商,此地却不可分割。”
徐观开口道:“燕云十六州除了南京几州外,其他都与贵国相距甚远,大军长途奔袭,可能保障后勤?”
兀术冷笑道:“我女真军多远都可奔袭。”
金军与宋军不同,其粮草都是先破城,后抢劫而来,不打胜仗就没饭吃,打了胜仗之后大家一起分金银因此军队战斗力强悍,士兵野蛮成性。
徐观又说:“大王打算派兵多少?”
金人沉默片刻。
阿骨打反问:“届时派兵,南使派兵多少,从哪路进攻辽国?”
潘邓说道:“此事待详谈,来时陛下只说宋从西北出兵,贵国从东北,成两面夹击之势。”
阿骨打说道:“我女真将士甚少,恐不能出与南国一般兵力。”
使者团彼此对视一下,潘邓心想:你女真要是能有个十万二十万的兵力,整个亚欧大陆还有活路吗。
他说道:“大王是女真勇士,手下将校想必也勇猛,此事我回朝会禀告圣上,必不会与贵国为难。”
完颜阿骨打见宋使并未有意为难,便知其善意,面上露出笑容,“既然这样,我们就挑选使者,诸位再待些时日。过两日打围,请几位使者到场。”
*
天气愈发寒冷,潘邓记得刚来的那一晚还能听到哗哗流水声,现在去河边,只见湖面已经冰霜一片,有女真人唱着歌,歌里能隐隐听出“阿来”字眼,说的便是这条河。潘邓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熟悉在哪。
他身上穿着厚厚皮毛袄子,里面还穿了特制鸭绒服,头上戴着狗皮帽,可还是觉得有些冻脸。
潘邓的兔毛耳罩早在刚来时就贿赂了守卫,因此把狗皮帽的两个耳朵放下来,在下巴处进了个活结,保护耳朵,这金国天寒地冻,可是会把人耳朵冻掉的。
徐观见他两手揣在袖子里,整张脸被白白的兔毛包围着,可爱煞人,柔声说道:“我记得你上元节时来我家,好像也戴了个这样的帽子。”
如今已是隆冬,一年就快过去了。
潘邓说到:“这是东平纺织坊特供,别处没有呢!”
其实是卖不出去,现在的人普遍梳发髻,戴幞头,脑袋顶上一个揪,不太能戴这种软和帽子。
若是辽人或女真人那种秃顶加小辫儿的发型的话,倒是好卖了。
没见阿骨打也有一顶样式相近的狗头帽,只是他那帽子两边耳朵长长的,垂下来显得很有威严。
徐观与他漫步河边,潘邓说道:“我如今也差不多和师叔一样高了吧?”
徐观看他一眼,视线从潘大人头顶毫无障碍地扫过,说道:“比起你刚来东京的时候高了不少,我记得你那时站起来够我下巴,现在已经到我眼睛了。”
潘邓就端详起师叔眉眼来,见自己短短两年长了一大块,可见长势惊人,颇为得意,按照此速度下去,“等再过两年就能比你还高了。”
徐观笑着点点头,“我也盼你长大。”
两人一路回到阿骨打给他们准备的帐族,董平和呼延庆正在此拉弓,潘邓见了,也要和他师叔去房里取弓箭。
潘邓问道:“师叔给太子上课,也教过他射箭吗?”
徐观之前也听他问过几次,太子如何如何,今日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品出点不同寻常来,说道:“除了教过你,没教过别人了。问太子做什么?”
潘邓没再多说,心道谁叫太子是你小主子呢。
两人进了屋,董平看向门口,对呼延庆掐着嗓子说道:“你也教过他射箭吗?”
呼延庆也看了一眼门口,压着嗓子温柔似水地回到:“除了教过你,没教过别人。”
“噫……”两个人都搓着胳膊,刚要不吐不快,说他两人这些天的种种不对劲,却见马扩正开门出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俩,见他二人一起望过来,又撇开目光,转身进屋关门。
董平“……”
呼延庆“……”
*
两天过后,阿骨打请见,使者团跟随女真人外出打围,马匹奔跑在来流河边,阿骨打说道:“我国中最乐,无如打围!正使跟着我前行,我见你部下骁勇,就让他们跟着粘罕,今日围猎一番!”
潘邓从善如流,自己和两个副使跟在阿骨打身边,叫董平几个去粘罕队伍中,此时天色已明,各个将军及部下依次赶来,阿骨打找了一个宽敞处,拿虎皮披在地上,背风而坐,燃起一堆火。
少倾诸将到达,各取一支箭投掷,按照远近情况,各自率军上马放围,粘罕所投较远,当即率军前往狩猎地点,并将那地包围起来。
马扩随队前行,只见快马之中,奔腾而有序,每骑相差五七步,接连不绝,队伍长达一二十里。
潘邓等人随大王阿骨打在原地等待诸军就位,随后几人上马,跟在部队一两里之外,阿骨打手中有旗帜,指挥两翼骑兵进趋,原野中渐渐有野兽奔逃,如果有野兽从围内向围外跑,四围迎射,若是有野兽从围外向围内跑,得将军先射。
粘罕此军中还有宋人在此,军士们也起了较量之心,每有野兽突围,便拉弓放箭,一击即中,随即奔驰到猎物前,弯腰捡起,其骑马奔腾之姿利落无比,让人惊奇。
董平不甘示弱,随军骑行包围之中,一箭射中,众人皆惊,用女真语嘀咕道:“常言道非五十步不射,这狍离我们尚且百步远,他怎么如此急切?”
