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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那根沾血的棒球棒上有邝永杰和尤倩雯的指纹,邝振邦的耳后有击打伤。邝永杰房间找到的损毁的录音笔在技术人员的努力下,复原出一段录音。

    蒙婕点开复原音频,音响里传来邝振邦和翁宝玲的声音——

    翁宝玲:“如果永杰这次戒药失败,你打算怎么办?”

    邝振邦:“我准备把公司交给你。”

    两个人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断断续续的,听得很勉强,但能听出是他们。

    曹子健说:“这就是邝永杰的作案动机了。”

    问题又绕回最开始的弹道分析上。

    蒙婕分析:“邝永杰和尤倩雯其中一个人拿着棒球棍要攻击邝振邦,邝振邦扣动扳机,开了第一枪,打死尤倩雯。邝永杰和邝振邦争夺枪的过程中,邝永杰突发哮喘倒地,掏出哮喘喷剂却被邝振邦踢走。当晚停电又暴雨,房间昏暗,邝振邦走出房间,踩到哮喘喷剂滑倒,后脑勺磕在地板。”

    “所以拿棒球棒的是尤倩雯?”

    “应该是。”

    蒙婕盯着电脑上的弹道模拟图继续分析:“如果是这样……那母子俩也有杀害翁宝玲的动机。只杀掉邝振邦,财产就自动归属翁宝玲了。”

    “不不不。”曹子健纠正,“要看邝振邦立遗嘱了没。没立遗嘱,邝永杰还是有继承权的。”

    “他们会一次性杀两个人吗?”曹子健忽然觉得手里的档案是只随时会咬人的蜘蛛,恐惧的寒意像蛛丝往身上爬,往心里爬,头皮发麻,“这可是把他养大的爸爸啊!邝振邦特别宠他,名车豪宅,要什么给什么。他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公司不给他,钱总是会给一点的吧。这样就要杀人吗?”

    蒙婕指药检报告:“死前还在磕混合药剂,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没两秒,蒙婕又推翻这些猜测:“邝永杰没脑子,尤倩雯有啊。她怎么可能支持他这样做?如果用棒球棍打死邝振邦,这是很明显的故意杀人,是会被剥夺继承权的。”

    “对噢。”曹子健拍腿,“他俩的目的就是要钱。”

    “还有个疑点。”

    “什么?”

    “邝振邦是早有预料两人对他不利吗?这把枪是他当年比赛夺冠的枪,应该是想留作纪念,所以没上交。怎么会随身带着?”

    曹子健提出新猜想:“如果录音笔是邝振邦折断又被邝永杰拿回房间的。邝振邦发现被监听很生气,取枪要教训他,邝永杰知道监听被发现,没征求尤倩雯的意见,慌张动手。两个人撞到一起去的。”

    “有可能。”

    以前的案子证据少,只能从蛛丝马迹去推断。这个案件却相反,物证太多了,牵扯的人太多。两人刚推测出一套逻辑,下秒就被新送来的物证推翻。

    “所以……要从钱上去找动机。”

    蒙婕翻出律师留下的电话:“刘律师,你好,我想问一下邝振邦有说他的财产要怎么分配吗?”

    律师说:“你们没结案,为了保护委托人的利益,遗嘱需要保密。”

    “好。谢谢。”挂断电话,蒙婕咬唇,“真头疼啊。卡在这了。不知道他怎么分配的。”

    曹子健叹气:“除非他的遗嘱的捐献,否则合法继承人只剩邝敏诗。”

    蒙婕拿着笔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邝敏诗’,这些日子,无论他们调查什么,都离不开她,死的是别人,但她才是旋涡的中心。

    ~

    翁氏集团办公室。

    翁佩盈收到警方在调查邝振邦的遗嘱的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楼和翁耀明吵架,怒斥他的无能。

    然后定了定神,拨通电话——

    “邝敏诗。我们是不是该见面谈一谈了?”

    这个名字已经二十年没叫过,捏着电话,寒从心底起,有种和幽灵对话的惊悚感。

    等了半小时,邝敏诗推门进来,带来一盒点心,坐在两人对面,眼底盛笑,礼貌称呼:“阿舅、姨妈,好久不见。”

    “早该来拜访两位,但是公司的事太多了,一直没时间。这盒汪记点心就当做赔礼吧。妈妈不在,两位就是我最亲的长辈了。”

    对方眼睛亮晶晶,水盈盈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掐出泪来。可翁佩盈只觉得恐怖,两只手臂布满鸡皮疙瘩,调高空调温度,又从旁边衣架拿下丝巾围在身上。

    “邝敏诗?”

    “是。”

    “这些年……”翁佩盈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你都在国

    外干嘛呢?”

    “生活。学习。”

    邝敏诗主动提起当年的事:“我知道您对我有怀疑。但我真的是邝敏诗。妈妈心软了,瞒着爸爸送我出国。”

    “永杰这些年有多荒唐你也知道,让他管理公司等于把钱扔进水里。”

    “所以,我回来了。”

    “就这样?”翁佩盈不信。

    她和翁宝玲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这二十年,她看着翁宝玲经常一个人跪在墓园对着那块无字墓碑忏悔,她和翁耀明的孩子从不去邝家拜年,不敢和翁宝玲提起子女的事,就怕她触景生情。

    如果邝敏诗还在,这二十年,翁宝玲流的眼泪算什么?

    翁耀明问得更直接:“半山别墅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她很肯定的:“我从没去过那。”

    “如果有关系,警方早把我抓走了。我不知道别墅里发生了什么。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始终是我的父母,是给我生命的人。”邝敏诗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唇线颤抖,平复了好久才说:“所有人都怀疑我。可是我真的没有。”

    翁耀明递抽纸。

    邝敏诗指着点心盒:“饼干甜甜,痛痛飞走。姨妈不记得了吗?”

    这句话戳到翁佩盈心底柔软。

    小朋友要打的疫苗多,翁宝玲没空的时候,就由翁佩盈带邝敏诗去打针。汪记总店在医院后街,每次打针,如果邝敏诗没有哭,她会买瓜子酥作为奖励。

    这句是她教给邝敏诗抵御疼痛的咒语。

    汪记经营不善,关店很久了,有些熟客怀念这个味道,会去汪记的面点师傅家请他做一盒。

    哪怕眼前的是真的邝敏诗,这么多年过去,也早不是那个抱着她脖颈撒娇的外甥女了。

    翁佩盈说:“警方有找过你?”

    “有。”

    “他们怎么说?”

    “问了爸妈的仇人有谁。”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公司是他们多年的心血,这一年,我一直在努力学习,各部门的业务我已经熟悉了。我知道姨妈名下有个糖果品牌,用的是靓诗的原料和销售渠道,这部分我会像妈妈那样继续支持你。”

    翁耀明嗅出不对劲:“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做糖果呢?这用的是你的钱,还是公家的?”

    靓诗糖果是翁宝玲和邝振邦共有的,翁宝玲担心利益被外人瓜分,联合翁佩盈成立了许多小公司,原料和销售渠道用的总公司的,小公司产生的利益流回翁家。

    翁宝玲的本意是钱不外流,留给哥哥和姐姐总比留给邝永杰好。

    这事见不得光,只有姐妹俩知道。负责经营的是翁佩盈,这部分分红没有给翁耀明,全部收入囊中。

    藏在暗处的交易突然被邝敏诗摆到明面上,翁佩盈有些慌乱,但强装镇定地否认:“当然是我自己的钱。”

    怕翁耀明揪着此事不放,她将话题扯回邝敏诗身上:“既然是一家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会支持你拿到邝达航运。”

    邝敏诗离开办公室。

    翁耀明问:“以前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翁佩盈心烦意乱:“全是宝玲告诉我的,说邝振邦决心要送走孩子,祭祀做完就埋进远郊的墓里了。”

    “谁埋的?”

    “不知道。”

    “宝玲这几年没告诉你这孩子的身份吗?”

    “真没有。”

    “啧。”翁耀明愁容满面,“要不想办法验个DNA吧。”

    “先不要。”

    “你要帮她?”

    “看情况。”翁佩盈分析,“邝振邦那么有钱,现在死了,肯定会有一些不知哪来的远亲像蚂蟥一样扑上来,狠狠吸血。得先靠她把那些人弄走。警方已经在查她了。她要是有问题,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久的。”

    翁耀明捏起瓜子酥掰成两块,半块递给翁佩盈,半块咬在嘴里细细品味:“真是汪记的点心。”

    翁佩盈婉拒:“她送的,我可不敢吃。”

    ~

    回到车上,邝敏诗如棉线延绵不绝的眼泪骤然止住,纸巾沾水擦掉泪痕,恢复那张淡漠疏离的脸。

    她抬头,对着车内镜补妆。

    手机震动,是房屋中介打来的。

    她划开接听。

    房屋中介说:“您挂牌的五套别墅都有人出价了。”

    第42章

    中介报出对方给的价格,邝敏诗同意交易,和中介约时间办理过户手续。

    她坐在车里整理名下的财产。

    回到东湾的目的是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这些财富算意外收获。

    扮演邝敏诗带来不少收益,邝振邦和翁宝玲为了让她像个豪门千金,送她名车、豪宅、商铺,利滚利,钱生钱,三年多的时间,账户上积累出座金山。

    看着跳动的数字,怨恨更深一层。

    邝振邦深信这是生祭女儿换取的财富,那他们就用血肉来抵债吧。

    一天没住过的豪宅交接手续很简单,对方将购房款汇入她的账户,她就拿着资料去办理过户手续。

    如此巨额的交易引起警方的注意。

    曹子健抖着手数:“我眼睛花了,这是几个零?”

    蒙婕说:“这是九位数。”

    曹子健挠头:“她突然疯狂套现不会是要跑路吧。”

    “跑不了。她是案件相关人,在破案前不允许离境,要随传随到。”蒙婕对经济账一窍不通,看着数字犯愁,“她这么大动作肯定有目的。要干什么呢?”

    “去经济犯罪组咨询下吧?”

    “嗯。”

    —

    晚上,邝敏诗开车回公寓,远远瞧见郑孝威的车停在楼下,他也看见她了,开门下车,两手环胸,没骨似的地靠在车边。

    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她家,没钥匙,有时候会在公司附近的停车场等她,有时候就像这样等在小区。

    无论车内装潢再豪华,终究是个密闭的小空间,久待会很不舒服。

    邝敏诗以为他撑不过三天,没想到坚持到现在。

    她拿出备用钥匙:“喏。”

    郑孝威两手插兜,耸了耸肩,没有接:“等查到是谁安的跟踪器我就不会住这了。”

    “随你。”回到家,邝敏诗把备用钥匙挂在玄关洞板墙,“需要就拿吧。窝在车里多憋屈。”

    郑孝威俯身,捏了缕长发贴在嘴角吻了吻,漫不经心的动作像摘花那样随意,压低的嗓音又很刻意:“你知道就不憋屈。”

    餐桌上,郑孝威提到她售出的别墅:“着急用钱?”

