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31

    第31章

    ◎我的课堂上只论对错◎

    周舒年这一番修理放映机的操作,可把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人群中几个跟周舒年年纪相仿的姑娘,脸颊微微泛红,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轻轻推了推同伴,声音细弱蚊蝇,“欸,他是不是你们班的?他不仅长得俊,还这么聪明,真少见。”

    另一个姑娘抿着嘴笑,“是啊,平时看他挺安静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刚开学那会,我们班主任想让他来担任班长,但他嫌麻烦不愿意,所以就在班里当了体育委员这个不轻不重的职务。”

    “他也是农村子弟吗?”

    “不是,他爹当官的,听说官还不小嘞,但他本人很和善从来不摆什么架子,他跟咱班劳委苏觉生是同桌,俩人又住在一个宿舍,关系很好。”在一个县里,县革委会主任算得上是个显赫的职务。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在幕布的电影上边,张春妮听着那些女生的话,心思已经全然不在电影上了。

    她环视了一圈,在人群的旁边找到了周舒年的身影。

    虽然是有点不知廉耻,但要是能和周舒年处对象,说不定她就能摆脱土里辛苦刨食的命运,过上不一样的日子了。

    她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张胭脂纸,补了补嘴唇的颜色,又把被捆上去的头发给撂下来两根,营造出楚楚可怜的氛围。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窜入鼻尖的是皂角的香气,张春妮悄悄红了脸,她低着头,手蹿的一下握住了旁边少年的手。

    灼热的掌心感觉能把人给融化了,跟想象中的白细不同,这双手有点粗粝,一看平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张春妮感觉心从来没跳这么快,她咬着下唇挤出一句话来,“我喜欢你,愿意跟你处对象,你喜欢我吗?”

    “啊?”苏觉生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张春妮抬头,看见的就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苏觉生,而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手。

    “不、不是,我不喜欢你,唉,我给认错人了!”

    她瞬间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甩开了苏觉生的手,耳尖“腾”的烧到脖子根,好好的平地硬是踉跄的绊了好几步,才离开了放电影的空地。

    ……

    次日,张春妮刚端着木盆回来,把洗好的衣裳给晾到竹竿上,就看见张桂香一脸神秘兮兮的走了进来,“春妮,那王强对你可是满意得不得了,说只要你愿意嫁给他,他现在就开始攒钱备财礼,你倒是给人家个准信啊。”

    张春妮想到那个王强,小学没毕业的农村壮汉,比她大五岁,长得像个癞蛤蟆,她嫌恶的皱了皱眉头,“让他别白费心思了,我,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我也瞧不上他!”

    说着她用力将一件衣裳甩到竹竿上,被扯得“吱呀”作响。

    “欸,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张春妮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干脆没理会张桂香,直接跑了出去。

    村西头苏家院门前,喻娟芳在井边渍酸菜。

    棠棠把从菜地里捉来的小青虫给喂进鸡圈里,这个黄瓜的苗已经长到她手臂那么长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沿着引蔓架向上攀爬了,“娘,咱们家今年这个黄瓜能种成功吗?”

    “我也说不准,但看起来长势比之前在老屋那边强不少。”

    娘俩说了话,抬头就看见张春妮正朝她们走过来,喻娟芳甩了甩手上的盐粒,“春妮,你有什么事吗?”

    “周舒年呢?”

    棠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哥哥和舒年哥哥他们学农活动已经结束了,回学校去了。”

    张春妮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眸里闪过一抹失落,她强打起精神,“哦,这样啊,我还想着找他有点事儿呢。”

    喻娟芳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看看能不能再找其他人帮忙吧,毕竟他也只是觉生的同学,不是咱们榆槐村的人。”

    ……

    榆槐村小学,四年级教室内,午后闷热的空气流动缓慢,学生们昏昏欲睡,自从苏会民调到公社去之后,又调来了一个数学老师,新老师姓章,五十来岁,按理说这个年纪的老师已经不会再进行调动,而且这个老师是从原林县的城关小学被调下来的。

    章老师咳了两声,他端起搪瓷缸水杯喝了一口水,给班级里的同学念了一道数学题,“生产队开垦了一块长240米、宽150米的荒地种植小麦,生产队社员王林第一天种植了600平方的小麦,第二天种植了450平方的小麦,第三天种植了200平方的小麦,王林在这三天里,一共种植了多少亩的小麦?”

    村里小学的学生大多基础薄弱,加上正儿八经上课的时间也不多,学习水平很一般。

    有同学在底下咬着笔头,讨论是不是一共种植了一千五十平方。

    章老师扫了眼学生名单,叫了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那学生支吾了半天,最后回答出来说三天种了1050平方。

    “王铁牛,你起来回答。”

    王铁牛胸脯挺得笔直,脖颈涨得通红,“老师,王林第一天能种600平方的小麦,第二天却只能种450平方,甚至第三天只能种200平方!这明摆着是偷懒懈怠!懒惰是发展农业生产的最大敌人,懒惰是破坏生产的蛀虫,他这样拖后腿,就是对集体主义的背叛!”

    “胡闹!”章老师狠狠的拍了下桌子,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浑圆,“这是数学课,不是批判会!以后我的课堂上只论对错,不论立场!”

    “行了,都坐下吧。”

    王铁牛抻了抻脖子,嬉皮笑脸的坐下来了。

    苏觉胜心里默默祈祷别抽到他的名字,但心里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苏觉胜,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苏觉胜默默在心里算了半天,硬着头皮回答,“1.67亩。”

    前面抽查的学生回答的单位都是平方,苏觉胜这一说,很多同学才意识到章老师最后问的问题其实是多少亩。

    苏觉胜虽然回答错了,但态度还算端正,章老师推了推老花眼镜,面色缓和了不少,“坐下吧。”

    苏觉胜扫了眼旁边棠棠写在本子上的计算公式,抓起她的胳膊举手道,“老师,我妹妹会,我妹妹知道种了多少亩!”

    棠棠这突然被他拉起来,班级里的人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脸上,“老师,王林第一天种了600平方的小麦,第二天种了450平方的小麦,第三天种了200平方的小麦,三天的种植总数加起来是1250平方,已知一亩地约等于666.67平方,将总面积1250平方除以666.67平方,约等于1.87亩。所以王林在三天内种植了1.87亩的小麦。”

    棠棠相对来说算术水平还不错,但其实她算这道题也挺吃力的。

    这里面最容易出现的两个误区,一是开头荒地的长和宽,很容易就先误算整块地的面积,二就是单位换算,很容易就忽略更换答案的单位,还有平方和亩的进率稍不注意就会弄错。

    但棠棠确定自己算的是对的,她已经换了其他公式给验算过这个答案。

    章老师有些意外,但很快脸上就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他带头鼓起掌来,“苏新棠同学算对了,大家给她鼓掌!”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苏觉胜卖力的给自己妹妹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棠棠红着脸在众人的掌声中坐下了。

    数学课下课后,苏觉胜嘿嘿笑了两声,激动道,“今天是周五了。”

    苏觉孝在公社中学上学,每到周五就给他们捎带在黑书摊上租来的小画书。

    棠棠往书包里塞课本,脸上也挂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咱们干脆去村口等二哥吧。”

    棠棠也爱看小画书,但她喜欢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孟姜女》这种比较文艺言情的小画书,她三哥苏觉胜更喜欢看《武松打虎》、《七侠五义》、《梁山好汉劫法场》之类的,俩人经常看不到一块去。

    苏觉胜嫌弃棠棠看的小画书哭哭啼啼,儿女情长,没一点英雄气概,棠棠觉得苏觉胜看的书打打杀杀,粗鲁,一点也不细腻感人。

    不过苏觉孝水端得还算稳,每周各给棠棠和苏觉胜租一本,看完了他回校时再还回去,所以兄妹俩暂时还处于关系平缓、互不干涉的状态。

    瓦妮比苏觉孝大几个月,俩人都是红旗公社中学同一级的学生,本来苏会民每天都要去公社上班,苏觉孝可以坐他爹的自行车去学校,但堂姐瓦妮没办法住校,每个月五块钱的上灶费对这年头的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苏觉孝干脆就住校了,让他爹每天去公社上班时捎带瓦妮。

    不过住校也有好处,从榆槐村到公社中学有十几里,住校省了每天早起上学的路程,学校大灶伙食也不差,而且学校为了防止住校的学生乱跑,每天晚上加设了两节自习课,会有老师坐班给他们讲不懂的知识点和题目。

    兄妹俩到村口时,等了十几分钟,就看到了苏觉孝的人影。

    苏觉胜和棠棠跑上前,“觉孝哥哥,我们可想死你了!”

    苏觉孝对他俩早已经见多不怪,“想我,我看是想你们俩的小画书吧。”

    32

    第32章

    ◎谢谢你,我很喜欢◎

    往年降水量都不多,勉强能够粮食长成,今年的雨水量比前两年充足了不少,一场雨过后,菜地里的黄瓜像吸饱了水似的蹭蹭往上长,到五月底,那黄瓜已经长得非常翠绿饱满了。

    正好苏觉孝放假了,喻娟芳用剪子去菜地里剪了一篮子鲜嫩的黄瓜,用井水洗干净了,用菜刀拍过后加上蒜末,香醋和酱油,再撒上切碎的芫荽,这手拍黄瓜吃起来又脆又清爽。

    桌上还有昨天剩的米饭,搅散拌开之后,锅里先打入一颗鸡蛋,倒入黄瓜粒翻炒几下,最后再把搅开的米饭倒进锅里一块炒,炒到米饭粒粒金黄就可以出锅了,金黄的米饭中点缀着翠绿的黄瓜,看着就诱人。

    喻娟芳早上去村口的猪肉摊割了二两猪瘦肉,本来是想用来给几个孩子煮肉粥喝的,现在用来炒黄瓜正合适,猪瘦肉切成肉丝给腌了,黄瓜切成薄片,热锅之后滑入一小块猪油,肉丝在锅里滋滋作响,把肉丝给炒散开后加入黄瓜一块翻炒,又撒了一点盐和葱花调味,一道简单却又香气扑鼻的黄瓜炒肉丝就出锅了。

    黄瓜沾了肉味,多了几分醇厚的肉香,泛着一层亮晶晶的油光。

    最后是黄瓜鸡蛋汤,喻娟芳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鸡蛋,在锅沿轻轻一磕,蛋液在烧开的水里散开,又加进切好的黄瓜片,喻娟芳尝了尝味道,补了半勺盐,把满满当当的黄瓜鸡蛋汤给盛进一个大碗里。

    黄瓜炒饭、鸡蛋黄瓜汤、手拍黄瓜、黄瓜炒肉丝,整个吃饭的堂屋都弥漫着黄瓜的香气。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圈圈的蜻蜓到处乱飞,看样子一场暴雨肯定免不了的了,棠棠摆好碗筷,一家五口就围坐在桌前准备吃饭了。

    果不其然,吃饭时,一场暴雨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苏会民想起来一件事,“上个月听觉生说他们学校文艺宣传队这个月要去下乡慰问表演,也不知道会不会到咱们公社来。”

    苏觉生没啥特长,不过胜在形象还算勉强看得过去,就被选入了学校文艺宣传队演男主角。

    “我咋听见有人在敲门嘞?”喻娟芳问。

    “好像是。”

    棠棠正要起来开门,苏觉孝先一步起来把门打开了。

    棠棠的位置离门口最近,“觉生哥哥,舒年哥?你们怎么回来了?”

    苏会民和喻娟芳听到棠棠的话,忙从凳子上起来,“快进屋里来,你俩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咋全身都淋湿了?”

