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谢宴川垂下眼皮,慢条斯理脱下外衣,动作优雅得像餐前仪式。
“真烦啊,”
谢镇野轻啧,“怎么这种时候也跟你心有灵犀。”
他随意活动了两下脖颈,手臂上的肌肉绷紧。
两人目光相撞,交换了无言的默契。一如曾经的每一次。
“看来,你们考虑清楚了!”
场外,大主教快意抚掌,一副隔岸观火、稳操胜券的模样。
双子不语,眼中似乎只有彼此,一齐做出备战的姿态。
不知是谁打响了第一枪,之前被打断的厮杀重新上演,然而比刚刚多了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两人打得极狠,拳脚相交一触即分,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这场战役围绕着场地中心昏迷的少女,却没有波及到她分毫。
碎裂声、闷哼声、咳血声……
大主教正看得津津有味,却见打得难舍难分、不分胜负的两人竟然同时收手,分立两角。
一人扔掉刀鞘,横握锋利的匕首,眸光冰冷;一人随手从墙上敲下块晶石,掂着尖锐的水晶把玩。
针尖对麦芒。
正当大主教以为战势升级之时,却见——
同一时刻,两人皆用锐器划向自己的手腕!
两道修长的人影遥遥对立,动作一致得仿佛镜面一般,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殷红的血大股大股落下。
因同步性,简直像某种奇瑰邪恶的仪式。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大主教惊诧。
两人充耳不闻,一心放血。
血液落在地上,并非毫无章法地散落,而是顺着方才打斗形成的凹槽流淌。在满是碎石杂物的、铁灰的地板之上,一副血红的线性画显现而出。
诡异的符文。
“献、献祭?!”
大主教差点咬断舌头,惊骇地望着那两个不要命的疯子。“你们疯了!?”
血液不再匀速流淌,而是吊诡地被阵法吮吸纳入,一片血色中,无形的能量通过阵法汇聚至阵眼,以一种极为柔和的方式灌输给平躺在地的少女。
感受到身体的异样,郁姣眼睫轻颤。
此刻,她内心有些复杂。她原本只想顺应大主教的计谋,设计双子进入陷阱自相残杀,好通关离开这个世界,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选择用这个方法破局……
饶是她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地接受,正准备睁开眼,却感到眼帘覆上一双冷凉的手。
“别看。”
谢宴川的嗓音有些无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难得开起玩笑:“不止只有你会担心濒死的样子不够好看。”
他顿了顿,轻声:“我也一样。”
郁姣正要开口,一根手指点上她的唇,湿润的液体被抹开。谢镇野哑声低笑:“姣姣还是嘴唇红红的好看。”
腥甜的血气渗入味蕾。
是他的血。
郁姣意识到。
炙热的身体凑近,他轻柔抹去她脸上的灰,手指支起她下垂的唇角。
“我们姣姣以后要一直健健康康、漂漂亮亮、快快乐乐的。”
另一具身体覆来,微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补充道:“拥有绝对的力量,不必成为谁或哪个势力的附庸。”
接着,大掌严丝合缝地包住她的拳头。
“拥有对一切不喜欢说不的权力。”
源源不断的力量充盈着她的身体,挽救了不断崩坏的身体。
相对的,双子的力量一点点被削弱。
现在的郁姣大可以推开他们遮眼捂嘴的手——他们没有丁点反抗的力气了——但她只是顺应他们的意思。
闭眼不语。
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与沉默中,感受属于他们的力量温柔而坚定地涌来。
“……”
结界外,大主教正破口大骂、无能狂怒。
——谁能想到这等精密的计谋竟然毁在了两个恋爱脑手中!?
……
阵法进入尾声。
郁姣感受到两人一左一右贴了上来,与她十指相扣。
耳边响起两道嗓音,轻而低,像稚童对着生日蛋糕许愿般虔诚。
“血脉交融后,我们就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
仿佛愿望已经实现,他们心满意足地吻了吻她的面颊,却又满含遗憾地抽身离去。熟悉的温度与轻柔的桎梏一同消失,四周归于平静。
郁姣缓缓睁眼。
【恭喜您,达成结局——[杀戮即赎罪]】
“……”
经历了无数场战斗的礼堂,越显得荒凉破败,残留的血渍竟意外显得鲜活。
双子不见踪影。
郁姣垂眸,平静地看着双手,缓缓握拳,感受体内充沛的力量。
动作间衣袖上翻。只见,白皙手腕上,赫然有两道浅蓝的符文,一左一右地环绕,像两条缱眷的手链,又像囚徒的手铐。
像他们眼睛的颜色。
哐一声响。
坏了锁的大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大主教见势不妙,早已溜之大吉。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郁姣拍拍衣服上的灰,走出礼堂.
夜色中,大主教连滚带爬地招来数十个教徒拦截身后那个新出炉的杀神。
他躲在重重人墙之内,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喊道:“树蜥!”
“——我可以帮你复活树蜥!”
“啊,”少女拖长了尾音,“我没记错的话需要用到这个,对吗?”
闲庭信步的少女白发飞扬,唇角带笑,红眸却冰冷。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教徒们霎时如临大敌。
“……”
没有想象中那般声势浩大的威力,那细白的两指间夹着枚眼熟的勋章。
微弱的金光一闪,教徒们成了木头人,维持着严阵以待的姿势,被目不斜视的少女略过。
大主教目眦欲裂,差点捏碎了手上的赝品。
“你!你竟敢骗我!?”
“彼此彼此。”
少女手指缓缓合拢。
咔。
追踪阵法破裂,大主教被反噬,猛然喷出一口血。
“好、好、好。”
大主教抹去血迹,脸上闪过阴狠之色,断然道:“你不敢杀我!否则你想跟教会为敌吗?!”
见她露出恍然的神情,色厉内荏的大主教心中微安。
一声惨叫。
迅疾如电的巨影扑杀而来。
将大主教压倒在地,滚烫的吐息带来濒死的预感,尖锐的獠牙逼近他的大动脉。
一连串变故令大主教头晕目眩,“这、狼人怎么会失控……”
本应被教会阵法控制的狼人此刻完全兽化,浅棕的鬃毛竟褪成了银白色!异色的兽瞳闪过杀意,一只金黄、一只血红的眼微眯。
它呲了呲獠牙。
银发红眸的少女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他。
大主教反应过来:“你!你给它喂了圣血?!”
郁姣不置可否,拾起他落在一旁的权杖,在手中转了转。
“我记得,教皇的袍子是红色的吧?”她挑眉,“你很想当教皇?”
“不——”
少女浑不在意他的抗拒和惊恐,高高举起权杖,微笑开口:
“那就由我,来为你加冕吧。”
噗嗤。
雪白的教袍被鲜血染红。
…………
……
一场毫无预兆的地震。
曾经辉煌神秘的吸血鬼学院埋葬在土石之下,喧闹不复,归于山林。
教会高层派人来此调查,只找到几具教徒的尸体,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仅存的那些血族子弟去了哪里。
教会因此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生怕城市里会突然出现被吸干的受害者,然而几个月过去,风平浪静,渐渐便默认血族覆灭了。这是后话了。
那个血色的夜晚过去后,翌日。
“结束了。”
树枝掩映间,少女银白的长发被风拂起,在阳光下犹如粼粼水波。盈红的双眸一眨不眨,远远望着在断壁残垣间工作的白袍教徒。
长叹一声,她忽感衣角被扯了扯。低头,只见白狼咬着她的衣角,异色双瞳轻眨,喉间发出呜呜低鸣,似安慰一般。
“我没事,走吧。”
郁姣戴上兜帽,正欲跨坐上伏低身子的白狼。
【恭喜您滋啦滋滋——】
一向呆板冷淡的系统音忽而扭曲。
显出一种妖诡的意味,像是有无数小鬼隐在话音背后不怀好意地窃笑。
杂音停,古怪的系统音继续道:
【恭喜您,达成最终结局——[新生即____]】
【A、死亡】
【B、地狱】
【C、轮回】
郁姣一顿,冷冷挑唇:“你们又在玩什么鬼花样?”
【请…您……选择】
“……”
“我选D。”
“新生即新生。”
【……新生…即……新生】
【关卡一结局已收录】
【关卡二加载中——】
…………
……
无尽的黑暗缝隙。
永恒的时间终点。
空茫中,唯有一道人影,如即将燃尽的灯烛。
祂支着额角,端坐在黑暗中,身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圣光。以倾听圣徒祷告的姿态,被窃窃私*语烦扰:
“你也很喜欢她吧?”轻柔的声音低语,“那就把她留下来嘛。”
“动动手指的事而已。”
另一个声音轻佻发问:“为什么不顺从内心呢?”
“虚伪。”一个声音嗤笑。
“毕竟是尊贵的神明大人。”一个声音讥讽。
“……”
一切动静湮灭,此地重归死寂。
嗒。
似有水滴落。
神座下漾开水波,神的倒影被扭曲。有嘶嘶微鸣:
“你犯规了太多次。”
“……”
“公平起见,下一场游戏,由我主导。”
“……”
“记清楚了,你的任务是跪在我的脚下,别做多余的事情,否则——”
倒影摇摇曳曳,如张牙舞爪的鬼影,逐渐归于平静。
祂自始至终没有言语,久久独坐。
……
【第二关:魔鬼的祭品】
和熟悉的系统音一同响起的,是一道欢快的消息提示音。
郁姣下意识抬起手,看向声音来源。
——一块手表。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手表滴滴一响,莹蓝的一道光宛如孔雀开屏般投射在半空。
上书几个大字。
[宝贝,今晚九点,老地方见]
在郁姣的注视下,这个备注为lover的联系人再度发来消息:
[^_^]
……好土的颜表情。
郁姣默然抬头,恰好对上一张阴沉冷漠的脸。
——准确来说,是一张阴沉冷漠的黑白照。
吓她一跳。
平心而论,照片上的男人不丑,甚至称得上英俊,极为端正的英俊。
瘦削的脸颊,浓黑平直的眉,下垂的眼角,偏深的唇色。黑色碎发,端正古朴的衣襟,细细的几根辫子垂在肩头。
一张忧郁、古典又寡淡的脸。
配上黑白滤镜和他漠然的神情,简直像含冤死了几百年、今晚就会来索命的厉鬼。
看桌上的祭品,这应该是一个刚死没多久的人。
而她——
一身半古不古的黑色旗袍,头上簪着朵硕大的白花,正跪在这张凶厉的遗照前。
怎么看都像在守丧。
只是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是此人的姐姐、妹妹、女儿还是——
“哎,谁见我那新过门的妈了?”
一个轻浮的大嗓门由远及近。
门外,有下人低声回答,“少爷,夫人正在里面祭拜。”
咚!
银灰色的自动门被踹了脚,一顿,悠悠划开。
背对着来人,郁姣将手表藏在怀中、乱按一气,手忙脚乱地想关掉这高科技的显示屏。毕竟,上面还写着[宝贝,今晚九点,老地方见]。
怎么看都像是寂寞寡妇偷人的铁证。
“哟,咱妈做什么呢在这儿?”
一只大掌箍住郁姣的手腕,生生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在野男人暴露的前一秒,郁姣终于摁灭了手表,并在心中暗骂:这是什么中西结合复古新潮的世界观,呸!
“你就是那老家伙娶的新老婆啊。”
质感粗粝的嗓音响在郁姣头顶,带着毫不尊重的调笑意味。
无痛当妈的郁姣被便宜儿子捏疼了手腕。
“松手。”
便宜儿子笑嘻嘻:“我偏不。”
他索性用大掌将郁姣挣动的两只手都箍住,空出一只手,卡住她的下颚。
郁姣被迫昂头。
终于看清了行事粗鲁无礼的便宜儿子的真面目。
也就是这一眼,令她忘记了挣扎。
那……是一双和常人正好相反的眼瞳。眼白是黑色的,瞳孔反而是白色的。
简直像恶魔的眼珠。
他弯了弯眼睛。
“呀,长得倒是可人,让我真想——”
“——把你一口吃掉。”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舔了舔唇,露出一口尖利的鲨鱼牙。
看起来变态极了。
郁姣屏息,极力后仰,试图挣脱。
“别动呀,让我再看看嘛,”他一把将人拉得更近,卡着她脖颈的手松开,转而抚上她的脸。
冰凉的触感从眼角划过,危险感令郁姣一个激灵。
——这、这人的指甲竟然都是尖锐弯钩,有三四厘米那么长,似猛禽的爪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
郁姣不语,拧眉瞪他。
这人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在室内的灯光下泛着橘红调,蓬松得像狮子的鬃毛。
神情也像大型捕食者,傲慢、凶恶、无所畏惧。
“问你话呢,真没礼貌。”
他不满地嘟囔。
心情恶劣,手上便没个把门,锐利的指甲霎时划破掌下娇嫩的皮肤。
落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在雪白的脖颈上异常显眼,血珠滚落,没入旗袍的高领,像是跟人玩捉迷藏的调皮小孩。
诱人翻找。
便宜儿子挑眉,饶有兴致地用指甲点了点她那保守的领口,当即便在昂贵的旗袍上划出一道口子,鲜少露于人前的细腻肌肤宛如拨了皮的果肉,更是诱人的香甜。
在他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之前,女人拧起细细的眉,忍无可忍般闭眼:“郁姣。”
“嗯?”
“我叫郁姣!”
像是被更有趣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他长长哦了声。
“喻姣?你嫁给那个老头,跟他姓了啊?”
“……”
郁姣抬眸,狐疑地看他。
他挑眉,理直气壮地看回来。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不在同一个频道时,忽然,一个温和空灵的男中音响起:
“少爷,夫人的‘郁’是这个‘郁’,而非先生的‘喻’。”
说着,不知从哪投下一片莹蓝的光屏,适时展示了‘郁’和‘喻’的差别,旁边还贴心的注明了拼音和释义。
郁姣望向声源处。
那是天花板中央一颗悬浮的圆球,随着男中音的言语,中间的蓝光一闪一闪。
少爷噢了声。
“得了得了,闭嘴吧eleven,我不想知道喻风和那个老家伙名字背后的典故跟内涵。”
圆球从善如流地停止投屏,“好的。”
捕捉到郁姣的视线,它又道:“夫人,这位是之前和您提过的原苍少爷,喻先生的养子。非常抱歉,没有及时为您介绍。刚才见您和少爷相谈甚欢,便没有出言打扰二位。”
……相、谈、甚、欢?
还被这位原苍少爷箍着手的郁姣,无言地扯了扯唇角。
合理怀疑这是个人工智障。
等等!
她猛然一僵。反应过来:
如果这个球一直都在的话,岂不是看到了野男人的短信?!
第52章 魔鬼的祭品02
敏锐的人工智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蓝光一闪,它用温和的口吻问道:“怎么了?夫人?”
郁姣总不能说:只是想知道你看没看到我偷野男人。
只得摇摇头,“没事。”
压下烦躁,她在心中问系统:“怎么没原主记忆?”
系统顿了顿,小声道:【抱歉哦宿主,上一关您有新手保护期才有线索,这次只能靠您自己了】
……难度上升了啊。
“在想什么?”
郁姣的下颚再次被抬起,被迫对上那双恶魔般的眼。
黑巩膜白瞳仁的眼眸微眯。
便宜儿子鼓着脸,像赌气的小孩。
郁姣这才发现他其实长了张格外漂亮的脸,淡眉长而弯,眼型长且圆,鼻梁挺翘,嘴唇嘟嘟的,还是十分诱人的西柚色。
与他那令人感到惊悚的眼睛、牙齿和指甲极为不符。
当然,也和他强壮精悍的身体不太相符。
“哎,”
他捏捏郁姣的脸,“现在你是我名义上的妈了,老子死了,以后就咱母子俩相依为命咯~”
郁姣无语。就他这跃跃欲试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死了老子的悲痛,倒像玩过家家般期待。
果不其然,原苍眯了眯眼,愉悦地提议:
“要不你跟我姓吧!”
郁姣:“……?”
原苍一个用力,将郁姣扯得更近,她的手抵上他的胸膛,挣扎间,五指陷入柔韧的胸肌。
他一席简约古典的黑红长袍本就穿得不老实,大剌剌地敞着,露出大半结实的胸膛,蜜色的胸肌呼之欲出。
现在让郁姣一扯,更是伤风败俗,两人怎么看都不像相谈甚欢母慈子孝,而人工智能对此熟视无睹、一声不吭。简直就像纵容熊孩子的熊家长。
“单亲妈妈和儿子一个姓更能体现母子同心。而且郁姣这个名字怪难听的,很土,”他煞有介事道。
“原姣——好听多了嘛!”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袭来,他笑嘻嘻地凑近。“你说是不是?”
“……”
郁姣莞尔一笑:“好啊。”
这意料之外的出招倒令原苍一顿。
——这女人刚刚还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怎么突然转了性。
女人仿佛乘胜追击般柔柔倚了上来,一改古板的姿态,裹在旗袍下窈窕的身形紧贴他硬邦邦的身躯。一刚一柔,衬得她的存在感陌生而明显。
“不仅跟你姓……”
她笑盈盈道:“还抱着你睡觉,给你拍嗝换尿裤,嗯?怎么样小宝宝?”
说话间,细白的手指在他袒露的胸膛上滑动,最后暧昧地停在那里,狠拧了一下。
“妈妈给你喂奶好不好?”
甜腻的嗓音似乎坠着悠远的回音,香艳的画面感扑面而来。
——喂奶。喂、奶。喂…奶……?
“啊?”
原苍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副CPU□□烧了的模样。
弧度和缓的眼型更显圆润,驱散了黑白颠倒的眼球带来的惊悚感。
“这是可以的吗?”