    “你都知道了。”

    “我很难不知道。同时出售那么多套别墅和商铺,除了你邝大小姐还能有谁。”

    郑孝威问:“你下步棋打算怎么走?”

    邝敏诗说:“我想买你手里的股份。”

    郑孝威笑了,拍手叫好:“你确实很聪明。”从公文包里拿出已经签署好的文件,“文件已经签好了。”

    对于他猜到这事,邝敏诗并不意外,但是他答应的过于爽快了。

    她保证:“钱我会分批打给你。”

    “钱不着急。你不会欠账的。我相信你。但……”郑孝威按住文件,“这笔交易是有条件的。”

    邝敏诗猜到了:“你说。”

    “我要东湾之眼的栏目冠名。现在就要。”

    早年因为尤倩雯的事,邝振邦开始投资电视台和报社,禁止他们报道这些八卦。后来他发现新闻台是人们观察世界的眼睛,一篇正向报道可以推火一个品牌,一篇负-面-报-道也能摧毁一家企业。

    很多事都有两面性,要如何报道掌握在媒体人手里。

    冠名费是明面收益,传播度则是隐形收益。

    东湾之眼是一档收视颇高的晚间新闻,多年来报道了很多社会案件,深受大众信任。

    邝敏诗说:“这档节目的冠名合约没到期。”

    “我知道。现在的冠名商是豪洁集团。”

    “你要我和他毁约,换成你?”

    “对。”郑孝威说,“不白拿。他给你们的冠名费是多少,我也给

    多少。”

    “理由呢?”邝敏诗收回手,揉了揉眉心,“要毁约总得有个由头吧。”

    “当然有。”郑孝威又拿出一份文件。

    邝敏诗抽出来,是几份水样检测报告和土壤检测报告。

    豪洁集团是一家集纺纱、织造、染整、成衣、物流于一体的公司。

    染织行业具有污染性,环监局会定期去工厂采样检测。

    郑孝威说:“老工厂的设备没有更新,产生的废水没处理干净就排放,附近的土壤和湖泊都受到了污染。近几年,远郊陆续开发,附近有居民区、学校、餐馆,这些超量排对居民是很大的安全隐患。”

    “你可以向上举报。”

    “我当然有。举报以后,他们马上停业清理,等检测人员来取样,污染浓度也降下来了。过一段时间,没事了,工厂又继续排放污水。”

    “你想用东湾之眼报道这事?”

    “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法律纠纷,这类新闻他们会选择官方通告过的再报道,而且豪洁是冠名商,如果没有官方通报,他们是不可能报道的。

    邝敏诗瞬间明白他为何要冠名权了。

    她继续问:“豪洁集团和我们的合约是到明年年底,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改正,等合同到期再换你冠名,然后报道这事不行吗?这期间,我会帮你联系可靠的警员向上举报,拿到更确切的证据。”

    郑孝威叹:“时间拖得越久,证据被销毁的概率越大。上次举报已经是打草惊蛇了。我手里不止这两份检测报告,有更完整的证据链。这是一个调查记者查到的。我希望举报和舆论监督同时进行,越快越好。”

    “料绝对真。出了事,后果由我承担。”郑孝威再三保证,但说的每一句都带着怒气,咬牙切齿的。

    邝敏诗问:“你和这企业有什么关系?”

    “豪洁集团的ceo钟志豪是我爸爸。”郑孝威苦笑,“我原名叫钟孝威。我爸出轨了,我妈和他离婚后,我改成妈妈的姓。”

    哪怕她和郑婉珍那么熟,郑婉珍也没有透露过前夫的事,想必是很难堪的往事。

    邝敏诗起身,去厨房泡了两杯冰可可。

    “喏。想聊么?”她坐在他身边,趴在桌上,侧着脸看他,“我听着。”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休眠火山?”

    “当然。”邝敏诗拿杯子碰了碰他的,“这是你给我上的第一课。”

    以邝敏诗的身份露脸后,办公室每天都有人来聊天拉关系,都把她当做下任接班人。郑孝威也不例外,他的投诚更直接,诉说他有多讨厌邝永杰,绝对会支持她上位。

    说得好听,但实际呢。

    在股东会里,邝振邦和翁宝玲持股最多,其余股东只有郑孝威是‘外人’,他是最后入股的,年纪轻,和企业关联浅,名下股份也最少。想从其他人那分一杯羹太难了,只能从他这下手。

    要想测试一个人是否忠诚,最好的方式就是看他是否愿意和自己‘同流合污’。

    邝敏诗去买了个可以监视电脑的黑客软件,光盘放在包里。趁着郑孝威找她签文件时,‘不小心’掉出来,又慌张地收进包里,心虚地捋头发,转移话题:“晚上要一起吃晚餐么?”

    “好啊。”

    “我订餐厅?”

    “嗯。”

    “邝敏诗。”他弯曲的指节叩桌,“不要做违法的事。”

    “啊?”邝敏诗抬眸,懵圈地看他。

    郑孝威拉开椅子,坐下,指着她包里的东西说:“邝振邦的电脑安全等级比你用的这个软件高级多了。不要动这方面的歪脑筋。违法的。”

    “你说你只和聪明人合作。我也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试过但惨败。所以提醒你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用违法手段达成目的的。”

    邝敏诗拿出包里的光盘扔进垃圾桶:“我不会。”

    郑孝威忽然问:“你知道休眠火山为什么可怕吗?”

    “为什么?”

    “因为它一直在积蓄能量,休眠期积累的能量可能在单次喷发中完全释放。”

    “你这么相信我?”

    “是。因为我也是一座休眠火山。”

    到今天,邝敏诗终于明白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个问题埋在心里很久了:“你说的惨败是和你爸爸有关的事吗?”

    “对。”郑孝威长叹,两手捂着脸,神情痛苦,“七八年前的事了,以为学了点技术就能横着走了。黑了他的工厂电脑,关停设备,导致那批物料全部报废。复仇的爽感没持续多久就被抓到了。我爸和那女人找上门,要求赔偿,赔不起就要送我去警局。我妈拼命求情。”

    “他说不赔偿也行,让我跪下,承诺以后不会再打扰他们。”

    “你跪了?”

    “我宁可坐牢也不想跪。凭什么跪他!但我妈想替我……”郑孝威抿唇,声线颤抖,“嗯。我跪了。”

    邝敏诗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揉了揉。

    郑孝威侧身揽过她,前额贴在她肩膀:“妈妈养我这么大,我都没跪过她,但给那女人和他跪下了。”

    邝敏诗另一只手环过他后背。贴在她怀里的郑孝威像只被雨淋湿的可怜狗狗,浑身都湿漉漉的。滴落的眼泪让他变得透明,邝敏诗看到他最脆弱的一面,看到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心底的防备好像又卸下了一层。

    就像他说的,这是一场聪明人之间的合作,他知道她想要股份,她知道他有事可图,直到今天两个人终于道出想交换的。

    过了会,郑孝威平复情绪,坐直身体,将那份股份转让书推向她:“这是我的诚意。”

    邝敏诗收下:“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

    第43章

    邝敏诗通过关系网暗中调查豪洁集团。

    《东湾之眼》的口碑是两代新闻人经过十几年打下的,再理智的人遇上仇人也容易冲动,她不能为了达成某个人的心愿毁掉栏目口碑。

    爆料是一个调查记者卧底集团几年拿到的,检测报告、设备型号、工厂内部的视频资料,一应俱全。郑孝威说这些资料他搜集多年,给到邝敏诗的只是冰山一角,为保证不泄露调查记者的身份,更核心的资料需要确定新闻播出日期,才能给她。

    郑孝威主动名下的邝氏集团股份转到她名下。

    她打趣:“这么快就给我,不怕我说话不算数吗?”

    郑孝威提醒:“你仔细看看我签字的日期。”

    邝敏诗翻到文件末尾,凑近去看,才发现这份转让协议竟然是三年前就写好的。那时候,她还在企业的宣传部工作,因为能力出众,被邝振邦调去监管新闻台。

    “你去监管新闻台后,民生新闻的切入点犀利多了。”郑孝威很肯定的,“我相信的不是‘邝敏诗’这个身份。是你。”

    能力被肯定,邝敏诗压不住嘴角,抿紧唇,还是笑出声。

    郑孝威抬手,覆在她头顶贴了贴:“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她解释:“这档节目是很多人的心血,我会尽快调查清楚,把新闻报道提上议程。”

    “好。有需要及时开口。”

    “我会的。”

    “邝敏诗。谢谢你。”

    邝敏诗不以为意:“你这么执着,这事《东湾之眼》不报道,你肯定会找其他媒体报道。这么劲爆的事别便宜别的新闻台。而且……和这种有问题的企业合作早晚要出事。”

    ~

    在经济犯罪组的办公室,蒙婕看见个很熟悉的名字:“曹子健。你说那个诈骗入狱的风水师是叫杜玄子吗?”

    “是。”曹子健凑近电脑,“我去。这人怎么又犯事了。”

    警员说:“这人是诈骗惯犯。抓过一次更肆无忌惮了。”

    “他本名就叫杜玄子啊?”

    “改名的。”

    “他现在在哪?”

    “第二监狱。”

    在第二监狱的审问室,两人见到这位富豪圈曾经的座上客,他好像衰老的比同龄人更快,满脸褶皱,两鬓斑白,背部微驼,眼睛却油亮亮的。

    “杜玄子?”

    “是。”他用手作梳子,将前额的头发往后捋,“两位是来问我邝振邦的事吧。”

    曹子健惊叹:“你怎么知道。”

    杜玄子掐指故弄玄虚:“我会算。”

    蒙婕拆穿

    :“他在监狱图书馆当管理,看到报纸了吧。”

    曹子健更佩服了:“你怎么……”

    蒙婕的笔帽在监狱资料的工作栏划线,压低声音说:“都写了。他都进这了,你不会还信他有大神功吧?”

    曹子健瞬间严肃,清了清嗓:“杜玄子,我们问的,你都要如实回答,明白吗?”

    “当然当然。”杜玄子谄媚地笑,“肯定配合。”

    “邝振邦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信你?”

    “我们做风水师的最重要的是懂客户,有的客户心中早有决定来找我们是求个肯定,有的客户在两个选项里摇摆不定,我们要通过分析帮他选择想要的那个,有的客户纯粹是求个心理安慰。”

    “那邝振邦属于哪一类?”