    “哥哥,你们等着我去多拿两副碗筷。”

    “棠棠,先用不着忙活,我们下乡慰问表演到隔壁公社,正好碰到了大暴雨,浑身上下都给淋湿了,就想着回来换身衣服。”苏觉生简短的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那你俩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吃完饭再走嘛,淋了雨赶紧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免得给着凉了。”

    “来不及了,换完衣服就走嘞。”

    “那行,我用饭盒给你俩打包上,你俩拿着待会回去的时候吃。”喻娟芳听到这话,便取出两个干净的饭盒给打包了两份饭菜,顺便把自己前几天给烤的馍干,还有几颗杏子都给装进包袱里了。

    棠棠和苏觉胜他们也都忙活起来,该拿棉巾的拿棉巾,该拿衣服的拿衣服。

    “舒年哥,这是我大哥的一套衣服,洗过了干净的,那袜子是新做的,你快换上。”棠棠把一套干衣服递给他。

    “你等我下。”

    周舒年想起来什么,他回到院子里,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束粉花。

    翠绿的叶子簇着粉花,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这一束花里面有的已经花瓣舒展,露出嫩黄的花蕊,有的还是鼓鼓囊囊的花苞,颜色形状很粉艳漂亮,有股很清新淡雅的气息。

    “这是?”棠棠有些怔然。

    “这是海棠花,你不是说你没有见过海棠花吗,这下见到了。”说着,他把花塞进她手里,顺便拿起旁边被塑料包裹着树根的树苗,“这是海棠的树苗,你把它种在院子里或者门口,这样你年年都能看到海棠花了。”

    棠棠瞪大了眼睛,她当时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周舒年不仅记住了,还找来了海棠花和海棠花的树苗,心里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低头轻轻地嗅了嗅花香,“原来这就是海棠花啊,好香,真好看。”

    她抬眼看周舒年,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舒年哥哥,我很喜欢。”

    ……

    雨水打在屋檐上,*在地面滴落成了一个个小水坑,棠棠坐在窗前看着苏觉孝给她带回来的小画书,但心思早就不在书上了,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躲在乌云层里的太阳给冒出尖尖的一个头,棠棠迫不及待的穿上鞋子,拿了锄头和放在堂屋的树苗到院子里。

    周舒年挑的这棵树苗很好,根系和树冠都很完整,枝干通直,而且没有什么虫害的迹象。

    棠棠把种树的位置选在了鸡舍的旁边,这样一来等树长大了,能给鸡舍遮阴,而且鸡的粪便也能用来当树的养料。

    挖出一个大概半米深的树坑,她把树苗给种进那树坑里,再把挖出来的土给填回去,仔细压实,确定树苗能稳当当的站立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用井水把手上的泥给洗干净了,看着已经种好的小树苗,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

    “小树啊小树,你可快点长大吧。”

    棠棠就这样一天天看着树苗一点一点的长大,当海棠树的枝叶开始长得茂盛,层层叠叠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连树影都比去年长大了一圈,也意味着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

    1969年12月,红旗公社中学,细蒙蒙的雨丝夹着片片的雪花不断往下降,棠棠抱着花布书包走进教室时,第一眼就看见前面空着的位置。

    又有学生退学了,这次退学的棠棠前边坐着的女生叫田雯雯,棠棠他们上一年级的时候,班级里差不多有二十个学生,每年都有陆陆续续有学生退学,现在教室里只剩下六个学生了。

    这其中六个学生分别是:棠棠、苏觉胜、孙想蓉、苏子田、陈满金、王大云。

    这年头读书看不见出路啊。

    现在文凭就是一张薄纸,招工和升学都不面向普通人,就连棠棠的大哥苏觉生,等三年高中毕业了,还是要回来家里务农。

    章老师抱着搪瓷水杯走了进来,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课本翻到第三十五页,上课吧。”

    “这是上次批改的作业本,其中有一本是田雯雯的,你们谁家离她近的,帮忙捎给她吧。”

    大概是教室太过空荡了,连说话时的回音都比往日要重一些。

    下午的时候,六年级的班主任姚老师进来,把座位重新调整了一下,把棠棠跟苏觉胜拆开了,让棠棠和孙想蓉当了同桌,苏觉胜和苏子田当了同桌。

    孙想蓉眼睛红红的,“棠棠,放学后你跟我一块去找田雯雯好吗?我舍不得她,她退学了,以后就没人跟我一块回家,跳皮筋,上厕所了。”

    孙想蓉跟田雯雯一直都是同桌,俩人感情很好,田雯雯说退学就退学了,她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

    “好,你别哭了,我放学跟你一块去找她。”

    放学后棠棠让苏觉胜先回家了,她和孙想蓉一块到了田家找田雯雯。

    田家的格局和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格局相似,塌墙烂院,墙根下的菜地种的几颗大白菜被雪给掩埋了,有条大黄狗在隔着门叫唤,棠棠在缺了角的院墙根下站着往里瞅,没看到田雯雯的人影。

    “你们找谁?”一个手里捧着苞谷的中年妇女狐疑的看着她们。

    “阿嫂,我们找田雯雯。”

    “噢。”那中年妇女点了点头,转头进屋去把田雯雯给叫出来了。

    田雯雯一眼就猜到了她俩的来意,“你们不用劝我了,我是不会回去继续念书的。”

    “为什么啊?”

    “我脑袋转不过弯,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就算再多读几年也没用,我娘说了,我与其再去学校浪费时间,不如在家帮着家里多干点活,跟她学好针黹,过几年在本村或邻村找个不错的后生嫁了,这样的生活就蛮好的了。”

    孙想蓉听到她的话,急得眼泪都往外冒出来了,“可是,可是城里工厂都要招有文化的女工,你现在辍学,以后想走出去就难了。”

    “广播说的都是城里人的事,你看咱们村子里有几个姑娘读完小学还继续往上念的?就算勉强念完了初中,还不是回来本村结婚生子了,又有哪个走出去了?”田雯雯嘴角咧起一抹苦涩的笑,“再说了,我弟明年就要上学了,家里口粮就那么多,我总不能让他跟着饿着肚子吧。”

    棠棠把章老师发下来的作业本还给她,“可是你这次作业做得很好,都上八十分了,你好歹把小学念完,就差半年,也误不了什么事了。”

    田雯雯摇了摇头,“就算拿到一张小学毕业证,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再多花半年时间就为了一张纸,太不值当了。”

    33

    第33章

    ◎月亮轻轻睡◎

    从田雯雯家出来,棠棠就和孙想蓉分开了,正好碰上了来苏家找苏觉孝的瓦妮。

    “瓦妮姐姐。”棠棠叫了人,瓦妮瞧见是她,姐妹俩亲亲热热的挽上了胳膊。

    瓦妮是他们榆槐村唯一一个还在坚持着上初中的姑娘,今年是她在红旗公社中学上初中的第三年了,其实分家后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粮食还是不够吃,不过幸好这三年来她能每天蹭着她三叔苏会民的自行车去上学,虽然酷寒炎暑,每天往返吃了不少苦头,但好在省下了一大笔上灶费,她娘于亚红就对她上学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于亚红也放了话,要是瓦妮初中毕业考不上中专,她就不会再同意瓦妮再上高中了。

    上中专!这对他们来说谈何容易。

    不仅得考试,还得通过层层的检查和选拔,一个学校就五个上中专的名额,可他们学校有一两百人嘞,这竞争何其激烈。

    苏觉孝成绩好,每次考试都能排上年纪前三,瓦妮更多时候是在十几名徘徊,瓦妮想继续上学,只能每周末都来找苏觉孝问问题,希望自己的成绩能再提上些。

    苏觉孝成绩好,人际关系也不错,在班里担任班长的职务,学校老师都喜欢他,亲爹还是公社教育专干,要是他报中专,被选拔上的概率很大。

    反而瓦妮嘴笨,在人群里反而放不开说话,总是很拘谨。

    瓦妮旁敲侧击的打探过苏觉孝是报中专还是高中。

    “报高中。”

    “为什么?”她瞪大了眼睛,“觉生哥不上中专,是因为没考上,你为什么不上中专呢?中专毕业就能端铁饭碗,分配工作多体面啊。”

    “上了高中,将来说不定还有考大学的机会。”

    瓦妮看到苏觉孝坚定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心里生出一阵羡慕,“也是,反正你不管做什么,三叔和三婶都会支持你的,你还有家庭为你兜底。”

    瓦妮把自己摘的一朵梅花别在她头发上,棠棠摸了摸,高兴的咧着嘴笑,“这梅花闻起来好香啊,好看吗?”

    “好看,好看着呢。”

    瓦妮这说的是不是敷衍话,棠棠皮肤白,五官精致漂亮,那睫毛又长又翘的,这梅花戴在她头上也特别漂亮。

    “瓦妮姐姐,我娘说今天去村口肉摊割了半斤肉,回来给咱们做白菜猪肉馅饼吃,你晚上留着一块吃饭嘛。”

    瓦妮听到白菜猪肉馅饼,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但还是拒绝了,这年头谁家粮食都不宽裕,更别提半斤肉根本没多少,她要是留在别人家多吃了一口饭,那棠棠他们家里人就得少吃一口,“不了,我娘说今晚做土豆麦饭吃,我晚上得回去吃饭的。”

    “那好吧。”棠棠有些遗憾,说着话姐妹俩已经走进了苏家的院子里,“那瓦妮姐姐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你快进去问觉孝哥哥问题吧。”

    院子的海棠树光秃秃的,一个月前,棠棠担心这海棠树熬不过冬天,就用麦秆和草绳给它做了件“衣服”。

    她把书包解下来放到桌子上,想起来什么,她把头上的红梅花也给摘下来了,嗅了嗅梅花的香气后,又用一块手帕小心翼翼的把梅花给包了起来。

    想起来喻娟芳早上说要做白菜猪肉馅饼,棠棠从那白面袋子里舀出一勺白面,用一半热水和一半开水把面团给搅成面絮状,然后就上手一直揉,揉到面团油光水滑,微微按一下回弹了,这面团就算是和好了,她才抬起酸麻的手臂,给面团盖上一个盆子。

    然后檐下的竹篮里取出一颗大白菜,从井里打上半盆水,仔细把白菜上的泥土洗干净,烂叶给摘去了,用菜刀把白菜给剁碎切碎,加半勺盐,把白菜的水分给攥出去一些。

    到六点钟,喻娟芳下工回来了,搁下锄头后就开始做饭。

    西侧屋这边,苏觉孝在给瓦妮讲初中物理题,瓦妮文科方面学得比较好,理科一直都是她的弱势。

    苏家厨房里传来滋滋烙饼的香味,她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一声,恍然一看才发现天都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瓦妮,你等下。”他们两个人也就差了几个月,私下里就不姐姐弟弟的叫了,苏觉孝从书包里取出一份笔记来,“这是我之前自己整理出来的笔记,比课堂上老师讲的还要详细些……你拿去用吧。”

    “你不用吗?”苏觉孝的字很好看,上面的笔记简洁清晰明了,一看就不是随便做做的,瓦妮疑惑问。

    “我整理的时候已经在脑子里记过一遍了,你拿去就行。”

    她咽了咽喉咙,“谢谢。”

    不管是他自己住校,把坐车的机会留给她,还是每周花时间给她讲题,瓦妮知道自己占了很多便宜。

    瓦妮出门时,一场雪又落了下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正要往老苏家走,棠棠和苏觉胜出来已经从厨房里出来拉住了她。

    “瓦妮姐,娘说一定要留你吃饭,这饭刚做好,热乎着呢,赶紧进屋。”

    “是啊,你还没吃过我娘烙的馅饼嘞,可香了。”

    喻娟芳也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她对这个侄女还是很喜爱的,“今晚的饭我按六人份做的,瓦妮,你不吃可就剩下了。”

    瓦妮拗不过盛情邀请,只好进堂屋里坐下了,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让她都怔了一下。

    晚饭是白菜猪肉馅饼和玉米糁稀饭,馅饼油亮亮的,表面都沁着诱人的油脂,那稀饭熬得金黄浓稠,喝上一口别提有多香了。

    瓦妮咬了一口馅饼,酥脆的外皮“嘎吱”作响,里边是鲜嫩多汁的白菜猪肉馅,浓郁的肉香和清甜的白菜味完美融合,在口腔中四溢开来。

    她又喝一口玉米糁稀饭,那稀饭也熬得正到好处,软糯香甜,玉米香很浓郁。

    棠棠大口吃着馅饼,含糊不清地说道,“瓦妮姐,味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娘做的馅饼很好吃吧!”