他竟然问道。
郁姣脸一黑,“可以,怎么不可以?最好再把你塞进肚子里回炉重造。”
他慢吞吞地将视线从她的胸部挪到腹部,兴味盎然。
还没看个分明就被猛然推开,只听她嗓音越发冷意十足,一字一顿,“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说是不是?没家教的小混蛋。”
话音落下时,已然冷了脸。
郁姣清楚。
这混小子刚刚一举一动都在彰显对他爹的怨愤。“调戏”继母也只是一种对父亲的反抗罢了,就凭他那看着就容量不大的脑子,看着没一点知晓情.色的油滑机灵。
原苍也不恼,颇为古怪地瞧她。
那双莹白的瞳仁宛如聚焦一般,从上至下地打量。
似百无聊赖的猛兽终于睁眼,开始正眼瞧人,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饶有兴致的目光如一根贪婪的舌头,从她略带冷意的眉梢舔舐到紧抿的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连声叹道。说话间步步紧逼,将毫无反抗之力的继母压在祭台上。
幽诡的眸光轻抬,和那张阴郁的遗照对视,带着莫名的挑衅意味。
——当着人遗照的面,压着人新寡的老婆。
“我算是知道那个老头为什么要娶你了。”
他轻哼一声,带着点不屑和鄙夷。
郁姣环胸,冷冷看他。被囚困也不不落下风。
只是落在原苍眼里,比起实力相当的老虎,她更像张牙舞爪的小猫。
他轻笑:“小破猫画四道杠。”
嘟囔完,长臂一伸,仿若拥抱般,擦过郁姣,从供桌上捞了个苹果。
咔。
满口尖牙咬下一块果肉。
他直勾勾盯着她,将果肉嚼得咔咔响,似是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郁姣嫌恶地偏过头。
有种被大型捕食者盯上的不适感。
丢下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原苍便咬着苹果,哼着歌走了。
郁姣拧眉:“他那什么意思。”
悬浮的圆球蓝光闪烁,“夫人,我想原少爷应该是想说‘照猫画虎’。”
郁姣一顿。
“请您体谅,原少爷是老爷从贫民窟收养的孤儿。”这个忠诚的AI管家顿了顿,委婉道:“相较于舞文弄墨,少爷更擅长舞刀弄枪。”
懂了。
文盲一个。
郁姣面无表情起身,理了理衣物。
被文盲的指甲勾烂的地方虽然不大,但位置尴尬。黑色的布料与白腻的肌肤,碰撞出诱人的禁忌感。
“夫人要回房间更衣吗?”AI管家体贴地提醒,“您今天中午还需接待前来祭拜的宾客。”
郁姣心中一动,应了声好。
银白的自动门划开,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女垂头鞠躬。她们皆绑着粗黑的辫子,身着同款黑袍,兼顾未来的简约和复古的典雅。
待她们行完礼,郁姣看清两人面目,心中猛得一跳。
她们皆是面容素净,神情古井无波,看似正常的脸上竟各有五官被机械替代。
一个长着副机械眼,一个长着张机械嘴。
眸紧阖、口紧闭。
冰冷铁灰的金属色横亘在她们的脸上,却无缝合的迹象,仿佛天生如此,诡异至极。
郁姣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正想找个托词叫人带路,还未开口就见银白墙壁夹角处亮起一道熟悉的蓝光。
“夫人,这边请。”
AI管家的声音在这片银白的空间也显出机械般的空灵。
细长的蓝光始终先于郁姣两步,精确地指明方向。
郁姣步伐忽而一顿,好像感受到一股强烈得不可忽视的视线,如两道冷极了的长钉。
状似不经地回眸,那两名诡异的侍女亦步亦趋地追随着,她们垂头不看不语,恭敬非常。
身后的蓝光一寸寸熄灭,穿过空寂,郁姣遥遥对上那张黑白遗照的眼睛,似是这片洁白中唯一的黑沉。
自动门缓缓关闭,隔绝了这场错位的对视.
这一路郁姣和AI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套出了不少东西。
比如她手腕上的高科技手表叫智脑,有隐私设置,旁人一般看不见光屏。
这着实让她松了口气。
再比如两个侍女一个叫浮生一个叫若梦、身为未亡人她每日的祭拜时间不定,以及原苍不姓喻是因为他觉得‘喻原苍’听起来像‘芋圆仓’的谐音,不够霸气。
等有用没用的信息。
没一会,蓝光渐灭,抵达目的地。
郁姣随口吩咐道:“浮生若梦你们守在门外。”
两人自然毫无异议。
踏入房间的瞬间,暖色的灯光适时亮起,舒缓的音乐流淌。待自动门关闭,她略一环顾,当即便对上一双阴沉的黑眸。
亡夫的遗照端正地挂在对面墙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像等候妻子已久的怨夫。
郁姣心中古怪,移开视线。
这个房间依旧是一片无机质的银白,点缀着黑与灰,但比起冷冰冰的走廊和祠堂,要多一分人味。
所有家具皆有着半古不古的造型、雕刻与花纹,搭配未来感的金属色,颇有种时尚的碰撞感。
郁姣心知头顶那颗悬浮的灯笼状的球体是人工智能的“眼睛”,所以她不敢做丁点引人注目的举动,比如左顾右盼、搜寻房间、神态松懈。
据打探到的消息:原身的性格冷漠木然不爱说话。
于是郁姣便绷着冷漠木然的脸,一边解衣服扣子一边点开智脑,装作一副百无聊赖“玩手机”的模样。
幸好智脑的操作还算好上手,没一会郁姣便搞清楚了七七八八,眸光逐渐冷沉。
——不见了。
那个野男人发的消息不见了。
通讯录里也并没有一个名为lover的联系人。
光屏收缩。
郁姣关闭智脑,头疼地轻柔太阳穴。
……看来是阅后即焚。
虽然不用担心偷情暴露的问题,但没有记忆的她也无从联系野男人,只能被动地等待了。
郁姣不是悲观的性格,先解决眼前的麻烦,见招拆招就好。
——现在,该换一身得体的丧服,去迎接宾客了。
衣物滑落。
磨磨唧唧的郁姣终于脱下旗袍,雪白的酮体清凌凌地立在房间中央。她赤脚踏过那摊衣物,走向衣柜,随手解开发髻,如瀑的长发披散,堪堪及臀。
因家具的材质,房间遍布金属反光,倒映着女人赤.裸的身影,似一个个扭曲而艳丽的鬼影,又像一只只觊觎的鬼眼。
这衣柜占了足足一面墙,探测到温感,衣柜顶上蓝光一闪,柜门自动划开,灯光亮起。
郁姣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其实是个衣帽间,随着她走进,分门别类、琳琅满目的衣物饰品全自动展列,供她挑选。
郁姣担心会触犯穿衣的礼仪禁忌,便故作选择困难症,苦恼道:“eleven,你帮我选一件吧。”
“好的夫人,”
衣帽间内的小灯笼闪了闪,它不急不缓地播报:“今日是您守丧的第一日,需着丧服。您一向钟爱黑色旗袍,这件暗纹无袖旗袍较为契合您的品味,且与您前几日的衣着略有差别,可带来观赏打扮的新鲜感。”
“另外,今日为木曜日,需搭配木系饰品,您早上选择了簪花白牡丹,据污染检测局半小时前发布的公告,下午的空气湿度将急剧降低,会影响鲜花的美观性,建议您选择木制簪子,这根雕龙木簪与旗袍暗纹有所呼应,可增加服饰搭配的完整度。”
它顿了顿,又道:“我观察到您早上选择的三英寸细高跟鞋令您走路有些吃力,这双两英寸的粗跟也许更加适合您。最后,地内气温最高二十二摄氏度,最低十二摄氏度,建议您搭配一件披肩保暖。”
话音落下,机械臂便将这些衣物一一送到郁姣面前。
郁姣心中诧异。一是为了这番搭配建议中隐含的信息量,二是则是这AI管家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和人性化令人叹服和警惕。
郁姣面上不露声色,接过衣物,站到镜子前第一次端详这个世界的身体。
虽然变回了黑发灰眸,却和上一关的少女外形略有不同,这次她的容貌和身段明显成熟多了,如果说上一关的她是青涩的蜜桃,那么这一关的她便是熟透的葡萄,散发着馥郁而糜烂的馨香。
身后,展开的衣物饰品自动收起,衣帽间一览无余,失去遮挡的杂物,郁姣瞥向镜子的目光猛然一顿,冷不丁对视上一双阴沉的眼睛。
那个人在她身后,仿佛正一眨不眨地透过镜子盯着她,真真像索命的厉鬼。
喻风和?
不。
——只是一张遗照而已。
提起的心微松。
郁姣从未与人说起: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
隔着遥远的距离、通过镜面的反射,亡夫那张英俊又忧郁的脸镀上了神秘的色彩,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冷漠而悲悯地俯视着蝼蚁。
忽然,郁姣穿衣的手一顿,凉气自脚底升起,像一条凶恶的蟒蛇,以迅疾的速度席卷全身,后知后觉的惊悚感无孔不入地包裹而来。
——遗照,是挂在那里的吗?
“……”
郁姣分明记得,最开始它是悬挂在大门对面,而非衣柜对面……
它动了。
它是活的。
意识到这点后,像是打破了一层脆弱的保护膜,阵阵阴风叫嚣着袭来,带着幽幽墨香,下一刻,某种阴冷而潮湿的存在贴上她光.裸的脊背。
瞬间,郁姣瞳孔骤缩,像是被无数细小的触足贴着赤.裸的肌肤,点碾、扫荡、吸.吮,诉说着嫌恶、杀意和蔑视。
巨大而不可名状的情绪和信息彻底淹没了她,脸上的惊惧和警惕褪去,她露出了空茫的神情。
未知的存在覆上她的脖颈。
它明明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只是扼着她纤细的脆弱、缓缓收紧,似是在享受这一刻的剥夺。
窒息感令她瞳孔涣散,面颊攀升起不正常的酡红,像是熟透的葡萄即将被碾碎,一幅濒死的盛景映在镜子上。
它微微一动,将她生理性的泪水卷走,戏弄老鼠般给予了一丝缱眷。在降维打击般的绝对力量下,时间和空间凝滞,无人救得了她。
恰逢此时——
【叮!恭喜您触发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探明教团掩藏的秘密,并存活下来(进度:1%)】
法则般的提示音响起,使得她那被神秘力量侵占的思维清明一瞬。
身体的反抗如投石入海、毫无作用。郁姣憋着一口气,盈冷的灰眸划过狠绝,打开游戏操作界面,看似乱点一气。
[燃烛] [隐蜥] [双生] [泽水]
上一关获得的奖励因成功攻略了隐藏人物而升级,此刻它们一一亮起,无形的力量充盈,令郁姣冲破了某种困囿,像一把熊熊烈火,霎时驱散了阴冷。
郁姣脱力,手撑镜面才免于摔倒,后怕地喘息和呛咳。
现实世界重新流转,AI管家担忧地问:“夫人,您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郁姣正欲答复,抬起头却是一怔。
只见!据她极近的镜像缓缓露出一个幽冷的笑容,‘她’看向郁姣撑着镜面的手掌,动了动手指,便与郁姣十指相扣,如几根冰冷的铁锁,郁姣骇然,却无法挣脱。
‘她’冷眼看她做着无用功,一字一顿比出口型:“你逃不掉的。”
一使劲,拽得郁姣一个踉跄,竟跌入镜中。
她听见一个淡漠而低沉的嗓音响起,像是夹杂着无数男女老少信徒的吟诵。
“本来想给你一个痛快,既然你不识好歹……”
愈发阴冷的气息浸入身体,郁姣当即昏迷过去。
……
模模糊糊间,郁姣听到蚊蝇振翅般的嗡嗡交谈声:
“贺兰医生,夫人怎么样?”
“死不了。”
“那她怎么还没有醒来?”
“在睡觉。”
“可是——”
“停。”
那个被称为贺兰医生的人,温声打断道,“eleven,我不记得你从前这么多话。是不是学习了什么垃圾程序呀?需要我帮你‘修整’一下么?”
他的咬字极为特别,每个字的发音都清晰动听,却丝毫不显得刻意。
然而,这番体贴的询问显然不似表面那般温和无害,反而夹枪带棒。
“……抱歉先生,身为一款为教团服务的人工智能模型,我不该质疑您的专业判断,这是我的失职,我会自检程序,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贺兰医生轻轻嗯了声,补充道:“下次有异化的情况再喊我来,我可不是喻风和的家庭医生,不过——”
……异化?
检测到关键词,系统叮一声:
【主线任务:探明教团掩藏的秘密,并存活下来(进度:2%)】
提示音如疗愈的音钵般,令郁姣迷迷瞪瞪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嗅到一股清冷的药香。
一声轻咦。
“醒了。”
眼前是大片白光,一道身影弯腰悬在她身前,探究地打量。这人一身白,宛如一捧绵冷的云,那片白光打在他身后,像副宽厚雪白的翅膀。
他浅米色的长发和胸牌一齐晃荡在郁姣眼前。
郁姣眯眼,看清他胸牌上写着: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医生
白衣天使啊。
郁姣心想。
然而下一刻,只听白衣天使笑眯眯道:“恭喜夫人——”
“——你有喜了。”
郁姣一懵。
从头到脚的疲懒登时被吓退。
“啊?”
“啥?”
同一时刻,熟悉的大嗓门响起,医疗室的自动门被踹了一脚,唰一下划开了。
原苍那张吊诡而漂亮的脸嚣张地露了出来,他耳尖动了动,一挑眉:“啥?我要当爸爸了?”
那双黑巩膜白瞳仁的眼睛紧紧盯着郁姣的肚皮,闪烁着兴奋的光泽。
“…………”
贺兰铎略带戏谑的完美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你的?”
第53章 魔鬼的祭品03
“当然是我的啊。”
原苍理不直气也壮:“她肚子里的是喻家下一代继承人,而我是现任掌权者,怎么不算我的崽?”
……当然不算。
这诡异而朴素的伦理观令室内陷入寂静,半晌,Ai管家纠正道:“少爷,夫人肚子里的是您的妹妹或者弟弟。您应该说‘我要当哥哥了’。”
原苍:“噢。”
“……”
贺兰铎扶额:“我竟然相信了一秒你这个蠢材的胡言乱语。”
原苍:“?”
他当即嚷嚷:“A81,你有个假脑子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贺兰铎轻笑一声。
“几年不见你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蠢得理直气壮。”
说起刻薄的话语也是一把温柔到极致的嗓音。
贺兰铎抱臂,先是点点额角,“第一,这是你喻家重金聘请的大脑。”
“第二,”
修长的手指下移,轻点胸牌,“我有名有姓。”
长长哦了声。
原苍弯腰凑近,挑眉念道:“hè,ln……zé?”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那双恶魔般的眼珠上抬,眸光如毒蝎,紧盯着贺兰铎,嗤道:“装模作样。”
贺兰铎垂眸看他,微笑:“蠢货,那个字念duó。”
“……”
“有什么区别。”原苍直起身子和他对视,轻扯唇角讥讽一笑。
“不就是你的遮羞布?几年不见你倒是把喻家的那一套学得七七八八,不会还…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心什么想?”
Ai管家:“猜您想说:痴心妄想。”
“对。”
原苍殷红的舌尖滚过尖利的鲨鱼牙,残忍一笑。
“痴心妄想。”
贺兰铎笑容不变,眼睫却细微地颤了颤。这变化躲不过原苍的眼睛,他越发挑衅道:“你干脆跟老头姓喻得了,还姓什么贺啊。”
“……”
贺兰铎周身沉冷的气息顿时一散,轻飘飘一笑。
原苍:“?”
Ai管家:“……少爷,那不是‘贺’姓,是复姓‘贺兰’。”
原苍:“啊?噢。”
贺兰铎:“呵呵,蠢货。”
原苍竖起眉毛,登时就要跟这个人面禽兽比划两拳。闹剧即将上演之时,郁姣坐起身,不耐打断:
“能打掉么?”
平静而沙哑的嗓音令室内顿时陷入死寂。
针锋相对的两人一齐将视线投来。
长发披散的女人坐在病床上,脸上没什么血色,神情冷淡地重复道:“孩子,能打掉么?”
原苍顿了顿,松开贺兰铎的衣襟,一把将他推开,眯眼望向郁姣。
然后头也不回地用手肘怼怼旁边那人,咬着重音故意道:
“贺医生,你来活儿了。”
背对病床的贺医生终于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攥皱的衣襟,末了,垂眸望来。
郁姣这才看清这位白衣天使的长相。
他扎着高马尾,浅米色的长发如流苏倾泻,瞳孔同样是浅色,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只微微泛着剔透的绿。
搭配那张浓淡适中的脸,真像教堂里镶嵌着宝石的白十字架,轻易便能叫人卸下心防,却总让郁姣有种违和感。
……精致得不像真人。
眼角、鼻峰、眉梢、唇缘等等细节都像是用精密仪器计算得出的完美方程式,就连他脸上的神情也是无可指摘的。
眼眸弯弯,薄唇微翘,和蔼可亲的模样。
“不能哦。”
他微笑道。
郁姣点点头,移开视线,“哦。”
没做过多纠缠。
贺兰铎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声问;“夫人放弃打胎的想法了吗?不好奇为什么我拒绝了你吗?”
闻言,郁姣心中轻笑。
——还真如原苍所言,这个贺兰铎惯爱装模作样。
她眸中闪过讥诮和算计,皆被垂下的眼睫遮掩。
在原苍和贺兰铎探视的目光中,女人怔然片刻,神情逐渐柔和下来,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一般,素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温婉的笑,她伸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我想清楚了……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宝贝呀。”
她抬眸,凄凄望来,嗓音柔得像块绵软的糖,却透露着动人的坚定:“我要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让我们结合的血脉延续下来。”
“……”
原苍当即冷嗤一声。贺兰铎则古怪地望来。
迎着二人各异的目光,上一秒还凄凄切切的女人忽然轻笑一声,像从寒潭走出的艳鬼,柔和的气息立时褪去,转而变得幽凉而不可捉摸。
她闲适地支着额角,宽大的病号服堆叠在肘部,露出光洁丰盈的小臂。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笑意。
“满意这个答案吗?”
上扬的尾音像一把勾子。
——她当然不会母性泛滥。
因为不了解原主的性格和经历,这样亦真亦假的反应才能留有脑补的余地。
也算为接下来的“性格转变”做个铺垫。
只是,她着实不确定腹中孩子到底是谁的。
喻风和?“lover”?亦或是……鬼胎?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性,郁姣浑身像爬满了蚂蚁般不适,只想尽快丢掉这个烫手山芋。
但她不清楚原主的感情生活,更不了解她和喻风和的夫妻生活,不敢轻举妄动。方才关于打胎的询问不过是试探罢了──反正无论怎样都可以自圆其说。
可以是没了丈夫哀莫大于心死,也可以是甩掉拖油瓶重寻第二春……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花。
哗!