呼延庆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说道:“可见他们弓箭射程只五十步,弓力不足七斗,此骑兵若是配上我大宋良弓,必定势不可挡。”
几支队伍呈手掌形,渐渐向中间包围,潘邓跟随大王阿骨打,前至围猎地点三四十里处时,两翼骑兵迅速向中间合拢,随后包围圈越来越小,很快形成二三十匝的包围之势,密不透风。
围内的野兽逃无可逃,只能被击毙,偶然有冒死突围者,也都被围外士兵射死,最后此地野兽无一生还,尽数毙命。阿骨打将猎物全部捕获,又拿虎皮铺在地上,与南使生火烧烤,庆祝一番。
往日都是切块腿肉,生吃饮酒,随后率军离去,今日有使臣,阿骨打少不得也正式起来,叫人生了火后,又找人表演。
“今日南使与我等一同围猎,所获甚丰,如今大获全胜,便一同饮乐!”
烤肉喝酒之际,粘罕命人带了几个俘虏上来,给众人表演搏熊。
潘邓起先还不知这“搏熊”为何意,直到女真人在此地围栏,又用大车拉了一只黑熊过来。
潘邓“……”
那几个被迫表演的俘虏选出一人来,与熊围斗,只把使者几人看得目瞪口呆,那人与熊争斗,却没有什么武器,只赤手空拳,不一会就被黑熊愤怒地拍在地上,甩头撕咬,浑身是血,命丧当场。
女真人哄笑,直说那人不是什么勇士,换人再战。
第二个被拉到场中的俘虏绝望大叫起来,大声咒骂女真人,听其言语是辽国人。
粘罕说道:“宋使来访,尔等若表演得好,尚有一线生机。”
那几个辽人朝这边看来,见果然有宋人,更是叱骂。
粘罕骂到:“连熊都博不过,能是什么真勇士!你等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粘罕身边一将校耶律铁山却暗自咬紧牙关,十分屈辱,心里面恨起了汉人来。
他本是辽人,因女真攻城,力战不过而投降,女真人见他有勇有谋,便收降做一将官,他们辽将投降是为大势所趋,不得以而为之。可是宋人如今竟然想要联合金,攻打他们!
辽人俘虏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耶律铁山看宋朝使者的眼里已经出现了恨意,他们投降是一回事,就算帮助金人攻打辽国,也是在其位谋其事,但大宋竟然趁人之危也想来掺和一脚,宋辽两国是有盟约在的,不帮忙也就算了,如此背信弃义,还说自己是天|朝大国,礼仪之邦,真是无耻!
潘邓看如此血腥的斗兽场面,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对阿骨打说道:“这位辽国的勇士已经身负重伤了,这个时候叫他去搏熊,实在是眼睁睁看着他送死,不如就让他去呼鹿吧。”
阿骨打说道:“南使难不成是心有恻隐,又想起了与辽国的合约?如果你认辽国是你兄弟之国,便不要与我们联合。”
潘邓回答:“前有百年前辽宋相争,后有耶律延禧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残杀了许多宋朝的百姓,我们与辽国也有深仇,势必要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
阿骨打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救这个人,是因为你们之间签订了盟约,彼此还是兄弟,你想要做墙头草吗?”
潘邓说,“国与国之间,我们要收回我们的领土,但我与这位勇士又有什么仇怨?当年仁宗皇帝签下盟约,两国百年来没有战争,我们与辽国的百姓也是普通的黔首,只是大事上面,不由得己身罢了。”
阿骨打闻言倒对这人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徐观说到:“我曾听闻大王与麾下诸人也曾参与辽王围猎,被迫为辽王表演刺虎,搏熊,若是表演的好,则加官进爵,若是一个不慎,则性命堪忧。”
兀术等人听闻旧事,心中不快,刚想要说什么,徐观又说道:“古语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如今我二国联合在即,恭祝大王早日踏平辽国,手下将校勇猛,为大王将辽帝绑来,为您表演搏熊。”
阿骨打听了翻译哈哈后大笑,说道:“既然如此,过两日就派使访宋!”
*
与辽人的谈判十分坎坷,与宋人商谈却如沐春风,阿骨打不再犹豫,终于找了几位使者,打算跟随宋使一同前往登州,之后再去东京面见宋皇,商讨联合事宜。几人临到出发之际,却因一事耽搁下来。
乃是阿骨打心中不能完全相信宋使,要他们留下几人做人质。
使者团商讨一番,打算留下董平与呼延庆二人。
出发在即,阿骨打再次宴请使者团,喝酒到傍晚,潘邓中途出门醒酒,突然听见有人呼唤他,他往那房后走去,只见一人身形高大,面容陌生,正浑身紧绷,两眼直直地盯着他,潘邓直觉不好,转头便走,却被耶律铁山从后抓住,一刀直捅肋间!