    瓦妮点头,“好吃,三婶烙的馅饼真好吃。”

    ……

    “棠棠,这衣服烤干了,我给你放进柜子里。”喻娟芳手里楼着几件衣服进来。

    棠棠原本已经躺在床上了,听到她娘进来,又从床上坐起身来,“娘。”

    喻娟芳走了过去,用手摸摸她的脸,“咋了?快躺回被窝里,小心凉了……”

    “我想和你一块说说话。”

    棠棠唇角掀起一抹恬淡的笑意,她抱着喻娟芳的胳膊又重新躺下了。

    跟一般农村妇女身上会有的油烟味和头油味不同,喻娟芳身上有股素雅的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喻娟芳嗔了一眼,拿她没办法,只能在床边坐下了,摸摸她光洁的额头,“想不想听我唱歌哄你睡觉?”

    棠棠一怔,她小时候睡觉前听最多的就是她亲娘苏燕娣的叫骂声,她到老苏家的时候已经六岁了,自然不可能再听喻娟芳唱什么儿歌。

    “你三个哥哥他们小时候都是听这首儿歌长大的,我还没给你唱过,我唱给你听听。”喻娟芳脑海中想了一下词,轻轻地唱了起来,“小摇床,轻轻晃,小星星,挂天上,娘娘唱着催眠曲,月亮伴我入梦乡。”

    外面是扑簌扑簌的雪花声,屋里女人的唱歌声婉转温柔,像是裹了蜜的丝线,一圈一圈把她缠绕包围,一股暖流从棠棠心底涌起,滚烫的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到枕头中。

    “真好听。”

    “娘,你为什么会愿意让我去念书啊?”棠棠想到了已经退学的田雯雯。

    田雯雯已经上到六年级了,只差半年她就能拿到小学毕业证。

    如果她还留在王家,估计她的生父王拾金和生母苏燕娣会连小学都不让她上,这辈子她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睁眼瞎。

    还有堂姐瓦妮,每天放学了回来家里的活也不能落下,二伯母说,如果瓦妮姐姐考不上中专,就不会再让她继续读书了。

    “你看看娘的手。”

    棠棠牵过喻娟芳的手,知道那是一双很粗糙的手,但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此刻油灯的光线摇曳,她才看清喻娟芳手掌布满纵横交错的纹路,那纹路就像是闹旱灾的年节干裂的土地,上面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疤痕,以及生出的冻疮和老茧。

    “我小时候成绩还不错,但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就只能退学了,后来一直在家里干活干到二十岁,村里人都夸我勤快贤惠,然后我跟你爹见了两次面,就上红旗公社扯了证,稀里糊涂过了半辈子,我知道土里刨食有多辛苦,挑粪、挑灰、犁田、锄草、收割,我在山里劳动的时候,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那汗巾能拧出水来,我就在想,这辈子我绝对不能再让我的儿女像我一样。”

    “我知道可能读了很多年的书,最终还是要回到田里来,但书读多了,这辈子的路总能好走一些吧。”

    棠棠感觉眼睛酸酸的,她忍不住抱住了她娘。

    “娘,就算我将来考不上中专,你还会愿意让我读书吗?”

    “只要你愿意读,多难我跟你爹都给你们供出来。”

    34

    第34章

    ◎小升初考试◎

    早上五六点钟,天蒙蒙亮,枝桠在晨雾中吐露着碧绿的芽儿,苏家这边就开始动静起来了。

    喻娟芳一大早叮叮咚咚给苏觉胜和棠棠做了两碗热乎乎的面,那面给擀成粗细均匀的银丝,每碗面上还码着一个金黄焦脆的荷包蛋,两根绿油油的青菜,再浇进熬好的素高汤,吃起来又爽又筋道,一碗面下去浑身都舒展了。

    “棠棠,觉胜,好了没,准备出发了。”门外已经传来苏会民催促的声音。

    “噢,这就好了!”棠棠听到这话,忙低头把碗里最后一口面条也吸溜进嘴里,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面汤,才抹了嘴巴背上书包出门了。

    “检查一下铅笔,尺子,橡皮。”苏会民手里举着手电筒。

    棠棠和苏觉胜听到这话就翻开书包检查了一下,“都带上了。”

    “好了,那咱们就走吧。”

    “等等。”喻娟芳从厨房里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平安符,用别针给别进孩子的衣角内侧,又反复看了几眼,确定看不出端倪才放心,“这是前几日我悄悄托人找大师给画的,棠棠,觉胜,好好考,别紧张。”

    喻娟芳倒是不担心棠棠,棠棠学习成绩好,每次考试都没掉出过前三,倒是苏觉胜让他操心,平时成绩就马马虎虎的,还总是粗心大意。

    今天是小升初考试的日子,榆槐村小学不设考点,得到公社的中学去考。

    苏会民看见,忍不住笑了,“你看你,孩子们都不紧张,你倒是先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了。”

    苏会民送两个孩子到村口的时候,租来的驴车已经停在村口了,等了一会,榆槐村这一次参加小升初考试的六个学生都陆续到期了,带队的是平时教他们数学的章老师和教语文的姚老师。

    车夫挥动鞭子,驴车嘎吱嘎吱的开始滚动起来。

    到公社的时候,正好早上七点,他们已经来过多次公社,但进公社中学还是头一回。

    六月的清晨就能听见清晰的蝉鸣声,棠棠坐在靠窗的位置,教室里有二十多个学生,两个老师轮流监考,上午考语文,教室里都是刷刷的落笔声。

    小升初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大多数都是一些很基础的知识点,棠棠写完作文后,距离交卷还有段时间,她就趁着这段时间检查了一下答案和姓名有没有写错。

    交完卷出来,棠棠就看见孙想蓉急得快哭出来了,在原地跺脚,“呜呜,怎么办,我作文没写完……”

    “别着急,作文没写完应该会扣几分,还有下午的数学呢,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稳住心态,把下午的数学考好。”

    孙想蓉听了棠棠的话,情绪这才缓和了不少。

    “我看见中学操场上有一片空地,咱们可以去那里坐着,把干粮吃了,再休息一会,这样也有精力应付下午的考试。”苏觉胜提议。

    公社中学离榆槐村十几里地呢,中午肯定是没办法回去吃饭的了,喻娟芳一早就给他们准备了干粮和水,就放书包里装着。

    苏觉胜的提议得到了几人的赞同,他们刚想往操场那边走,苏子田跑过来叫住他们,说章老师请大伙到国营食堂去吃面。

    国营食堂!几人听了都很激动,平时他们一年也没机会下一回馆子,叽叽喳喳的朝着国营食堂的位置走去。

    刚走到公社前街上,棠棠就看见了四个人。

    她呼吸一窒,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她亲爹王拾金是个磕碜的瘦子,他个头不高,一米六几,一层皮肉紧紧包着骨头,蓝布褂子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眼窝里一双眼睛浑浊发黄,眼尾挂着永远擦不干净的眼屎。

    还有她三个哥哥王贵德、王贵全、王贵喜也在街上,王家的三个儿子出生时专门请有文化的人专门给取了名字的,寓意深厚,唯独她是随便给叫的三丫。

    王家人基本都是一个长相,单眼皮,眼睛向外凸,塌鼻梁,颧骨高高凸起,两颊却凹成两个深坑。

    但与王家有着血缘关系的棠棠,却是跟王家没什么关系的长相,高鼻梁大眼睛,额头饱满,能看出来长大后一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棠棠看到王家父子四人的功夫,那父子四人也瞧见了她,王贵德给他爹指了指棠棠的位置,“爹,你瞧,那不是三丫么?”

    他们可是知道了,苏家那个舅舅现在被调到公社当教育专干去了,还盖了大房子,三丫这个死丫头如今可是过上好日子了。

    “小贱人倒是挺会攀高枝,当初就该把她卖给黄家那个傻子当童养媳。”

    王拾金浑浊的目光落在棠棠崭新的花衣裳上,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还绑了红头绳,再看他们父子四人,衣服上的补丁摞了一叠又一叠,越看越寒碜。

    棠棠紧张的捏了捏衣角,她现在是苏家的女儿,他们对自己做不了什么,更何况还有章老师和姚老师在,但棠棠也不想跟他们正面对上,万一胡搅蛮缠起来,浪费了大伙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还影响了下午考试的精力和心情。

    “哥哥,我肚子不舒服,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去吃面了,我回学校对付着吃点干粮就好了!”

    苏觉胜立即伸手探她额头,“是不是早上着凉了?要不要去卫生所瞧瞧?这样,我跟章老师说,我也不去吃面了,我陪你一块回学校……”

    “别,你快去吃面吧,难得下一回馆子。”棠棠说着,推着他回到队伍里。

    王拾金弓着腰朝棠棠这边走过来,眼珠子盯着她,像是在盘算什么腌臜主意,王家兄弟三个也跟上。

    棠棠心里咯噔了一下,攥紧了书包带以免磕坏了里面的考试用具,拔腿就朝巷子里跑。

    脑海中的想法就是能躲就躲,要是纠缠起来耽误了下午的考试可就得不偿失了。

    毒辣辣的太阳高悬在天空,闷热的夏天空气流通缓慢,棠棠的额头很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她的花衣裳也被汗水浸湿了大片。

    脚下的是被夯实的土泥巴路,每跑一步都能感受到热气从鞋底传上来,可她顾不得这些,只是拼了命地往前跑。

    棠棠记得钻过这个小胡同就能回到公社中学了,但今日偏偏不巧,这个胡同的出口被堆满了麦秸垛,往日的活胡同变成了死胡同。

    “奇怪,明明瞧见那个小贱人往这个位置跑了。”身后传来王贵德的声音。

    她心里懊悔了一下,抱着书包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到了一辆小推车的后面。

    王贵德扫了一圈这个死胡同,目光落在那辆小推车上。

    他拧紧了眉头,朝那辆小推车的方向走去。

    王贵德走路时喜欢拖着步子,像是有重物在脚边坠着,每一步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脚印。

    棠棠抱紧了手里的书包,闭紧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一道清朗的男声在这胡同里响起,眼神戒备地盯着王贵德,似乎把他当成了偷推车和麦秸的贼人。

    “再不走,我就叫人了!”少年的声音冷冽坚定,眼眸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王贵德的脚步顿住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不甘,他瞪了眼前的年青人一眼,最终唾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

    拖在地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棠棠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她松了一口气,从那小推车旁边站起身来,看到面前的年青人顿时眼睛一亮,“舒年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人正是周舒年,他把她头顶的麦秸给摘下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呢,那几个人又是谁?”

    尽管棠棠不想承认,但还是解释道,“那个年纪大的是我以前的爹,后头三个拖拖拉拉的是我以前的哥哥,我担心这几个浑人跟我在大街上拉扯起来,就躲起来了。”

    细密的冷汗浸透衣衫,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其实棠棠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她会躲,是因为她在害怕王家人,她不敢面对。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幸福了,她害怕一睁眼又要回到那段被当作牲口,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挨骂挨打,还要担惊受怕会被卖给傻子当童养媳的日子。

    经年累月的打骂训斥,早就在她的骨血里刻下本能的逃避。

    周舒年垂眸,他听苏觉生说过,他的小妹棠棠是在六岁那年才到他家的,以前在他姑妈家吃了很多苦。

    “你吃过东西了没?”周舒年知道今天是小升初考试的日子。

    棠棠本来想说自己吃过了,但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了两声,她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

    周舒年所在的位置传来两声闷笑,“我送我爷爷回来见个老朋友,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回中学考试。”

    周舒年带着她拐了几条巷子,走进一户民居里,一共两间屋子,一间吃饭一间住人,院子种着几根竹子。

    周舒年往堂屋里看了一眼,“金奶奶,我爷爷跟金爷爷呢?”