人影闪来,接着嘭一声巨响,郁姣只觉被整个病床带着一震,头晕目眩时,忽感一股的蓬勃干净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包裹而来。
抬眸便撞入一双跃动着幽光的诡异眼瞳。
原苍双臂撑着床头,压低身子逼近郁姣是。一个能令寡妇敲响警钟的距离。
她微微侧头,那肌肉分明的臂膀便映入她的眼角。
更别说他曲起一条腿抵着床面,过于灼热的体温穿透单薄的被子进犯着郁姣。
“母亲。”
郁姣拧眉看向那张肆意张狂却又柔美漂亮的脸。
——这人有种“做任何离谱出格的事情都显得正当”的魔力。
即使是把自个刚过门就死了丈夫的小.妈压在床上;
即使刚叫完妈就口吐狂言、大逆不道地调戏:
“你这瞧不起人的样子可真带劲儿。”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郁姣,缓慢地舔舔唇。
像是在琢磨从哪下口。
郁姣冷接受了他朴素而诡异的夸赞。就像对他朴素*而诡异的伦理观见怪不怪一般。
冷淡的神情不变。
不远处,贺兰铎目光仍停留在女人残留着讥讽轻蔑的眉梢眼角。
一寸寸描摹。
那目光带着股奇怪的挑剔,像是在比对实验结果,发现得出的数据和准确的数值一摸一样。有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严苛,却又带着无可自拔的……馋。
毁灭欲、吞噬欲、研究欲混杂。
啪。
贺兰铎合起病案本,轻快而温柔地作出决断:
“请夫人以后每晚八点准时来这里找我。”
迎着郁姣质疑的目光,他眯眼一笑,悠悠吐出四个字:
“产前检查。”
“……”
郁姣仍被原苍半圈在怀中,遥遥与长身玉立的贺兰铎对视,仿佛被卷入那双淡绿的漩涡,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又是一个能令寡妇敲响警钟的行为。
原苍也斜去一眼,盯着人面兽心的医生,轻抬唇角,露出个了如指掌的冷笑。接着他微微一动,将贺兰铎的身影挡了个严实,霸占了郁姣的视野。
却没否决那个听着就不对劲的、毫无商量的、不容许拒绝的邀约。像有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郁姣抬眸,默不作声地打量他的神色,却见他将手掌贴上她的小腹。
灼热的温度传递而来,而那五条修长尖锐的爪子却带来威慑的寒凉。
“真期待我们的孩子出生。”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
原苍的伦理观显然从根上就烂掉了,再多纠正也无法令他根正苗红。
郁姣不欲搭理,恰好Ai管家提醒道:“夫人,该准备接待前来祭拜的宾客了”
它顿了顿体贴地问:“您身体是否可以支撑?”
郁姣点点头,推开原苍,翻身下了病床,看也不看神情各异的两人,披上机械臂递来的外套,便跟着Ai管家的指引走出医疗室。
女人窈窕的身影掩在宽大的外衣内,在自动门即将关闭之时。
“夫人。”
贺兰铎那吐字独特而音色优美的话音飘了出来:
“独处的时候……可千万别因爱美而不停照镜子哦。”
意有所指的话令郁姣心中猛的一跳。
却听他兀自笑了笑,嗓音轻柔:“我怕你耽误了下午的祭拜典礼。”
“……”
“那么,待会见。”
咔。门关。
守在门外的浮生和若梦行了一礼。
顿了顿,郁姣头也不回,跟着指示灯穿过复杂的白色甬道,回到房间。
只是这次她没有遣退侍女,而是让她们一起进来,侍候穿衣。
她赤身裸.体站在镜子前,两名侍女则将Ai管家不久前挑选出衣物整理好,细致地帮她穿上。郁姣微微侧头——那幅遗照悬挂在正对大门的墙壁上。
毫无异样。
浮生踮起脚,小心翼翼系紧旗袍的盘扣。
郁姣垂眸看她。
不禁怀疑她那副紧闭的机械眼是如何准确找到小小的纽扣的。
另一边的若梦则踩着板凳,为郁姣梳发。
她们两人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还是孩子,也不知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当浮生系到最后一粒纽扣时、在若梦将所有的发丝都拢到脑后时,郁姣抬眸看向镜子,长久地凝视——
只见,她那白皙的脖颈上赫然有一圈不规则的黑色纹路,似掐痕。
又像项圈,来自某个未知存在的标记。
郁姣眸光沉下。
…….除了她,没人能看到这个。
包括原苍、贺兰铎和浮生若梦。
──至少他们完全没有表现出异样。
她确定,他们没有将目光停留在这处哪怕一秒。
只有她能看到的标记……简直像洋洋得意的示威。
郁姣闭眼。
“好了,夫人。”
机械嘴紧闭的若梦不知从哪发声道。
郁姣睁眼。
浮生适时递来一顶帽檐宽大垂坠着黑纱和珍珠的礼帽,她低声提醒:
“夫人,今日宾客众多、鱼龙混杂,您不宜抛头露面。”
郁姣眉梢微昂。
心说这未来世界不仅审美复古,就连价值观也透着股裹脚布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这些条条框框是否仅仅是针对“教主夫人”这个身份。
她默然不语,温顺地戴上了“教主夫人”的帽子。
……
祭拜典礼
这是一个雪白而巨大的圆形场地,穹顶似乎高得没有尽头,依稀可以见头顶那恢弘的浮雕,却看不清雕的是什么,因其蒙着层材质不明的朦胧的纱质。
像是从飞机上俯瞰周边的云朵。
层层叠叠、恢诡谲怪、不可名状。令人清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不明的白纱垂坠,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令其微微摇晃。
就连宽大的纱也离地上的人很远。
遥远的吟唱在这方天地空灵地回荡。
圣洁的白色中,唯有安置在圆心的那条棺椁是黑压压的颜色。
一些身着白色教袍的信众围绕着棺椁低声祷告。还有一些穿梭在空旷的祭厅,接引着来来往往的宾客。
“那就是喻先生的夫人?”
有宾客低声问。
同行者顺着视线望去。
在跪得整整齐齐的白袍信徒间,那个黑色的身影格外醒目。
不仅因为她身着黑色,更是因她那裹在旗袍内的酮体绰约多姿,仅靠背影便是一抹惊鸿艳影,勾得人移不开视线。
“难怪当了那么多年鳏夫、清心寡欲的喻先生会再娶续弦。”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都懂都懂”的笑容。
正当两人要进一步遐想时,一声冷若冰霜的“让开”堵住了他们的话头。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两名高大的保镖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从中间分隔开来,下一刻,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雷厉风行地穿过两人,头也不回地朝中心的棺椁走去。
望着女人身着一身黑西装的背影,说闲话的两人脸登时绿了。
“喻冰辞!”
──当着妹妹的面嘴人家哥哥也太尴尬了。
难怪这么宽的路,她偏要走两人中间,绝对是在替哥哥出恶气。
可是……大家不是都说这兄妹俩关系很恶劣么?
两人无暇多想,看她没有追究的意思,夹着尾巴就想跑路,忽然,一道影子截住了去路。
影子之上是两只精密的机械轱辘,再往上便是踩在踏板上的定制手工皮鞋,以及包裹在西裤内的两条修长的腿。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支着额角,似笑非笑地望来。
“聂、聂先生……”
两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
尽管男人坐着轮椅,海拔低两人不少,但他周身的气势以及象征的身份却令两人瑟瑟发抖,宛如即将被碾死在他皮鞋下的蝼蚁。
“在亡者的葬礼上说这些不合适吧?”
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如冥河边亡者弹奏的竖琴。
“对、对不起!!”
嚼舌根的两人几乎绝望。
──虽说聂先生是喻冰辞的合法丈夫,但听说他和大舅子关系也是势同水火啊,为什么要替他出气啊!?
在此刻断绝职业生涯的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聂先生为什么会不悦。
—
“你好。”
一声冷淡的问候自身后响起。
郁姣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转身看向来者。
一身黑色西服西裤的女人摘下墨镜,灰蓝的双眸略带审视地直射而来。
她长发皆用发胶固定在脑后,露出的脸部轮廓带着几分凌厉,眉心和两颊上有浅浅的折痕,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长相和喻风和有三分相似。
“喻冰辞。”
她飒然伸出手掌,补充道:“喻风和同母异父的妹妹。”
在郁姣打量喻冰辞时,喻冰辞也在打量她。
这位新嫂子身着一袭剪裁合身的旗袍──喻冰辞眼中划过讥诮:是她那位同母异父的哥哥的癖好──但即使是抱有偏见的喻冰,也不得不承认小嫂子穿起来好看极了。
让同为女性、不喜打扮的自己也感到赏心悦目。
无袖高开叉旗袍、包裹小臂的黑手套、黑绒披肩、低跟黑短靴。
衬得露在外面的几段肌肤如雪玉一般,丝毫不输祭厅这圣洁的白色,甚至因健康的冷粉色皮肤光泽而更胜一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可惜她带着遮掩面容的薄纱礼帽,只能从朦胧间窥见一丝稠丽,诱人探寻。
美人伸出手,被黑纱手套包裹的五指纤长,轻轻握住喻冰辞的手。
“你好,我是郁姣。”
嗓音也是清冷而绵柔,惹人喜欢,更别说她半藏在黑纱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方的笑容。
喻冰辞对这位小她不少岁的嫂嫂辞好感倍增。
郁姣微笑。
──在此前,她已通过各种渠道探听到这位夫妹的种种。
在听说她和喻风和不和时,郁姣便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势必要尝试接近的。
两人正欲交谈,忽听一道低沉含笑的嗓音:
“冰辞,这就是我们的小嫂嫂吗?”
闻声,喻冰辞极轻的啧了声,冷淡回头。
郁姣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坐在机械轮椅上的男人款款而来。
不得不说,那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银灰发色,紫罗兰色眼眸,五官深邃,宽肩撑起西服,浑身都散发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坐在轮椅上也无损他的俊美,甚至更添一丝从容和睥睨。
“你好,小嫂嫂,”
嗓音分明低沉浑厚,却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挠着人的耳蜗。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手背上青筋横亘,蜿蜒着没入袖口,莫名色气。
“聂鸿深。”
他这边刚自我介绍完,郁姣便听系统提示音响起。
【四位攻略对象均已登场】
郁姣一顿,心中古怪:最后一个登场的攻略对象就是这个聂鸿深?喻冰辞的丈夫??她的妹夫???
郁姣那被原苍不羁言论锻炼过的伦理观也不免受到了一丝冲击。
然而,下一刻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请您回答下列问题:】
【1、您的情夫是____】
【2、您孩子的父亲是____】
【3、您不可告人的秘密是____】
【4、您被谁利用了____】
【5、■■**你遗忘了____】
第54章 魔鬼的祭品04
看着这一连串的死亡提问,郁姣一愣。
她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况且这才是进入游戏的第一天……而且那最后一个问题也太古怪些,令她心中升起不详的冷意。
郁姣很快冷静下来,点出关键:“一定要现在回答吗?”
【您随时都可以回答】
系统停顿两秒,补充道:
【回答正确即可领取神秘大奖】
冰冷的电子音透出一丝幽诡。
【您会需要的】
“小嫂嫂?”
磁性的嗓音轻唤道。
郁姣回神。
那双浓郁的紫罗兰色眼眸正凝视着她。
──聂鸿深伸的手还被晾着呢。
郁姣歉意一笑,握上了上去。
被他宽厚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裹住,带来密不透风之感。像温暖的囚笼。隔着薄薄的手套温钝的体温传来,接着,他身上幽沉的苦艾香也丝丝缕缕包裹而来。
郁姣微微拧眉。
说这个人有分寸吧,可按照握手礼仪来说,无论是男女或宾主之间,都该是郁姣先伸手,他这样实在唐突,而且还握了个全手。
可说这人没分寸吧,他又一触即分,没有丝毫越界的行为,脸上的笑容也挑不出错来。
就像一个谦逊友好,热情又不失礼貌的妹夫。
──虽说郁姣这个嫂嫂小了他们夫妻俩快十岁。
比起二十来岁生命力蓬勃的原苍,和无法用世俗眼光来归纳年龄的贺兰铎。
聂鸿深看起来有三十五,却丝毫不显疲老,反而历久弥新,就像一坛尘封的美酒,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散发着醇厚的香味。
他弯了弯那双紫色的眼眸,“小嫂嫂,一直没有机会祝你们新婚快乐。”
喻冰辞抱臂站在一边,闻言轻嗤了一声。
“现在你倒是可以送出‘新寡快乐’的祝福。”
嘴快怼完,喻冰辞抿了抿唇,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懊恼,她瞥了眼郁姣,快速说了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明白,你针对的是喻风和跟聂鸿深。
骂得好,多骂几句。
郁姣笑着摇摇头,以表不在意她的言语冒犯。
黑纱后的眸光微闪。
看来果真如传言所言,喻冰辞跟她哥关系恶劣。
不仅如此……
郁姣隐晦地扫了眼对面二人略显疏离的肢体语言。
──夫妻关系也一般。
聂鸿深不甚在意妻子的暗讽,好脾气地笑笑,仍盯着郁姣,“小嫂嫂,我为你准备了新婚礼物,”
他顿了顿,低笑道:“若你想当做新寡礼物也未尝——”
“祭礼要开始了。”
温润的嗓音自几人身后响起,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对话。
郁姣回过头。
只见贺兰铎背着手站在几步之外。他长发高束,身着剪裁独特而繁复的白色教袍,长身玉立,淡绿的眼睛如玉一般,冰冰清清地望来。
不知是不是换了身衣服的原因,他周身气势圣洁而悲悯,没有了之前穿白大褂时的亲和力,精致得不似真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更显距离感。
就像祭坛顶上的白纱。
他略略对喻冰辞和聂鸿深点点头,便对郁姣道:“请夫人过来净体,仪式即将开启。”
“好的。”
“……”
喻冰辞望着女人聘婷的背影远去,她眼珠微动,冷冷俯视怡然自得支着下颚的丈夫。
“别动她。”
“离他远点。”
贺兰铎目不斜视,走向捧着托盘的侍女,淡声说道。
“不想死的话。”
“……”
郁姣若有所思地偏头瞧他。只能看到线条优越的侧脸和隐入交叠衣襟的喉结。
目光下移。
他依旧挂着那个身份牌,只是上面的字变成了: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司铎
郁姣依稀记得“司铎”代表神父。
别说。这家伙这幅谜语人的样子真挺神神叨叨。
几分钟后。
……当贺兰铎拿起托盘上的熏香和铃铛绕着郁姣转悠时,神棍的既视感越发强烈了。
叮。
叮。
叮。
不知从何时开始,空旷的祭坛变得安静至极,唯有叮呤作响的铃铛声回荡。
宾客和信徒们整齐地围着巨大的黑色棺椁站立,垂头不语。
透过贺兰铎飞扬的衣袍和发丝,郁姣捕捉到了原苍的身影。
他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呼吸间,黑色紧身衣勾勒出郁勃的肉.体线条,白教袍松松垮垮地系了一半,松驰散漫,在一众作古正经的人当中格外明显。
一只圆圆的机械灯笼悬在他身后,似牧羊犬,催着“叛逆的小羊”站到对应的位置。
“好了。”
贺兰铎收起净体道具。
接着,他从托盘上捻了颗圆圆的小东西递来。
浅碧的双眸垂下,无喜无悲地看着她,修长如玉的两根手指夹着那同样碧绿的小玩意儿,一松,便砸入郁姣手掌。
……一粒种子?
郁姣捧着种子,昂头看他。
──此前,无论她怎样打探,都没法套出这祭祀仪式究竟需要她做什么。
心中不安。
贺兰铎不欲解释。
这时,最后一名侍女捧来托盘,人未接近,腥臭先至。
不详感愈发浓重。
只见,贺兰铎拿起托盘上的金钵,那里面赫然是一碗荡漾的血水。
他转过身,侧眸而来,示意郁姣跟上。
转过身时,那白玉般的手指蘸入金钵,再甩出,鲜红欲滴的血水被扬洒而起,划过一道悠扬的弧线。
砸在洁白的地面,星星点点。
嗒。
像是一个信号。
数千信徒齐压压跪倒在地,佝偻着身子做祈祷状,空灵低沉的颂歌回荡开来。
贺兰铎一边播撒血水,一边朝中央那座棺椁走去,他腰背挺直、仪态优雅,手臂的动作极有韵律。
郁姣捧着种子,踩过血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她细心地发现,跪在这条道路两侧的信徒身上的教袍要华丽繁复不少,一旦被血水溅中,他们便露出感激涕零的痴狂神情。
血红与洁白,碰撞出诡异的神性。
很快到了尽头。
原苍便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一侧,一条长腿曲起,手臂闲适地搭在膝盖上。
不像参加仪式,倒像野营。
在她经过时,那双黑巩膜白瞳仁的眼睛轻抬,目光悠悠上划,从脚踝看到大腿,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
郁姣瞪他一眼。
他呲着尖牙,不知羞地笑。
待她走远,裸.露在外的小腿还在旗袍衣摆下摇摇曳曳,纤长丰盈,白腻得诱人。
原苍流氓似的吹了声口哨,被恢弘正经的吟诵声淹没。
下一刻,吟唱停止,万籁俱寂。
两人站在台阶之下,那黑压压的棺椁便安置在祭坛之上。
贺兰铎转过身,垂下的右手五指湿淋淋的,血渍像包裹着指尖,依依不舍地坠下。
他垂眸望来,抬起手,沾血的手指挑开遮掩面容的黑纱。
郁姣不禁闭眼,感到微凉的触感停留在她的眼皮上,留下两道血红的印记。
她微微拧眉,睁开眼,便看到贺兰铎浅色的睫羽弯弯,似笑非笑,一改正经高洁,颇有些邪气四溢。
——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他就换了副面孔。
那只手还悬在她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上她的唇,极情.色地碾了两下。
腥味的血气钻入唇齿。
郁姣无比确定——这一定不是仪式的一环!
这人面兽心的玩意儿仍是霁月清风的司铎模样,指尖却在黑纱的遮掩下,戏弄她的唇。
但郁姣无暇计较,因为人面兽心的司铎轻启薄唇,扬声道:
“请夫人入棺椁。”
“…………”
郁姣惊愕地睁大双眼。
这生动的神情似乎取悦了他,那颗漂亮的唇珠抿成一个笑。
“请夫人,入棺椁。”
贺兰铎那独特的音色在空旷的祭厅荡出回声,紧接着,轰隆隆的机械声响起,巨大的棺椁化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喻风和的尸体就躺在里面。
郁姣打了个寒颤。
“……”
那些信徒简直宛如气氛组,爆发出一阵阵激昂的吟诵。
让郁姣有种闹洞房的诡异即视感。
她咬牙瞪着重新绷起正派脸的贺兰铎,听他说着狗屁话:
“木曜日。”
“请夫人进入棺椁,以教主残留人世的肉.体为媒介,沟通神明、祈求祂的垂怜。”
“令生命之种发芽。”
祷词庄重,但郁姣分明从那张斯文败类的脸上瞧出了戏谑!