第88章 梦回往事
潘邓眼里看见刀光,紧忙闪躲,却还是被刺入腰间,当时惨叫一声,摸向腰间匕首,抓在手中,用尽浑身的气力向前一划,耶律铁山躲避,潘邓转头便跑。
耶律铁山刺入一刀只觉得有层层棉衣,怕是要不了这小子的命,紧忙追赶,饿狼一般将他扑倒在地,举起手中匕首就要向下狠狠刺去。
潘邓被砸在地上,顿时面色狰狞,喉间发腥,只觉腰间刺痛,血濡湿了一片,疼得脱力。
此地本就是阿骨打帐族,周围也有侍卫把守,见此地有人争执,凑近一看是宋使被刺,心下大骇,冲到此地拿了长刀向耶律铁山砍去,刀锋闪过,耶律铁山不得已后退数步。
那守卫拿了手中横刀步步紧逼,耶律铁山气血上头,不躲不闪,径直冲过去,侧身闪过刀锋,一拳击在守卫面门,那守卫应声而倒。
又来一人紧跟其后,抽出横刀来朝他后背砍去。
耶律铁山身穿铠甲,被砍一刀只划破血肉,他惨叫一声,转过身来,将匕首插进面前人的胸口,那守卫也倒在地上。
解决了两个阻拦的,他又冲到潘邓面前,手中匕首一扬,就要将人刺死,一箭破空而来,直穿他的胸口。
耶律铁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停顿了一息,看着近在咫尺的宋使,脚步前挪。
顿时间又有十几支箭将他贯穿,耶律铁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徐观扔了弓跑过来,两个眼睛发红,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伤着哪儿了?”他看向潘邓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血染红了。
潘邓这时也有心思表情管理,嘴角微微咧了一下,“不……碍事。”
*
辽人降将胆敢在金人的地盘上行刺宋使,完颜阿骨打大发雷霆,“把他们全都抓起来砍了!”
“大王,不能意气用事,现在把降将砍了,我们以后攻城,要麻烦百倍!”
“全都砍了!我们金人打仗不靠他们投降!以后攻辽不收降将!”
众人得知大王是在气头上,兀术出去按令行事,将几个辽人将领抓起来。
完颜宗望在屋内,说道:“眼下正是出使之际,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咱们该怎么办?”
阿骨打沉默着,一言不发。
宗望说道:“此事难免南使不会怀恨在心,若是叫南国皇帝知道,必然要以为我们并不是真心合作,届时不合作也就罢了,若我两国因此起了争端,倒不如不把他们放回去的好。”
阿骨打说道:“将咱们此地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和南使说访宋一事暂缓,等南使伤好再说。”
*
使团几人帐族之内,潘邓躺在炕上,面色煞白,侧腹被捅了一刀,万幸没有伤到内脏,马政正拿了酒精在给潘正使清洗伤口。
潘邓气若游丝地说着:“我还带了一卷纱布呢,都是干净的,找了没?”
“董平正找着呢,你莫要再说话了,每说一句都要冒血。”
“我这是喘气喘的……和说话有什么关系……”
徐观把他嘴捂上了。
清洗完之后,又敷上了他们此次前来带的金疮药粉,拿干净布条给包扎上,潘邓也不敢再动,万一失血过多,在古代可没办法。
他们这边照顾好伤患,那头就有人前来,告知返宋一事暂停,近日不要出门乱走。
董平咒骂起来:“他们地盘上出了这劳什子事,倒叫我们在这苦等!连个像样的太医都没有,咱们怎能在这儿待着?潘邓也得要有好医者医治!”
潘邓没力气说话,呼延庆叫他莫要吵闹。
董平说道:“得赶快回登州,在这里哪里养的好伤!”
潘灯躺在炕上,徐观去衣服箱子里找了件带来后从没穿过的蓝绸缎衣裳,给潘邓从上到下裹了,又轻轻盖上鸭绒被。
潘邓说道:“不能再等了……咱们这就得回去,陛下还等着呢……”
他看向马政:“你去和他们说,我要面见阿骨打大王,希望他来见我。”
过了一会儿,完颜阿骨打带着几个大臣来到了宋使的帐族之中。
潘邓问道:“我今日受伤是为何?可是大王不愿让我等离开?”
完颜阿古打听他责问,说道:“并不是我们不愿让宋史离开,是那辽人从中作梗,我已将他们全杀了。”
潘邓说道:“我亦知大王是心胸宽广,利落坦荡之人……今日所发生之事,亦非大王所愿……辽人不愿宋金联合,欲要从中作梗,我两国若是因此结仇,岂不是称了他们的心?”