    被叫做金奶奶的人正往檐下挂一串红辣椒,“他们刚吃完饭到外面溜达去了,这小姑娘是?”

    “这是我朋友的小妹,到公社中学参加小升初考试。”

    棠棠顺了顺书包的带子,礼貌的鞠了一躬,“金奶奶好。”

    “好好好,小姑娘眉眼灵秀,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快进屋里坐着,我去给你们弄饭,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考试嘞!”

    周舒年让棠棠坐在一个吃饭的小圆桌前,他自己出去了,再过了一会,他端着一碗饭进来捧到她面前。

    “快吃吧,距离下午的考试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等会你吃完饭,我送你去考试。”

    米饭上盖着满满当当的菜,有西红柿炒鸡蛋、酸辣白菜、还有糖醋里脊,她扒了一口饭菜,热乎乎的很香很好吃。

    吃完饭,周舒年骑上他的自行车,把棠棠给送到了红旗公社中学门口,“考试加油。”

    棠棠脸上挂着笑,眼睛亮晶晶的,“好,我一定会的!”

    35

    第35章

    ◎挖药材◎

    六月底,公社小升初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棠棠考了全公社第一,苏觉胜考了全公社第十八,其他四个人都考上了初中。

    七月份,苏觉孝顺利考上了原林中学,成为了一名高中生,瓦妮没被录上中专,她的成绩刚好排在年级第五,但因为名额紧张,她在群众评议、政治表现、文体特长这些其他方面不占优势,就被卡下来了。

    瓦妮每天看见于亚红就缠上去,眼巴巴的哀求,“娘,我想读书,就算是上高中我也想读!”

    “上高中,你以为上学那么容易吗?我跟你爹每天累死累活在生产队扛大粪、扒灰、锄草、耕地、收割,一天下来磨得两条手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就挣那二角四分钱,家里是一分余钱都没有了,拿什么供你去上学?过两年你哥哥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咱们家就这一间房半拉炕,靠什么给你哥哥娶媳妇?财礼从哪里来?”

    “学费学杂费课本费文具费上灶费,这些都不要钱?再说了,念完高中出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回村里来劳动,到了年纪嫁人生孩子,那你多读那三年书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心气高,但你已经读完了初中,这已经比村里很多姑娘都强了,你听娘的,在家帮着家里劳动几年,学好针黹,等再过两年,我在本村或者邻村给你寻个过得去的女婿,以后两个人好好帮扶着过日子,这就很好了。”

    “可那都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瓦妮说这话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腰撞上桌角,疼得眼眶发酸。

    窗外的蝉鸣落在耳里刺耳无比,瓦妮望着于亚红的眼睛,眼泪刷的一下往下流,“娘,我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没求过你,但我求你让我继续念书吧。”

    于亚红“啪”地把手里的鞋垫给摔到地上,“读书读书!我看你是被灌多了迷魂汤!”

    她声音里满是烦躁,“你看看村里哪个女娃像你这般不知足?隔壁张婶家的阿秀,七八岁就下地干活,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十六岁就嫁人生娃!你已经读完了初中,能识文断字,往后找户好人家,生儿育女,安安稳稳过日子,这不好吗?!非得学那些城里丫头,心比天高!”

    瓦妮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不说话不是默认于亚红的话,是无声的反抗。

    于亚红扭过头,终究是自己闺女,她又不是那些铁石心肠的妇人。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你如果实在想要读书,我也不阻拦你,距离原林高中开学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把你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伙食费给挣出来,你就去读吧。”

    县高中每个学期学费十五块钱,从九月份开学到一月底放寒假,一共五个月,每个月按最便宜的伙食也得六七块钱,那起码要45块钱才足够第一个学期的花销。

    瓦妮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十几岁的姑娘,她又没办法去生产队上工挣工分,根本不可能凭空变出这四十五块钱来。

    于亚红是在用这种法子让瓦妮死心。

    瓦妮听到于亚红的话,抹了把眼泪,她也知道家里实在是拿不出这笔钱了,瓦妮咬牙,“好,我攒钱,我要是赶在开学之前攒够了这笔钱,你绝对不能食言。”

    ……

    苏会民这几天都在外边跑,正是暑气重的时节,太阳晒得人都快烤干了,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在外面晒一天,一连几天下来,苏会民就着了风热,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头晕眼花,鼻涕不停的流。

    喻娟芳上公社药房给他抓回来了两包治风热的药。

    “娘,我来给爹熬药吧。”

    喻娟芳听到这话,便把药包递给了她,“往药罐里加两碗水,大火熬开之后,用小火熬20分钟,把药液给倒出来,再加水进去再熬一道,第二次熬10分钟就可以了。”

    棠棠认真的把她娘说的话给记下来。

    她刚打开药包,呛人的药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草药给抖落在地。

    棠棠手忙脚乱稳住药包,忍不住拿起其中一味药材仔细观看,“咦……这不是咱们春天常吃的蒲公英吗?”

    棠棠认得这种药,在山里田里随处可见,焯过水的蒲公英吃起来一点也不苦,反而有种很清爽的口感,有时候喻娟芳还会用这蒲公英来包饺子,剁碎了和猪肉搅在一块,一口一个感觉能鲜掉眉毛。

    “蒲公英不仅是一种野菜它也是一种药材,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还有利水通淋的效果。”

    “噢噢。”棠棠认真的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缀着两汪清泉,“娘,你懂得真多!”

    喻娟芳看见她这模样有点好笑,“只不过是大半辈子攒下来的一点浅显的见闻。”

    “那药房的蒲公英也是他们自己去山里挖的吗?”

    “不是,很多这种常见的药材都是跟当地的百姓收购的。”喻娟芳拍了拍孩子的脑袋,“你爹的药就交给你了,用不着在炉子前守着,差不多时间就行,我去挑水把菜地给浇了。”

    喻娟芳出去后,棠棠把橱柜底下黑乎乎的药罐子给搬出来,按照她娘说的,把药材泡湿后洗干净了,在药罐里加了两碗的清水。

    虽然她娘说用不着在炉子前守着,但棠棠还是蹲在炉子前守着,用力用扇子把火给扇得旺一些,生怕这药熬得不好没办法发挥药效。

    吃过晚饭,苏家兄妹几个在院子里纳凉,月亮足够亮,都用不着点灯了,喻娟芳把在井水里泡了半天的西瓜给捞出来,剖成一块块后分给几个孩子。

    喻娟芳把一块大西瓜递给瓦妮,“瓦妮来吃西瓜,棠棠觉胜你们几个的自己拿。”

    “谢谢三婶。”

    喻娟芳挑的这个西瓜又红又甜,水分还特别足,咬上一口,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西瓜瓤沙软绵*密,暑气随着这口冰甜的西瓜消失得无影无踪。

    喻娟芳给他们分了西瓜后,又拿着一块新的西瓜进了屋里,苏会民在屋子里写工作总结。

    瓦妮虽然吃着西瓜,但嘴角明显是下垂的。

    她想了两天都没想到有什么能挣钱的法子,她不怕吃苦,但帮工人家不要,投机倒把……没本钱不说,她不是做那块的料,没那脑子也没有那胆量。

    “瓦妮姐姐,你是不是在操心学费的事?”棠棠已经知道了二伯母让瓦妮姐在两个月内凑够学费才会同意她继续去上学的事。

    “嗯。”瓦妮垂眸。

    苏觉孝开口,“我之前从生活费里攒下了一点钱,大概有四五块,你需要的话可以我可以凑给你,我还可以在以前的同学里帮你转借一些。”

    她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算了,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借了以后也很难还上。”

    “今天我给爹熬药,发现里面的药材有一味是咱们常见的蒲公英,我才知道原来蒲公英也是一味药材,而且作用还不小,既能清热解毒、消肿散结还能利水通淋。”

    棠棠这话说得莫名,几人都想听她继续往下说。

    “娘说,药房的药材也是向当地的村民收购的,那打谷山上说不定还有好多咱们不认识的药材,咱们可以挖了卖到药房去,这样一来瓦妮姐姐就有办法攒学费了。”

    “挖药材?”

    苏觉胜为难道,“可咱们都不认识那些药材啊。”

    他想起来有一年棠棠在山里挖到了野山参,但是他们俩都不认识,只把它当成了山里的萝卜。

    “这确实是个问题……”显然棠棠也想起来了野山参的囧事,不过她很快又补充,“我记得舒年哥哥有一本植物图鉴,那上边记着好多草药,有图片还有文字详解,有好几种我就在山里头见过。”

    苏觉胜也对周舒年的植物图鉴有印象,“只要能借到书,咱们照着图找,准成!”

    苏觉生听到他们这么说,马上揽下了这借书的任务,“那我明天就去一趟县城找周舒年借书。”

    大伙都觉得挖药材挣钱这个法子是确实可行的,对想出挖药材卖钱这个主意的棠棠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钦佩。

    “我还有个想法……”

    “觉生哥、觉孝哥、觉胜哥,瓦妮姐,还有我,咱们一共五个人,但虽然是五个人,其实咱们就是两房人,我觉得咱们可以把找到的药材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卖了的钱分成两份,瓦妮姐拿一份,咱们拿一份,就像以前卖豆腐那样分。”

    听完棠棠的话,瓦妮愣了好一会。

    棠棠所谓的两房分账,三房兄妹四人,她孤身一人,这份提议分明是要把本该属于三房的份额再匀出大半给她。

    苏觉孝点了点头,“我没意见。”

    “我也同意。”苏觉生紧跟着表了态。

    苏觉胜拍了拍胸脯,“我肯定没问题。”

    瓦妮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强忍着情绪,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掉落。

    “谢谢你们。”

    36

    第36章

    ◎偏偏引山洪◎

    苏觉生第二天就把书给借回来了,不止植物图鉴,周舒年还给他们搭了好几本药材的书,他的爷爷是个老中医,这种书家里多的是。

    而且周舒年还把药房会收购的常见药材整理出来了一份价格表,这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几人连夜把书给记熟了,第二天就背着竹筐、挖药材的铁锹上山了。

    以防有蛇,都统一穿了黄胶鞋,穿了长袖外套,带了驱蚊驱虫的香囊,为了节省时间,还在竹筐里带了一顿干粮,中午在山上把午饭吃了不回来了。

    早上六点,喝过一碗南瓜小米稀饭,苏觉生、苏觉孝、苏觉胜、棠棠和瓦妮就上山了。

    这个时候的打谷山上都还没有什么人,山里的雾还没彻底散去,朦朦胧胧的,露水沿着叶片滴落在泥里,有股淡淡的土腥味,蚊虫也比较多,他们上山后就分开了,棠棠拨开一丛挡路的荆棘,埋头认真辨认着山里的各种草木。

    夏天山里的草木繁盛,胶鞋踩在树叶上有些打滑,棠棠穿过一条小路,正好就看见松树根部周围的泥土中,露出了一块灰白色的、圆溜溜的东西。

    她努力的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昨晚看过的图鉴,觉得这有可能是茯苓,心里一喜,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泥土。

    这土质有点沙沙软软的,不如其他地方的结实,随着泥土一点一点的被扒开,那东西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灰白色的表皮中带着一些细密的纹路,正是野生茯苓!