她真真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了。
完成任务的贺兰铎欲要离去,擦肩而过时,微侧身,低不可闻的话音钻入郁姣耳蜗:
“进去不会死,不进,才会死。”
语毕,他站到信徒中央。在那些狂热的视线中,他那温润平静的眸光像什么清心咒。
郁姣心下稳了稳。
况且,她本就别无选择。
“……”
郁姣闭眼。在无数痴痴的目光中,一步步踏上阶梯。
脚步沉重得像去陪葬。细究来也没什么差别了。
嗒。
捧着“生命之种”的女人缓慢走完最后一阶,纤细却婀娜的身段高高在上,像一株易折的黑色鸢尾花。
透过大开的棺椁,郁姣终于见到了丈夫的真面目。
他双眸紧闭,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繁复的黑袍衬得他肤色苍白微微泛着灰,越发显得冷毅。
一股强烈的、撞见天敌的惊悚感令她呼吸一滞。
这倒不是说喻风和的死相可怖,相反,他本人比遗照更好看,无疑是英俊至极的。眉毛浓黑,鼻梁挺直,两片薄唇紧阖,棱角分明得简直像是由冷硬、黑灰的线条构成的。
不得不说,死亡甚至为他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魅力……奇瑰而危险。
郁姣喉头滚动,忍不住将视线从他脸上撕下来。才得以喘息。
却不防对上另一道眸光。
隔着遥遥的距离,依旧可以感受到那浓郁的紫罗兰色双眸沉着而深邃。
他微微点头,不知是在鼓励还是催促。
郁姣孤零零站在众人视线焦点,所有信徒皆跪在她身后,宾客则站在郁姣身前这片空地。
聂鸿深和喻冰辞便位于最前。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不能再拖了。
郁姣垂眸,深吸一口气踏入棺椁。
黢黑像一张血盆大口将她吞噬,下一刻,棺椁轰隆隆地合上。
信徒们欢呼一声,又开始低低祷告。
隔着厚厚的棺木,那声响有些沉闷。郁姣在深受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僵硬,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棺椁极大,到处都铺陈着喻风和繁复华丽的“寿衣”。那布料冰凉,紧贴着郁姣赤.裸的肌肤,像一只鬼手。
郁姣呼吸极轻,生怕惊扰什么似的,然而这种死寂却将另一种声响衬托得分明。
沙沙。沙沙。
细微的布料摩挲声。
起初,郁姣还当是她呼吸间不慎蹭到了喻风和无处不在的衣袍。
渐渐她猛然意识到:不对!这声音越来越大了…….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逼近。
转瞬,她的脚踝被一只冷硬的手圈住,紧拽!
下坠感登时袭来,郁姣仿佛被投入了冰凉刺骨的水潭,即将溺毙。
“!”
不是幻觉。
郁姣呛咳着从水中爬起,抱臂警惕环视。
这是一个仿若无尽的空间,分明漆黑,她却能无障碍地视物。
以她为中心荡漾的水波、身上湿漉漉的衣裙……以及不远处背对她而座的男人。
宽大的黑色衣袍,暗纹繁复,黑色碎发下几根细细的长辫子垂坠。
他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抬手。郁姣眼前霎时一花,扑倒在水中,正头晕目眩,一只冰凉的手忽而扼上她的命脉。
睁眼开,便对上那张哪哪都能看到的阴沉面容。
不过这是真人。
活不活就不一定了。
喻风和面无表情,倾身掐着郁姣脖颈,缓缓收紧。
这人长着一张不会怜香惜玉的脸,下起手来果然毫不留情。
郁姣被掐得失力,手中紧攥的“生命之种”掉落,砸入水中。
咚一声脆响。
沉在水底的种子破芽而出,以肉眼可见的迅疾速度招摇生长。
喻风和沉黑的眼珠微动,越过面色煞白的郁姣,落在那株新长出的植物之上。
“我不会杀你。”
他忽然说。
嗓音像冷质的铁。
话音落下,他松开手,将双手拢入宽大的袖袍。
郁姣软倒在水中喘息。
眼皮上凝固的血渍被水流冲刷得蜿蜒流下,宛如血泪。
侥幸苟活的郁姣还来不及后怕,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窸窸窣窣声。
旋即,有什么粗壮而卷曲的东西缠上她,卷着她纤细的四肢,将她高高举起、展开。
…….藤蔓?
是、是“生命之种”!
郁姣挣扎不能,惊惧地望向正襟危坐的喻风和。
“你要做什么?!”
她脸上浮起窒息后的生理性潮红,越发显得娇媚,而湿漉漉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将优美的酮体一丝不落地勾出。
“我不会杀你。”
喻风和摆着一副死人脸,重复道。
一根细细的藤蔓拂过郁姣的眼角,继而缓缓向下,爬过修长的脖颈,钻入衣领……
“毕竟,这才是我们七日婚礼的第一夜——”
“我的,新娘。”
第55章 魔鬼的祭品05
说着这样看似深情的话,喻风和也是一副不解风情的冷硬模样。
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管内,高高端坐,衣物垂坠,不沾尘水,宛如庙堂之上的神明。
不为所动地看着面前的艳景。
郁姣被迫张开身体,双手被藤蔓束缚着高举过头顶,因姿势关系,修长的两条腿自旗袍的开叉处完全袒露。
粗长的藤蔓如蛇一般,蜿蜒曲折地绕紧她的手臂、脚腕、腰腹。几根藤蔓顺着领口、袖口和下摆钻入,缓缓攀爬而过时,将贴身的黑旗袍顶出根根错错的一道道鼓起。
带着独属于植物肌理的触感,粗粝而冰凉。
那危险而紧密的感受令郁姣打着冷颤弓起了背。所有挣扎皆被紧缚着湮灭。
她咬牙,瞪着喻风和。
无法作出大开大合的动作,便用指甲扣抓那可恶的藤蔓。
——却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反而激怒了对方。
那些藤蔓竖起,细细的尖端登时便划破了郁姣的衣物,一道又一道的白皙肌肤裸.露。宛如剥了壳的荔枝肉,软滑甜腻、香气四溢。
然而始作俑者无动于衷。
喻风和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在完成一场任务,被迫看什么无聊的戏剧。
下垂的眼角泄露出阴沉的杀意。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没有隐藏恶意,然而在这样适合杀人灭口的环境下,他反而说:‘我不会杀你’。
郁姣虽不知他改变主意的契机,但她清楚,他现在一定是故意在折辱她。
那么,解决困境最好的方法便是——
不表现出他所期待的羞耻。
想通这一关窍,郁姣心中冷笑,放下羞耻心,放松紧绷的身体,娇.软得顺从藤蔓的束缚,低低喘.息,甚至在藤蔓划过时呻.吟出声,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故意作出很享受的样子。
果然,喻风和那双浓黑的眉缓缓皱了起来。
有戏!
他分明什么没做,但郁姣无实物表演得越发卖力,简直堪比栽赃陷害泼脏水。此刻她盈盈泪眼半眯,直勾勾地看他,唇瓣开阖间吐露出:
“老公……”
这一声叫得千娇百媚、婉转动听。
直把喻风和叫得黑了脸。
两人虽是合法夫妻,关系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只能说是不共戴天,郁姣喊这么一声,直把喻风和恶心得够呛。
他那张冷毅的俊脸本就生得像浓重的水墨,此时面色青黑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色泽深沉的唇抿直,一双死鱼眼冷冰冰地望来,好似在看什么脏东西。
郁姣反败为胜、乘胜追击,又说了一些孟浪言辞,诸如“老公好厉害~”之类的话,故意恶心他。
喻风和:“……”
觑着他的臭脸,郁姣扬眉吐气!
这人显然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内心绝对有八百个嫌弃。即使这样也能看出他的活儿烂透了,毫无趣味和技巧可言,只是干巴巴地操纵藤蔓宛如蛇一般地缠绕爬行,简直像最差等的吹笛舞蛇。
但没关系,就算是这等无聊且虚假的吹笛舞蛇,郁姣也能演出攀登云霄、袅袅靡靡、余音绕梁的效果。
“老公用——唔!”
一根藤蔓猝不及防钻入郁姣口腔,压着她的舌面,堵住了她的淫词浪语。
“寡廉鲜耻。”
喻风和冷沉地训斥。
……寡、廉、鲜、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清高你了不起!有本事别故意折辱人啊!衣冠禽兽!!
郁姣气得狠狠磨牙泄愤,但别说对喻风和造成实际伤害了,就连藤蔓都安然无恙。
等等。
郁姣磨牙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
他既然能控制藤蔓,那么大概率跟藤蔓有一定的共感……
想到这,她立即用软舌去勾缠口中那根藤蔓。极富技巧地取.悦,舔.弄、吮.吸、轻.咬。
这一套眼疾手快的组合拳打下来,只见喻风和下颚微微绷紧一瞬。
下一秒,藤蔓避如蛇蝎般猛然消失,失去束缚的郁姣啪一下砸进水里。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喻风和咬牙道。
还在嘴硬。
要想杀早杀了,还轮得到在这儿放狠话?
郁姣心中冷嗤,用手背抹去唇边水渍,面上却绷着副惶惶恐恐的模样。
“老——”
在喻风和阴沉的目光中,她从善如流地改口:“亲爱的,你当真要杀我吗?”
她嗓音哀切,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接近高座上的男人。
刚一番折腾,她端庄的盘发不复,此时长发披散,沾了水越发显得油亮黑直,几根发丝黏在雪白的颊侧,娇艳动人。
在水中爬动时毫无卑微狼狈之感,反而如同美艳的水鬼一般,身姿窈窕摆动、温吞吞地侵没而来。
好似那身居高位者反倒成了她囊中的猎物。
喻风和垂眸,冷冷看她。
她半跪在水中,昂头楚楚地望来,水波粼粼,她眸光亦是滟滟,轻轻揪住了他的袍角。
“你舍得吗?”
喻风和一顿。
——他竟放任她如此接近。应该将她赶走的。
湿漉漉的指.尖将一尘不染的黑袍濡湿。
“亲爱的,在被你杀死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你解惑。”
喻风和耳尖一动,仍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任她得寸进尺、一点一点攀附而上。
“人死了身体就会变得好冷好硬哦——”
她温软的身躯柔柔地贴着他冰凉僵直的腿,伏在他的膝上,微微歪着头望来。
很有一种小妻子的做派。
若单看此场景,两人倒真像什么恩爱的老夫少妻。
虽说喻风和毫无年长者的风度,郁姣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重要的是:两人并不恩爱。
郁姣亲亲热热道:
“好像是真的欸老公,你的身体和脸色都又冷又硬欸,那——”
她故意停顿两秒,嫣然一笑。
“——那里是不是也一样又冷又硬啊?”
她故意将那四个字咬得轻缓而妖娆,末了,暧昧地瞥了眼对应位置,暗示意味明显。
“人家好~想~试试哦~”
“……”
“……”
下一瞬,郁姣被丢了出去。
他避她如避色中饿鬼。
郁姣扑哧一笑。
坠落感袭来,再一睁眼,已然重回棺椁,一片漆黑中,郁姣眼尖地瞧见角落有个泛着红光的物什。
摸近一瞧,竟是一株植物。
跟刚刚缠缚她的藤蔓种类一模一样,只是小了数倍,分枝零散,还变成了红色。
‘生命之种’还真发芽了*。
她此行的任务…完成?
盯着一动不动、看似毫无异常的血藤蔓,郁姣轻呵一声。
“……”
按捺住心中的古怪,正想先交差了事,忽而意识到她这幅尊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
浑身湿漉漉不说,衣服还破了好几道口子,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想。
郁姣的视线落在棺椁内无处不在黑色布料之上,紧接着,看向身着黑袍的喻风和。
“……”
她诡异地呵呵一笑,然后朝着喻风和的尸体爬去。
——托他的福,经此一遭她倒没那么怕鬼了。
嗖!
装死半天的血藤蔓猛然缠上她的脚踝,坚决阻止了她的动作,警告地缚紧。
郁姣毫不意外,了然回头,开始加戏:
“讨厌啦!老公~”
她飞去一个眼波,娇嗔道:“人家才没有恋尸癖呢。”
“……”
“人家还是比较喜欢捆绑play啦~”
“……”
血藤蔓嗖一下收了回去,嫌恶至极似的。
郁姣轻哼一声,爬到喻风和跟前,扒下他的外衣。
在血藤蔓虎视眈眈的盯梢下,郁姣遗憾放弃了将身上的破烂旗袍套在他身上的想法。
“……”
背对着血藤蔓,郁姣脱下湿透的旗袍,将长发拢到身前擦拭。昏黑的棺椁内,赤.裸的脊背仿佛散发着莹润的色泽,一寸寸隐秘的凹陷和起伏,被黑袍尽数掩盖。
他的衣袍。
血藤蔓一动不动,无意识地勾了勾尾尖。
郁姣换好了衣物,忽而意识到:怎么一直都没听到信徒在棺椁外的吟诵声。
……
“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夫人还未出来……难道仪式失败了?”
祭厅内,有信徒低声问道。
“如果失败,主一定会降下神罚的。”
“唉看来夫人凶多吉少。”
“哼,我早说过这个女人绝非容器的最佳人选,就算是教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慎言!喻教主乃神降之人,岂是吾等能妄加议论的?”
“……”
信徒们窃窃私语,祭厅内人心惶惶。
“司铎大人,是否需要启棺查看?”
一名助祭躬身请示。
贺兰铎昂头望着漆黑无光的棺椁,半晌。
“启。”
话音落下,助祭还未来得及动作,只听轰隆一声低沉声响──
棺椁开了。
众人纷纷举目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踏棺而出。
她长发披散,低垂着眼眸,独身站在高台之上。
正是那位“凶多吉少”的夫人。
遮掩面容的黑纱帽不翼而飞,甚至就连身上的衣物都换了个完全。
华丽繁复的黑袍宽大得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当她赤着脚一步步走下台阶时,衣摆不断从棺木中牵扯涌出。
几分钟前浮躁不安的祭厅此刻寂静无声,像是在观摩一场神降。
“生命之种!?”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众人这才发现,女人素白的手上捧一株血红的藤蔓。
死寂的祭厅重新躁动起来,信徒们神情狂热注视着“神迹”、扑通跪了下来高呼“我主显灵”、一边行礼一边吟唱颂诗。
在各色痴狂的目光和欢呼中,郁姣不言不语。
鸦黑的长发与黑袍融为一体般,将那张低垂眼眸的稠丽面容,衬得肃穆冷洁。
只是,透过过于宽大的衣领和衣摆,依稀可见斑斑点点暧.昧的红痕,给这场“神降”染上一丝迤逦的色彩。
唰——
一道矫健的身影越过亢奋的信众,如狩猎的猛兽,一击即中,叼起猎物就走。
──郁姣猝不及防被捞着膝弯抱起,低呼一声。
“你!”
她愤而锤了把来人的胸膛。
“别动。”
那双黑巩膜白瞳仁的眼珠微动,居高临下地望来,嗓音粗哑:“母亲,我现在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残留。”
说话间,他掀了掀唇角,却无多少笑意,反而显得鲨鱼牙尖锐可怖。
郁姣不知这家伙犯什么病,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只偷偷摸摸拧了一把他鼓鼓囊囊的胸肌泄愤。
“……”
高大的男人抱着“神迹”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丢下满堂的信徒和宾客面面相觑。
“这……”
“各位。”
清润动听的嗓音响起。
贺兰铎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一边在心中暗骂原苍蠢货,一边在嘴上说着狗屁话给他收拾烂摊子。
“请理解为人子女担忧母亲身体状况的赤诚孝心。”
宾客们神情古怪。
呃,原少爷和继母感情真好啊……?
贺兰铎面不改色,薄唇弯弯。
“天色已晚,各位辛苦,我已命人摆下宴席,备好圣泉,今夜各位便在我教好生歇息一下罢。”
圣泉!?
不仅信徒目露狂热,所有宾客面色也皆是一振。
心说天启教团果真大手笔!参加祭礼竟然就能享受千金难买的圣泉,此行物超所值啊!
面对满脸惊喜的蠢货们,贺兰铎微笑颔首,吩咐Ai管家引领他们到客房休息。
转身时,他脸上温柔体贴的神情尽数褪去,显出一种无机制的冰冷。
──其他人不知道原苍那个蠢货最后说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想怎么“检查”,又要怎么“清理”脏东西。
……
咚!
郁姣被丢到床上。
正欲挣扎起身,一具年轻火热的躯体覆了上来。
原苍双腿分开,抵着床面,整个人半压在郁姣的大腿上,令她挣扎不能,只能用手推拒着他硬邦邦的腰腹。
“他碰了你哪里?”
原苍背着光,漂亮妍丽的面容仿佛被刷上了一层暗色。
“这里?”
质感粗粝的嗓音微扬。下一刻,锋利修长的爪子挑开了她的衣襟。
白皙皮肤上嫣红的色泽犹如雪中红梅,刺目而艳丽。那是藤蔓缠绕爬过留下的痕迹,郁姣的皮肤娇嫩,动作稍微重点,印子都经久不散。
看起来分外惹人遐想。
“……”
那株罪魁祸首刚滚落到了地板上,郁姣一抬眼就能瞥到那血红的枝蔓,让她很有一种当着丈夫面出轨继子的诡异感受。
更别说床正对面就挂着一副黑白遗照——被原苍用黑笔得面目全非。
……喻风和你不是很喜欢闹鬼么?这种时候装什么死!
“唔——”
郁姣睁大了眼睛。
冰凉的爪子落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像弹奏琴弦一般,缓缓划过那些红痕,时而用粗糙的甲面摩挲,时而用尖锐的爪子弯钩轻挠。
没一会就用新的痕迹覆盖了旧的痕迹。
“我不喜欢那个老家伙。”
原苍磨了磨尖牙,拧眉道:“所以,你也不准喜欢他。”
口中说着孩子气的话,手上的动作却少儿不宜。
……不知该说这家伙天赋异禀,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只奇异的爪子灵活至极,好似最知道怎么往瘙痒处挠。
郁姣紧咬着唇,莹白的脸上升起媚态的红。
她冷冷瞥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藤蔓,忽而嫣然一笑、嗓音清甜道:“当然,我怎么会喜欢他,你的技术可比那个老家伙好多了。”
“……”
专心“清理”的原苍动作一顿,那双渗人的眼睛一寸寸亮了起来,宛如被夸奖的狗狗,仿佛有无形的尾巴在身后甩动。
“真的吗?”
他故作淡定,眼巴巴地望来。
“真的。”
她的嗓音带着情.欲的意味,柔软的小手攀上他结实蓬勃的胸膛,将自己送了上去。衣袍松散,露出隐秘位置上圈圈道道的斑驳淤痕。
原苍双眸幽沉,仿佛烧起了火。
……不是欲.火,而是攀比之火。
他挠得愈发卖力,拿出了训练微操体术的劲头,像踩奶的小猫。
郁姣也拿出了不久前叫喻风和‘老公’的架势。
虽然目标不同,但也算诡异的双向奔赴了。
“……”
眼看事态向失控的边缘狂奔,血藤蔓抽动了一下,忍无可忍般朝床上“寡廉鲜耻”的二人伸展而去,悄无声息地接近背对着它的原苍……
叮!
紧锁的门忽然划开。
电子音播报道:“欢迎您,贺兰医生。”
“……”
血藤蔓无声且迅疾地缩了回去。
两人一鬼齐齐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贺兰铎长身玉立,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已然换了身行头,白大褂、白衬衫、白西裤和医疗箱。
身份牌上的字也是配套: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医生
“啊,夫人受伤了。”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惊讶表情。
——原苍的指甲太锋利,加上郁姣的肌肤过于娇嫩,就算他收着劲儿,依然带出了星星点点的血珠。
虽然痛感不深,但看起来格外……引人施虐。
贺兰铎浅碧的眸光流转,宛如两团黏腻而潮湿的水草。
他绽开一抹风雅的微笑。
“检查身体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家庭医生的任务吧。”
第56章 魔鬼的祭品06
一声冷嗤。
“家庭医生?”