    “分情况。大部分时候是第一类。”杜玄子眼角弯弯,笑容竟有几分慈祥,“他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在为他家工作了。我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这人要强好面子,事事争优。”

    “同学叫他去爬山,那座山爬了四五回,他早没兴致了,但不去又会被嘲笑是胆小鬼。以往爬山都是早早做好准备,那次磨蹭到出发前一天才去买装备。于是,我就告诉他,那天他印堂发黑,劝他别出门。”

    “我的运气真好。那天下雨,同行的人只有半途折返的他活下来了。”

    杜玄子笑着,眼角的每个褶皱都塞满得意。

    曹子健却被这不合时宜的笑意激得背脊冒凉:“死了那么多人,你还笑得出来。”

    杜玄子耸肩:“和我有什么关系。”

    “从那次后,邝振邦越来越相信我。”

    “后来发生了什么?梁兆文为什么会取代你?”蒙婕追问。

    “呸。”杜玄子往地上啐唾沫,仿佛只是说起这个名字就晦气,“用时髦的话说,他就是纯舔狗啊,净挑客人喜欢听的说。”

    蒙婕觉得好笑:“你和他有什么不同?”

    “我……我当然不一样了。”杜玄子顿了半天也没说出两人的差别,得意的头颅低下,长长地叹息,“都怪我那侄女不争气。”

    “怎么说?”

    “本来是打算把她介绍给邝振邦的。她刚离婚。所以我和邝振邦说,他的正缘穿着一条蓝裙子,刚经历情劫。”

    曹子健懵圈:“这和蓝裙子有什么关系?”

    “那次商业聚会,我给我侄女搞来张邀请函,让她穿着蓝裙子去参加。谁知那天翁宝玲也穿了条蓝裙子。邝振邦一眼瞧上翁宝玲了。”

    “第二天,邝振邦拿着两人的八字让我算。我说不合适。他还生气了,说他感应到了,这就是他的正缘。”

    “什么狗屁正缘。纯粹是见色起意。那翁宝玲多好看啊,多少富家公子追啊。”

    杜玄子越说越气:“人家没看上,我也没办法。只能劝我侄女算了吧。她也生气了,非说要嫁给邝振邦。我就又去邝振邦告诉两人的八字犯冲,挑了一堆毛病。”

    “因为这事,他开始不信任我。”

    “让梁兆文趁虚而入,撬走我的大客户。”

    杜玄子长吁短叹,若不是受限于手铐,几乎要把桌子锤烂:“唉。走错这么一步就弄到这步田地。”

    曹子健冷笑:“你羡慕梁兆文?”他的手指指向地板,“他现在可在下面了。”

    杜玄子忙摆手:“不羡慕。不羡慕。”

    蒙婕圈出重点:“所以……邝振邦其实很有主见,请你们只是获得一次肯定。如果你们说的和他想法不一致的时候,他还是会根据自己的想法去做。”

    杜玄子点头:“是的。”

    ~

    离开审问室,两人来不及等到回警局,刚坐进车里就展开激烈的讨论。

    “我们搞错了很多事,邝振邦并不是被玄学牵着鼻子走的人,别墅那些摆设就是他的本意,梁兆文是根据他想要的去布置的。”蒙婕又翻开相册,找出那些摆设,“我们看到司机黄某的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和翁宝玲有关,他怎么可能没想到这层?”

    “他很可能知道内情。”

    曹子健说:“我把这个月出入半山别墅的记录都看了,邝敏琦忌日那天,尤倩雯和他一起离开墅区。尤倩雯去了白安寺为邝敏琦念经超度,邝振邦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天下午,尤倩雯回来,接邝永杰、梁兆文去医院。”

    “什么病?”

    “说是哮喘发作。住院一天观察。当天是邝振邦在医院陪护。”

    “他知道女儿的死很可能是翁宝玲造成的但没有管,女儿忌日的超度仪式也没参加。尤倩雯一定很恨他。”

    “是的。”

    “为什么不参加超度仪式呢?”蒙婕撇嘴,在邝振邦和尤倩雯的名字之间画了个单向箭头,“他恨这个女儿吗?”

    曹子健抱紧胳膊:“这案子越查越吓人。”

    “怎么了?”

    “一想到他们天天在同个屋檐下勾心斗角我就害怕。”

    蒙婕捏他肩膀,又拍了拍他空瘪的衣兜:“放心。你没那个钱搞争斗。”

    曹子健哭丧着脸:“呜。那我还是想争斗一下。没钱更惨。”

    —

    邝敏诗在家门口安装监控,每天都去小区监控室询问有没有可疑人员,但放追踪器的人始终没有消息。

    有人藏在暗处盯着她的感觉真让人难受。

    她不喜欢当猎物,朝郑孝威伸手:“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你要干嘛?”郑孝威交出手机。

    两人的手机品牌不同,她使用郑孝威的手机登录微-博,又挂了个梯子,将ip地址也换走。

    这些天关于案子有各种猜测,许多人扒出很多陈年旧料,她打开那些八卦号,选了些无关痛痒的黑料点赞。

    郑孝威看不懂,拧紧眉头,隐隐不安。

    邝敏诗说:“我要主动出击。我太讨厌这种被动防守的感觉了。”

    没一会,‘邝敏诗点赞黑料’的词条登上热搜,实时讨论全在议论这些八卦一定是真的,她的微-博评论区也爆炸了。她的账号是案发后新申请的,没有原创微-博,转发了几条集团公告。

    只有十万粉,其中还有运营塞给她的僵尸粉。

    但今晚,粉丝数暴增,一分钟一万地跳,后台被各种询问塞满,有给她加油的,有质问她的,有问她要不要签约MCN的,什么的都有。

    雨露均沾,五个人的黑料她都点赞了。要顾及企业形象,选的多为私事的八卦。

    ‘豪门第一败家——邝永杰耗费上亿留学海外,归来仍是水货’。

    ‘风水师的秘密——梁兆文与多位名门贵妇私交甚密’。

    ‘豪门夫妻貌合神离——翁宝玲和邝振邦街边吵架,互扇耳光’。

    ‘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尤倩雯放弃大好星途,甘愿做小攀豪门,下场凄惨’。

    热搜一条接着一条。

    邝敏诗觉得差不多了,再换回自己的手机,登录微-博,取消所有赞,并发博澄清账号被盗。

    过了一会,微-博小助理替她澄清:“账号登录的设备和常用的不同。”

    “你这是?”

    “她是为案子来的,肯定是某个人的相关利益者,既然这么怀疑我,那大家就线下碰一碰吧。”

    —

    每逢靓诗糖果周年庆,会在市中心举办小型游戏竞赛,来参与的小朋友都能获得一份糖果。这个活动已经举办了十年,今年本该是翁宝玲亲自来主持,但她不在了,所以邝敏诗代为上台。

    上台,她先向到场的所有人鞠躬:“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年是靓诗糖果成立的第二十八年,是……”

    忽然不知从哪飞来一个臭鸡蛋砸到她身上,腥臭的蛋液四溅,一切来得太快,两旁的保安都愣住了。

    台下的女子更疯狂,又往上丢了好几个臭鸡

    蛋。

    两个保安上前将她拖走。

    她仰头大喊:“邝敏诗就是杀人凶手!”

    第44章

    旁边的主持人及时接下话茬,继续走流程,念了一遍游戏规则,开始竞赛。

    邝敏诗去后台卸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让保安联系警方。她重新化妆上台,坚持主持完整场活动,再去警局。

    蒙婕和曹子健在白安寺确认忌日那天的情况,接到队里通知说有人攻击邝敏诗,两人立即开车回去。

    人被扭送到警局办公室,几个警员来问话,她都不回答,只有一句‘我要见蒙队’。

    蒙婕推开门,看到她,很眼熟的脸却想不起名字,足足愣了一分钟:“你是尤倩怡?”

    她点头:“是。”

    尤倩怡是尤倩雯的妹妹,之前来警局认尸时,两人见过一面,问了些尤倩雯的情况。尤倩雯在外的形象不算好,是个自私虚荣的蛇蝎美人。但在尤倩怡眼里,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说尤倩雯要强不服输,亲戚们都嘲笑她的明星梦,她就敢带着一张车票来东湾闯荡。初来时,工资微薄,演员妆造又贵,根本攒不下钱。但她每年春节回家都给亲戚们买礼物,样样都是牌子货。

    后来,她如愿演了女主,每个月都往家里汇钱。

    父母去世时,尤倩怡还在上大学,之后的生活都是姐姐安排的。毕业后,她去学校教书,尤倩雯送了她一套房子,无论她以后要不要结婚都有个去处。

    姐姐僵硬地躺在太平间,前额有个瓶盖大的枪口,后脑被子弹击破,豁开个大口子。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

    法医试了几次都盖不上。

    尤倩雯最在乎的就是美貌,用最贵的面霜,做最好的医美项目,饮食清淡,坚持锻炼,全是为了保住那张脸。旁人都说她这是为了讨男人欢心,只有尤倩怡知道出众美貌是姐姐的骄傲。

    “如果变丑不如死掉。”这是姐姐从小挂在嘴边的话。

    人已经解剖,案子没破,还有几项药检没做完,尸体不能火化,以残破的模样存在尸柜里。

    这么爱美的姐姐死状却如此凄惨。

    尤倩怡只要想到这事,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下:“蒙队,都两个月了!你答应我要让我接姐姐回家的!为什么还不把凶手抓起来!”

    “案子还没破。”蒙婕道歉,“我们会尽快。”

    尤倩怡拍桌:“凶手就是邝敏诗!”

    “谁告诉你的?”蒙婕两手搭在她肩膀安抚,“我知道你着急,但话不能乱说啊。邝敏诗当天不在半山别墅。”

    “人都死了,她就能拿钱了。心肠真歹毒啊,竟然全杀了。而且……”她抿唇犹豫。

    蒙婕坐直:“你要是想尽快破案就把知道的说出来。”

    “她不是邝敏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蒙婕叫停其他人的工作,只留下做笔录的曹子健,其余人都陆续离开办公室。

    蒙婕拿出那封匿名信:“这是你寄的?”

    “是。”尤倩怡承认。

    匿名信是有人塞进警局的,那人包裹严实,因为前一天超强台风登录,沿路很多监控探头都坏了,警局查了好多天也没找到这人是谁。

    蒙婕说:“为什么来认尸的时候不说?”

    “我……”尤倩雯瘪嘴,“那天翁耀明在。”

    “那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翁家找来冒充的。”

    “你见过真的邝敏诗?”