    费了一番功夫后,一大块完整的野生茯苓被她挖了出来,沉甸甸的拿在估摸着有一斤多,棠棠想到周舒年整理出来的那份价格表,一斤野生茯苓能卖两块钱!

    她喜上眉梢,把茯苓给装进竹筐里,她在周围转了转,又挖到了一些其他草药。

    快到中午了,棠棠早上就喝了一碗南瓜小米稀饭,早就饥肠辘辘了,她找了条山涧里的小溪流,把手给洗干净了,又揩了把脸,从竹筐里把自己带的午饭取出来。

    她先喝了一口水,饭盒揭开,里边是一个高粱面馍和一个红薯,干吃高粱面馍有点噎人,她就掰成小块就着水吃。

    那红薯吃起来特别甜,虽然凉了但还是很好吃。

    兄妹几个一直在山里找到将近天黑才下山,下山前,大家交流了一下彼此的一天的成果,几个人里就属棠棠找到的药材最多,除了一大块值钱的茯苓外,还有一小捆金银花,此外,她还挖到了几株党参,参须根根分明,粗壮饱满,表皮呈现淡淡的土黄色,一看就品质不错。

    其次就是瓦妮了,她也挖到了两株党参,还有几株柴胡,还有一小堆蒲公英。

    还有苏觉生兄弟几个,不管药材歪好,都凑了一竹筐。

    今天的成果颇丰,大伙都很高兴,这新鲜的药材放不长久,有些药材又不能直接晒干,在山里找了两三天,家里的草药堆满了两个竹筐,就决定先让瓦妮和觉孝去趟公社药房,把已经挖到的药材给卖掉。

    药房的收购价格跟周舒年整理出来的价格表差不多,有些品质差的药房没收,棠棠挖的一大块新鲜茯苓卖了两块钱。

    最后两筐药材一共卖了五块钱。

    这还是在棠棠他们刚开始挖药材,对很多药材都不太熟悉的前提下。

    从药房出来,瓦妮算了下,这三天时间挖的药材卖了五块钱,那这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她攒够45块钱的希望非常大!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继续读书了!

    约莫是因为今天是集日,街上人不少,吵吵嚷嚷的很热闹,阳光照在人身上,连手心都沁出了汗,瓦妮攥紧了觉孝分给她的两块五,脸上总算是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苏觉孝突然问她,“要不要吃糖葫芦?”

    瓦妮一怔,目光落在扛着糖葫芦串前的小贩上,那糖葫芦又大又红外边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光是看着就知道咬上一口,肯定又酸又甜。

    她捏紧了手里的钱,这钱是要攒着读书的,吞咽了下口水,“我不吃了。”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苏觉孝径直走上前去,掏钱买了两串糖葫芦。

    其中一串递到她的面前,“吃吧。”

    那糖葫芦串在竹签上,裹着的糖壳子被日头晒得透亮,山楂红得跟那过年的灯笼似的,外头上还沾着糖霜,签子上的山楂个头都很大,圆滚滚的,有的还泛着山楂皮特有的白霜,一看就是山里新鲜摘下来的好果子。

    山楂外头的那层糖壳子裹得很均匀,脆生生的,看着就让人想起灶台上熬化了的冰糖水,甜得黏牙。

    瓦妮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咔嚓一声咬破糖壳,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还有一点果皮的涩,在嘴里慢慢的化开。

    果然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瓦妮看他手里的糖葫芦半天都没动,“你不吃吗?”

    苏觉孝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抹笑容,“这是带回去留给棠棠的。”

    ……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棠棠倚在门前,暴雨砸在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扑到裤腿上,很快就洇湿了半截裤管。

    看见外面乌云压顶的天,下起来毫无节制的暴雨,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村子里已经有不少地势低的人家都被雨水淹了,幸好他们的家的地势比较高,暂时还没有被淹的风险。

    现在生产队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自觉涌到了庄稼地里,用马勺、木桶、饭罐把田里的水往外舀,要是让雨水把庄稼的根给沤烂了,来年都得挨饿,庄稼地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像蚂蚁搬家似的排成蜿蜒长队。

    庄稼地里的汉子弓着腰,把舀满一桶黄泥浆水的木桶举过头顶,粗生粗气的吆喝声穿透雨幕,“接着!”

    另一头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妇女咬牙踮着脚,接过颤颤巍巍的水桶,指甲缝里嵌满泥浆,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但还是眉头紧皱强撑着“哗啦”一声把泥浆水给倒进排水沟里,又咬着牙继续。

    ……

    “再下下去,就要闹涝灾了。”

    苏觉孝说完这句话后棠棠和觉胜他们都沉默了,农民主要是靠天吃天,不仅分到的粮食没多少,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也会上涨,要是闹涝灾,意味着大家都得饿肚子。

    这场雨下了大半个小时才渐渐变小了,总算看到了一点雨停的指望,苏觉孝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披着蓑衣、穿着黄胶鞋、裤管挽到膝盖的人影朝着打谷山的方向走去。

    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随手拿着旁边的深蓝色油布伞就跑进了雨里,连棠棠在后边喊话都没听见,“二哥你去哪!”

    这雨连续下了有五六天了,从八月份就开始一直下,上个月他们一直不停在挖药材,她手里终于攒下了二十块钱,这几天他们没办法上山挖药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瓦妮心里急得不行,蹭蹭上火,嘴角都起了两个燎泡。

    好不容易雨势变小了,她想着,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上一趟山,不管多少,药材品质好坏,总归能有一点收获。

    泥泞的山道比往常难走十倍,青苔裹着泥浆,踩上去直打滑。

    瓦妮杵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拐杖往上走,突然脚地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觉孝从身后一脚蹬上来,踩在了一处比较坚实的泥地上,一只手抓住了支撑的毛竹,另一只手扣住了瓦妮的手腕,拉扯着她不至于栽倒进泥泞里。

    雨不大,但风吹着树叶刷刷作响,苏觉孝只能扩大了音量,“瓦妮,你不要命了?!”

    苏觉孝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轰隆”一声,不远处的土坡轰然倒塌,泥水裹挟着松动的石块滚下来。

    黑云压顶,两人脸色惊变,这是山洪暴发的征兆。

    ……

    一直到晚上,大人下工后才从棠棠口中得知苏觉孝下午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又从见过瓦妮的村民口中得知她可能是上了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雨已经停了,被雨水泡过的泥路很烂泞不堪,村里人朴实,听见老苏家说俩孩子不见了,都顾不上手头上的事了,披着雨衣举着火把就是帮忙出去找。

    刚到山脚下,就看见了相携着往回走的瓦妮和苏觉孝,俩人身上全湿透了,从头到脚都糊满了泥浆,看着就像两座狼狈的泥人。

    于亚红冲上前来掐住了瓦妮的耳朵,又急又气,“你这死丫头,读书读书,连自个的命都不要了,读来有什么用?!今天要是折在山里头,我做鬼都要把你从阎王殿拽回来抽你的筋!”

    “家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漫山遍野寻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你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于亚红拉扯着瓦妮又打又骂,但到底还是自己闺女,忍不住红了眼眶。

    最终还是生产队长举着喇叭吆喝,“快让开,先让孩子回家!”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苏会民看着帮忙的村民,“两个孩子没事就好,今天真是多亏了大伙帮忙了,到我家里喝个茶歇歇脚再走吧。”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这俩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说谢就见外了!”

    出来前大家家里都烧着晚饭呢,这会人找到了,都说要回家吃晚饭,摆了摆手说改天再来喝茶。

    于亚红也不嫌弃瓦妮浑身脏泥了,揩了把眼泪,搂着她的肩膀往老苏家走。

    瓦妮想起山洪泄下时,是苏觉孝替她挡住了撞过来的老树根,她咽了咽喉咙,“觉孝,谢谢你。”

    ……

    这一身脏泥,瓦妮整整洗了一个小时才洗掉,于亚红提了一大桶热水,又往水里倒了大半瓶白酒和剁碎了两大块老姜,皮肤泡得通红,头发和皮肤上都是酒和姜的味道,感觉脑袋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似的。

    “你这死嫚子!是存心要把我们一家子往绝路上逼是不是?山塌了、蛇咬了、摔进沟里喂狼,哪一样不比读书痛快?!”

    “药材药材!你眼里就那点破烂!”于亚红忍不住又掐了她一把。

    瓦妮知道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她咬着嘴唇不顶嘴,默默承受了她娘的怒火。

    “瓦妮姐姐,你好点了吗?”门口传来棠棠的声音。

    “是棠棠啊,你哥哥怎么样了?”

    “我哥哥已经洗完澡没事了。”棠棠手里捧了个搪瓷缸,“我娘给熬了老姜红糖水,她让我给瓦妮姐端一碗。”

    这红糖水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于亚红脸上露出笑容来,“替我谢过你娘。”

    但面对瓦妮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她哐当把碗砸在她面前,“喝吧!喝了才有力气再去送死!”

    这时苏老二和于亚红的大儿子苏栓福走了进来,“娘,就让瓦妮继续上学吧,她一个女娃娃读书又花得了多少钱呢?她想读书就让她继续读,咱们家里这么多人还供不起一个女娃娃读书吗?瓦妮成绩比我们几个都好,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咱们家里第一个门外办事的人嘞!”

    瓦妮的三个哥哥,二房的栓福、草根、虎娃都因为成绩不好陆陆续续辍学了。

    于亚红嘴巴一咧,忍不住哭了,如果可以她又怎么不想让瓦妮继续读书,“可我得对你们的将来负责啊……”

    “我知道你在操心我们过两年盖房子娶媳妇的事,娘,家里就这么个情况,就算瓦妮不读书,家里还是这么个烂包光景,永远都攒不够盖房子的钱,不在那点子学费生活费上!跟瓦妮读书的事情比起来,我们几个就算打光棍打到三十岁,这都不算事,你总不能为了几间土坯房,就生生折断了瓦妮读书的念想!”

    瓦妮听到她大哥的这番话,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栓福拍了拍她的脑袋,“瓦妮,别哭了,只要你有读书的念头,咱们这个家就算是把锅给砸烂了卖掉了,也要把你给供出来!”

    37

    第37章

    ◎苏觉生要去参军了◎

    喻娟芳想着趁暑假做葱油面给孩子们吃,专门上村口肉摊给买回来了几斤猪板油,打算趁着中午下工的时间给熬了。

    把猪板油洗干净后给熬进大锅里,又添了些水,这才开始烧火,锅里传来“滋滋”的声响,原本的猪板油变得浑浊起来,喻娟芳又往灶膛里塞了两大块柴。

    锅里的水在火的炙烤下快速蒸发,随着水分越来越少,猪板油的温度逐渐升高,突然“噼里啪啦”几声脆响,锅里溅出了几颗油星子,其中一滴滚烫的油星子正好落在喻娟芳的手背上,她猛地缩了一下手,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棠棠背着竹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厨房里一阵阵砰砰砰的声音,爆开的猪板油不断蹦到灶台上、墙面上、地面上,喻娟芳半弓着身子躲在门后面。

    棠棠听到动静过去,“娘,你被烫到了吗?”