完颜阿骨打心中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潘邓又说:“我两国联合在即,不应因我耽误,便叫其他人回宋,留我在此做人质吧。”
“这怎么能行!”董平顿时极其烦躁,说道:“你是正使,回去要向皇帝奏对,我们留在这儿陪着你,等你伤好再走。”
潘邓皱皱眉头,“莫再多说,听我的。”
留潘邓这个正使做人质,对女真来说确实更好,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完颜阿骨打便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了,“贵使安心住下,此类之事绝不会再发生,我国派使者跟随去南国,只留你在这待到金使回归,便叫人送正使归国。”
当晚潘邓迷迷糊糊地对徐观说道:“叫马政留下来陪我,师叔也回国罢……你们回去也要有人奏对。”
“此次出使也是一件大功,师叔莫要意气用事……我知你不愿……老师却说做官……为生民立命……”
徐观陪着他,直到潘邓睡熟了。
当晚潘邓发起热来。
*
潘邓一觉跌入了漆黑的梦乡。
在梦中他又听到了来流河哗哗的水流声,这时河水没有上冻,是夏天时奔腾的模样,两岸有村庄林立,远处还有新建的厂房,这里是潘邓儿时的故乡。
潘邓来时从渤海湾一路向北,到了此严寒之地,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北上到了西伯利亚,实际上却并没“出国”,此地是前世黑吉两省的交界之处,此河名叫拉林河,乃是两省界河。
拉林河南岸是一片厂区,六十年代爷爷奶奶那一代来此支援建设,在这建了工厂,结婚生子。工厂外面一圈是小区,子弟学校,大家生活的都很紧密。
八十年代这里生活繁荣,开了大百货商场、迪厅,潘邓的父母就在迪厅里面认识,后来结婚生子,在潘邓五岁那年,夫妻两个因为感情不合离了婚,潘邓始终记得那天母亲背着包,坐上了一辆小轿车走了,他使劲的喊,嚎啕大哭,但是她没有回来。
小小的潘邓从那以后心里就像空了一块,他问爷爷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爷爷奶奶和他说“你妈和别人跑了”,“你妈不要你了”,潘邓嚎啕大哭,爷爷心中不忍,耐心地和他讲道理,最后甚至说出了:“你爸没有责任心,你妈就不想和他过了。”这种话。可是潘邓也并不想要对错。
爷爷无可奈何,说道:“咱们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这片地就是你妈,以后你好好学习,多干实业,报效祖国,别总想着你妈了。”潘邓伸小胳膊使劲一推,把爷爷推到了。
整个小学生活,潘邓一边听爷爷的爱国教育,一边总觉得心里那一块空着,时不时的生气,愤怒,被抛弃的感觉那样的强烈,以至于恨她。
到了初中,他学习课文,老师讲“舐犊情深”,他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跑到教室外面哭了起来,他想他也不是生气,也不是愤怒,就是想不明白,牛生了小牛都要爱孩子,为什么他的母亲不爱他?
到了高中,有同学约他一起出去看电影,两个人看的是教父,讲的是意大利马飞亚家族。潘邓心想,人也不只是有一个家庭的,这个主角就自己成立了个家族,别人不爱我,我还要爱别人的。
从初中开始,奶奶就生病在床,父亲不管家事,潘邓小小年纪也要出门打些零工,让爷爷不那么辛苦。潘邓初入社会,组建了很多的“家族”,并且对此炽爱,沉迷其中。
第一个叫“小潘粥铺”,是个和朋友合伙的小三轮车摊,每到寒暑假凌晨起来熬粥,清晨去工厂旁边,每个保温桶里有一种口味,粥用大纸杯装了,可以插着吸管喝,一杯一块钱,肉粥两块,一个油条五毛钱。
朋友也和他一起卖粥,他俩苦心经营着这个生意,每天早上早起也乐此不疲。
第二个叫“小潘套圈”,是网购刚刚兴起的年代,买来一批便宜的陶瓷器,在夜市上摆了摊供人套圈,十块钱三十个圈。他自己干了几天,赚的很多,但是实在太过劳累,因此又雇了一个小员工。
第三个叫“小潘宠托”;第四个叫“青语协会”;第五个叫“博尔文化传媒”;第六个叫“博来文化有限公司”;第七个叫“潘西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第八个比较为众人熟知,叫“潘潘奶茶”,是个大众的奶茶品牌,也是他最大的家族,在全国有两千多个加盟商合伙人,员工加起来好几万人。
随着阅历的增长,他慢慢能理解母亲,不再仰视她,期待她,埋怨她,渐渐的也明白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没有多少选择。也能回想儿时画面,想到她也曾在生病时候照顾自己,抱着他睡了一夜,想来并不是不爱他,只是生活所迫罢了,他也渐渐放下了。
潘邓开始以平常人的视角看待她之后,慢慢也发掘出她的优点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拖泥带水,婚姻和人生都是如此,他就不能如此潇洒,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过后再行事,还总是瞻头顾尾。
潘邓在脑袋回忆过往,数着自己的家族,如数家珍,朦朦胧胧之间,想到他已穿越了,又继续数起来。
第十个叫“王婆茶馆”,虽不是他开的,但是最后是他管着了,家族中有王婆和小郓哥两个人;第十一个是竹口村,他是他头回有基层性质家族,也是最接近马飞亚家族的一个;第十二个是“秦凤炙肉”三家;第十三个叫“鹦鹉洲书坊”;第十四个叫“东平纺织坊”;第十五个叫“琉璃坊”;第十六个叫“风雅颂”……
他要好好经营,不能让现在的产业像第六个一样发生破产危机,好多员工要吃饭呢,对了,风雅颂上个月的账本没看呢,上个月盈利多少?
嗯?怎么不记得?上上个月呢?
怎么想不起来!