    “没有。”尤倩怡摇头,“我姐和翁宝玲关系不好。我很少来她这。只有逢年过节,她才会带永杰……敏琦……回老家。”

    她哽咽:“敏琦也不在了。唉。”

    蒙婕递纸巾:“喏。”

    “谢谢。”她擦干眼泪继续说,“姐夫和翁宝玲关系不好,一直吵架,但利益相关不能离婚。他喜欢的是我姐。敏琦从小就聪明,本来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谁知道……唉。邝敏诗一直在国外。”

    “她几年前就回国了,我们查过出入境记录。”

    “这人只是姐夫的助理。我前年来东湾时,见过她去别墅给姐夫送文件。我姐说是宣传部的员工。”

    “你说的。我们会去调查。”

    “那我能走了吗?”

    蒙婕摊手:“恐怕不行。你这事得等邝敏诗来。”

    另一边,活动刚结束,邝敏诗就接到翁佩盈的电话,说等在停车场,让她速去。她上车,没有司机,翁耀明坐在驾驶位,翁佩盈坐在后座,拍了拍身侧,示意她坐。

    邝敏诗坐进车内:“阿舅。姨妈。”

    翁佩盈说:“我看到新闻了。那人是尤倩雯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

    翁耀明说:“我去认尸那天,在警局打过照面。”

    翁佩盈继续说:“新闻台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会以无关人员闹事为标题压下去。你昨天搞那些事,是要故意激她出来?”

    “我的账号被盗了。”

    “这把戏你骗别人行,骗不了我。”翁佩盈捏住她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邝敏诗把车内被安追踪器的事说了。

    翁耀明责怪:“你拿到她的照片了怎么不来问我们?”

    翁佩盈戳穿:“你信不过我俩?”

    邝敏诗抿唇沉默。

    “邝敏诗孤军奋战很难的,你应该相信我们。”翁佩盈拍了拍驾驶座后背,“往小路走。绕开前面的记者。”

    抵达警局,三人往办公室去。

    翁佩盈先发难:“你涉嫌侮辱诽谤、寻衅滋事,我会请律师告你。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好啊。我等着。”尤倩怡丝毫不惧,指着邝敏诗说,“冒牌货,迟早露馅。你昨天买那么多热搜造谣我姐和永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邝敏诗冷笑:“我的账号被盗了。就算没被盗,点个赞怎么了?上网看八卦都违法?昨天的热搜永杰学历造假和尤倩雯小三,哪个词条是假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尤倩怡指着她鼻尖的手颤抖,半天只挤出一句,“你根本不是邝敏诗!”

    邝敏诗把身份证拍在桌上:“我真的是。”

    蒙婕问:“可尤倩雯说你是邝振邦的员工。”

    “尤倩雯又活过来了?什么时候说的?”翁佩盈笑出声。

    尤倩怡说:“三年前。”

    邝敏诗翻白眼:“那时候我刚进公司,爸爸让我去基层历练。永杰一直想进公司,爸爸对他很失望,一直在阻止。他怕尤倩雯知道我进公司实习会大吵大闹,这些年为这事她没少和我爸吵架。我回国的事,一开始我爸没有告诉她,打算把我培养到能接班再告诉她,到时候她没闹也没用。”

    蒙婕惊讶:“尤倩雯不认识你?”

    “妈妈说家里有这么个女人不利于我成长。一到上学年龄,我就出国学习了。尤倩雯为了傍豪门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妈担心我在东湾不安全,所以送我离开。”

    “你胡说!”尤倩怡尖声,“不许你侮辱我姐。”

    翁佩盈往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蒙队,瞧见了吗?她们一家子都这么不讲理。这谁敢让他们知道太多。”

    “尤倩雯和邝振邦是非法同居。邝永杰是私生子。”翁佩盈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往她心窝上扎,“这么丢人的事,你还敢喊得这么大声。”

    邝敏诗说:“这两年,爸妈带我出席各种商业聚会,所有高管都知道我是邝敏诗。”

    蒙婕问:“尤倩怡,这两年你姐没和你说邝敏诗回来的事吗?”

    尤倩怡摇头:“只说过姐夫不让永杰进公司,她很着急。”

    邝敏诗在东湾晚报的官网一番找寻,找到两年前奶奶去世的新闻。

    奶奶是航运协会的前辈,去世那天,很多人前来吊唁,市长都送来花圈。

    那是她第一次以邝敏诗的身份露面。

    报纸上没有写明照片上的人谁是谁,但写了孙女邝敏诗,孙子邝永杰现身葬礼。

    邝敏诗指着一张能看清正脸的照片:“这就是我。”

    “尤倩雯都没资格在这。她懂个屁。”翁佩盈骂完这边,转向蒙婕,“你们警方就是这么办案的?她胡乱说一句,你们就当回事开始调查了?”

    蒙婕说:“不是的。我们以证据为准。我查过邝敏诗,因为她长期在国外,资料

    库里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是么。那我提供份资料。”翁佩盈拿出一张光碟。

    蒙婕问:“这是什么?”

    翁佩盈说:“邝振邦去年私下调查过尤倩雯和梁兆文。他去很多会员店查他们俩到店的时间和监控。巧了,我也是这些店的会员,我拷贝了一份资料。提供给警方调查。”

    蒙婕收下。

    翁佩盈冷笑:“不要以为你姐死了就没嫌疑了。”

    尤倩怡怒激:“你这么肯定那就验DNA啊!”

    邝敏诗答应:“可以验。”

    翁佩盈背在身后的手拽动翁耀明的衣袖,翁耀明心领神会,拽着尤倩怡往外走:“跟我去做笔录。”

    邝敏诗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验DNA,尤倩怡愣住了,一直坚持的事被击碎,瞬间没了主意,被翁耀明拉着往外走。

    翁佩盈反对,特别激动:“我不同意验DNA。这对我妹妹是一种侮辱。她和邝振邦结婚的这三十几年,养育孩子、经营公司,还要包容情妇私生子,最后死得不清不楚。你们还要这么侮辱她?”

    蒙婕安抚:“你别激动。所有检验我们都要依据案情需要去申请,也会征求家属的意见。”

    做完笔录,几人陆续离开。

    郑孝威闻讯赶来,车子停在停车场等候。邝敏诗告别两位长辈,走向他的车子。

    翁佩盈嗅见阴谋的味道,嘴角微扬:“她还懂得找条后路。”

    “什么?”

    “听说她最近在疯狂套现,应该是要收购郑孝威手上的股份。这样不管她是不是邝敏诗,都能留在公司里。”

    “所以她到底是不是?”

    “目前她必须是。要用她稳住邝家那些远亲。”

    翁佩盈低声说:“去联系律师。等邝振邦的遗嘱一公布,马上要求DNA鉴定,如果她不是邝敏诗,立刻把她踢出局。”

    “如果她是呢?”

    “是也可能做不出来。”

    “为什么?”

    翁佩盈的声音更低:“你忘记关至逸那事了?管她是不是敏诗,只要她和邝振邦没关系,就能把她踢出去。”

    邝敏诗坐进车内,郑孝威告知:“明天要开股东会……讨论你的事。今天的事闹得挺大的。”

    邝敏诗揉了揉鼻梁骨:“我知道。”

    第45章

    次日,邝氏集团顶层会议室再次坐满,这次郑孝威也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暗黑的眼眸充斥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短短两天企业几次成为舆论中心,都是负-面新闻,都围绕着邝敏诗。

    几个股东代表本就不信任她,拿着放大镜盯着她挑刺。

    现在她出现纰漏,最反对的几个人这刻昂首环胸,嘴角的冷笑不怀好意。中立的几人神情严肃,紧张地盯着局势。

    真正的贵气不是堆砌奢侈品,而是一种掌握万物的从容感。即使情况如此糟糕,邝敏诗依然从容,坐在首席,用PPT说明这两天的事。

    有人责问:“新闻台能压,现在网上那么多讨论帖怎么压?”

    “想让热点消失需要一个新热点。”邝敏诗拿出一份文件,“我手上有个猛料。只要新闻台一报道,大众的眼光就会盯着这事。”

    “能有多猛?”那人不屑。

    “是和大众息息相关的民生新闻。”

    那人伸手去拿,邝敏诗却按住文件夹:“事关重大,不能走漏风声。昨天的事,我也是受害者。闹事的是尤倩雯的妹妹,她私自在我的车内装追踪器,我的律师已经拟好起诉书,早上东湾警方发布官方通报此事,她已经被拘留了。”

    “你没有股份你当然不着急。昨天股价跌了多少你知道吗?”旁边人拍桌。

    “我有。”邝敏诗强调,“我不是局外人。这是爸妈留下的产业,我比你们更希望它好。”

    有人提议:“那大家表决吧。”

    郑孝威抬手:“我的股份都转给她了,这就是我的表态。”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眼下除了她,我们谁也解决不了这次的舆论危机。”他扭头,问身边坐着的老股东,“你知道现在人看新闻用什么软件吗?知道什么叫标题党吗?知道怎么写新闻稿增加点击率吗?”

    老股东被问得哑口无言。

    “大家想换掉我,我会尊重你们的意见,也会配合。”邝敏诗这么说着,手底的文件却压得更紧。

    几人面面相觑,交织的目光像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各自盘算着。目前的状况,谁接手谁就得处理这次的舆论危机,谁也不想为她收拾烂摊子,但股份压在里面,一时半会套现不了,各有各的焦灼。

    沉默良久,邝敏诗笑:“既然大家没意见,我会尽快安排这个报道。”

    豪洁集团违规排污的新闻报道安排在本周五的晚间新闻。这个时间接近周末,流量好,官方机构在休假,反应迟钝,一旦曝出来,他们想压没那么容易。

    股东会结束,邝敏诗处理掉日常文件,乘电梯下楼。这些天被跟踪的破事弄得日夜揪心,无法安眠。昨日尤倩怡被拘留,才算松了口气。

    郑孝威按电梯:“回家?”

    “是。”邝敏诗揉了揉太阳穴,仍不忘告知,“新闻我安排在周五。我会全程盯着的。”

    “我陪你。”

    “嗯。”

    离开办公楼,两人坐进车内,郑孝威说:“带你去做点面红耳赤的事。敢不敢?”

    “当然敢。”邝敏诗耸肩。

    车子一路驶向黄竹公园,郑孝威带着她爬山,两人没有任何停顿,一口气登上最高处的乘风亭。天色渐晚,夕阳没入海洋,弯月高悬。夜晚的东湾比白天更绚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处处霓虹。

    黄竹公园的后山是市内的最高点。

    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挨着航道线。

    鸟瞰整座城市,飞机轰鸣压过头顶,山风拂面,仿佛展开双臂就能振翅而飞。

    她站在栏杆边,扬起脸,迎着风。

    “这就是你说的面红耳赤?”