原苍翻身坐在床边,胳膊搭在曲起的腿上,惊悚的双眼紧盯来人,肌肉勃发,宛如伺机而动的猛兽。
“之前谁说——”他粗粝的嗓音夹起,阴阳怪气地模仿贺兰铎的语气:“‘我可不是喻家的家庭医生。’”
学完之后一挑眉。
“嗯?贺医生?”
贺兰铎笑容不变,两指夹起胸前挂着的身份牌,轻点了几下,再亮出时,赫然成了: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喻夫人专属家庭医生
(注:原苍和狗不予医治。)
原苍:“……”
原苍:“你真幼稚。”
贺兰铎:“被蠢货说幼稚还真是令我感到挫败。”
——小学鸡斗嘴。
郁姣侧卧在床上,支着额角,打了个哈欠。
松散的衣袍半落不落,袒露的肌肤上细细的血痕纵横交错。某种边缘性的美丽,引诱着不堪的恶欲。
轻盈的闹铃适时响起。
贺兰铎故作惊讶地抬起手腕,“正好晚上八点了。”
他拎着医药箱,长腿迈过地上的血藤蔓,泰然自若地走到床前,顶着原苍不悦的视线,看着衣衫不整的郁姣,霁月清风地笑:
“是例行的孕前检查哦。”
原苍嗤笑一声,“今儿白天不是看过了么?”
贺兰铎没理他,温声向郁姣解释:“因为夫人直接接触了我神的辉光,身为凡人可能会发生异化反应。”
【主线任务:探明教团掩藏的秘密,并存活下来(进度:5%)】
郁姣不动声色:“异化?”
贺兰铎颔首,笑眯眯道:“唔,比如全身皮肤溃烂、头顶长出第三只脚、耳朵变成鬼脸、眼眶内增生出无数只眼球……还有新生儿成了鬼胎,之类的啦。
郁姣:“……”
这么危险,还要把人往棺材里送?
她摁摁额角,“要怎么检查?”
“需要先了解一下夫人在棺椁中经历了什么。”
贺兰铎垂眸静静望来,原苍悄莫竖起耳朵……在这种莫名翘首以盼的氛围下,郁姣用余光瞥了眼地上的血藤蔓,捏起嗓子嗲声道:“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
藤蔓尖尖微微动了下,像是打出了一个问号。
原苍盘着腿,单手撑下巴,恶魔般的双瞳一眨不眨地望来。贺兰铎则让Ai管家拉了个凳子过来,他长腿交叠,微微歪头:“哦?”
两人神情莫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郁姣眼神躲闪,仿若不安般用纤细的手指绞起一缕发丝。
“他不让我和别人讲欸……”清哑的嗓音意有所指、引人遐想,尾音被抿在一个红润的微笑中。
“只是夫妻间的小情趣啦。”
“……”
贺兰铎那双水绿的眼睛幽深了些,他腰背挺直,优雅而闲适,唇畔挂着淡淡的笑,简直像成年人听到童言稚语那般兴味盎然又不以为然。
显然是不信的。
原苍的脑容量还不容许他思考真假与否,他的判断力在第一道槛就被拦了下来,此时正愤恨地磨牙——
“喂!你刚还说我的技术比那个糟老头子好多了!现在提起糟老头子怎么又是一副怀春的样子?”
面对质疑,郁姣眨眨眼睛:“要怎么检查异化呢?”
原苍:“你别转移话题!”
贺兰铎换了个坐姿,隔着些距离将闹闹攘攘的两人囊括入视野。眸光轻转,宛如一张不断收缩的、绿色的丝网。
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指轻叩下颌,他唇畔的笑意加深。
“是这样的。”
贺兰铎出声打断原苍的叫嚷,对着郁姣温声细语道:“这人虽然蠢笨得无可救药,但他毕竟是圣子,体质是前任教主千挑万选出来的圣洁之体,对抗污染有奇效,可以抵御异化反应。”
说到这,他一顿,碧绿的眼眸弯弯:“我们可以进行废物利用。”
原苍额上青筋暴起,拳头当即就硬了,但听完这人面禽兽后面的话,他露出古怪的神情来。
只听贺兰铎一本正经道:
“所以,请让他用圣体帮助您净化污染。”
郁姣:“……用什么净化?”
贺兰铎:“身体。”
原苍眉毛高高挑起,似笑非笑瞥了眼睁眼说瞎话的贺兰铎。
接着,他双臂大张,贱兮兮道:“来吧!母亲,让我来净化你那肮脏的身体。”
郁姣:“……”
“首先——”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贺兰铎语调微杨,“请夫人脱下从棺椁里带出来的衣物,平躺在床上。”
两人眸光碰撞,对视半晌。
那些神神秘秘的警告划过郁姣脑海……像帮她躲避危机的善意,也像反其道而行之的引诱,又像不痛不痒的撩拨。
郁姣越发好奇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干脆利落地脱下喻风和的长袍,赤.露的躯体陷入绵软的床铺,带刺的眸光扫去。
贺兰铎垂眼打开医药箱,看起来分外专业地做着准备工作。
另一边,原苍嫌弃地用长指甲勾起黑袍,像对待垃圾一般丢远。那宽大的衣袍落在地上,恰好覆上了血藤蔓。
——物归原主。
郁姣心中嗤笑。
下一秒,冷不丁对上遗照中喻风和那双阴沉的眼,像一口幽深的井。
郁姣登时被拉入无人之境,空寂中,看到喻风和色泽暗淡的薄唇一开一合,发出冷冷的警告:
“离开这里,别越界。”
“……”
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响起,宛如空灵圣洁的吟诵,霎时将郁姣从诡异和失控中拯救出来。
她闭眸,平复急促跳动的心脏。
——那个死鬼刚刚又泄露出了杀意。
“夫人,要开始了哦。”
清润的嗓音响起。
郁姣睁眼望去,对上贺兰铎弯弯的水绿眸。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把……铃铛?
晃动间,莹莹彩光闪烁,如水波、如宝石,一片叠着一片,神秘奇瑰。发出的声响像是处于一个玄妙的频率,灵巧地钻入耳蜗,深入大脑。
“神音铃。”
贺兰铎轻晃铃铛,解释道,“圣物之一。”
接着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可以清退阴邪哦。”
郁姣缓缓拧眉。
一边是喻风和的警告,一边是随着贺兰铎的解说和动作而不断上涨的任务进度。
【……7%…8%……12%】
郁姣抬眼,做出了决断:“开始吧。”
贺兰铎微笑颔首,像模像样地将神音铃悬在她身前摇了好一会,然后拿出一个罐子。和神音铃颜色如出一辙的粉末透过玻璃瓶,闪着奇诡的光泽。
用途不明的罐子被原苍劈手夺走,他掂了掂,连着紧身作战衣的手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起伏的骨节筋肉,唯有指尖和利爪裸露在外。
捕捉到郁姣的视线,他眯眼一笑,看起来分外不怀好意。
手腕一抖,闪亮的粉末流泄,如倾洒的银河,一捧一捧地落在郁姣赤裸的酮体之上。
盈灰的瞳孔收缩,郁姣呼吸一顿。
猝不及防的灼痛感如焚烧的火焰,寸寸侵蚀扩散,烧穿皮肉刺入灵魂。
她像一条被丢入盐缸的悲惨的蜗牛,每一寸内里都痛苦地融化在折磨中。
透过汗与泪,郁姣撞入一双清凉而平静的绿眸,忽然记起他的声音:异化…全身皮肤溃烂……她下意识抚上身体确认,却在难耐的灼痛中将原本完好的皮肤抠挠得伤痕累累。
恍惚间,耳边响起悠远的神音,一点点将她拉入神国的幻想。
“不要命了。”
粗粝的嗓音不满地嘟囔一句。
声音的主人翻身压来,捉住她自残的双臂。
奇怪。
他的体温分明过于炙热,却显得切切实实,如绵厚的被子,扑灭了躁动的火焰,平息烧灼。
“好疼……”
迷迷糊糊的郁姣循着这种安全感,挺身贴了上去。
粉末簌簌滑落。
纵横着伤痕的酮体被刷上薄薄一层奇异而深沉的闪亮,宛如一尊神圣的女战神像。不可思议的柔软。
原苍僵住。
他跨坐在床上,两膝支在郁姣腰侧。因她绵软的拉力而微微佝偻着背,两只可怖的爪子更是像呆瓜一样凝滞在半空。
“…….”
一脑袋摩拳擦掌的报复计划,此刻像夹在两人之间的闪粉,被磨啊磨,磨得晕头转向、磨得热乎乎黏腻腻。
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于是看向事不关己的第三人,“喂!她这——”
“神音的致幻效果。”
贺兰铎淡笑,高高束起的马尾不屑一顾地晃了晃,“你那核桃大小的脑子连这点知识都装不下么?”
不待原苍回击,贺兰铎话音一转:“她现在可能把你当成了六岁时抱着睡觉的泰迪熊,或十六岁时用来自.慰的性.爱机器人。”
“……”
被原苍精彩的表情取悦一般,贺兰铎弯弯眼睛,慢吞吞地补充:
“还可能是二十六岁时反目成仇的短命老公哦。”
原苍额上青筋一跳。
他手上稍用力,和怀中人拉开些距离后,垂下脑袋,一脸严肃地跟她对峙。
一无所获。
看不出是六岁、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
贺兰铎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一边催促:“别浪费时间了,我拿出神音铃跟你合作,不是让你在这演替身文学的。”
“闭嘴。”
原苍身影一顿,嫌恶地横来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恶心的癖好。”
边说,边将黏人的“膏药”从身上撕下来,摁在床上。
贺兰铎不置可否,“你我都清楚,喻风和不会善罢甘休——神音铃效果持续不了多久,抓紧时间。”
原苍一言不发。
几乎是以一种如临大敌的姿态,面对这个粘软无骨的女人。
他沉声:“eleven。”
话音落下,几条机械臂乖觉地冒出来听令。
“抱歉,夫人。”
Ai管家用略带歉意的电子音道,“冒犯了。”
机械臂温柔地束缚住郁姣不安分的四肢。
原苍缓缓俯身,红铜色的长发鬅松垂落,挠在郁姣脸上。
她对危险一无所觉,宛如初生的小羊羔,眯了眯眼,探出舌尖将恼人的发丝卷入唇齿,舔舐啃食。
她好似尝到了某种海腥味。
不知道是因为那不慎沾染闪粉的发丝,还是耳边遥远的、如同海螺中白噪音般吟唱。
“……”
被化开的咸腥刺激了味蕾,郁姣捉住一线清明,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
黑巩膜白瞳孔。
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瞳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或者说,盯着她不自觉舔动的舌。
他忽而抬手,用尖利的牙将腕上的鳞甲咬掉,只剩包裹指节和手掌的黑色作战手套。
自郁姣第一次见他,他就戴着这双从未脱下的手套,宛如冬眠的野兽,懒散又暗自戒备着。
此刻,他将右掌贴上她平坦的小腹,动作带着点温情。
接着猛然抬眼,对她露出一个近乎凶残的笑,殷红的舌缓缓舔过尖牙。进食开始的信号。
贴着她身躯游走的手掌,仿佛暗合某种韵律,排兵布阵般,战鼓号角越发嘹亮。
郁姣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掌并不平滑,有着奇怪的凸起,划过皮肤时,令人不寒而栗。
像什么……
——眼睛。
郁姣瞳孔骤缩。看着原苍的眼睛,忘记了呼吸。
贺兰铎玩笑似的嗓音仿佛再次响起:
“比如全身皮肤溃烂、头顶长出第三只脚、耳朵变成鬼脸、眼眶内增生出无数只眼球……”
眼眶内,增生出、无数只、眼球。
此时,那双恶魔般的眼瞳的眼白处不再是单纯的黑色,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黑色眼珠组成。
密密麻麻,如同昆虫的复眼。
它们静静幽幽地盯着她,反衬得白瞳孔空寂,攫取神魂的无声漩涡、无所遁形的探照灯。
郁姣头脑炸裂般疼。那些小黑眼珠宛如蔓延的霉菌,挤挤挨挨地钻入她脑壳,将记忆翻得一塌糊涂。
她承受不住这般宏大的搜查,终是晕了过去。
昏沉间,似乎听到贺兰铎带着点轻蔑的柔和嗓音:
“原来就在眼皮子底下。竟然选了这根藤蔓啊。”
……
“夫人……夫人?”
有谁在她耳边轻唤。
郁姣感到一只冰凉的小手轻推她的肩……一睁眼就对上喻风和那张死人脸。
——遗照妥帖地安放在相框内,摆在床头柜上。
看起来没有闹鬼的迹象。
“您醒了。”
浮生收回手,舒了口气。
郁姣也吐出一口浊气,坐起身来。
——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已被处理好。
抚摸过手臂上狰狞的抓痕,郁姣眸光微沉。
不是幻觉。
贺兰铎搞这一出只是为了揪出喻风和的分.身?
还有原苍那非人的眼睛……
浮生深深垂着头,机械眼显出一种低眉顺目的姿态,她低声提醒道:“夫人,已经晚上九点过五分了。”
不知为何,嗓音听起来有点紧。
郁姣没应声,兀自思索着贺兰铎和原苍此举背后的计谋。
僵硬立在床边的浮生再次出声:“该沐浴了,夫人,要迟了。”
这次,她强压着颤抖的尾音,终于令郁姣侧目。
“……”
瞥了眼代表Ai管家的蓝光灯笼,郁姣若无其事般开口:“若梦呢?”
浮生:“……我让她到贺兰医生那里为您取消除疤痕的药膏。”
郁姣点点头,眸光意味深长。
“走吧,沐浴。”
闻言,浮生不动声色地放松身体。
主仆一前一后,通过屋内的电梯,抵达名为地下圣泉的沐浴场所。
潮热的气体扑面而来,郁姣闻到了淡淡的海腥味,转瞬即逝,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在稀薄的、闪闪发光的白雾之后,是宛如蜂巢结构般的一扇扇紧闭的门。
见郁姣毫无动静,浮生只好代替她下达指令:“eleven,请为夫人开启隐私模式。”
“好的,隐私模式已开启,祝您享受放松时光。如若您有需要,可通过智脑联系我,eleven随时为您提供服务。”
蓝光一闪,紧接着,无处不在的监视感消失了。
同时,从未有过逾越之举的浮生忽然变了脸色,紧扣郁姣的手腕,拖起她就跑。
冷静自持的侍女模样不复,她像是被注入了一股不详的生命力,全然失态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在神经质的低语声中,一扇扇一模一样的白门被两人甩在身后。
狂奔了半分钟,浮生推着郁姣气喘吁吁地停在某扇平平无奇的白门前。
她'看'过来,紧闭的机械眼好似急得快喷出火来,嘴唇不自觉地痉挛着。
“快去啊!”
咔哒。
白色自动门感应到来访者,幽幽划开。
浓重的水雾迷漫开来,将一点熟悉的苦艾香送了出来。
亮着暧昧灯光的房间内,一个人影背对着郁姣,夹着烟的手点了点。
抖落的烟灰顷刻被水雾撕咬着湮灭。
郁姣还未走进去,就好像已经被吞噬了。
“你迟到了。”
低沉的嗓音响起,像是和地下温泉汩汩的流动声有了共振,不安的情绪和水雾一同升起。
“该怎么……惩罚你呢?”
——lover。
第57章 魔鬼的祭品07
多熟悉的声音。
不久前,曾作为彬彬有礼的吊唁者、温厚亲切的小叔子,向她表达真挚的歉意。
然而此刻,在燥热又隐秘的空间内,这个伪善的男人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舒展,手臂随意搭在轮椅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两指漫不经心地夹着根烟,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淡声道:
“过来。”
低沉醇厚的嗓音再没有亲和的笑意,仿佛压着浓厚不悦。风雨欲来的前兆。
早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郁姣就知道迟早要接手这个烂摊子,只是没想到妹夫摇身一变成了情人。
聂鸿深长长吸了口烟,明灭的火星宛如嘀嗒作响的计时器……没等到预期的回应。他沉沉吐出烟气,嗓音越发低哑,显得冷彻:
“在喻家短短两个月就将你的翅膀养硬了么。你——”
郁姣嗅到了危机。
针对她的一番质问即将开始,每一个问题都是现在的她无法回答的。她决定先发制人:
“我怀孕了。”
嗓音冷淡而平静,却好似一块被丢入气泡水的冰块,令室内闷热的涌动也是一顿。
郁姣长睫垂下,遮眼眸中情绪。
不论他认为孩子是谁的,她都可以从中试探出一些信息。
——那么,他会如何反应呢?
“……”
沉寂片刻。
聂鸿深将烟蒂摁在扶手上,将灰色的金属烫出一圈淡色的痕。
“哦?”
他只是给出一道近似疑惑的喉音。不攻也不守,狡猾极了。
再次沉寂。
他点燃一根新的烟,微微昂头,吞云吐雾。
从郁姣的角度望去,他宽大的指节和刀劈斧凿的轮廓仿佛被云雾模糊了的、沉默而嶙峋的山石。看不透。
一室潮热,郁姣感觉体表开始凝结水珠,本应愈合的伤口传递来刺痒的痛意。
越发浓重的烟味被热气一蒸,简直熏得人头晕目眩。
她决定行一步险棋。
极短促的一声冷笑。
“聂先生就是这样对待孕妇的么?这样对待怀着遗腹子的小嫂嫂?”
她刻意咬着几处重音,满怀怨气和委屈一般。
饱胀情绪的话语掉在了地上,不安的寂静中,郁姣额角凝结的汗珠滚落。
聂鸿深忽而低低一笑。
仿佛又成了那个在人前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小叔子。
他轻叩扶手,轮椅缓缓转了过来。宛如拉开一个神秘的帷幕,郁姣对上一双浓郁如紫罗兰的深邃笑眼。
郁姣心下微松。
先不论聂鸿深的笑有几分真,他至少愿意正脸看她,那句埋怨似乎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原来是在闹脾气。”
带着似真似假的亲昵,像个淡淡训斥稚子的大家长。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嗓音也是温厚:“过来。”
郁姣没理由不顺着台阶下来。
面上仍绷着副冷硬的神情,闹别扭似的微偏开脸。
短短几步路,她走得不紧不慢,脑中千回百转。
不知原主是如何跟这个情人相处的,但聂鸿深这样的上位者显然是不愿意抬头看人的。
所以她不能高高在上地端站他面前。
而根据他刚刚反应来看,两人虽挂着情人的名头,但地位却不平等,私下也没多亲密。
所以她也不能上去就钻他怀里,让那双本就残废的腿雪上加霜。
麻烦。
心中再不愿,也已走到近处。
郁姣垂眼盯着他略带湿意的裤腿,暗嗤:装模作样,谁泡澡穿得西装革履。
这样想着,她软下身子,倚上他装模作样、西装革履的腿。
柔软的手臂攀着他的膝,像一株易折的花,楚楚可怜地昂头,欲语还休地看他。
聂鸿深眸光深了些。
“怎么?”