潘邓挣扎着,要从黑暗之中醒来。
第89章 雪原之吻
潘邓眼睛睁开,身体动了动,发现自己头晕身沉,徐观马上按着他,“别动,你身上有伤。”
潘邓看向身边的人,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徐观把他头扶起来,喂他喝了点水,“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耶律铁山刺杀宋使的第二天,董平、呼延庆和马扩就带着金使以及金国的礼物启程回国了。
留下马政,徐观来照顾他,同时又找了两个翻译来此。
徐观慢慢和他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完颜阿骨打把辽国降将全部诛杀,又增派了守卫在附近。”
他把躺着的人衣裳掀开,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瘀紫了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徐观把药换了,又缠了新的布条,原来带的用完了,现在用的是范老给他带的衣裳,一个衣箱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都是干净布面,正好给剪了用。
潘邓疼得抽气,徐观停下来,又把动作放得再轻了些,“别乱动,伤口还没完全好呢。”
潘邓又不敢大喘气了,让师叔把药换完,又给他盖上了干净衣裳和鸭绒被。潘邓看着他,说道:“师叔近几日没刮面。”都长胡子茬了。
徐观就出门洗脸,又给他拿了饭食,回来时面上就干干净净了,喂了他一碗肉粥,潘邓吃着十分美味,只觉可以和“小潘粥铺”里卖的粥的相媲美,问这是谁熬的。
徐观拿了木勺子喂他,“马政熬的。”
“他还会熬粥呢。”
马政在一边欲言又止,潘邓问他:“怎么了?”
马政对徐观说道:“潘正使两个胳膊又没什么事,你喂他做什么?叫他自己喝,他也要活动活动。”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徐观只好把碗放到一边,小心地把潘大人上半身扶起来,又把碗递过去。
潘邓拿了粥,用勺子扒拉扒拉喝完了,木勺子把碗底刮得哗哗响。
徐观沉默着又出门拿熬好的药。
得了,自己说一句话两个人没一个满意的,他就多余,马政又叮嘱了静养,伤口没长好,不能乱动,就回去准备晚上熬药了。
潘邓在这吃了睡,睡了吃,静养一个多月,终于能下地走动,徐观就扶着他去河边慢慢走路,走了两步却见潘邓些累似的,脸红红的。
徐观心中不忍,“劝你不要出门,偏要出来,回去吧?”
潘邓气道:“我这是棉裤穿多了迈不开腿,都说了不要穿那么多层。”非要套!他都成球了!
徐观正色道:“胡闹,你大病初愈,这金地寒冷,怎么能不多穿些。”说完见潘邓不老实,要去摘帽子,又紧忙把他帽子正好,把两个毛耳朵给裹紧系在颌下。
潘邓“……”
算了,好不容易出门,他又接着在河边漫步。
重游拉林河,就好似重回故土一般,他儿时还和爷爷一起在此河边钓鱼,如今回忆昔日时光恍如隔世。潘邓内心触动,心想他也算是见到了此河千年前的模样,倒没什么变化,像是某种亘古不变的的东西,一直存在,从不消亡。
回到这里,他就像是海上漂泊的船只找到了码头,重新回到了自己人生中的锚点,顿时觉得无比的踏实。
徐观见他看着湖水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潘邓说到:“我叹人之心念电转只在一瞬间,从前我觉得金国强大无比,连辽军都能轻易战胜,恐其对大宋不利,如今却好似拨云见日……”事情尚未发生,一切都有转机。
“那潘大人如今如何想?”
潘大人挺直了腰杆,说道:“此地风景秀美,土地肥沃,是好良田,合该纳入我大宋版图。”
徐观赶紧把他嘴捂上了,“胡乱说些什么。”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看看潘邓,小潘大人正眨着眼睛看他呢,徐观把放在潘大人嘴上的手移到了额头上。
“也没发热,怎么说起胡话来了。”难不成是冻傻了?徐观赶紧带着潘邓回了屋。
当天晚上徐观给他换药,烛光之下,潘邓腰间的皮肤青紫淤血已经褪去,只有黄痕。
“已经快好了,马副使说这是最后一天上药,等明天就能把纱布拆了。”徐观动作轻柔,换好了药,又拿了干净布条给他缠上。
潘邓看师叔在他腰间忙活,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不见表情,只感到有种温柔在,全然不似刚认识时,师叔整个人很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观的头发披散下来,发尾落在被褥上,也落在潘邓的手旁,潘邓挑起一缕来,拿在手中磨蹭把玩。徐师叔的动作变慢了,布条缠得松松垮垮的。
潘邓问道:“感觉变松了,是我腰细了吗?”