    “就烫了一下手。”喻娟芳皱眉,看着灶膛里正旺的火,再这样烧下去说不准锅都会被烧穿,“也不知道今天的猪板油咋回事,往常再怎么熬它都不会爆成这样,不行,我得去把柴火给退了。”

    锅盖就在灶台旁边,但这个情况,锅里砰砰砰的炸,谁也不敢进去拿锅盖。

    说话的功夫,爆开的油花又朝她们这边溅过来,喻娟芳忙护着棠棠又往外躲远了些,“小心。”

    厨房里已经被猪油炸得一片狼藉,没一块干净的地方。

    “娘,让我去把火灭了吧。”

    喻娟芳愣了一下,就看见棠棠已经跑回了房间一趟,在外边套上了长袖外套和手套,还用毛巾把头给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全副武装之后,棠棠走进了厨房里,半蹲在灶膛前,把里边烧得正旺的柴火给抽了出来。

    “娘,您往后退点,等我把这柴火弄好,您再接着弄油。”

    喻娟芳想到她刚才小小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温热。

    她叹了口气,有些欣慰又有些高兴,“棠棠都知道保护娘了,真没白养这么大闺女。”

    晚饭吃葱油拌面,用熬好的猪油把小葱给炸到焦黄酥脆的,又兑上两勺在供销社买来的新鲜酱油,加一小勺白糖,面是手擀的细面,吃起来又清爽又软,喻娟芳还单独给棠棠那一碗加了一个煎蛋。

    棠棠吃一口面,那细面爽滑劲道,带着猪油的醇香,小葱的香气在舌尖弥漫,酱油的咸香与白糖的微甜增加了丰富的味道,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

    虽然瓦妮爹娘都同意了让她继续去读高中,但天气变好之后,瓦妮还是坚持每天去山里挖药材,她知道家里供她读书已经非常不容易,她多挖些药材卖钱也能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

    瓦妮已经拿到了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她正用一张花色床单把棉被褥子给扎捆起来,至于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就用麻袋给装起来了。

    她看着原林县高中几个字,眉宇间还是沾染了些许落寞,“如果能上中专就更好了。”

    “你还记得小学四年级,学过一篇课文。”苏觉孝开口。

    “嗯?”

    “有个住在边塞的老翁……”苏觉孝合上手里的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说没上成中专,但上高中也不是一件坏事,说不定车到山前就有路了。”

    瓦妮听到他的安慰,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容,一扫而空脸上的落寞,“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我都能继续念书了,高中也好中专也罢,我都会好好学的,只要有书读,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

    九月份,棠棠成为了一名初中生,升到了红旗公社中学上初一。

    她二哥苏觉孝和堂姐瓦妮也顺利升入了原林中学读高一。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他们家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棠棠的大哥苏觉生要去参军了。

    本来苏会民和喻娟芳都做好了大儿子即将毕业回榆槐村当农民的心理准备,据说今年本来不招在校的高中生,但北边突然爆发了武装冲突事件,局势变得紧张起来,国家为了加强国防力量,决定增加征兵名额,也放宽了对在校高中生的征兵限制。

    苏觉生身体素质过硬,各项考核都表现出色,顺利的通过了选拔。

    消息在榆槐村传开后,苏家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棠棠和觉胜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激动,专门请了假回家跟家里人一起到县城去为觉生哥送行。

    棠棠是第一次到县城来,日头透过榆树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道路的两侧还栽种着洋槐树,三四月份正是洋槐盛开的季节,白嘟嘟粉嘟嘟的缀满了枝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熙熙攘攘。

    她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地方,在棠棠的心里,县城的地位不亚于书本上写的国际大都市,一切都是新鲜而亮丽的,这里有高中、有各种机关单位、百货公司、门市部、餐厅、医院,还有图书馆,据她哥哥苏觉生说,里面的书一个人就算看上十年也看不完!

    棠棠还听说,离县城几十里外,还有一个大部队在这里驻扎嘞!

    等再过两三年,她初中毕业了,也能来这里读书了。

    苏觉生被选中参军的消息来得突然,喻娟芳也来不及多准备什么,准备了几双软和的鞋垫,一件手打的新毛衣,还有一些做的肉干和烙饼。

    苏觉生已经换上了新发的军装,头发也理成了寸头,胸前还扎着一朵大红花,虽然模样跟往日没有变化,但气质却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苏觉生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苏觉孝的肩膀,“觉孝,你的性格一直比我稳重,以后在家里,就得靠着你多照顾点了。”

    苏觉孝点头,“放心吧。”

    一家人在县武装部说了好一会话,等到中午时分,苏会民本来打算带家人到国营食堂去下馆子,但周舒年突然赶了过来,说请他们一家到家里做客,顺便为觉生践行。

    “这……”苏会民和妻子相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周舒年他爹是县里一把手,这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他们这样的人家跟人家来往实在是太高攀了。

    “叔叔阿姨,我爹娘得知我在学农时就住在你们家,一直让我有机会把你们请到家里来好好招待你们一番,今天难得你们一家都进城了,就别推辞了。”

    最后还是苏觉生拿了主意,“爹,娘,既然是舒年一家的一番好意,咱们就别拒绝了。”

    既然大儿子都这么说,苏会民两口子便也点头同意了,苏会民把自己有些皱巴巴的衣服给重新拉扯整理了一遍,喻娟芳拢了拢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再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早知道就穿那身新做的衣裳出门了。

    棠棠一家人相跟着周舒年走进了县委大院的门,门房大爷还跟周舒年打了个招呼,这里还有活动的广场和礼堂,刚走进去第一感受就是严肃庄重,但随着再往里走,看见一户户人家,烟火气渐渐漫了上来,正是午饭的时间,不少人家家里都飘出了饭香,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周家独门独院的房子建在一个半山坡上,没有想象中的大人物家里该有的高雅情调,如果不是周舒年亲自领着他们进了这里,他们会以为这就是乡下的一户家境不错的普通人家,一个吃饭待客的厅堂,四间屋子,院子里养了鸡鸭,进门口停着一辆永久牌的黑色自行车,院墙根下垦出了一块菜地,堆放着水桶马勺等杂物,角落种着三角梅。

    “娘。”周舒年朝一个女人喊。

    跟棠棠想象中主任太太没什么太大关系,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很典型的农村妇女,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上还系着围裙,手上都是老茧,脑后梳着一个单髻,看着四五十岁,大概是身体不好,脸色有些蜡黄,四肢和身体都削瘦。

    “略备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您别嫌弃。”苏会民把一篮子水果递过去,这是刚才喻娟芳绕道去商店买的。

    他们总不好意思空手上门。

    王春兰看起来比苏会民还拘束,“哎呀,你们太客气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水果,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王春兰领着他们一家进了吃饭的厅堂,上边已经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荤有素,看着色香味俱全,还摆上了酒杯。

    尽管第一眼见王春兰很意外,棠棠很快就发自内心的喜欢王阿姨了,她不仅形象上跟农村妇女沾边,而且为人很朴实、勤劳和热情,说话比她那大伯母张桂香敞亮多了,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说话做事都很直白质朴。

    “这鱼还活蹦乱跳时就下锅了,保准鲜嫩,快尝尝!”

    鱼是清蒸的,洁白软嫩的鲈鱼上边铺了一层姜丝,淋上一勺酱油,再泼热油激出香味,蒸鱼最讲究火候,火候不够鱼是夹生的,火候过了头就失去了鲜味了,但这鱼蒸得十分鲜美,洁白鲜嫩的鱼肉在嘴里轻轻一抿就化开了。

    “快尝尝这鸡汤,炖了整整三个小时,油都撇得干干净净,补身子最好了。”说着王春兰径直给棠棠盛了一大碗,把鸡腿都拨给她了,“小妮子多喝点鸡汤,瞧着瘦的,在学校可千万别饿着自己。”

    那鸡汤熬得鲜美入味,鸡腿吃起来又香又嫩,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吞下了。

    “喜欢就多吃点,啥时候想吃了再来,阿姨给你们做。”

    棠棠认真一点头,这顿饭吃的是真满足。

    “可千万别跟我见外,咱们庄稼人就讲究个实在,饭菜管够才叫招待好客人!”

    吃到一半,想起来什么,王春兰进隔壁屋里抱出来一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双千层底布鞋,“我怕等会忘了,知道觉生要去当兵了,我连夜赶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脚,小伙子当兵费鞋,我这鞋底都加厚了两三层的,耐磨!”

    在农村,答谢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送一双布鞋。

    棠棠他们一家人都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盛情款待,眼眶温热,心里满是温暖和感动。

    饭过三巡,周舒年主动举起酒杯,“觉生是我的好哥们,他能去参军我很高兴,为了庆贺这喜事,咱们干一杯吧!”

    吃完这顿饭,周舒年又和棠棠他们一家人一块送着苏觉生去了车站,目送着觉生上了去部队的车。

    38

    第38章

    ◎故事宣讲会◎

    大儿子能去当兵,也算是了却苏会民夫妻俩一桩心事,他们当然不想大儿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后还是回到地里种庄稼。

    这下他们家便有两个门外办事的人了。

    张桂香被这事气得两天两夜没睡着,她当初那么着急分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担心苏老三藏诗的事情影响到她家铁蛋和狗剩的前途,结果她的两个儿子都没当上兵,苏觉生倒是参上军了!

    对这年头的农村后生来说,没有比参军更好的出路了,能穿上那身军装,不仅意味着吃上“公家饭”,往后说不定还能被提干,落户城里!

    公社下边各个村庄的小学学生毕业后,如果还愿意念书,一般都是到红旗公社中学去上,整所初中大概有两百到三百的学生,一个年级两个班,棠棠跟她哥哥苏觉胜还有孙想蓉分到了初一(1)班。

    公社中学离公社前街隔了一条河的距离,六七间教室,教室前边是操场,操场的左边是食堂,右边是学生住宿的宿舍,宿舍门前种着一棵很大的杨树。

    开学后不久选班干部,大家对彼此都不熟悉,棠棠是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老师便亲自选举她当了班长。

    她哥哥苏觉胜,因为性格跳脱,运动体力比一般人好,被选上当了体育委员。

    五月一日是劳动节,公社中学组织了一场文艺演出,每个班级都要出节目,棠棠作为班长,跟其他班干部讨论了两个晚上,最后决定他们班里出两个节目,一个合唱革命歌曲《红星照我去战斗》,班里会唱歌的人都参与到节目里,还有一个是棠棠和她哥哥苏觉胜的讲故事的节目,讲故事的中途还会演绎部分故事的精彩情节,大家都是十几岁爱热闹的年纪,筹备的过程都非常的积极参与,班集体关系比第一个学期融洽了很多。

    劳动节文艺演出结束后,棠棠和苏觉胜讲故事的节目获得了一等奖,合唱节目获得了二等奖,这可把班主任高兴坏了,亲自拿来了浆糊,把发下来的两张奖状给贴到后面那一面黑板的位置。

    而且因为棠棠和苏觉胜这个讲故事的节目筹备得很好,兄妹俩搭档默契,口齿清晰,绘声绘色,获得了最多的好评,六月份市里要举办革命故事宣讲会,县文化馆馆长想起劳动节文艺演出上的这俩孩子,就让他们两个去参加了。

    这可是代表原林县去演出,这么重要的机会落在他们这两个小孩头上,感觉人都要砸晕了,而且是到市里那样的大地方,当着几千个人的面演出,最后还是棠棠先冷静了下来安慰她哥,“别怕,咱们这个故事已经排练了上百遍,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讲出来了。”

    苏觉胜听完棠棠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你说得对。”

    话虽这么说,但坐上去县城的车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紧张得手不断往外冒汗,在县文化馆排练的时候,还出现了好几次错误。

    但故事宣讲当天,一切却意外的顺利,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苏觉胜的声音带有少年特有的清亮,“那是深秋的一天,太阳偏西了……”

    棠棠接上他的话,少女的声音清甜,却没有含糊的稚气,“由于长时间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行军,常常忍饥挨饿,陈赓同志感到万分疲惫。这一阵他掉队了,牵着那匹同样疲惫的瘦马,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忽然,看见前边一个小红军,跟他一样,也掉队了……”

    故事结束时,棠棠哽咽地说了一句“他的手触到了小红军的干粮袋,袋子硬邦邦的,装的什么东西呢?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块烧得发黑的牛膝骨。”

    礼堂里先是窸窸窣窣的抽泣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发聩的掌声。

    这次故事宣讲,棠棠和她哥哥苏觉胜的节目《倔强的小红军》不仅备受好评,还领了一张一等奖的奖状,把他们县文化馆的馆长给高兴得嘴角三天都没下来过。

    回到原林县文化馆时已经是晚上六七点了,被安排到了招待所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送他们回公社中学。

    棠棠和苏觉*胜都很激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县城里过夜,还没有大人陪同,有种难以言说的新奇感,“要不咱们去县高中找二哥吧。”

    他们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跟家里人见面。

    “行!”