    “是啊。”郑孝威背靠在栏杆,一手贴着栏杆,一手缓过她的脖颈,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指背擦过她侧脸,“你的脸颊还是烫的。”

    “废话!爬了一小时呢!”邝敏诗叉腰,“累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说……”

    郑孝威笑开:“什么?”

    她扯开话题:“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来黄竹公园玩。她喜欢坐在山顶看飞机云。爬山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太难了,每次都是她爬山,我和保姆在下面的公园玩。”

    她回望崎岖的登山道:“其实也没有很远。”

    “因为你长大了。”郑孝威转过身,和她一样,两手垂落,弯腰折身,像条咸鱼挂在栏杆上,懒散随意,“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周末都来这里爬山。”

    “这里离东湾大学很近。”他指向山脚的大学城,“站在这里能看见整个东湾。不高兴了,就来这里喊一喊,让整座城市消化我的不开心。”

    他两手喇叭似地拢在嘴边:“爸!我恨你!出轨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试试?挺爽的。”

    邝敏诗学着他朝下面喊:“啊——”

    山下是城市,没有回声,像银针坠入深海,瞬间没了踪迹。但用力的嘶吼确实很过瘾。

    她高喊:“东湾!我回来啦!”

    一声又一声,喊到没劲,喊到耳鸣。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发泄完了?”

    “嗯。舒服多了。”

    “走吧。”

    郑孝威跳下台阶,伸手扶她。

    邝敏诗的手搭在他肩膀:“你背我嘛。”

    “当然可以。”郑孝威背过身,她顺势跳上他后背,他两手绕到身后勾住她的两条腿。

    邝敏诗搂着他脖颈,侧脸贴在他后背,暖暖的,很坚实的后背。

    ~

    回到家,郑孝威在她家的物品已经清走,他送她上楼,拨开她的刘海,在前额印了个蜻蜓点水的吻:“安心睡吧。”

    邝敏诗勾住他的小指。

    “嗯?”他低头。

    她小声:“今晚你可以留下……”

    热切的吻堵住嘴,斩断多余的话。耳鬓厮磨间,两人的衣物泛起褶皱,他温热的指尖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她细腻的皮肤清楚地感受着他指侧的笔茧。

    情-欲在眼底涌动,像火一样燃烧。

    郑孝威却猛然踩下刹车,一手撑在墙面,一手扶着她后

    颈,低着头,唇若有似无地贴在她嘴角:“今天不行。”

    “为什么?”邝敏诗懵圈。

    郑孝威点了点她鼻尖:“上次感冒的账还没算。这是惩罚。”

    “小心眼。真记仇。”邝敏诗推开他。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门关上了。

    邝敏诗坐在玄关换鞋。

    不一会,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有东西落……”她开门,郑孝威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拉着门,随手落了锁,然后扶着她后颈,这次的吻比上次的更猛烈,更深入。

    “没道理惩罚我自己。”郑孝威弯腰,抱着她走向卧室。

    只是,等他从浴室出来,邝敏诗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点,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软塌的床垫,暖和的身子,她往他身边拱,抱着他手臂。

    郑孝威侧身,抬起另一只手去按灭台灯。

    “晚安。邝敏诗。”

    ~

    尤倩怡被拘留,个人资料录入系统,蒙婕顺带查了她的购物记录,发现她名下有张银行卡的使用地址一直在东湾。

    显然这张银行卡名字是她,实际使用人却是尤倩雯。

    蒙婕向她确认。

    尤倩怡想了一会说:“好像是有张卡在我姐那。她要买一个理财项目。我的卡才能买这个专属于新客户的项目。”

    她不解:“怎么了吗?”

    “这张卡和案件有关。我们要扣押。”

    “啊?”

    “麻烦你签字。”

    “好吧。”

    蒙婕兴奋地走进办公室:“我找到破坏栏杆的人了!是尤倩雯。她用尤倩怡的卡去购买了酸性试剂。”

    曹子健拿笔在白板上划线,将梁兆文和尤倩雯之间画成双箭头。

    “法医送来一份最新的药检报告。翁宝玲有糖尿病,体内有超量的含钾片,导致昏厥窒息而亡。”

    蒙婕猛然想起:“邝振邦治疗心脏的药物中就有含钾片。”

    “对!但尤倩雯和梁兆文的行李中也找到了含钾片,尤倩雯是碾碎后塞入维生素胶囊,梁兆文是碾碎后塞入血糖胶囊。”

    蒙婕惊叹:“三个人都动手了吗?”

    “很有可能。翁宝玲体内检测出来的量不少。这是药,又不是好东西,一个人很难说服她服用那么大剂量。”

    “邝振邦怨恨翁宝玲?”蒙婕在两个人之间打了个问号,“是因为邝敏琦的车祸吗?”

    去调查会员店录像的警员来报:“去年邝振邦把尤倩雯去的所有会员店都查了一遍,重点找她和梁兆文去的时间。这些店的录像带一般只保留三个月,但被问过,店员以防后续他还需要,特意留了备份。我用八倍速大概过了一遍,没有出格的事,两个人只是去店内做足疗、聊天。”

    “聊天内容呢?”

    “还在整理。”

    “有些私人包间,包间内是没有监控的。”

    “你登记下他俩进私人包间的时间。”

    曹子健挑眉:“你是怀疑他俩出轨吗?”

    蒙婕撇嘴:“有这个可能噢。”

    警员说:“我还查到邝振邦去第一医院做过一次亲子鉴定。”

    曹子健和蒙婕瞬间弹起,凑近去看医疗记录:“不存在父子关系!!”

    曹子健惊掉下颌:“这是和谁测的?”

    “他只有邝永杰一个儿子。显然是……”蒙婕也瞪大了眼睛,和曹子健面面相觑,震惊到说不出话。

    警方没有特意去测两人的亲缘关系,为了方便查案,邝振邦和邝永杰的生物样本信息都录入系统,两人真的是父子关系。

    曹子健不敢相信:“是医院测错了还是我们测错了?”

    第46章

    无论真实结果如何,至少补上拼图缺失的一角了。

    她拿笔在邝振邦和三人之间画箭头:“这份报告是邝振邦的杀机。他怀疑邝永杰是尤倩雯和梁兆文的儿子。所以随身带枪。那天晚上,是要去杀这三个人的。”

    曹子健反驳:“这可是三条人命啊!他怎么向警方解释?”

    “伪装成正当防卫?”蒙婕拿出折断的录音笔,“录音笔是他故意折断,再让邝永杰发现。”

    “混合药剂很可能是他换给邝永杰的。他知道邝永杰戒不掉药,知道家产没他的份,一定会做出格的事。有枪在手,他根本不怕邝永杰发疯。”

    蒙婕拿板擦擦去邝振邦和翁宝玲之间的箭头:“就算正当防卫的计谋得逞,他私自持枪也是违法的。他说要把公司交给翁宝玲管理应该是真的。他对翁宝玲没有杀意。药盒里含钾的维生素胶囊是尤倩雯放进去的。她俩关系那么差,翁宝玲不可能吃尤倩雯准备的药。”

    曹子健看着用箭头连接的五个人总结:“尤倩雯和梁兆文分别给翁宝玲下药,导致她昏厥在二楼房间,慢慢昏睡窒息。邝振邦调换药物后,去取枪,再返回别墅。邝永杰注射混合药剂发疯拿棒球棍砸向邝振邦,尤倩雯也许是想阻止,但邝振邦直接一枪结果她。楼上的梁兆文听到动静,要跳窗逃走,但栏杆事先被尤倩雯用酸液腐蚀,导致他坠楼。接连有人死掉,邝永杰吓得哮喘病发,邝振邦踢走哮喘喷剂瓶,离开时,却踩到喷剂瓶,后脑二次遭受重击身亡。”

    蒙婕点头认同:“差不多是这样。”

    “这算破案了吗?”警员看着写满的白板,眼晕又头疼,“真够讽刺的。全死在自己人手里。”

    曹子健有个疑惑点:“邝振邦拖着不离婚就是不想把钱分给翁宝玲。这时候会这么大方吗?”

    “二十年过去,心态发生变化了吧。”蒙婕坐在办公桌前,边收拾文件边说,“像这种豪门,人一走,亲戚会乌央乌央地涌过来分财产。邝振邦完全没这情况,唯一的妹妹走在他之前。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吧。”

    “以为疼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女儿一直在国外,关系肯定很疏远,年纪小无法掌管公司,思来想去,万一他折进去,公司只能交给翁宝玲。”

    蒙婕叹:“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那我们可以开始写结案报告了。”曹子健一手扶着腰,一手按在后颈揉捏,这三个月,要么睡在办公室加班,要么开车在外核实物证,腰扭了,脖子抽筋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别着急。”蒙婕按住他的手,“亲子鉴定的事没弄清楚呢。”

    随即拨通法医室的电话,要求给邝永杰和邝振邦做一次亲子鉴定。

    “记得菠萝华说去医院捉弄一个背叛邝永杰的人的妈妈的事吗?”

    “这事和案子有关系?”

    “也许有呢。”蒙婕拍他肩膀,“走。跟我去医院。”

    ~

    两人驱车赶往医院,在住院名单里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潘俊明,东湾大学毕业,是邝永杰在拘留所的狱友,母亲因癌症手术曾在这间病房住过两个月。

    两人找到潘俊明现在的工作地。

    潘俊明似乎早有预料,对他们的到访并不意外,看到警员证就答应回警局接受问话。

    办公室内,潘俊明将提供生物检材给邝永杰换取母亲治疗费的事和盘托出。

    蒙婕问:“邝振邦知道这事吗?”

    “知道。现在的工作是他推荐给我的。”

    “他多久找你拿一次生物检材?”

    “一个月两次。”

    蒙婕试探:“五月中旬的检测用的是你的血样吗?”

    “不知道。”潘俊明无奈摇头,“我和邝永杰不见面的,都是黄毛来取样,存在专门的冰柜里。他们什么时候拿去测,要看邝振邦什么时候抽检。”

    潘俊明想起一事:“邝永杰拿邝振邦的病历给我,让我写分

    析报告。”

    “你写了吗?”

    “我找医学院的同学写了。”

    蒙婕伸手:“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潘俊明找出电子版报告发给她。

    蒙婕快速浏览一遍,两指拉着屏幕放大一行字,‘脑动脉瘤有破裂风险,建议近期去医院复查’。

    她侧过手机屏给曹子健看。

    她唤来法医:“我们需要提取你的生物检材。”

    潘俊明犹豫:“检测报告不会公开吧?”

    “不会的。”蒙婕保证。

    潘俊明撸起袖子:“取吧。”

    “邝振邦是什么时候找你谈这事的?”