徐观又看向小潘大人的腰,昏暗的灯光下肌肤有种温暖的光泽。
他的目光飘忽着,沉默着把潘大人的衣服整理好,又给他盖上了被,“透透气也好……免得总是闷着。”
都整理好,徐观也要躺下睡了,潘邓的手却一直抓着他的头发,也不知道在玩什么,他没办法,就只能那样坐着,过了一会儿潘邓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把手拿走了。
徐观看向他,潘邓的眼睛在烛光下,里面有温暖的光,也这样回望,两人对视着。
徐观不是没有想过抗拒,但是他抵挡不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次当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追随,心也忍不住靠近,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别处,过一会儿又会不自觉地看向他,就好像有一块磁石一样。
两个人慢慢的靠近。
温柔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颊边上,垂下的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双唇小心翼翼地触碰,万籁俱寂,此间只有风雪和明亮的星星。
短暂的一触即分,徐观问他,“你也心悦我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潘邓拿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处,冷热相接,两人都打了一个寒战,徐观又吻他,慢慢地把他放回被褥里,两人唇齿交缠,在这锦被堆中厮磨,徐观最终却还是从这甜蜜的泥沼中抽身出来,把潘邓的被子盖好,自己踉跄着下了火炕,披着衣服出门。
打开房门,寒风一激,他才算是平复下来,看着满天的星星,心中颇为温暖甜蜜,过了一会儿才回到屋中。
*
刚空闲两天的马政又开始熬草药,他絮絮叨叨地教训道:“徐副使,你也该爱惜身体,明知天冷还吹风,这怎么行?”
他把药放在炕边上,“你们年轻人就是爱俊,我这些天看你那衣裳箱子里全是些薄衣裳,怎不带点厚的来?”
“又是蓝的,又是紫的,又是月牙色的,还带些绫罗来,那布料叠了两层还能看见人影呢,是能扛风还是能御寒?”
那都是范老收拾的,他没看就带出门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徐观腹诽着,没吭声把药喝了,马政把碗收走,“你这两天也别出去了,病好了再说!”
徐观躺在炕上,病恹恹的,心里也觉得半夜出门染了风寒害臊,转过身去不看潘邓。
潘邓把手伸进他被窝里,握住他的手。
两人牵了牵手,徐观心中又甜蜜起来,心口的忧愁消散了,觉得小师侄惹人喜欢,他怎么都发愁不起来。
潘邓上辈子穿越过来时比师叔要大几岁的,这时候也觉得他年轻人那样蔫巴巴的颇惹人怜惜,心中柔软一片,恨不得立刻怜爱一番。
两人就在这样的错位之中各自心满意足,同炕异梦,面带笑容地睡着了。
*
元旦之时,完颜阿骨打请使者赴宴,几人到阿骨打帐前,见完颜阿骨打和其妻大夫人坐在炕上两副金装交椅上,有另外几位夫人献酒,用女真语说了祝词。
几夫人献酒后,宋使也献寿杯与阿骨打与大夫人,之后二人回酒,完颜阿骨打笑道:“我国自祖上相传,只有这个风俗,没有太多礼节。也只得这个屋子,冬暖夏凉,并不别修宫殿,劳费百姓。南使勿笑。”
潘邓回道:“大王仁厚,勤勉治国,勤于政事,恤民如子,今后必繁荣昌盛,国运兴隆。”
完颜阿骨打听了翻译,笑着点头,给使者赐座,共同宴饮。
又过一月,金使有信传来,阿骨打看过信后颇为满意,潘邓几人趁机请辞,阿骨打思索良久,同意了宋使的请求。
*
潘邓几人回时从渤海湾直接转路大名府,从陆路回东京,因此路正处宋辽边界,一路之上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边境线形同虚设,并不清晰,兵匪抢掠,遍地孤村难民,此间规模小的劫掠不会上报到中央,宋辽之间没有大战,但小摩擦却时有发生。
一路之上师叔与他讲了开国以来的养兵之策,马政也用亲身经历和他讲了宋朝文武之别,潘邓一路西行,深刻地意识到,宋代没有国防,意味着什么。
燕云十六州是北方草原与中原的天然屏障,现在燕云在辽国境内,开封是一片平地,露在黄河沿岸,太行山以东尽是大平原,骑兵从北南下,三天就可以到黄河,一旦渡河,即达开封城下。
国防线残破,燕云失地未复,宋朝不得不养兵,以兵力代替天险,形势如此,以后就不能裁兵,同时也不敢和辽国开战。
因为要打仗就只能胜利,不能失败,败了一退就到黄河边,国本就会动摇,在这种情况下,宋朝就变成养兵而不能打仗,明知不能打仗而又不得不养兵。
种种如此,何其可怜。
更奇怪的是,因为太祖立下的种种政策重文轻武,养了兵又不看重他们,竭力提倡文治。不得不用兵而又看不起兵,武人无法立功;太过于集权以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队不堪一击;养了兵又以兵代役,消磨兵卒。国库支出却越来越多,冗费严重。
种种弊端,若想破局,宋辽之间,必有一战。
此情此景正如陈文昭所设想,潘邓出门一年再归,也变成了主战派。
只是如何开战,用什么样的军队去作战,还值得深思。
第90章 潘邓回京师
东京城中,朝堂之上。
女真使者已经到来面圣,二府不复之前的和乐融洽,如今气氛紧张,宰位三人短暂的和平时期早已过去,现在正在为了政见不同斗得你死我活。执位战战兢兢,宰位针锋相对。
蔡京不同意联金攻辽,陈文昭支持此事,留余深在此左右为难,最终也只得站到陈文昭身后,只因此事为帝心所向。
他也搞不懂蔡京了,他们做臣子的,何必与皇帝叫板?