    刚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就碰见了推着黑色自行车的周舒年。

    棠棠眼睛一亮,“舒年哥哥!”

    “舒年哥。”苏觉胜也很高兴,舒年哥在他们心里有种亲切感。

    周舒年眉目舒朗,脸上带了笑意,“恭喜你们拿得了一等奖。”

    “你怎么会知道?”棠棠有些意外。

    “全县都传遍了,估计你们的爹娘也听说了,你们两个小孩可真争气。”

    棠棠脸有些红,苏觉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呢。”他们原本打算去县高中找了苏觉孝再一块出去吃。

    “到我家里去吧,给你们俩单独做点好吃的。”

    周舒年带着棠棠和苏觉胜回了县革委会,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周舒年家了,听说了他俩革命故事宣讲会拿了一等奖的事,王春兰乐得合不拢嘴,钻进厨房里给俩娃娃做好吃的去了。

    糖醋排骨、椒盐鸡、酸辣土豆丝、清炒绿豆芽,还有用鸡架子给熬的鸡汤,里面加了鸡胗鸡肠,还有好几种晒干的菌子,喝起来可鲜甜了。

    王春兰怕俩孩子不自在,就找借口到外边去了,留周舒年和苏家兄妹俩在堂屋里。

    棠棠听见王春兰在院子里同一个人说话,那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梳着背头提着公文包,一身深灰色中山装,一身凛然的气质,眉头紧锁着,她推测这应该就是王阿姨的丈夫,舒年哥的爹——县革委会主任周廷昌。

    王春兰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廷昌皱眉,“这都不是你们女人家该过问的事。”

    王春兰听到这话,便不满的抱怨了几句,但终究不敢顶撞丈夫,只是小声嘟囔道,“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也不管。”

    周廷昌看向屋里,“家里今天有客人?”

    “两个小娃娃,舒年的朋友,上次来过咱家,但你开会没见着。”

    “噢,是舒年学农时住在的那户人家吧。”周廷昌听到这话,便抬脚朝屋里走去。

    “周叔叔好。”棠棠他们早就停下了筷子,看到周廷昌进来,站起身向这位大人物问好。

    虽然是农村孩子,但看起来既乖巧又懂礼貌,落落大方的,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这是棠棠,这是觉胜,两个娃娃可争气了,刚在全区革命故事宣讲会里给咱们县拿了一等奖!”

    “真不错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给咱们原林县长脸!”周廷昌显然也很高兴,虽然说这话时神态还是威严的,但语气里的欣赏显而易见。

    棠棠和苏觉胜被这样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你还吃饭不?我给你下碗面……”王春兰问周廷昌。

    “不吃了,待会还要开会。”说着,周廷昌朝棠棠和苏觉胜伸出了手,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个小朋友,有空常来家里玩啊。”

    兄妹俩瞬间就不太淡定了,他们第一次和县革委会主任这样的“大官”接触近距离接触,而且周主任还要跟他们握手,这是把他们两个摆到了同等人的位置。

    棠棠强撑着镇静跟这位县委主任握了手,她的手有些凉,触碰到周廷昌宽厚的手掌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周廷昌握了握这个小姑娘的手,随即松开,又朝着苏觉胜伸出手去。

    苏觉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他握住周廷昌的手,“周叔叔,谢谢您的夸奖。”

    周廷昌笑着点点头,拍了拍苏觉胜的肩膀,“那我先去忙了,你们好好玩。”

    吃过晚饭,王春兰硬留着兄妹俩再坐一会,给他们切了西瓜,棠棠想帮着王春兰洗碗,但被硬推着出来了。

    棠棠便在堂屋里听收音机,正好是晚上八点,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开始播报当天的重要新闻。

    她是第一次听收音机,睁大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新奇感,以前只听过广播的大喇叭,收音机里响起的声音有种很远的空旷感,但是又有种像是在耳边的亲近感。

    棠棠知道收音机里播的就是新闻,她爹每天都会看报纸,棠棠也经常拿她爹的报纸来看,但看和听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苏觉胜对周舒年自制的飞机模型很感兴趣,周舒年干脆把几架飞机模型都送了给他,“都是前几年做着玩的,现在也没太多时间摆弄这些了,你喜欢就拿去。”

    苏觉胜没好意思全要,他只收下了一辆,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棠棠,咱们该回去了!”

    周舒年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棠棠捂着肚子,一脸痛苦,脸色发白的趴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吃了一半的西瓜。

    39

    第39章

    ◎细腻绵滑的红豆粥◎

    “你手怎么冰成这样子?”六月闷热的夏天,这冰凉的触感让周舒年打了个激灵,“我扶你到沙发上躺一会。”

    “别……”棠棠紧咬了牙关,不愿意让周舒年碰自己。

    “棠棠、棠棠……”院子外面还传来苏觉胜的声音。

    棠棠捂紧了小腹,感觉疼得连手指都痉挛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与无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舒年哥,你让我哥哥先回去吧。”

    感觉热流不断涌下,棠棠的同龄人也有来例假的,她娘和堂姐瓦妮都给她科普过,女娃娃长大了都会来例假,但她实在没想到第一次来例假会是在舒年哥家,还是在这样难以启齿的情况下。

    而且实在是太疼了,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铁钳狠狠绞住她的小腹似的疼。

    周舒年转过身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些,“好,好,我这就去跟你哥哥说。”

    周舒年在院子里不知道跟苏觉胜说了什么,苏觉胜不再叫她一块回去了,只是在院子里朝屋里喊了一句,“棠棠,那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再让舒年哥送你回来。”

    说完,苏觉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周舒年也有些尴尬,他直接去厨房找到了王春兰,“娘,您去看一下棠棠吧,她好像来例假了。”

    “哎哟,那我赶紧去瞧瞧小姑娘,”王春兰听到这话,洗碗的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这家里没有新的月事带了,我前两天听说侯主任她们说,县百货公司新到了一种商品叫卫生巾,就是女娃娃来例假的时候用的,你去帮着买两包回来。”

    “成,我这就去。”

    周舒年说完就推着自行车出了门,月色透过道路两旁的洋槐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周舒年到百货公司的时候,店里的售货员都已经下班了,门已经掩上了,但还没锁,他踢了自行车的脚撑把车停到那路灯下,自己上前敲了敲门。

    那售货员看起来像是在打扫卫生,头发上罩着块手帕,手里正拿着扫帚,“下班了!”

    周舒年吞咽了一下喉咙,“我想买点东西,拜托行个方便。”

    那售货员听到他这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挪开了身子让他进。

    周舒年在柜台上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卫生巾,“听说新到了一种商品,叫卫生巾……”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店里格外的清晰。

    那女售货员倒是新鲜,第一次看见男生来买这玩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哟,小伙子,你一个大男人买这玩意干啥?不会是帮哪个相好的女娃娃买的吧?”

    “是我妹妹,她不方便来,让我帮忙买的,还请您别开这种玩笑。”周舒年眉头紧皱,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那售货员看见他严肃的模样,也没有再打趣,只是转身在货架底部的纸箱子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手里拿了几包卫生巾,“这玩意有是有,不过数量不多,也没到多久,你看看行不?”

    周舒年看了眼,那包装上已经写了使用方法,而且看着挺干净卫生的,“行,就要这几包吧。”

    周舒年付了钱,就拎着装了卫生巾的纸袋出门了。

    晚上的热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他把自行车脚撑踢起,骑了车就往家里赶。

    ……

    “把这个喝了,趁热喝,喝了就不难受了。”王春兰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红豆粥。

    棠棠刚才已经喝过一杯红糖水,小腹的疼痛已经缓和了不少,她拿起羹匙舀起一勺红豆粥放进嘴里,细腻绵滑的红豆粥带着淡淡的香甜,还有红豆独有的绵软口感在舌尖上化开,在舌尖上化开。

    热乎乎的红豆粥顺着喉咙缓缓流进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一丝身体的不适和冰凉。

    “你这娃娃怎么浑身都冰凉的。”王春兰灌了冬天用来取暖的热水袋给塞进她手里,又给她披上了一件衫子,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这娃娃估计是身体不好遭罪了,快把这个捂着,这几天千万别沾凉水。”

    摸着她脸颊的手又糙又粗,上边都是厚厚的老茧。

    这双手一定纳过很多双鞋底,一定拾过无数担柴,一定洗过无数次衣服,一定做过无数顿的饭。

    棠棠抬眼,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王阿姨看起来比她娘要年老几岁,脸有些消瘦,看起来还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皮肤不再光滑,眼角和额头爬满了皱纹,那是岁月无情刻下的沟壑,眼睛微微凹陷,但是跟她娘一样温柔。

    棠棠想,王阿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泼辣又能干的,一双能干的手把家里料理得利利索索,只是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不公平,周主任和王阿姨站在一块像两辈人。

    周舒年回来后,让王春兰把买来的卫生巾拿给了棠棠。

    棠棠按照包装上的使用方法给换上了卫生巾,王春兰想让棠棠在家里住一晚,但她明天早上七点钟就得坐车回公社中学了,而且她再不回去觉胜也该担心了,只能放弃了。

    收拾好东西,棠棠跟王春兰道别,“阿姨,您回去吧,别送了,今天谢谢您照顾我。”

    “跟阿姨客气啥,下次再来家里玩。”王春兰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

    周舒年骑着自行车送棠棠回招待所。

    昏暗的路灯下,月色洒下,夏夜的风裹着洋槐甜腻的香气吹拂过耳畔,周舒年的永久牌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链条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棠棠抬头看年轻人的脖颈,后颈处细密的汗珠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在衬衫布料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肚子还疼吗?”周舒年开口问她。

    棠棠捂了捂肚子,“好多了。”

    她有些苦恼,她听说例假这玩意每个月都会来,她担心要是每次都像这次这么痛的话,那她该怎么上课,怎么干活。

    招待所的轮廓在前方出现,周舒年放慢了车速,“到了。”

    棠棠从车后座跳下来,抿了抿嘴唇,“舒年哥哥,谢谢你送我,今天真是给你和王阿姨添麻烦了。”

    周舒年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带了舒朗的笑意,“别客气,你赶紧进去吧,好好休息。”

    ……

    棠棠和觉胜去参加全区革命故事宣讲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红旗公社,他们周五放学回家,晚饭后,家里的院子挤满了村民,还有一些邻村的,一个个眼睛放光,都想听他们说去区里参加宣讲的事。

    对于扎根在土地的村民们来说,能去一趟县城办事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了,更别说这俩孩子十几岁,就到了乡阳市那样的大地方,还要当着几千人的面前表演和讲故事。

    连平日里不屑于踏入苏家三房这个院子的张桂香都过来了,她自己一个人占一张长板凳,手里还揣着把瓜子,唠嗑的时候就把瓜子皮吐在地上。

    俩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啊,孩子们争气,苏户民两口子也高兴,喻娟芳在人缝里穿梭,又是搬凳子,又是递茶水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骄傲。

    “当时我们正在教室上课呢,老师突然把我们给叫到了办公室,指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说这是咱们县文化馆的馆长,说我们编排的讲故事的节目很好,正好区里要举办革命故事宣讲会,让我跟哥哥报名参加,当时我们都不知什么是故事宣讲会,听完解释后愣了很久,感觉人都吓傻了。”

    “我们在县文化馆排练了两天,然后第三天的时候就由馆长带着出发去市里了,宣讲会的举办地点在一个特别大的礼堂里,乌压压的坐满了人,在上边感觉腿都打摆子,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但在开始讲第一句话的时候,感觉脑子里完全没有其他事了,就只想着把故事给讲好,讲故事的过程很顺利,我们还拿了一张一等奖,那张奖状馆长给带到文化馆里贴到荣誉墙上了。”

    苏觉胜很骄傲,“这个节目是棠棠想的,她把讲故事和表演给结合起来,我演陈赓同志,她演小红军,有单人讲故事的,也有双人讲故事的,像我们这样把讲故事和情景演绎结合起来的节目形式比较独特。”

    棠棠和觉胜把自己的亲身经历都讲完了,就要去洗澡写作业了,村民们听了个新鲜,又满足的讨论了一会,凑热闹的妇女不少,就有人开始唠起八卦来。

    “老大媳妇,你家侄女春妮最近咋都没见到人了,回家去了吗?”其中一个妇女喝了一口茶水问道。

    “哦,我娘最近身子不太便利,喊她回去伺候一段日子。”张桂香上嘴唇下嘴唇一嗑,一粒饱满的瓜子仁便被嗑了出来,然后忒的一声将瓜子皮给吐到地上。

    “你侄女婚事还没定下来啊?”另一个妇女惊讶,“两年前就见你到处打问哪里有适龄的农村后生了。”

    “没合适的。”说起来张桂香也恼,她那侄女虽然模样不怎么样,人也懒,但仗着自己念过几年初中,硬是想找一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她上哪儿去给她找城里吃商品粮的?!