两指间的烟灰摇摇欲坠。
郁姣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抬手将他手中的烟夺走,使小性子般远远丢开。
那一点星火被水汽扑灭。
聂鸿深好脾气地笑笑,“怀了孕,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郁姣眼睛眨也不眨。
性格上的变化迟早要被发觉的,孕期激素变化是最好的掩饰。
聂鸿深也没深究,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便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摆和衣袖。
举手投足都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那双骨节比常人略大的手在郁姣眼前晃来晃去,紧接着极为自然地抬起她的脸。
好似她也是他仪容仪表的一环。
幽紫的鹰眸略带审视地看着她,极为淡然地问道:“谁的?”
把着她下颚的手温热,动作却是强势的,大拇指上戴着的戒指也冰冷膈人。
郁姣故作赌气地垂眼,“你还不清楚吗?”
语气冷硬而讥讽,说完,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尽显脆弱。
“……”
聂鸿深锋利的眉眼软下几分,用拇指轻缓地摩挲她的面颊,“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男人哄女人的语气总是那么做作。
郁姣心中冷嗤,面上却做出动容的神情,轻声套话:“一切为了你……”
果然,聂鸿深顺着话头道:“现在喻风和已身死,只要得到贺兰铎的实验品……我们就能将天启教团扳倒,为你、为我、为我们报仇雪恨,嗯?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他嗓音醇厚如美酒,双眸深情似花蜜,令人迷醉,溺毙。
郁姣眸光微闪,轻轻应了声好。
见状,他用磁性的嗓音诱导般的夸赞道:“好孩子。”
隐隐透露出的满意令人上瘾,就像训犬时的奖励零食。
可郁姣无动于衷。
在他弯起眼角时,仿佛能看到他为todolist上的某*一条打上了对勾。
各怀鬼胎的两人深情对望。
他抬手,温情脉脉地将她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忽而一顿。
郁姣穿着真丝浴袍,布料柔滑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身体,唯有一截儿雪白的脖颈藏在披散的发丝间,此时被他一撩,终于露在明面上。
颈侧的几道伤痕蜿蜒着隐没于衣领。
聂鸿深盯着那几道暗红,用犹带烟味的手指扯开了她的衣领。
松松垮垮的衣袍像幅古卷,深深浅浅、横横竖竖、团团块块的痕迹交错诉说着引人遐想的故事。
聂鸿深漠不关心地看了两眼,转开视线时却不防浸入一双水盈盈的眸,要哭不哭的样子。
暖红色灯光下,眼泪为她的灰瞳折射灯色,染上一层清浅的红,如暗淡蒙尘的红宝石,诱人擦拭。
聂鸿深心下一顿。
鬼使神差地屈指,嶙峭的指骨划过那些痕迹,似是在还原和回溯。
“……”
他的触摸积压着沉沉思绪,成了活物似的爬上她的躯体,扭曲和偏执是它丑陋的外壳,蹭过开裂的伤口时引得她轻颤了下。
聂鸿深骤然回神。
他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在衣摆处蹭了蹭那只触碰过她的手。
等到精神上的恶心感褪去些,聂鸿深估量着、放出一丝关切来:“那些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郁姣垂头系上了衣襟,闻言,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
聂鸿深只能看到她蝶翼似的的长睫,密不透风,半点情绪不露。就连那紧抿的唇,挺直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都透着一股子倔强。
他感到有什么正在失去掌控。
烦躁和不耐升起,也没了哄人的心思。
“……”
晾着他的同时,郁姣也在思索。
原苍、贺兰铎、聂鸿深。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转变的眼神和暧昧的态度……
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放空的目光落在水中倒影之上,摇曳的水波扭曲了她的脸,这时,水晶灯管转换了灯色,从粉紫渐渐过渡到红橙。
望着水红的池面,郁姣脑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了什么,紧接着又随着水波转瞬即逝。
郁姣若有所思,恰逢灯光再次转换,一道暗色划过水面。
整齐的涟漪散开,郁姣一愣。
鱼?
下一瞬,那道暗色停在郁姣面前,静止不动,简直像在静静打量她。
水波亦是扭曲了它的剪影,大概能看出它只有巴掌大小,尖而长的吻部占了一半,像身子缩水的颌针鱼。
“鱼”缓缓游动,凑得更近了些,灯光打来的瞬间,啪嗒一声!它竟破水而出——
郁姣冷不丁跟它脸对脸,那尖而长的吻部距离郁姣的鼻尖还不到一尺。
思绪还未跟上,郁姣对上它的眼睛。
或者说,眼睛们。
这怪鱼两指宽的脸上密密麻麻满是眼睛。
郁姣当即回忆起下午的经历,鱼眼和原苍的眼睛重合,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还没完。
下一刻,怪鱼尖长的吻部裂开,像朵盛开的花。“花瓣”上满布圆圆的吸盘,吸盘内部则是一圈圈尖利的小牙。
——怪鱼的牙也和原苍的鲨鱼牙重合了。
她真的要昏过去了。
重心一个不稳,郁姣后仰着倒去,远离了那慑人的诡异。
等等!身后也是水池,和面前的水池相连——她掉进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头皮发麻之时,一只宽厚的大掌握住郁姣臂膀,她被这股力带着,顺势扑倒在那双熟悉的装模作样、西装革履的腿上。
醇厚的嗓音带笑,响在郁姣头顶:“嗯?被吓到了?”
郁姣喉头滚动,故作镇静地摇摇头,手上却揪紧了他的衣襟。
聂鸿深眉毛一挑,揶揄道:“在这儿住了两个月,还看不惯圣音鱼?”
……圣音鱼?
怪鱼还在一下下弹跳着,那些眼睛齐刷刷紧盯着郁姣,大张着嘴发出奇异的尖啸,看着来者不善猴急得很。
它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的确和贺兰铎的圣音铃相似。
【主线任务:探明教团掩藏的秘密,并存活下来(进度:15%)】
聂鸿深悠悠道:“这玩意儿千金难求,毕竟是能净化污染还没有副作用的稀罕宝贝,今天来的宾客都分秒必争地泡澡疗愈,你倒是嫌弃它。”
她显然还没缓过来,小脸煞白,细眉紧蹙,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聂鸿深轻笑一声。
这副倔强的模样不再令他烦躁不耐,这个小插曲打破了两人的“冷战”,聂鸿深捏捏她的耳垂,“回去吧,好好休息。”
他一顿,笑着补充道:
“别忘了,实验品。”.
一出浴室,郁姣就对上浮生那张紧闭的机械眼。
她没有行礼,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你今天——”
头顶蓝光一闪,Ai管家的声音响起:“检测到夫人沐浴完毕,已为您规划出一条避开旁人的路线。”
蜂巢一般的白墙几番轮转,走廊的位置一改之前。
浮生闭上嘴巴,垂头跟在郁姣身后,顺着蓝光的指引回到房间。
房门一关,浮生立即道:“eleven,开启隐私模式,夫人要休息了。”
“好的。”
下一刻,郁姣感到那束蓝光‘看’向她,电子质感的男中音温和道:“夫人,祝您好梦,有需要请随时喊我。”
蓝光熄灭,浮生周身气息一转,沉着脸打开手腕上的智脑,等散射的诡异红光笼罩室内后,她看向郁姣,几乎是一种责难的语气道:“你今天太不上心了,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抛在脑后!还好先生没有追究……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虽然因为你特别的长相,先生不会轻易舍弃你,但咱们公司的生物技术可是业界第一,剥皮换脸简单的很。”
阴恻恻地威胁过后,她看起来平复些许,转而开始敲打:“我知道你和先生有些……私人关系,但谁不清楚先生早已心有所属?完成任务、假死脱身、拿到奖金、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才是正道。先生今日下达了新任务,我会辅佐你完成,我们加快速度,争取早日回总部。”
任凭浮生语重心长,郁姣仍默然不语,一副情根深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却因这些话掀起风浪。
浮生恨铁不成钢:“先生情根深种,喜欢那人十多年了,你别痴心妄想了。他报复喻家也是因为那人,别看先生和喻冰辞是明面上相敬如宾的夫妻——”
咚!
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音。
屋内有第三人?!
浮生冷下脸看向声源处。
“出来。”
片刻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哆哆嗦嗦从床底爬了出来。
侍女服、黑长辫、机械嘴。
赫然是之前被浮生支开的若梦!
她面无血色,颤抖着举起手中的小罐子:“我、我不是故意要听的,贺兰医生给的除疤药膏掉到床下了……”
她吓得快哭了。
“我什么也没听到!真的,我我、我可以帮你们的!”
却没想到浮生上前搀扶起她,温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若梦眼含感激,“浮生,我以后一定——”
“嘘。”
浮生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拭去她的眼泪,接着,如魔术戏法般,藏在手背的小瓶翻转倾倒,一滴红色的液体准确落在若梦的脸上。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
若梦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从脸部开始,皮肤一寸寸开裂,像一株盛开的血肉之花,密密麻麻的‘花蕊’生长出来。
那是一只只血红的眼珠,仿佛满含怨恨和苦楚。
不断生长的眼珠连着青紫的血管,似乎吸尽了她的生机,她如融化的雪糕般瘫成一团,脸上的机械部件被生生挤掉,露出原本的嘴巴。她怨毒地瞪着浮生,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自喉咙口涌出大大小小的眼珠,像泡泡。
她被淹没了。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秒。
浮生漠然后退两步,回到郁姣身旁,头也不回道:“我说过,咱们公司的生物技术,可是业界第一。”
“……”
在郁姣复杂的目光中,浮生调整了神情,惊慌失措地喊:“eleven!有人异化了!”
……
翌日,在浮生的护送、或者说,强制和监视下,郁姣以‘重新拿除疤药膏’和‘检查有没有被异化波及’为由,来到了贺兰铎的实验室。
避开无处不在的eleven,浮生冷声嘱咐:“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实验品[Z0]。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是,用你在总部学过的所有东西,情报侦查、心理分析、窃听监视、潜伏格斗……以及,色.诱。”
眸光扫过郁姣的躯体,浮生眼中的轻蔑夹杂着一丝怜悯。
“这是先生的原话。”
第58章 魔鬼的祭品08
“你怎么来了?”
贺兰铎那张漂亮得宛如造物主精雕细琢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
郁姣微笑:“别装了,在我来的路上eleven应该就提醒你了。”
刚说完,耳上的饰品便传出只有她能听到的警告:“你是去做任务,不是去拉仇恨的。”
浮生的声音。
郁姣在心中叹气。
真是寸步不离地监视与控制啊。
这个集监听与监视为一体的装置是个宛如竹节虫一般的白色耳饰,细细长长沿着耳廓趴伏,带来令人后背发麻的异物感。
被人这样操控,郁姣心情实在算不上好,连带着对贺兰铎也没什么好脸色。
见状,贺兰铎没有丝毫恼怒,“只是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大事,才让夫人等不及晚上的身体检查,一大早便大驾光临到我这研究室来。”
那双浅淡的绿眸略含笑意,不达眼底。
“他怀疑你了。”浮生笃定道,“就说昨天亲眼目睹有人在你面前异化而亡让你很害怕。”
她连忙提示了几句圆滑的应对话术,郁姣装作没听见。
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反客为主,将贺兰铎从头到脚扫视一圈。
一丝不苟的浅米色高马尾,白大褂下是平展洁白的里衣,就连每一道褶皱都恰到好处,隐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两条修长的腿。
精致漂亮的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长睫微眯,淡绿的眼眸像覆了层霜。
总体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最后,她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胸牌上: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研究员
“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略一思量,郁姣这样答道。
“……”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隐藏在衣物下的手微微僵紧。
她在赌。赌贺兰铎此前的提点和帮助,事出有因。
耳朵里,浮生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警告一句接着一句,吵得她头疼。
贺兰铎收回目光,取下一旁的护目镜戴上,转身摁下按钮,实验室的大门缓缓划开,神秘的流光倾泻而出。
他回头,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夫人,请进。”
耳边的警告消失,郁姣拢了拢披肩,抬起雍容华贵的脚,迈步而入。
这里和郁姣幻想中的科学怪人的实验室完全不同。
明亮、宽敞,干净、冰冷。
天启教团独具特色的金属白墙营造出一股冰冷的氛围,奇形怪状的实验器具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各处,悬浮的光幕上跃动着晦涩难懂的计算公式,好似密密麻麻的小虫。
尤其令郁姣瞩目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其后是深蓝的水,静谧地涌动着,如水族馆的观赏墙。
水波透过玻璃折射出一道道荡漾的、宝石般的光。布满墙面、地板,为毫无生气的实验室注入一丝幻梦的浪漫。
在郁姣四处打量时,贺兰铎拿起光屏,盯着上面的数据,收敛了游刃有余的笑意。
——一步入这里,他便进入某种专注状态,整个人仿佛被一层薄膜和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我还有事,夫人请自便。”
语毕,他看也不看郁姣,大步流星地走向里间,留郁姣一人和满室的仪器作伴。
竟是丝毫也不防备她了。
郁姣挑眉。
耳麦里传来浮生的指令,要她四处查看、寻找线索。
郁姣紧了紧披肩,穿梭在冷清的实验室,仿若好奇般四下打量。
她的第一个发现——
这里没有eleven的载体。
看来贺兰铎当真十分谨慎。
就连eleven这样的底层指令是为教团信徒服务的人工智能都无法全然信任。那么问题出现了:他为什么放心地将她留在这里?
是有恃无恐,还是心大无比?
走过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的有蓝色试剂,郁姣来到那面巨大的玻璃墙前,望着自己清晰可见的倒影,眸光微沉。
第二个发现——
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
从她刚踏入这间实验室开始,就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抓在她身上。
尖锐、潮湿,像一阵阴冷的风。
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面对下位者的估量。
她试图透过玻璃墙面的反光寻找那个窥视者。
摄像头?藏在暗处的实验品?还是贺兰铎留下的监视器?
郁姣一无所获。倒是发现玻璃墙后的这片水域比她想象中更深更广,不见底的黢黑,好似怪物的喉管。
盯久了,绵密的黑暗铺天盖地地网来,让郁姣有种被怪物吞吃入腹的错觉。
……不是错觉。
水波折射出的光斑剧烈晃动,深水好似在被什么庞然大物搅动。
郁姣后退半步,神情紧绷地盯着玻璃墙后,只见一点美丽的荧光自深处缓缓升起、靠近。
越来越多……像一颗颗夜明珠,茕茕微光中,郁姣看清了。
那是鳞片。发光的鳞片构成的巨大的长尾。
比日光更灿烂,比镭射更柔和,多彩的、泛着美丽、神秘的蓝紫色偏光。
愈发强烈的被窥视感随之接近。
那个庞然的水生怪物一甩尾,华美柔光中,郁姣对上一双幽蓝的兽瞳。
它蜿蜒游走,停在距离郁姣不远不近的下方。小动物似的,警惕又好奇地打量她。
“……”
一人一怪一时半会都没有动作,就这样一高一低地对视。
浮生在郁姣耳边惊喜地低呼一声:
“是它![Z0]号实验品!”
郁姣一顿。
因为姿势和角度的关系,这位实验品的样貌她一览无余。
粗略估计,它那尾巴约有四五米长,像鱼、像蛇、又像蛟,覆满漂亮的鳞片,半透明的鳍也很大,分散在长尾的前前后后以及侧面,在水中缓缓摇摆,亦是泛着柔和的光。
好似传说中的海妖塞壬。
郁姣怀疑,那张具有迷惑性的美丽面容,就是它诱杀猎物的手段之一。
是的,它有一张堪称艳丽绝伦的人脸。
令郁姣想到贺兰铎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容。
——即使这两张脸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风格,一个圣洁高雅,一个美艳惑人。
但他们都有着相似的……失真感。
造物主的偏爱。极有目的性的进化。
它的面无表情更是加重了伪人的惊悚感。
“你有办法离它更近一点吗?”浮生催促道,“我需要做评估和分析。”
郁姣无语。心说她是什么美味的鱼饵吗?是得不要命地跳进水里为任务献身么?
却没想到,水生怪物目光一眨不眨地锁定着她,长尾一甩,缓慢地自水底升起,逐渐与郁姣视线齐平。
距离骤然拉进,郁姣呼吸一顿,被迫将它身上非人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长长的尾垂下,并不像影视作品里的人鱼那般,它的上半身并非是柔软的人类皮肤,背部依然是盔甲似的鳞片,胸腹则是蛟龙蜃腹的模样。
那美不胜收的鳞片渐变着消失在后脖颈与侧脸衔接的地方,它没有毛发,有的只是层层叠叠的鳍,与覆着鳞的细长软刺,在水中漂浮时神似长发。
这么诡异的身体组合,脸却是人类皮肤的质感,只零星有几片泛着微光的鳞。
幽蓝的兽瞳像沉冰,微动了动,盯着郁姣耳后晃动的簪子。
它歪了歪头。
眼尾长而微翘,因没有眉毛,显得有些冷然,可它的眼珠跟随发簪上垂坠的红宝石晃动,又显得很纯然。
像婴孩。
“……”
它冷不丁动了。
鹰爪似的手抬起——嘭!一声厉响。
吓得郁姣后退一步,红宝石晃动得越发厉害。
却见它只是将手贴在玻璃墙上,修长尖锐的爪子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它像是想要这根簪子。
郁姣迟疑一瞬,抬手拔下簪子,试探性地递到玻璃墙前。
就在水生怪物准备进一步靠近时,忽然!它神情一变,目光凶恶地偏头,对着郁姣身后某处呲牙,那尖利可怖的鲨鱼牙瞬间令郁姣想起原苍。
露出尖牙后,水生怪物那张具有迷惑性的脸上登时褪去无辜和诱人的人性色彩,额头、眉心和鼻梁皱起宛如猛兽一般的威胁纹路,脸上密布的细小鳞片漾开微光——原来人脸皮肤的质感也只是伪装。
它张嘴,发出一声极高音频的尖啸。叫声和诡异的圣音鱼相似至极。
这尖啸令实验室的几个玻璃瓶挨个炸裂,在这番鸡飞狗跳的动静中,一声轻轻的叹息自郁姣身后响起。
“真是不乖啊。”
下一刻,好闻的冷香笼罩而来。
水生怪物威胁似的呲了呲牙,拱起后背如临大敌,紧接着一甩长尾,瞬间便消失在漆黑的水底。
那熟悉的药香丝丝缕缕裹住郁姣,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贺兰铎顺势圈着她,双手伸到她面前,动作优雅地脱掉一只丁.腈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点了一下面前的玻璃墙。
莹绿的光字浮现,他漫不经心地操作着,只见,水深处亮起一道电光,接着,兽类痛苦而压抑的尖啸幽长响起,久久未散。
贺兰铎收手,俯身凑到郁姣耳边,微笑道:“不听话的坏孩子是要被惩罚的,你说是不是,夫人?”