王黼和蔡京的长子蔡攸也开始联合攻击蔡京,这几人也有宰执之向,如今也在积累资本。朝堂之中,大家都是先选择队伍,再有做事的立场,如今蔡京一反常态,众人不知所以,但却抓住这个机会,都支持收复燕云十六州。
今日又是旧事重提,皇帝宣布退朝之后,余深小步跑到蔡京身边来,和他一起往宫门外走去,“蔡太师留步,前几日登门拜访,太师为何不见?”
蔡京还不会为他个蠢人留步,自顾自的往前走,余深跟在太师身后,说道:“前两日女真来使,如今圣上既然已经认定联金,太师为何还不松口?”
如此与皇上作对,这是为何?太反常了,这哪里是蔡太师会做出的事?
一边的陈文昭路过二人,蔡余两人向他看去,可陈文昭并未停留,甚至都没转头看他二人一眼。
蔡京冷笑道:“如今你也得势便猖狂了。”
陈文昭这才发现蔡太师在这,紧忙见过太师,答道:“吾辈唯知盲从君上,不辨是非,自当不得与公等社稷之股肱相提并论也。”
这是嘲讽他在朝上所说的话,蔡京眯起眼睛,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此人狼子野心?真是惯会装模作样之辈!
余深夹在二人之间额上冒冷汗,左右不是人。
蔡京不再理睬二人,走到宫门口大街边停着的小轿旁,上轿回家。
余深跟着陈文昭二人行至僻静处,余深说道:“你我二人皆是太师所荐,有此情分在,何以剑拔弩张至此?如今与太师反目成仇,于陈相名声也不好呀。”
陈文昭说道:“我何尝不知此理?然我二人已与蔡相背道而驰,多说何益?”
余深问道:“那你可知蔡太师如此这般为何?”
“这有何难猜的,原仲想不出吗?”
就是因为想得出,他才怕呀!余深感到自己头上又冒汗了,“难不成此事真如太师所言,终成大祸?那你我二人?”
陈文昭说道:“若真成大祸,哪还有你我二人。”
“那咱们和蔡太师同伙不就行了!非要支持此事吗?”
陈文昭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原仲要为官家分忧,难不成是为我所迫?”
余深讪讪不说话了。
陈文昭说道:“皇帝想做此事,朝中有谁能抗衡?便是你我二人不允,也总会有人促成此事,便是朝中皆不允,他赵家家奴也会为主分忧,原仲没见童枢密已在西夏多年?此事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他和余深缓步向前走,“……他蔡京得知此事不好,想要激流勇退,隔岸观火,他自己撒手不管一身轻松了,还有空闲来看我们热闹,可如此大事,朝中也不能没人支撑,任由皇帝胡来……”
陈文昭叹了一口气,“我已知此事艰难,观蔡相如此作为,想必比我所想更要难上几分。此正是危急关头,原仲且先想好吧,到底是争权夺势要紧,还是安身保命要紧。”
说完转身走了,余深看他的背影问道:“陈相如何抉择?”
陈文昭说道:“我之心天地可昭,与社稷共存亡。”
*
蔡京回到府上,喝了一盏清茶,又吃了盏燕窝,回到书房之中静坐片刻,吐纳呼吸。
朝中那些蠢货,一个个还想着联金伐辽,也不看朝中能否支应。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西夏捷报频频传来,谁能想到宋军到底实力为何呢,要怪就怪童贯此人胆大包天吧。
他只安心保养身体,就算再被贬谪,皇帝发现北伐艰难,兵力财力损耗,难成大事之后,自然又是他复起之时。
*
西北积石军
此地乃是童贯收复之地,在当年是赫赫战功一件,曾让他擢升成为武康军节度使。可此地收复之后,却战乱频频,须得派兵严守。
月前西夏又派人侵扰,积石军原本是土番诸部领土,却不知西夏为何频频骚扰,此次便是从北方绕路来此。
帐外脚步匆匆,有虞侯请见,那急切的喘气声帐内都能听见,还不待亲兵允许,那虞侯便喊道:“枢密使大人,不好了,咱们中埋伏了!”
什么?童贯应声而起,“到底怎么回事?”
“李都监奉命偷袭,带了一支人过去,可没等咱们的人动手,那边就传来了厮杀声,怕是早有埋伏!”
童贯拧着眉头,“再听再报!”
过了一会儿又有斥候来报:“童大人,都监被困,还请大人派人救援!”
童贯问道:“他们到底怎么埋伏的?对方有多少人?”
那斥候说道:“少说有两千人!”
帐内众人心中一凛,两千人!他们在这儿的驻军也不过三千!
此时若想援助必要倾巢而出,而敌军已埋伏许久,如此还有胜算吗?
那斥候见主帅犹豫,急得双眼赤红,说道:“大人,李都监镇守多年,立下过战功,他今日乃是做大人马前卒,前去偷袭,如今被困,还望大人派人救援!”
童贯皱紧了眉头,难道他不知道李都监战功赫赫,乃是他手下得用之人?只是如今局势,如何能冒险?他一甩袖道:“再探再报!”