    “就在案发前不久。”潘俊明描述当时的情景,“他的助……呃……邝敏诗来找我约时间。”

    蒙婕打断:“你刚想说什么?”

    “那时候,邝敏诗说她是邝振邦的助理,我看新闻才知道她是邝敏诗。”

    “助理?”蒙婕顿时警觉,有种不好的预感,继续追问,“邝振邦是怎么称呼她的?”

    “Alexa。他和邝敏诗对话基本是用英文,语速很快,非英语母语的人听起来会有些费劲。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蒙婕记下这个名字。

    ~

    蒙婕疯狂拍打曹子健后背。

    曹子健哀怨:“疼啊!”

    蒙婕特别兴奋:“这是突破口!”

    “我们问过很多邝达航运的高管,他们都说是邝振邦带她参加董事会,告诉所有人这是他女儿邝敏诗。如果她是假的,邝振邦为什么要陪她撒谎?”

    “肯定有原因。”

    “你还想问谁?”

    “高管知道。那普通员工呢?”

    “邝氏集团的员工有很多啊!”

    “邝敏诗说她是从宣传部做起的。”

    企宣部主要负责品牌推广、媒体公关及形象设计。

    蒙婕眼睛滴溜溜地转,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问对人。于是打开邝氏集团的官网,仔细翻阅企业活动的照片,找到一个企宣部门的负责人。

    “去公司问他?”

    “去门口等着。”

    两人不想惊动邝敏诗,开车去公司,守在门口。午休时间,这人离开大楼,恰好被蹲守的两人遇见。

    蒙婕上前,出示警员证:“有些事要问你。”

    这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

    别墅案闹得满城风雨,公司内部有通知,不允许员工对外发言,他是企宣部的,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更加谨慎。

    蒙婕纠正:“这不是媒体采访,是刑事案件的问讯。请你配合。你说的,我们会对外保密。”

    三人在附近咖啡厅坐下。

    蒙婕直奔主题:“邝敏诗刚进公司的时候是和你一个部门吗?”

    “是的。”

    “你知道她是邝振邦的女儿吗?”

    “当时不知道。”那人摇头,“她进公司时用的是化名。后来知道她是邝总的女儿,整个部门都吓了一跳。”

    “化名是什么?”

    那人在纸上写下:“付颖妍。”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她是邝敏诗的?”

    “今年年初吧。”这人仔细回忆,“邝永杰前年来实习,做了很多混账事,邝总很生气,不许他来捣乱。尤倩雯对此意见很大。邝敏诗是瞒着尤倩雯来实习的。领导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也这么告诉同事。在正式公布接班人前,我们还是叫她颖妍或者Alexa。”

    他强调:“这半年,在集团办公楼的都知道付颖妍就是邝敏诗。”

    “这次谈话,我们会对外保密。也希望你不要和别人提起。”

    “好的。我明白。”

    ~

    蒙婕登录警务系统。

    邝敏诗的资料很少。

    付颖妍的资料可有很多。

    “付颖妍。二十八岁。自小跟随父母移民英国。六年前名校交换计划回国,在东湾大学心理系读研。”

    “这可不是单纯的假名。”蒙婕指着登记的相片,“这就是她本人。”

    曹子健按着鼠标往下滑:“付颖妍的证件两年前注销了。”再调出邝敏诗的证件和银行流水,“那边一注销。这边邝敏诗的证件和银行卡就有使用痕迹了。”

    “两年前,她从付颖妍变成了邝敏诗。”

    付颖妍移民得早,早年很多资料是纸质的,存在户籍地的档案馆。她父母的资料几乎是空白的,但系统显示有个哥哥。

    “付礼诚。三十二岁。也是六年前回国,名校医学院毕业……”

    曹子健和蒙婕几乎是同时叫起来:“目前受聘于第一医院!”

    “这是邝振邦做亲子鉴定的那家医院!”

    “对!”

    曹子健背后开始冒冷汗,凉飕飕的:“要……传唤他吗?”

    “先找警员去医院调他的资料吧。”

    ~

    下午四点,邝敏诗结束线上会议,拉开抽屉,有部手机在桌底震动。划开备用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人。

    付礼诚发来信息——

    [他们来医院调我的档案了。]

    她回——

    [约个地方见面吧。]

    与此同时,手机也有新讯息传来,郑孝威问她什么时候下班,他要开车来接她。

    邝敏诗回——

    [有个项目要谈,我不在公司。结束工作,我会自己开车回去。]

    迅速收拾东西,把剩余工作和助理交代好,按电梯下楼,直奔停车场,开车驶离公司,在市区内转了两圈,边开边通过后视镜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确认没有,才开车去往约定的餐厅。

    许久没见,付礼诚愣了两秒才认出来。

    墨绿长裙搭配白色披肩,像支携风带雨而来的晚香玉,清冷的脸庞,凌冽的眼神是剖析万物的利剑,没有什么能骗过她。

    他含笑:“你变了。”

    邝敏诗将挎包和披肩交给侍者,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生,点好餐,捏着高脚杯晃动,笑盈盈地问:“哪变了?”

    他说:“更像你了。”

    两人很少联系,用最简短的话语交流近况。

    付礼诚问:“需要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邝敏诗高扬着优雅的天鹅颈,自信地举杯碰了碰他的,“他们来问,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

    晚餐结束,邝敏诗叫代驾把车开回小区,她则坐付礼诚的车回去。

    小区中庭,郑孝威提着东西坐在长凳上。

    她快步走近:“孝威?”

    “路过饼房给你买了一份。”郑孝威提着纸袋,站起身才看到她身边还跟了位。

    男人单手插兜,穿着白衬衣,手腕挂着西装外套,嘴角微微上扬,温文尔雅,眉宇间却是淡淡的疏离。

    他问:“这位是?”

    邝敏诗大方介绍:“在国外照顾我的哥哥。”

    付礼诚伸手:“付礼诚。”

    郑孝威礼貌回握:“郑孝威。”

    第47章

    周五下午,还有三个小时就要播报豪洁集团的新闻,两个主播很紧张,在准备室对稿。

    邝敏诗坐在转播厅确认设备。

    线上的稿子已经做好定时,会配合新闻同步推送到各个平台。娱乐新闻喜欢做预告,预告挂一周,爆料放一天。社会新闻则相反,没有预告才会不受控制地引-爆舆论。

    邝敏诗深知每个平台用户的兴趣,针对不同平台,撰写多个版本的稿子标题,以保证最大曝光度。

    晚七点,《东湾之眼》准点开播。

    主播对着镜头说:“近日我台接到一则居民投诉,豪洁集团的印染设备老旧,多年未更新,使用不合格染料,印染厂违规排放污水,严重污染附近土壤、淡水、植被。居民曾向环保部门反映但未解决。以下是我台记者在工厂拍摄到的画面——”

    导播将画面切到卧底记者拍摄的工厂内部视频。

    一石激起千层浪。

    相关词条#企业违规排污,环保部门还在“装睡”#、#豪洁集团真是好‘洁’净#、#震惊!它竟然靠这样挣了上亿#、#豪洁集团的产品有哪些#轮流

    冲上各平台热搜。

    邝敏诗的手机调成静音,但屏幕常亮着,不停有电话打入,有豪洁集团的公关部,有其他新闻台的高层,还有豪洁集团的CEO钟志豪。

    钟志豪特别执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微-信质问她到底想干嘛?拿出冠名合约,指责新闻稿没有经他审核就放出来是违约行为,会聘请律师团往死里告她。

    邝敏诗看着不停弹出的对话框不以为意。

    郑孝威说:“他真起诉的话,应诉的律师费和违约金我来出。”

    “嗯。”邝敏诗早有预料,对新闻稿的字眼非常谨慎,请多位律师检查过稿件,确保文字没有歧义,“只要我们的报道是真实准确的,想告我们没那么容易。作为新闻台,我们有社会监督权。”

    “他真要告,我会申请公开庭审,告诉大众,遇到违法不公的行为,即使是合作方,我们也绝不姑息。”

    ~

    豪洁集团的产品覆盖面大,销量高,大到床上四件套,小到毛巾,不仅各家各户都有,许多酒店使用的也是豪洁的床单被罩。

    邝敏诗早上和翁佩盈通过气,翁氏集团的酒店本来就没有和豪洁合作,翁佩盈是全网第一个发声明,向公众保证自家的床具都是合格产品。

    许多酒店紧随其后发声明,要么说停止合作,承诺今日会换掉所有床具,要么强调自家用的不是豪洁的床具。

    翁佩盈拿着手机看网上乱作一团,笑得合不拢嘴:“她确实有两把刷子。咱们是第一个发声明的,免费占了两个热搜位。”

    翁耀明盯着电视左下角的冠名商标,冷嘲:“真讽刺。豪洁冠名的栏目曝光自己。邝敏诗这手真狠。她这么搞,以后谁敢和她合作。”

    翁佩盈却说:“不一定。她肯定谈好下个冠名商了。这么一闹,《东湾之眼》的含金量和热度更高,也能拒绝那些有问题的企业。”

    “近期会有非常多短期投广的找她。”

    “为什么?”

    “啧。”翁佩盈撇嘴,“因为大众觉得这个频道公正啊。默认是没问题的企业才会来投广。短期合作,时间短,价格低,先把热度抢了,合作结束,谁在乎谁啊。”

    “懂了吧?”说罢,勾指叩在他脑袋顶,丢下句评语,“笨。”

    ~

    与此同时,警局被这个新闻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些住在工厂附近的居民,到派出所报案,问最近脱发反胃是不是这个污染造成的。

    晚八点,已经是下班时间,派出所的警务大厅却坐满投诉的居民。值班民警少,只好临时叫人来加班处理投诉。

    重案组的门被叩响。

    蒙婕半躺在长凳上看材料,被敲门声惊醒,掀开毛毯,走过去开门。

    副局长说:“你电话打不通。我就知道你在这加班。”

    蒙婕解释:“我在看文件,没注意手机。”

    “别墅案什么进展了?”

    “五个人的死因都确定了,但还有一些人的嫌疑没排除。”

    “你怀疑谁?”

    蒙婕低声:“邝敏诗。”

    副局长疑惑:“她那天不在别墅,为什么还有嫌疑?”

    他又问:“怀疑是她指使别人做的?”

    情况太复杂了,蒙婕自己都搞不清,更没法用言语和副局长解释,只能再三保证会抓紧侦破。

    副局长敦促:“我看子健在写结案报告了。写完第一时间交上来,让网宣部发通告。”

    “为什么这么着急?”

    “年底了。这案子不要拖到明年去。”副局长两手背在身后离开。

    去买宵夜的曹子健回来,迎面撞上副局长,侧身让道,笑脸迎着他离开,然后关门进入办公室,将热汤面放在桌上。

    他说:“豪洁集团出事了。东湾大地震了!”