郁姣抬眸。
玻璃墙的反光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贺兰铎直起身子,和郁姣透过镜面反射而对视。那张温和可亲的脸因莹亮闪烁的光字而斑驳不清。
这是两人第一次突破社交距离贴这么近。
郁姣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看似书卷气的他竟然这么高挑,垂眼看人时,疏离冷漠得像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他眸光滑动,落在她握再手中的簪子上,动作温和却不容许拒绝地将簪子夺走,然后体贴地插回她的发间。
耳边,响起浮生冷静的分析:“他可能又在怀疑你了。因为你和实验品[Z0]不正常的接触,虽然我暂时也不清楚[Z0]为何对你反应特殊,但现在,你需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郁姣并不觉得贺兰铎将她留在这里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发展,甚至,这很可能就是他想看到的。
但此时的确需要做些什么。回应他意味不明的试探。
郁姣转身,撞入那清淡甘甜的药香,以及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绿眸。
动作间,目光微顿,落在他的胸牌上。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研究员
——这家伙似乎真的是个很墨守成规的人。
每次换不同身份的胸牌,气质也会略加调整以符合胸牌。
心中一动。
郁姣的披肩滑落半截,裸露的手臂上,嫩红的伤痕还未愈合,纵横着隐没入衣袖。正是上次“治疗”期间留下的。
贺兰铎眸光轻飘飘地划过。
“贺兰医生。”
她昂头望他,微微偏了偏头,状似苦恼道:“你给我的祛疤药膏被侍女打翻了,可以再给我一瓶吗?”
贺兰铎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茬。
“当然。”
郁姣拢披肩时,指尖划过伤痕,低声询问:“这次,你可以帮我涂吗?”
低低的嗓音和水流涌动的轻响交错融为一体。
贺兰铎神情不变。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最拙劣的的勾.引。
不待他拒绝,郁姣的手指勾缠上他的胸牌挂绳,拉得绷直,他顺势低下头,配合完成这个训狗一般的姿势。
两人距离拉近。
贺兰铎依旧笑得体面,屈指点点绷直的挂绳,一语双关道:“夫人,这不太合适吧?”
郁姣弯唇一笑。
“怎么会不合适呢?贺兰医生上次看到我身上的伤口时明明眼睛都放光了——”
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动,反而将原苍推了出来。
“——难道你只喜欢在旁边看着别人‘治疗’?啊,难道贺兰医生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不自信吗?”
郁姣故意捏起嗓音,语气讥讽,“还是说,这就是你奇怪的癖好。”
贺兰铎眸光渐沉,几缕发丝恰好不复管教地垂落而下,仿佛成了完美面具上的几丝裂纹。
郁姣手腕翻转,手指一根根翘起落下,让挂绳再度缠绕手掌一圈,将他拉得更近,说话间,吐息将他的发丝拂乱。
搔在脸上,掀起细微的痒意。
贺兰铎握住郁姣作恶的手,正准备使用不那么体面的应对策略时,却见她垂眸,学着他曾经的操作,轻点了几下手中的胸牌,在职位那一栏的几个选项中:
[医生]
[司铎]
[研究员]
[家庭医生(喻夫人专属)]
点击[家庭医生(喻夫人专属)]这个选项——
天启教团
姓名:贺兰铎
职位:家庭医生(喻夫人专属)
郁姣满意地松开手,笑吟吟地拍了拍垂坠回到他胸膛的身份牌。
“当然要亲自诊疗才有效果嘛,你说对不对?我的、私人医生。”
第59章 魔鬼的祭品09
贺兰铎定定看了她片刻,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又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完美姿态,他展颜一笑。
“当然,荣幸之至。”
“……”
取来药膏,贺兰铎在一旁的光幕上轻点两下,实验台展开,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他的嗓音却是温软:“请夫人躺上‘病床’,我这就为您涂药。”
——很难说这不是他的报复。
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郁姣剜他一眼,脱下棉厚的披肩铺上实验台,施施然坐了上去,光洁修长的小腿抬起,娇声道:“能麻烦贺兰医生帮我脱掉鞋子么?”
——谁还不会恶心人了。
光风霁月的贺兰铎盯着她嚣张挑衅的双足看了看,又露出老一套的、毫无破绽的微笑:“荣幸之至。”
他一手握上郁姣的脚腕,一手轻巧地将鞋拿掉。
原本实验用的白手套,在此刻也为这“贴心服务”增添一抹专业的色彩。
郁姣正欣赏那张高雅得不可一世的脸低眉顺目地做着不合身份的“低贱”之事,却见他脱下她的鞋后,没有松手,反而单手将她两只纤细的脚腕扣住,“低眉顺目”地这样一提,便将她的双腿拉直。
“你做什么!”
郁姣挣动不能,委委屈屈地踢腿,简直像被绑住双脚的兔子。
叮一声响!实验台两边冒出束缚带,将她的双手紧紧缚在台面。
这下,她真成了任人鱼肉的猎物了。
“做什么?”
贺兰铎温声重复她的问题,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蘸了点药膏,偏头微笑:“为夫人涂药啊。”
这张漂亮俊秀的脸看起来可恨极了。
因姿势原因,郁姣的裙摆滑落,两条白皙笔直的腿就这样大喇喇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贺兰铎蘸了药膏的两根手指,刷酱汁一般,轻飘飘从郁姣的脚踝划到大腿。
他微微偏着头,长睫垂下,显得既专注又漫不经心,像是在弹奏什么古典乐器。
润滑的药膏滋润了未愈的伤口,带来丝丝凉凉的痒意。泛红的伤痕竟立即消失不见了。
郁姣也不挣扎了。
——她一向是个对突发情况适应良好,并在之后伺机报复的人。
慢慢吞吞涂完腿,贺兰铎一抬眸,弧度漂亮的眼眸弯弯:“夫人还满意我的服务吗?”
郁姣冷冷看他:“不满意。非常不满意。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不满意啊……”
贺兰铎状似苦恼自责,眨眨眼,诚恳道:“那我更要再接再厉,努力让夫人满意了。”
“你!”
郁姣气极,还未来得及发火,就感到一阵凉意——贺兰铎这厮将她的裙摆推到了腰腹以上!
这姿势实在羞耻,她简直像个不能自理被人换尿布的婴儿。
反正这家伙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她索性偏过头,劝慰自己忍过一时,日后……
“……”
这边,看到她腰侧那道弯弯长长的疤痕后,贺兰铎瞳孔骤缩。
“…………”
他沉了沉眸,用手指打着圈涂药,却半晌不见愈合。
郁姣清楚:这道伤痕是在她进入这个游戏前留下的,是无法在游戏中被抹去的。
她冷声提醒:“这是旧伤,别白费功夫了。”
闻言,贺兰铎阖眸,几个呼吸后,再睁眼已然恢复平静。
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将沾着药膏的手套脱下丢掉。
郁姣的腿一自由,就稳准狠地踹向贺兰铎。
“……”
被他头也不回地拦截,脚腕梅开二度地落入他手。
“怎么?夫人还想继续?”
他轻笑着回眸,翻身压上她的腿,倾身覆来,那双浅淡的含情眸近在咫尺,好似镜花水月一般,隔着她看向虚妄。
他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夫人的命令,我不敢不从。”
他演起戏来含情脉脉,但郁姣不为所动,冷嗤道:“我命令你把我松开时你怎么就敢不从了?”
贺兰铎笑而不语,低头埋入郁姣颈窝,吐出的气息带着凉意,宛如湿冷的水草。
一只如玉般冰凉的大掌抚上她的身体,沉缓地摩挲,仿若意乱情迷的爱.抚。
郁姣心下奇怪,耳畔很快窜过一阵凉意,紧接着,耳上挂着的联络器好似被什么东西卷走了——浮生那磕磕巴巴、没见过世面的低呼戛然而止。
那卷走联络器的东西细长、湿凉、软滑。宛如蟾蜍的舌,或是软体动物的……触手?
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贺兰铎凑到她耳边,清哑的嗓音笃定:
“你不是郁姣。”
“…………”
身份被发现了,原来他方才那奇怪的亲近是声东击西。
郁姣心中微沉。
清楚贺兰铎是个聪明人,如若没有铁证,绝不会下这种结论。她索性装都不装了,直视那双幽浅的绿眸: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贺兰铎毫不留恋地起身,将长发重新扎了一遍,然后淡淡回答道: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他真的太敏锐了。
郁姣虽没有原主的记忆,但她进入这个副本后,一举一动都很谨慎,按理来说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就连亲密接触过的原苍和聂鸿深都没有怀疑她。
没想到贺兰铎第一次见她竟就发现她不是原装的了。
“为什么?”郁姣拧眉,“怎么发现的?”
“太明显了。”
贺兰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曲着食指抬手,似乎在描摹郁姣的轮廓。
“她是个很无趣的人,像提线木偶,也像个早就设置好的程序。”
他撑着下巴,淡绿的眼眸眯起,“而你,很有意思。”
见郁姣不是很满意这个模糊的答案,贺兰铎目光划下,落在她的腰腹,“本来还是十分确定,但刚刚看到你腰侧的疤,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郁姣:“什么意思?”
贺兰铎淡声:“她是一件完美的人形兵器,不会有任何缺陷——至于我为什么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和她是合作关系。”
郁姣一怔。
她本以为原主和她拥有的是同一具身体。难道在她真正进入游戏后,才会用自己的身体替代原主的身体么……而且,原主和贺兰铎合作?
正沉思,贺兰铎忽然凑得极近,探究的目光落在郁姣的脸上,“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月神蛾的克隆人技术已经这么成熟了么?”他笑问。
捕捉到郁姣神情的极其细微的变化,贺兰铎失笑:“你不知道月神蛾?”
语气带着些质疑,一眨不眨地望来。
根据语境以及他方才的破坏监视器的举动,郁姣合理推测所谓的“月神蛾”就是聂鸿深的生物科技公司。
于是,郁姣回答,“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所属的组织。”
贺兰铎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伪装。
“月神蛾和天启教团一向不合,能知道聂鸿深这层身份的人可不多……”
贺兰铎倏忽从一旁的台子上取了把小刀,在手中把玩,眸光斜来:“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郁姣依旧任人鱼肉地被束缚在实验台上,见他一副变态杀人狂的模样,脊背当即寒毛直竖。
“我的合作者已经被你取代了,你说,我留着你还有什么必要吗。”
贺兰铎眸光温柔,与此相对的,是他那锋利刀刃,正一寸寸抚过郁姣赤.裸的肌肤,他手下一个使劲儿,郁姣就会血溅当场。
她大脑疯狂运转:“你不告诉我你们的合作内容,怎么能确定我没有价值?况且你刚已经承认了,我很聪明。*”
她下巴微抬。
分明是弱势的姿态,却如此自信地跟他谈判。
贺兰铎眯了眯眼,看起来被说服了,他缓声解释道:“我帮她在天启教团打掩护,她替我在月神蛾找个东西。”
……没想到原主还是个双面间谍二五仔。
郁姣当场接任:“聂鸿深还没有怀疑我的身份,我可以接替她,帮你在月神蛾找到那个东西。”
“倒也……”贺兰铎故意拖长了语调,“可以。”
郁姣心下一松,却见那把刀子又回到她的脖颈,冰凉的刀面将她下巴抬起。
贺兰铎慢吞吞道:“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谁?以身犯险、深入虎穴狼巢究竟意欲何为。”
郁姣眼尾勾起,盈灰的眼眸被白炽灯映得光亮肆意:“贺兰研究员这么聪明,应该可以自己猜到吧?我就不剥夺你解谜的乐趣了。”
她衣物散乱,裸.露的肌肤被棉黑的披肩衬得如一尘不染的白雪,将观者心中一发不可收拾的破坏欲勾起。而她语调蛊惑:“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实验品。”
手下微重。
娇嫩的皮肤被刀刃破开,艳丽的血滴滑落,在白皙的脖颈上刺目得美丽。
贺兰铎适时用一根试管将那滴血接住,他垂眸笑道:“你说得对。我很期待揭开你的秘密。”
“……”
那根装了血的试管被添上标签:[亟待发掘的秘密],接着被放入冷气四溢的箱子。
“现在,”
待他做完一切,郁姣眼尾一扫,示意道,“可以松开你的合作伙伴了吗?”
…
得到自由,郁姣坐起身子,揉了揉手腕道:“既然是合作,那贺兰医生是不是得拿出些诚意?”
贺兰铎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你弄坏了我的联络器,那边一定会起疑心——我要求近距离观察实验品[Z0]。我要给聂鸿深交差。”
郁姣直视他。
贺兰铎没有多加思索便答应了,“跟我来吧。”
他带着郁姣来到实验室的其中一个里间。这里和外间装修相似,但没有巨大的玻璃墙,只有一潭小池塘似的沉静的水。
“这里是特殊观察室,可以满足你跟[Z0]亲密接触的要求。”
贺兰铎站在操作台前,敲下指令,下一刻,极高音频的声响散发开来。
他端方立在原地,宛如一个尽职尽责的服务业人员,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喊她:“夫人,”
“请见谅,这家伙性格不太好,毕竟是不通人性的野兽,以免您被发狂的它撕成碎片,我不得不在这看照些。”
顺便光明正大地监视。
郁姣帮他补充完。
水潭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涌动,郁姣收敛了心神。
水面下出现一团黑影,紧接着,水生怪物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水鬼一般,只露出一双幽蓝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郁姣,暴露在空气中的发鳍和肉刺起伏着,犹如呼吸。
她嗅到了好闻的海腥味。
没有了玻璃墙的隔离,视觉冲力如涨潮时的海浪,铺天盖脸地拍来。
怪物先是冲贺兰铎威胁似的呲了呲牙,然后迟疑两秒,忽而摆动尾巴,朝潭边游来,扒着低矮的护栏,眼巴巴地看着站得远远的郁姣。
郁姣心中一动,大胆地朝它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贺兰铎是不会让她死的。
见状,怪物不由甩了甩大尾巴,简直像个等待被主人认领的小狗。
郁姣站在护栏外,蹲下身,跟它视线平齐。
怪物将爪子从护栏空隙伸出,闪着锋利的冷光,看起来危险至极,郁姣却没有闪躲,想看看它的意图。
只见,它小心地收起尖爪,用连着蹼的手指捞起一缕郁姣的长发,看看头发,又看看郁姣,神情有些疑惑和焦急。
它张了张唇,发出嘶哑的咿咿啊啊声。
站在不远处的贺兰铎一顿,眼中划过一丝意外。
“什么?”
郁姣极力辨认它的意思,低头凑得更近。
“……嘶……嘶嘶咦……咦…唷……月…月!”
像是久不使用声带一般,它极为不熟练地吐字。
“月?”郁姣一头雾水,“你是说你叫月?”
话音落下,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郁姣偏头,见贺兰铎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压着莫名的笑意,长睫低垂、低声喃喃:“果真是没脑子的野兽……”
怪物忽然一僵,耸了耸鼻尖。
——郁姣脖颈上的那道伤痕还未愈合。
这一番活动,伤口又崩开了些,渗出细小的血珠,血腥气丝丝缕缕钻入它的鼻腔和腮。
“嘶!”
怪物瞬间变了脸,骤然凶相毕露,发鳍都炸了开来。
郁姣心感不妙,还没来得及车队,便被它抓着、猛然被拉下,差点栽进水里。
那尖利的牙嘴凑到她颈侧。
猛兽灼热的吐息喷洒,仿佛下一刻就要咬穿她的脖颈……然而,下一瞬,却只是有温热潮湿的软物划过,似乎卷走了一滴血。
与此同时,贺兰铎反应迅速,在怪物“发难”时,便眼疾手快在操作台点了两下。
郁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劈头盖脸的水浇了个透。
——[Z0]甩尾迅速离开了。这次它被电击也一声不吭。
“看样子,你被它嫌弃了呢。”
贺兰铎嗓音带着点诧异,又带着点调侃,背着手笑眯眯地看湿透了的郁姣从地上爬起。
郁姣面无表情抹去脸上的水,淡淡回敬:“比起我,这家伙显然更恨你吧。”.
这一趟下来,郁姣虽然被甩了一身水,但收获颇多:
不仅获得了实验品[Z0]的部分讯息,系统提示音也响个不停,最后停在:
【主线任务:探明教团掩藏的秘密,并存活下来(进度:26%)】
是时候离开了。
实验室设备一应俱全,郁姣顺便冲了个澡,擦干后勉强换上贺兰铎存放在此的制服。因体型差异,他穿上合适的制服在郁姣身上大了一圈,拖拖拉拉的。
这期间,贺兰铎戴着金丝眼镜,正翻看实验数据,忽听脚步声接近,他递去一眼,半天没收回。
郁姣洗去一身已婚妇人装扮,此时披着半干的长发,面容素净、透着被热水熏过的粉,一边挽着长长的袖子一边走来。
“我得回去了,今天下午是不是还有祭奠仪式?跟昨天一样吗?”
贺兰铎推了下眼镜,语气诚恳:“夫人,我更佩服你了。如此不熟悉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郁姣:“?”
是喻风和说的啊,七日婚礼。
看她皱着眉一脸不解,贺兰铎忍不住弯了弯唇,起身走来,并解释道:“木、金、土、火、水。一天曜日,一天暗日,穿插着来,婚丧嫁娶一般都在曜日举行,暗日忌一切娱乐,需休息、需团圆、需祈祷。”
“今天,是木暗日,中午将在生命之树仪式场举行圣餐祈祷。”
话音落下之时,他已然走近。
高挑的身影遮住白炽灯,投下一片丝网般的阴影,一双含情眸盈盈透亮,轻轻落在她脸上。
“夫人,您这样出去,会被大家误会的。”
郁姣挑眉,靠着实验台,好整以暇地问:“是担心大家乱想,还是你自己已经在乱想了?”
贺兰铎低头,双臂撑在郁姣两侧,俯身凑得更近,两人呼吸几乎交缠时,他莞尔一笑,长臂环在她身后,将她身后的衣带捞住,替她妥帖地系好。
整理好衣物,他后退半步,笑得像个优雅的狐狸。
“明明是夫人总在乱想。”
郁姣撇撇嘴,推开他便要离开,却听狐狸叫道:“夫人等等,我帮您录入一下生物信息,这样您随时都能进来了。”
郁姣一顿,偏头狐疑地打量他。
……不安好心吧?
贺兰铎面上是不露破绽的微笑:“毕竟,您现在不仅是我的合作伙伴,还是我的实验品。”
……
最终,郁姣还是让贺兰铎录用了她的生物信息。
刚出实验室,浮生便迎了上来,见她人没事,微微松了口气,继而注意到她不寻常的衣着……郁姣确信,她从浮生那双紧闭的机械眼中,捕捉到了类似瞳孔地震的情绪。
但现在显然不是交流的好时机——
eleven那标志性的男中音响起:“夫人,今天中午的圣餐仪式,皎家也会来人。”
郁姣此时已收起在实验室的放纵松散的状态,又开始进入谨小慎微的分析现状加影后附体模式。
……eleven特意知会她就说明这个皎家很是不同寻常。
“皎家?”她道,“他们来做什么?”