童贯不理帐内连声的请求,出了帐子,他身边赵虞侯说道:“此时派兵救援,恐怕我军主力也会陷入包围,不如暂且观望,再做打算。”
童贯心中犹豫,他知道赵虞侯的话不无道理,他不希望李都监遇险——毕竟近几年来,他手下得用的人越来越少了,但他更担心自己的军权。权衡利弊之后,童贯做了决定:“你去城外观望,接应李都监。”
赵虞侯得令,率领人马出去了。
李都监已陷入敌军包围之中,西夏兵见迟迟无人救援,已知此人是一弃子,首领下令围剿,此支人马奋战一夜,全军覆没。
赵虞侯在城外没接应到李都监,便转身回城复命。
军营之中一片死寂似的沉默,斥候咬牙,却也能有泪往肚子里咽。李都监之死无人在意,童大人打了败仗也不会如实上报。
童贯闻此噩耗,哀叹良久,亲笔写奏报,上奏天子,笔墨娴熟,言此次讨伐西夏军又大获全胜,诛敌两千人,抢回辎重马匹云云。
*
潘邓一行人一路行进,到了五月初,三人终于回到了东京,陈文昭正和马扩正在城外亭中等着呢,见几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才一颗心放到肚子里,老怀甚慰,深觉自己没有愧对师父,也没把这好不容易收的独苗苗学生给弄没。
赵佶此时正拿了西夏捷报,内心开怀,得知往女真去的使者做人质的也终于回来了,赶紧召见。
“路途遥远,几位卿家辛苦了。”
三人给赵佶行礼,潘邓说到:“幸不辱命。”
赵佶给几人赐座,问道:“此去所见如何?”
潘邓便说起了他这半年在女真的见闻。
“女真是奴隶部落,恰如殷商,极其原始落后,我在那曾见大族下葬,要生人陪葬,太过野蛮。”
赵佶倒是没听过之前回来的使者说过这些,顿时感觉不适,“竟似未开化般。”
潘邓又说了女真的生活习俗,手工业发展的情况,接着说起曾经打围一事,其行军打仗多来源于此,“女真皇帝身边有几位权臣,都是行军的好手。”
赵佶点点头,“马宣赞也谈及此事。”
潘邓转而说道:“彼处大族对外极具侵略野心,扩张成性,和辽国大不相同。他们不是游牧,而是定居,一边耕种,一边渔猎,只是生存条件并不好,因此一旦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寻找更加适合生存的居住地,不可不防。”
赵佶又点点头,叫几位卿家都说了回来路上见闻,见几人顺利出使,又都是青年才俊,此次联金有功,便都擢升一番。他也不好总是御笔亲诏,不合规矩,此次便叫吏部安排。
三人出宫后分别,马政已习惯了和两位同僚待在一起,如今要分开,竟然有些舍不得,依依告别,言之后相聚,才转身和儿子回家。
陈文昭带着二人往回走,神情颇为轻松惬意。又见师弟与爱徒,他这几天堵心的事想起来都没那么烦躁了,问起二人在北地可吃好穿好,在那住的什么样的屋子,金国大王看起来如何等等。
到了岔路口,走过两三步停下,陈文昭看向师弟说:“就此告别,你也回家吧,范老在家等着呢。”说完还觉得颇为凄凉,家里只一个老仆等着,这么大个人了,连家都不成,他拍拍师弟的肩膀,“你且在家整顿,我叫爱徒去看你。”
徐观勾了勾嘴角,“那我便等候师侄了。”
潘邓嘻嘻一笑,跟在老师后面走了。
这一路上穿过闹市小巷,说了在金国的种种见闻,一直走过了三条街潘邓才察觉不对,问道:“此地何处?”
“圣上赐的宅子。”
陈文昭领着徒弟进了新府邸。
潘邓左看右看,果然大不相同,亭台假山流水皆有,虽小了些,却也颇为雅致。
陈泽紧忙见过潘大人,直说一年没见,长高了,人也英俊了,又去给两人沏茶。师徒两个走到书房,潘邓见此处依旧是寻常布置,便和师父一起上了小塌,在桌边盘腿坐下。
陈文昭问道:“此次顺利出使,可还心中怯懦?”
潘邓答道:“我见金国野蛮,战力强大,远不是宋军可比,却也知伐辽势在必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又讲了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和他身边几个权臣,末了说道:“我见金国的大族攻打辽国,所获战利甚多,已经不满足于目前的生活了。我与两位副使在元旦时参加宴饮,他们只在寻常房屋办此国宴,阿骨打曾言‘不别修宫殿,劳费百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皇帝一样简朴。”
“一些大臣家的孩童穿锦缎,玩些从辽国抢回来的珍贵玩意,叫辽国乐师奏乐赏乐,生活奢侈,皇帝不曾管束,可见待到日后,他们一定会抢夺辽宋的东西为自己所用。”
人的欲望逐渐膨胀,被金玉腐蚀也是早晚的事了。
陈文昭听学生讲完,不由得也忧心忡忡起来,叹了口气。
潘邓劝慰道:“老师不必忧心,事在人为。”
此时门外陈泽又脚步匆匆过来,说道,“潘大人,李掌柜寻你。”
李三娘,她来此处作甚?潘邓等在家休整一天,明天也就会找她了,了解一下店铺近一年的近况,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天都等不及?
陈文昭也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她前两个月已来了一次,我还没同你说呢,快叫她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