    “啊?”蒙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曹子健点开手机新闻让她看。

    蒙婕瞬间明白,年度总结是催促破案的原因,想用案件通告压热度也是原因。

    曹子健怀疑:“昨天去调付礼诚的资料,今天就爆新闻。她不会是故意放来扰乱视线吧?”

    “不会的。”蒙婕否认,“这种新闻要报选题、确认稿子、定播出日期一系列流程,不会是临时起意。应该是恰好撞上了。”

    “我们怎么办?”

    “她动。我们也动。”

    “怎么动?”

    “去问付礼诚。”

    “现在?”

    “对。”

    “啊?”曹子健难以置信地套外衣跟上,“有点晚吧。”

    蒙婕看手表:“八点。年纪轻轻不会睡这么早吧。如果他们有备而来,这些资料都能造假。就现在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两人开车,一路驶向付礼诚的住处。

    他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小区租了套两室一厅,家里养了只暹罗猫,一开门,猫急着往外窜,他召唤两声,猫乖乖钻进门里,贴在他脚边,一点不怕人,仰着头,好奇地盯着两人看。

    “你们是?”他问。

    蒙婕出示警员证,说明来意。

    付礼诚侧身让两人进屋。

    猫蹲在玄关喵呜喵呜地叫,他俯身,将猫抱进屋内,关上门。再出来,去厨房给两人倒茶。

    屋内收拾得非常干净,扫地机器人应该是定时清理一次,四处都没看见猫毛,也没闻到猫味。

    “付医生家里很整洁啊。”

    付礼诚端上两杯茶水:“我有洁癖。职业病。”

    “你们想问什么?”

    “付颖妍是你妹妹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曹子健的笔停滞,不知怎么记录。

    付礼诚解释:“她是我爸朋友的女儿。当初我们要移民,她让我们帮忙把女儿带出去。我妈喜欢女儿,就一起带出去了。”

    蒙婕颇为震惊:“名字都改了?让你们收养了吗?”

    “我妈前几年去世,爸爸心情低落,变得很沉默。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很小,我也很小。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你为什么回国?”

    “我和她都是名校交换计划回来的。”

    “所以……翁宝玲是你爸的朋友?”

    “是。”他点头,“我是这几年才知道。回国以后,他们希望她回家,她就改回原来的名字了。”

    “她几岁跟你们出国的?”

    “六岁?七岁?”付礼诚摇头,“我记不清了。”

    “为什么要出国呢?”

    “家庭氛围不好吧。她没提过家里的事,我爸妈也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她改名后我才知道她家里这么复杂,爸爸的情人和私生子都住在家里。这太可怕了。”

    “你和她关系好吗?”

    “不是亲生的,不算亲近,但也还行。普通兄妹关系吧。”

    后续蒙婕又问了些问题,付礼诚的回答要么是记不清,要么是不知道,含含糊糊的,和没说一样。

    她问:“今年五月的医院值班表你有吗?”

    “有的。”付礼诚拿出排班表,“怎么了?”

    蒙婕指着某个日期:“你知道这一天邝永杰去你们医院做亲子鉴定吗?”

    “不知道。”他摇头,“我是外科医生。亲子鉴定是医学遗传科。完全没关联。”

    本来也没指望他老实交代,只是想测他反应。他的惊讶和疑惑都很自然,没有半点破绽。但越没破绽,蒙婕越难受。

    “谢谢你的配合。”她起身准备离开,指着关门的屋子,“把猫放出来吧。它一直在挠门。”

    付礼诚走过去开门。

    门敞开着,猫跑出来,跳上猫爬架,坐在高处看着几人。

    蒙婕往那个房间看了眼.

    书柜贴着墙壁,有张大书桌,地上堆着两个猫窝玩具,没有床。

    两间房,一间单人床的卧室,一间书房。

    确实是他一个人住。

    “后续有问题,我们会再来找你。”

    “好的。”

    两人离开小区,坐回车内。

    曹子健说:“他不像撒谎。”

    “那更怪了。辛苦生的女儿为什么要让别人带出国?”蒙婕满脑袋问号,翁宝玲和邝振邦是势均力敌的豪门联姻,又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问题还是在邝敏诗身上。”蒙婕又在她名字上

    画圈,“她有太多事没和我们说。”

    曹子健耸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种豪门肯定有很多不想说的吧。你得证明这事和案件有关系,人家才会告诉你。”

    两人的手机在口袋震动。

    曹子健念短信:“物证组说在二楼房间的浴室发现一个改装过的震楼器。”

    “在哪个房间?”

    “邝振邦房间上方的那间。治疗室上方房间的浴室水管底部也有胶水黏着痕迹。”

    蒙婕忽然有个疑问:“我们怎么判断这些房间是谁在住的?”

    “啊?”问题太简单,曹子健愣了两秒,“根据房间内的物品。”

    “如果他们换房间睡呢?”

    “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是亲属关系,哪个人睡得不舒服了,随时可能换房间,但屋内物品不动吧?邝永杰就是去治病的,他想和谁换,那人都会同意吧。”

    “房间住的主人不同,这震楼器要针对的对象也不同。”

    曹子健摊手:“屋内没监控,我们只能根据屋内物品判断。”他的手攥拳,麦克风似的递到蒙婕嘴边,“请问警官你有什么办法?”

    蒙婕打落他的手:“去问他们的保姆?他们不是第一次去半山别墅住,也许有固定的房间呢?”

    曹子健指表:“快十点了噢。”

    “改天去。”

    “现在呢?”

    “回警局加班!会员店的录像我还没看完。”

    “啊!”曹子健哀嚎,“我先送你回警局。然后我要回家睡觉了。”

    “行行行。”

    ~

    豪洁的事热度太大,晚间新闻追加播报了一遍。邝敏诗一直在导播室盯到九点,抬高手打了个呵欠。

    “走吗?”郑孝威晃动车钥匙,“我送你。”

    “我要回集团办公楼一趟。”

    “行。”

    他开车送她。

    公章一直锁在邝振邦的办公室,今天太晚了,有的文件还没看完,她先放在这里,明天再来处理。

    关灯时,看到办公室的水族箱角落趴着只乌龟。

    这只乌龟是邝振邦的最爱。

    这段时间,她上网查资料,精心喂养。乌龟像是有灵性,能感受到主人不在了,吃食很慢,萎靡不振地趴在角落。

    邝敏诗不懂养龟,害怕喂错东西,用出行盒装上,提着下楼。

    郑孝威看她手上的盒子:“带回家?”

    “不。我公寓没水族箱。我要回南区别墅,让胡管家养。他会这个。一直是他在照顾爸爸的乌龟。”

    “好。”郑孝威开车驶向南区别墅。

    这段时间,邝敏诗只有在刚出事那个月来过一次。

    邝振邦的枪原本是存放在南区别墅保险箱的,所以警方也来过南区别墅取证,保姆房和管家房还留着,主人房都贴上了封条。

    她叩门。

    胡管家开门。

    胡建德对她的深夜到访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两手交叠在小腹,毕恭毕敬地问:“我现在该叫你大小姐还是付秘书?”

    第48章

    南区别墅是邝振邦和翁宝玲的固定住所,别墅占地面积大,两栋单体建筑挨着,A栋住着翁宝玲,B栋住着尤倩雯。

    胡建德原本只是B栋的管家。

    A栋管家在几年前离职,翁宝玲本想再找一个,但没找到合眼缘的。邝敏琦去世,尤倩雯陪同邝永杰去留学,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家,邝振邦说B栋事情不多,不需要再额外请管家,给胡建德涨薪,让他负责两栋宅子的事务。

    胡建德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英语流利,有品酒师证和营养师证,刚把简历投到豪宅管家中介公司,就受到许多雇主的青睐。最终,他选择了尤倩雯,因为对方注意到他的儿子就要上小学,答应帮他弄到重点小学的名额。

    豪宅管家是份稳定的工作,雇主不喜欢频繁换人,只要没有原则性错误,可以一直做下去。

    他在邝家工作二十年。

    外人瞧不起尤倩雯,觉得她是为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女人。但在胡建德眼里,邝振邦、翁宝玲、尤倩雯三人没有差别,都是这个家的主人,甚至对尤倩雯更尊敬些,毕竟是她给他发工资。

    他是看着邝敏琦和邝永杰长大的。

    长大后的邝永杰和小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尤倩雯被气得胸闷气短。

    他常用‘孩子嘛,犯错是正常的’宽慰她。

    他内心也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样有钱的家庭,娇生惯养,习惯被人捧着,胆子也大,反正家里能兜底。

    一边安慰尤倩雯,一边庆幸没养到这样荒唐的儿子。

    他有预感这个家要败了,邝振邦和翁宝玲年纪大了,迟早要退居二线的,公司交给邝永杰等于丢进水里。好在他快退休了,这个家如何衰败都与他无关。

    直到被母子俩威胁。

    直到邝振邦的助理莫名其妙变成他的女儿。

    他的晚年生活质量牢牢和这个家绑到一起。

    这四年,这个家发生太多事。敏琦离开,永杰染上药物。邝振邦会不定期抽检。

    邝永杰要求他想办法搞到邝振邦抽检的时间。

    这他哪里搞得来。

    本想婉拒,岂料家里的蠢儿子在这时候坑他。

    他儿子比邝永杰大四岁,蹭了邝家的光,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和邝永杰同校,两人很熟。

    儿子大学毕业和同学投资创业,赔得血本无归。想快速翻盘,去借高利贷,结果又赔了。催债的电话打到家里,老婆急坏了,问他怎么办。

    本想向邝振邦借钱以解燃眉之急,谁知儿子没经他同意,私自收下邝永杰的支票,答应会帮忙弄抽检时间。

    他狠狠训斥儿子不该和邝永杰这种人渣往来。

    儿子却洋洋得意,说只是把邝永杰当提款机。

    邝永杰来找他时,拿出一张有他儿子签字的借贷合同,比高利贷更苛刻,几乎是在法律规定的最高线。邝永杰说如果能帮他躲过抽检,这债务就一笔勾销。如若不然就起诉他儿子。

    惹不起又躲不开,胡建德只能应下。

    那天起,胡建德有事没事就去书房逛逛,翻看邝振邦的日程安排,邝振邦当然不会傻到把抽检日期写在上面。

    有次,邝振邦新招的秘书付颖妍来送文件。

    这姑娘长得慈眉善目的,听说是留学的海归,想必家庭条件不错。这种孩子长期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虽成年,仍是不谙世事的模样。

    胡建德将她作为突破口,试探地问:“邝先生的日程安排很紧凑,你都记牢了吗?”