语气风轻云淡,细眉却微微拧起。一副在意又为难的模样。
eleven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
郁姣侧目,望向头顶一闪一闪的蓝光。
既为它宛如措辞似的人性化的停顿而惊讶,又为自己方才的套话而提起一颗心——莫不是不该这么问?
好在eleven没有沉默太久,它回答道:“皎红月女士是喻风和先生的第一任夫人。”
“……”
“自皎女士猝然离世后,皎家便与喻家渐渐少了来往……她们应该是想尽最后一份情谊,来祭奠喻先生的吧。”
那为何昨天不来?
郁姣将疑问压在心底。点了点头,便准备回到房间,按照eleven的穿着建议,准备所谓的圣餐。
不论这皎家的意图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
拐过最后一条走廊,只见她房门外立着个低眉顺目的侍卫。
他行了一礼,抬起头来。郁姣诧异发现,这侍卫面部没有多余的机械部件,却一双长相奇怪的机械耳。
扭曲、狰狞,好似两张小小的人脸。
郁姣回头看向浮生,只见她面色沉重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事出何因。
eleven适时解释道:“因为昨天您身边的侍女发生了异变,今早我收到指令,将喻先生生前特训出来的死士拨给您做贴身侍卫,以做保护。”
郁姣拧眉:“谁的指令?”
“……”
eleven:“是神降,夫人。”
“……”
郁姣对上侍卫黑沉沉的双眸……她艰难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微闪的蓝光,“说清楚点。”
eleven:“喻先生生前给我设置过,特殊高级指令视为神降,不可忽视、不可违背、不可反抗。”
想也知道是谁捣的鬼。
郁姣咬牙,“真是谢谢他了。”
步入房门前,她一顿,“意思是这家伙必须寸步不离地监、跟着我?”
“是的,夫人。”
郁姣冷哼一声,“我虽是寡妇,但也是女人。这合适么?”
她心中不爽,却也不欲为难一个听令行事的人工智能管家,只瞪向那名长相平凡、面无表情的侍卫,“开门啊,还要我教你么?”
侍卫低头推开门,郁姣臭着脸,刚走进去,眼前忽然闪过凌厉的红光,直冲她面门。正欲躲闪,两只冰凉的手捉住她的肩。
她眼睁睁看着那红光灵巧地钻入她眼眶。
是一根细细的血色藤蔓……喻风和!
——饶是警惕如郁姣也没想到喻风和会一鼓作气、接连发难。
那跟喻风和打配合的侍卫还甩锅:“夫人小心!有残留的异变组织!”
他装作保护郁姣的模样,将地上所谓的“异变组织”碾死。
被偷袭的郁姣感到天旋地转,整个视野都变成了血红色。
浮生紧张地扶着她,那询问声变得很遥远和模糊:“夫人?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郁姣甩头,也无法将那朦胧的血色幻觉甩掉。
甚至愈发强烈——
地板变得绵软下陷、墙壁是湿滑鼓胀的血肉组织、巨大沉闷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就连浮生在她眼中都开始溃烂,宛如昨夜异化的若梦。
倏忽,耳边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它好像在说:
“离…………远……他…们…………点……”
“……原…………铎……深…………离……”
“……远…点…………不…………近……不许……”
墙壁上横亘的青筋开始游走,组成一行清晰的文字:
[离他们远点离他们远点离他们远点]
[离原苍贺兰铎聂鸿深远点]
[不许靠近他们不许靠近!]
郁姣:“……”
在难言的精神污染中,郁姣扯起唇角嗤笑一声。
——他急了。
这是看到原苍、聂鸿深和贺兰铎跟她那过于亲密的互动了?
要不是知道喻风和对她厌恶至极,她都差点以为他是什么头顶绿帽、恼羞成怒的苦主丈夫了。
第60章 魔鬼的祭品10
在这可怖恶心的幻境中,郁姣头晕目眩、冷汗直冒,她强撑着一口气,对着那怒火中烧的警告,故意嗲声道:
“老公,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
似乎是被她恶心到了,喻风和幻境都不稳定了,相对的,郁姣的眩晕感降低了些,见状,她再接再厉:“老公,你说句话呀老公。”
[……]
血肉之墙上狰狞鼓动的青筋冷冷打出一个:
[呵]
尽显讥讽、嘲弄和厌弃。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离他们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恶狠狠地放话道。
郁姣当然不认为喻风和此举是在保护另外三人。
虽然不清楚动机,但他如此反对,说明郁姣和那三人亲密会对他造成不利的后果。而郁姣向来贯彻‘敌人不如意就等于己方赚了’的理念。
不让她接近这几人?
——就算手脚被绑住,她嘴巴还能亲人,可怕得很!
她当即阳奉阴违:“嗯嗯行行好好,老公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恪守妇道离这些小白脸远远的,永远只爱老公一个人。”
[……]
[你最好是]
喻风和似乎逐渐形成耐受性,无视了她的孟浪言语,万分嫌弃地撤走幻境,留下一句:
[我会一直看着你]
幻境消退,回过神来时,郁姣耳边响起浮生焦急的呼唤:“夫人您没事吧?”
郁姣摇摇头,确认身边一切如常,唯一异常的便是她充血泛红的双眼。
蓝光一闪,机械臂递来一杯温水,eleven担忧地提议:“夫人,要不要去找贺兰医生看看?”
“不用了。”
郁姣被浮生搀扶着坐下,瞥了眼恪尽职守端站一旁的侍卫,她啜了口水,平静道“是时候准备中午的圣餐了。”
…
在eleven的建议下,郁姣换上一席雪白的衣裤,搭配简易的护袖护膝和对襟马甲,长裤扎进长靴。
是十分方便行动的制式。或者说,是适合战斗的制式。
就在郁姣以为所谓的‘圣餐’意思是这些狂信徒要搞邪恶厮杀仪式时,eleven科普道:“圣经一章曰,真神赐下一颗生命之种,于混沌中生长成伟大的生命之树,遮天蔽日、花繁叶茂、奇光异彩,破开污沙与浊海,为颠沛流离、饱受堕落种威胁的人类祖先提供安身之所和饱腹之果。
“后世的人们将这一天称为木曜日。
“后一天,为木暗日,每到这时,人们就会放下手头的工作,穿上战服,团聚在一起举行圣餐仪式,以庆祝打响对堕落种反击战的第一枪。
“这样的传统延续至今。”
末了,它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歉意道:“抱歉夫人,我的代码包含节假日和庆典时播报祝词的下行指令,希望听惯了圣经故事的您不会觉得无聊。”
郁姣当然不会,这些都是宝贵的信息。她故作随意地称赞它讲得好,并让它将之后的曜日暗日相关的传统一一道来,以便路上解闷。
是的,这次要出远门。
离开占地面积庞大、内部结构繁复的天启教团,坐上飞行器,到地表去。
通过一条长而黑的隧道后,忽而豁然开朗,视野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白色金属,而是一望无际的城市。
林立的高楼紧紧挨挨,华丽的广告闪烁,各式各样的飞船和飞车井然有序地在半空穿行,空中通道交错纵横,宛如盘旋的蛇群,人显得渺小。
她的巩膜上映出繁华的色彩,却看不见熟悉的蓝天。
头顶是蜂窝结构的拱形金属,营造出蓝天白云的样子,取代太阳的是一盏没有热度的光球。
虚假的“天际”在视觉上离人很近。空间再大,也显得压抑。
——这就是地内世界。
像是从一个牢笼到一个更大的牢笼。
这是郁姣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神降联邦共和国,简称神国。一个庞大的宗教国家。
飞行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只见一旁的巨幅广告牌上播放着采访影像。一个熟悉的人出现——
喻冰辞长发利落地扎成低马尾,一身正装,神情肃然,面对闪光灯侃侃而谈:“针对地表北部的污沙堕落种肆虐的问题,我方派出自卫舰队……”
到了提问环节,记者犀利发问:“你好,喻议员。聂议员成为本届执政官最热门的人选之一,请问您作为他政见不合的强劲对手,也作为他相濡以沫多年的结发夫妻,是否支持他当选?”
天启教作为国土内唯一的宗教,就连党派也是根据宗教理念不同而划分:灭世派、降临派、进化派、轮回派、现世派……等等。
显然,喻冰辞和聂鸿深分属对立的党派。
巨幕影像上,喻冰辞神情不变。
“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她嗓音洌然地回复道,“我想,神降联邦共和国内,应该不止我们一对宗教理念不合的夫妻吧。
“难道需要我立项做全民调查‘宗教理念相异对夫妻日常生活工作的影响’——然后告诉你统计结果么?”
她眸光冷淡地扫去。
“……”
“那么请问喻议员,面对第四百七十六任天启教团教主的离世,您作为他的直系亲属,感想如何?”
“其次,作为姑姑,您是否认为,原苍先生会顺利接替已被真神召到身旁的喻风和先生,成为天启教团的下一任主教?”
“喻冰辞议员,您好!神月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在短短几年内便成为雄踞一方的商业巨擘,反观曾经一家独大的青云科技如今却渐显颓势;”
“请问您作为喻青女士的继承人,您是否会考虑弃政从商、女承母业、振兴青云?”
“喻议员!”
“请喻议员回答一下——”
“……”
面对长枪短炮的攻击,喻冰辞一改正襟危坐的姿态,松散地靠着椅背,淡声道:“一会儿作为政客、一会儿作为妻子、一会儿作为妹妹、姑姑、女儿,”
她一顿,挑眉。
“我就不能作为自己么?”
“……”
记者纷纷一愣,都没想到她会如此回应,“这……”
“作为喻冰辞,”
她用冷冽的嗓音一字一顿道:“我祝他们成功。”.
影像画面停在喻冰辞神情漠然的一刻。
镜头一转,音乐响起,娱乐八卦节目主持人抑扬顿挫道:“喻冰辞议员昨日受访时完美回应所有提问,那么事实是否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真心祝愿所有人成功?
“今日,在生命之树仪式场举办的圣餐,喻议员作为参加人员之一,面对同行的丈夫聂议员、亡兄的遗孀和孤子以及天启教众,她会如何表现呢?
“我们娱乐快报的外派林记者,将为您带来现场直播!今天中午十二点,不见不散!”
主持人眉飞色舞,摆出个说悄悄话的姿势,神神秘秘道:“据说,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第二任教主夫人将会现身;”
“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么漂亮?漂亮到被喻主教一树梨花压海棠?还是丑得无法示人……我们,拭目以待!”
郁姣:“……”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不是。
不是不是。
就算她非常讨厌喻风和这厮,也不禁发出疑问:喻风和看着也不老啊,不至于被说一树梨花压海棠吧?.
飞行器快速穿行,竟然很快升到了天顶。
许多车就在此排队,蜂巢结构的天壁缓缓打开一个个小口,将飞行器一一‘吞’入。
天启教团的车带着金色标志,越过排队的众车,郁姣视野一暗,乘坐的飞行器已然钻入特殊通道,待天壁合拢,一股推力温和地将她们带向上方。
穿过重重黑暗,眼前霍然一亮。
——到地表了。
这是真正的一望无际。
举目四望皆是银灰色的沙,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紫色,如细密的眼睛。远处依稀可见一小片海岸线,那蓝得发黑的海静如死水一般。
暮气沉沉的景象似乎将浅蓝的天都染成了晦暗的颜色,没有一丝云朵,太阳亦是灰蒙蒙。
两个词蹦入郁姣脑海。
污沙。浊海。
尽管是这般混沌污浊的景象,但刚从地内出来的郁姣还是觉得呼吸都轻盈多了。
如郁姣肚内的蛔虫,eleven忽而道:“夫人,我们今日行程皆在防护下,不会暴露在污染中,没有生命威胁,您可以放心。”
郁姣这才发现有一层极厚的透明材质构成条条纤长的隧道,飞行器一辆接一辆地通过。
随着飞行器急速行驶,那片海如被拉开的幕布般、在视野中放大,深蓝的海面时而闪过莹紫的光,神秘而危险。
忽然,毗邻海岸的某处沙堆下陷,一对狰狞的螯足挥舞着冒出,紧接着,露出一排细长的复眼,滴溜溜地盯上郁姣所乘的这艘飞行器,鳞翅快速扇动,张牙舞爪地飞来。
郁姣还未来得及提起一口气,就见平静的海面忽而涌动,什么东西跃出水面、如离弦的箭,一击即中地将细眼虫截获、扑倒。
倒霉虫子发出痛苦的嗡鸣。
定睛一看,那捕猎者竟是一条长着鹰爪双足的怪鱼,它发狠地叼着虫子,朝着海边奔跑,途中被沙子一点点裹住双足,它惊惶地吐掉虫子,已来不及了。
如翻涌的海浪,藏在沙下密密麻麻的蠕虫涌动着将它淹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灰沙和黑海复又平静。
……原来这就是堕落种。
/:.
郁姣将这一串精彩的戏幕纳入眼底。
时不时有不长眼的堕落种妄图捕食来来往往的飞行器。
一声噗通一声滋啦——
以接触点为中心,保护罩晕开象征高温的橙红色,堕落种们当即被烫得冒烟,成了落满一地的烤虫和烤鱼。
一路有惊无险。
在郁姣昏昏欲睡时,eleven轻声提醒:“夫人?我们就要抵达生命之树仪式场了。”
闻言,郁姣睁开迷蒙的眼,下一刻,睁大了双眸。
一颗枯树映入眼帘,牠如沉睡的巨人一般,坚毅而萧索地立在灰沙与黑海之间。
原来,遮天蔽日并非修辞手法。
[生命之树]仪式场
“三百年前,生命之树渐渐不再降下甘霖;两百年前,不再结果;一百年前,开始落叶。时至今日,几近枯死。”
随着电子音的讲述,飞行器缓缓驶入生命之树仪式场,越发接近生命之树,便越发感到震撼。为牠神圣伟大的体积、为牠母亲般宽厚的气质、为牠表面那见证了岁月的斑驳痕迹。
“有人声称,是因为神明降下无数赐福、人类却无法消灭堕落种,于是神明抛弃了我们。”
eleven像是安装了话痨芯片似的又开始科普:“这是灭世教派的主张。”
听着eleven的讲述,郁姣耳边也叮咚作响:
【主线任务:探明教团掩藏的秘密,并存活下来(进度:32%)】
“……”
所谓的仪式场,就是围绕生命之树,用透明的防护罩建造一圈圈平台,共有上千层。
因为是透明材质,所以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皆一览无余,越位于上层的人俯瞰到的层数和风景便越多。彰显地位。
作为天启教团的教主夫人,郁姣自然来到了最顶层。
正要下车,浮生突然将一顶帽子捧到郁姣面前。这帽子和郁姣身上轻便的白色作战服是一套,是作战头盔的简易轻柔版,好看是好看,只是会将面部严严实实地遮住。
谁让这是教主夫人外出必备装扮呢。
郁姣熟练地接过戴上,只露一双泛红的眼——喻风和幻境后遗症。
浮生搀扶着郁姣下了飞行器,举目望去,已有不少人站在这一层,端着酒液社交。
看样子都是些政商名流,身着各式各样华而不实的作战服,透着满身的铜臭味和傲慢气。
甫一下车,教主夫人的身份便为她吸引来众多视线。一路上都有人礼貌招呼:
“喻太太来了呀。”
“夫人日安。”
“喻小夫人……”
她微微颔首示意,不多做停留,只给留给宾客一个被白色作战服勾勒出姣好线条的背影,长靴嗒嗒嗒地踩在防护罩上,显得飒然利落。
侍女和侍卫紧紧跟随在她身旁,隔绝一切不怀好意的试探和亲近。令她像檐上一簇不可高攀的晶雪。
“郁姣。”
听到这声呼唤,她一顿,转过身来。动作是刻在骨子里的轻缓优雅,如落下的雪。
可没人注意到,在看清来人时,高贵优雅的喻夫人瞳孔骤缩,当即僵在了原地。
“……”
“午安。”
喻冰辞略一点头。她神情向来疏离和肃正,此时微微展眉,已是表达友好的最高等级了。
只是她心中奇怪:为什么这位举止得体的嫂嫂,这次一见面就盯着她那位名义上的丈夫不放?
“……”
在气氛变得更加奇怪之前,郁姣将视线从聂鸿深身上撕下,转而放在喻冰辞那张令人感到安心可靠的脸上,半点不敢再看聂鸿深,只因——
他眉目舒朗的俊脸在她眼中是极为诡异的形象:
一坨坐在轮椅上的烂肉,支棱着几根尖刺,像剥了壳的老螃蟹,软塌塌、矮矬矬、黏腻腻,浓紫的液体从孔隙中淅淅沥沥地流出。
视觉冲击力极强,散播着不可名状的恶心。
这时,烂肉开口说话了,嗓音低沉好听:“嗯?小嫂嫂方才为何那样瞧我?这会儿又为什么看也不看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郁姣:“……没。只是眼花了。”
喻冰辞瞥了眼聂鸿深,语调讥讽:“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看你是因为你长得讨厌,不看你也是因为你长得讨厌。”
烂肉发出有磁性的笑声。浓紫的液体变成泡泡崩开。
郁姣:“……”
“怎么都在这儿待着?”
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圣餐马上就要开始了。”
郁姣得救似的回头,准备看看贺兰铎那张精致完美的脸洗洗眼睛——
“……”
她呼吸骤停、缓缓闭眼。
……谁能告诉她,这个穿着司铎制服的巨型蟑螂是谁啊?
“……”
巨型蟑螂抖了抖触角,用前肢扶额叹息,很是无奈的模样,“原苍这家伙怎么跑防护罩外面去了。真是不要命了。”
郁姣不抱希望地顺着巨型蟑螂触角所指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顶着巨大脑袋的人影在生命之树的枝干上上蹿下跳。
似乎感受到了注视,那颗像卤蛋的圆脑袋敏锐地回过头来,接着如盛开的花一般从头顶炸了开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眼睛。
滴溜溜地转着,还俏皮地冲郁姣眨了眨。
“……”
被抛了无数个媚眼的郁姣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
“说起来,”
喻冰辞略带疑惑的嗓音传来,“我刚刚就想问了,郁姣,你的眼睛为什么红红的?”
“……”
郁姣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她脑子有病,也不是这三人突发恶疾。
是喻风和的幻境效果变成了针对性的覆盖!
这样想着,只见几个大字的洋洋得意地从烂肉、蟑螂和卤蛋上冒了出来:
[我看你怎么下得去嘴]
郁姣:“……”
她感受到了喻风和扑面而来的恶意。
……这还怎么攻略啊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