    “欸?我记着老三媳妇家不是有个排行五的弟弟?好像还没结婚嘞,瞧着二十出头,浓眉大眼,一把子好力气,是顶顶好的农村后生,干脆来个亲上加亲,让两个年轻人相看试试。”邻居张婶乱点起了鸳鸯谱。

    张桂香听到这话,冷笑两声,连瓜子也不嗑了,“张婶,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老三媳妇娘家那是什么光景,泥腿子堆里刨食的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侄女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犯不着往那火坑里跳!”

    张桂香厌恶老三一家,也厌恶他们家的亲戚。

    喻老五这辈子就算再拼了命的卖力气,也够不着她家侄女的脚后跟。

    喻娟芳知道张桂香的为人,没必要为了她的话生气,微微一笑,“那你可得把你们家的天鹅给看好了,别哪天翅膀没长硬,栽进哪个淤泥潭子里头。”

    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脸上还是挂着笑,“毕竟眼高于顶的,摔下来可比旁人要疼得多。”

    张桂香猛地从长凳上弹起,衣摆上的瓜子“哗啦”撒了满地,“你!”

    “那咱们就走着瞧!”张桂香气愤的拂袖而去。

    40

    第40章

    ◎早春新茶◎

    地区革命故事宣讲会结束后不久,棠棠他们就开始放暑假了。

    棠棠刚蹲在河边把衣服给涤荡干净,哗啦啦的拧干水分,就看见一阵热风吹过,清澈见底的湖水被风吹动起来,有点波光粼粼的感觉,她来了玩兴,干脆把洗好的衣服给放到一旁,把脚上的鞋子给脱了。

    冰凉的湖水覆过脚背,一股清凉从脚背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冰凉的湖水包裹着双脚,棠棠轻轻晃动脚丫,溅起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花。

    棠棠忍不住笑了,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

    棠棠洗完衣服回家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回家的路上迎面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舅舅!”她叫人。

    棠棠对外婆家的人都挺有好感的,尤其是舅舅喻老五,没有因为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而区别对待她。

    喻老五手里提着半只肥硕的野兔子,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您这是打到野兔子了啊?可真厉害!”棠棠眼睛一亮。

    “这有啥,你舅舅我在山里摸爬打滚那么多年,打个野兔子的本事还是有的。”喻老五哈哈笑了两声,把手里的兔子递给她,“今天运气好,在山里打到了一只十斤重的兔子,家里留了半只,剩下半只专门给你们送来,你把这半只兔子给拿回去,晚上让你娘给你们炖了好好补补。”

    “我可听说你跟觉孝一起去市里参加革命故事宣讲的事,你们两个娃娃可真争气!”

    家里没有其他人在,棠棠便把这半只兔子拿进了厨房里,沉甸甸的拿在手里估计有五斤左右,喻老五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凉白开,掀起衣角把额头上的汗水一抹,“那舅舅就先回去了。”

    “您不留下来一块吃晚饭吗?”

    “不了,地里还有活呢!”

    喻老五说完这句话后,便大步离开了苏家的院子。

    傍晚喻娟芳下工回来,看见竹篮里的兔子肉一怔,“这兔子肉哪来的?”

    “白天的时候五舅舅拿过来的,他在山里猎到的,给咱们家拿来了半只。”

    “噢噢。”喻娟芳听到这便也不再多问了,趁着还没天黑,系上围裙洗手开始准备做晚饭。

    往常吃兔子肉都是加土豆胡萝卜进去一块炖,早就吃腻了,喻娟芳今天想换个做法,做小煎兔。

    她先用菜刀把兔肉给剁成一厘米左右的小方块,加上一勺盐、半勺胡椒粉和一勺米酒把兔肉给腌制了。

    至于葱姜蒜、辣椒这些菜地里种有,她先把一把辣椒给切成段,再把一大块仔姜给拍散后剁碎备用,又用小碗给调了一碗酱汁。

    锅里的油烧到七成热之后,就把腌入味的兔子肉给下锅,用锅铲推动滑散,把兔肉煸炒炒香入味,然后加入切好的仔姜一块煸炒,再“哗啦”倒入提前调好的料汁,满屋子都是酱汁的香味,出锅前加上辣椒,色香味俱全的小煎兔便出锅了。

    满满一盘兔子肉,上边都浮着一层油,红亮亮的辣椒段和酱汁裹着肉块,看着就馋人下饭。

    棠棠夹起一块兔子肉尝了尝,先是被辣椒辣得直吸气,紧接着肉汁混着花椒的麻味在嘴里乱窜,而且肉吃起来特别紧实一点都不柴,越嚼越香,“娘,你做的这兔子肉可真好吃!”

    “是啊是啊,比炖的兔子肉好吃多了!就这味道,我感觉能扒拉三大碗米饭!”苏觉胜辣得满头冒汗都舍不得松筷子。

    “好吃你们就多吃点,这一大盘估计吃不完,明早再用剩的兔肉给你们下面吃。”喻娟芳眉眼带笑,把好的肉往两个孩子碗里拨。

    苏会民夹起一块兔子肉,“说起来我想起一件事,咱们县里的养殖场在招工,主要是养猪,这活比较脏累,城里户口的子弟都不愿意去干,一天要干十个小时,而且要学着给牲口治病,但起码是个稳定的工作,每个月能领工资和粮票,年底还有补贴,不知道老五想不想去,如果他想去可以让他去报名试试。”

    “养殖场?”喻娟芳一怔,虽说是个养殖场,但好歹能端上铁饭碗了,这年头多少人挤破了门槛都换不来一个踏进公家门槛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先考虑狗剩栓福他们?”

    老苏家的几个半大后生,除了觉孝觉胜还在念书,剩下的狗剩栓福几个,早就子承父业跟在大人在地里磨出了老茧。

    毕竟从血缘关系来说,狗剩栓福他们才是跟苏会民有血缘关系的人。

    “为啥要先考虑狗剩栓福他们?”苏会民奇怪的看她一眼,“老五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有机会留给自家人不正常吗?”

    棠棠扒拉了一口米饭,声音清晰道,“前几年爹摔伤了腿,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对咱们避之不及,只有舅舅来了咱们家好几趟,给咱们家送了五块钱和十几颗鸡蛋。”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爆开,映得苏会民的影子在砖瓦墙上微微晃动。

    棠棠和苏觉胜都很高兴,要是舅舅被招上工了,有一笔固定的工资收入,外婆家的日子也能好过起来了。

    喻娟芳喜上眉梢,“那我明天就去跟老五说。”

    喻娟芳第二天就跟娘家人提了招工的事,这可把老喻家的人高兴坏了,喻老五当天就报了名,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个星期的消息,结果出来,喻老五被养殖场录用了。

    喻老五刚进去就是学徒待遇,每个月除工资20元外,还会发粮票和肉票,而且养殖场还经常会有一些临时处理的肉打折卖给他们内部工人,算是养殖场的隐形福利,喻老五为人踏实勤快,养殖场的老师傅没有不夸他的,干了三个月就转正了,工资涨到了35块钱一个月。

    听到喻老五被养殖场录用的消息,张桂香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她冷笑了两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老三这个当亲叔叔的,有机会不留给自家侄子,反倒是便宜外姓的小舅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得去问问他苏老三到底是姓苏还是姓喻!狗剩是他亲侄子,他不帮狗剩,帮外人,这说不过去!”

    苏老大黑着脸坐在一旁,旱烟管敲得炕沿“咚咚”响,“不许去!你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去了也只是让其他人看咱们家的笑话!”

    “都分家了,亲叔叔又怎?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老三一家分出去的!你也不看看现在的局面,咱们有什么脸面去提这事儿?”

    苏老大现在也意识到了他们大房已经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他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按住张桂香,要是没分家,或许今天养殖场的机会还会顺理成章的落在狗剩的头上,说不定老三也会念着一家人的情面优先考虑自己的亲侄子。

    “我……我那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张桂香嘴硬道,“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再说了,就算分了家,他苏老三也不能这么绝情啊!”

    “绝情?”苏老大冷笑两声,“你还好意思说人家绝情,当初老三摔断了腿,咱们是怎么对他的,人家小舅子又是怎么对他的?你躲得远远的,生怕他连累了咱们,人家小舅子毫不嫌弃三番四次的上门探望,现在老三有能力帮衬自己的小舅子,你又跑出来指责别人,你还有点良心吗?”

    说完,苏老大“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满脸怒容,“你要是敢去找老三,我、我就休妻!”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张桂香坐在脚地上,嘴一撇哭嚎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无能的男人!”

    ……

    大房那边的事情棠棠一家是不知道了,九月份,红旗公社开学了,棠棠从初一升到了初二。

    上完周五上午最后一节音乐课之后,棠棠正翻着一本从废品站淘来的二手教材,早几年的教材知识点比他们现在的教材更全面,就听见同学说有人找她。

    她到门口一看,才发现是周舒年。

    眼前的年青人穿着件浅灰色肩膀处有两条纹的短袖,身形挺拔,眉目俊朗,腕上扣着个上海牌的手表,除了少年感还有几分温润的书卷气。

    如果让棠棠用一个词形容周舒年,她觉得像早春里的新茶,青涩里又带着几分醇厚回甘。

    周舒年去年就已经从原林县高中毕业,他们在城里的高中毕业生,如果没有被招工和参军外,大概率会到乡下插队。

    棠棠声音甜甜的叫人,“舒年哥。”

    “小丫头不错啊,都当上班长了。”周舒年眉眼带了调笑。

    他们的班干部表格就贴在黑板旁边,棠棠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小声道,“这没什么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很信任我,我就想着把事情做好就行了,而且大家都很配合,很多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

    “下午有空吗?”

    “下午?”棠棠看了眼他身后停着的永久牌自行车,“下午是劳动课,我可以找老师请假。”

    周舒年扫了眼手表,“行,如果不耽误学习,那你向老师请个假,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她睁大了眼睛。

    “去了你就知道了。”
图片
新书推荐: 嫁错 被坏女人捡回去了 笨蛋美人的裙下臣 [综英美]与罗宾的一百次恋爱 [综英美]黑漆漆上司不可能是我的甜心男友 月明照江水[重生] 啾一口迪亚菠萝QAQ 成为暴徒情绪稳定剂后 爆红娱乐圈从龙套开始 八零矿区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