    “当然!”付颖妍非常自信地掏出记事本,“我全记在上面。”

    胡建德凑近去看,大喜,上面竟然写着抽检时间。

    他咳嗽,用手指了指那日期,装作好心的:“你怎么能写得这么具体。要用记号明白吗?比如家事用蓝笔,公事用红笔,这个抽检你就画个星号即刻。要不本子丢了,这些事全让人知道了。”

    付颖妍打开挎包内层:“胡伯伯不要担心。不会的。这本子我都放在挎包暗层,有拉链呢!随身携带,随时取用,不会丢的。邝总可严格了,车子调度什么的,都得提前一天安排好,我不记清楚怕弄乱了。”

    胡建德拍胸脯:“那几个司机我都熟。万一哪天联系不上谁,你就来找我。我能帮你借到合适的车辆。”

    他感叹:“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我儿子去工作,我也希望有人能帮他。你以后有事只管来问我。”

    “谢谢胡伯伯。”

    “没事。”

    邝永杰嗑药的事会影响企业形象,邝振邦捂得很紧,会提前一天和医院那边说好,找午休的时间,让邝永杰去测,避免排队或者取样的时候被人认出来。

    胡建德隔三差五会带蛋糕去公司找付颖妍,说是来公司送文件,顺路给她带的,然后趁她去茶水间沏咖啡的空隙,偷看她的记事本,再把抽检日期告诉邝永杰。

    他觉得这计划天衣无缝,聪明极了。

    但听到邝振邦在高管聚会叫她邝敏诗那刻,胡建德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原地。原来他才是小丑。

    他心跳如擂鼓,整夜睡不着,背着手在房间踱步,担心邝敏诗把偷日程安排的事抖搂出去,她是伪装成普通助理的真千金,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看得出他的计谋。

    可邝敏诗没有戳穿他。

    更奇

    怪的是尤倩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也没什么危机感,和她说话的时候依旧是趾高气昂的雇主态度。

    这一家子真是太奇怪了。

    现在,邝家死得只剩她了。

    胡建德更无心去管眼前人到底是谁,只关心他能否保住这份高薪工作,以及儿子的那纸合同到底在哪,还算不算数。

    他问:“我接到蒙队的电话,让我明天去警局录口供。你希望我如何作答?大小姐。”

    “叫我敏诗就好。”邝敏诗从容平淡,“配合警方是公民应尽的义务。胡伯伯如实回答即可。”

    他眯着眼犹豫:“你到底……”

    邝敏诗打断:“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胡伯伯,您说是吗?”

    胡建德皮笑肉不笑。

    邝敏诗提起出行箱:“这只乌龟是爸爸最喜欢的,我不会养,听说胡伯伯养龟有一套,劳烦您看看,它为什么最近总是食欲不振?”

    胡建德一眼看出问题:“夏季温度高,水缸不要放在阳光直射的地方,也可以适当放些冰块,让水温保持在25~27℃。”

    “我不懂照顾,想着还是带回来让您照顾最好。”

    “好的。当然可以。”胡建德收下,“我一会就放到客厅的水族缸。”

    “胡伯伯。”

    “小姐您说。”

    她强调:“叫我敏诗就好。”

    “好。敏诗。”

    邝敏诗说:“这些年家里的各项事务,你管理得很好,爸妈时常跟我夸奖你。以后这栋宅子还是交给你管理。”

    胡建德应下:“好的。”

    邝敏诗拿出一份文件:“您儿子前些年投的那个火锅品牌是个专割加盟费的快招公司,他们的合同有问题,这几年不少人跟这家公司打官司。您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推荐一个律师给你,帮你要回投资。”

    “还有……原本您儿子市场调研的时候,选的是家正经品牌。这家虚假宣传的快招公司是邝永杰推荐给他的。”

    她叹惜:“原本那家品牌口碑好,选个好地段,是能赚钱的。”

    胡建德咬牙:“邝永杰这个人渣。就是见不得我儿子好。谁跟他混谁倒霉。”

    邝敏诗拿出一张律师名片:“您联系他就可以。他是负责商业维权的专项律师。诉讼流程很简单,这些快招公司赌的就是有人怕麻烦不会起诉,只要起诉,在庭前调解阶段就会速速赔钱了事。”

    “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

    “敏诗小姐,你放心,警方来问,我不会说不利于你的事。”

    邝敏诗笑:“真的不需要。我帮忙纯粹是觉得快招公司可恶。至于警方那边,您正常回答就好。警方知道我用付颖妍这个假名的事,这不是秘密。”

    胡建德问:“你今天要住在这吗?”

    “不。我要回公寓。这在案件侦破前还是保持原样吧。”邝敏诗告辞,转身离开,往停车场走,边走边打电话问郑孝威走了没。

    郑孝威站在远处招手。

    她小跑过去:“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郑孝威拉开车门,比了个请的手势:“你没发话,我怎么敢走。”

    邝敏诗拧他嘴:“少来。”

    坐进车里,她捏着手机回复群组消息,与此同时,包里忘记调静音的备用机也在震动。

    郑孝威瞥了眼她的手提包:“你的手机在包里震。”

    “噢。”邝敏诗当着他的面掏出备用机,两个手机一起回消息。

    “这么晚了。公司的事?”郑孝威神情有些不自然。

    “都有。”邝敏诗回完消息,将备用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哥哥安慰我不要太难过。”

    “付礼诚?”

    “嗯。”

    “他……你……嘶……”郑孝威忽然觉得烫嘴,怎么说都不合适,主要是他没身份问,不爽地撇嘴。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我住在他家,他爸妈对我很好。我和他算兄妹吧。他是外科医生,我学心理。毕业以后,都在第一医院实习。但家里需要我,我就进宣传部了。”

    郑孝威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解释给我听啊?”

    “是啊。解释给你听。”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无所谓啊。”郑孝威耸肩,嘴角微微颤动,很想笑又硬生生憋回去,绷得紧紧的。

    邝敏诗从包里拿出眼线笔,侧过身,在他胸口写字。

    郑孝威低头,念:“傲娇男?”

    “对啊!”邝敏诗合上笔盖,“赐你的新名字。其实应该写脑门上。”她捏着他的脸仔细看,几秒后,放弃了,“看在你长得有几分姿色的份上饶了你。”

    郑孝威捏着她肩膀按回座位,伸手拉过安全带系好,唇角擦过她侧脸,落下个羽毛般的浅吻:“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

    凌晨两点,蒙婕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正弓着身子坐在电脑前,插着耳机听录像带,记录完听到的句子,再按下暂停键,然后看手机。

    缉毒组发来的消息——

    在外省一个小旅馆抓到黄毛,大概下周会送回东湾看守所。

    明明是期待很久的消息,此刻心却噗通跳个不停,不安大过开心。蒙婕隐隐觉得这人的口供提供新物证的同时会再一次撇清邝敏诗和案子的关系。

    “邝敏诗到底在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第49章

    两人在看守所审讯室见到黄毛。

    他是邝永杰的发小,是最信任的人。

    这段时间在外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的,消瘦不少。

    他的户籍和涉及的案子都在东湾,抓到就坐长途车一路押送回来。

    昨晚被关进来,今天早上立刻被押到审讯室,这刻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佝偻着坐在审讯椅上,紧张地看着两人。

    问话没开始,他就表明态度:“我不会出卖永杰的。”

    蒙婕说:“违禁药交易可是重罪,最高可判死刑。”

    黄毛吓得身体瘫软,若不是审讯室的凳子有桌板卡住,就要瘫到地上去了。

    他结巴:“我……我没有买卖。我只是跑腿的。不关我的事。是……”他很肯定的,“卖的是菠萝华,买的是邝永杰,他们不方便直接见面,叫我当跑腿。我没收一分钱,纯是帮朋友忙。我说的都是真的!”

    蒙婕说:“违禁药是缉毒组的案子。我要问的是别墅案。”

    黄毛咽唾沫,更紧张了。

    几天没联系就在小旅馆的电视看到半山别墅的新闻。

    新闻上说别墅里的人全死了,邝永杰的照片的黑白照片打着厚马,但他一眼认出来那张是邝永杰的证件照,还是他帮邝永杰拍的。

    他嘴唇颤抖,眼睛红红的:“永杰……怎么会呢……”他抬手,捂着脸,很痛苦的,“事发前我和他还通过电话。”

    蒙婕拿着通话记录:“我知道。查过你俩的通话记录,是说医院那事吧。”

    黄毛点头。

    蒙婕拿出邝敏诗的照片:“你认识她吗?”

    “认识的。她是邝总的助理付颖妍。永杰说她给邝振邦吃迷魂药了,老爷子什么都告诉她。永杰还让我跟踪她,看她一天都在干嘛。”

    “你还跟踪她?”

    “我在网上买了磁吸追踪器,贴在她车底。但她的生活太无聊了,公寓、公司、超市三点一线。跟了两个月吧。没结果,又累,就放弃了。她和翁宝玲关系也很好,每天下午都会通话。不知道说什么呢。”

    蒙婕也注意到如此频繁的通话,问过邝敏诗,她说是汇报工作和聊家常。

    曹子健继续问:“邝永杰有对五月的药检动手脚吗?”

    “是被管家和助理押着去医院的那次吗?”

    曹子

    健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没肯定,也没否认,示意他继续说。

    黄毛回忆:“每次抽检只做尿检,胡管家会提前几天告诉我们,那次上午才说中午要抽检,还要抽血和毛发。我赶紧跑去东湾大学带潘俊明去校医院抽血、拔头发,尿样也带过去了。”

    场面惊险,现在想来还心惊肉跳的。

    “邝振邦可能觉察到我们作弊,让男助理在取样室盯着邝永杰取样。邝永杰骂他狗腿子,又说他在场尿不出来,男助理才去厕所门口等。我通过窗户把尿样递给邝永杰,让他倒进尿检瓶。”

    “血样和毛发是男助理拿去检验科的路上,我假装撞到他,悄悄掉包的。”

    “所以……那次的血样、尿样、毛发都是潘俊明的?”

    “是啊!这小子坏透了。谁知道这种高材生也嗑药。嗑药也不告诉我们。害得永杰抽检不合格,邝振邦气死了,才决定让他去半山别墅戒药。”

    黄毛唉声叹气:“要是不去半山别墅,永杰就不会死了。”

    他关心:“到底是谁杀了永杰啊?”

    蒙婕说:“我们还在查。”

    “还没查出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

    “好吧。”

    ~

    离开看守所,恰好接到法医传来的检验报告。潘俊明的生物检材和邝振邦递交去做DNA鉴定的那份一致。

    检验结果是正确的。

    只是检验人搞错了。邝振邦以为是查的邝永杰,实际是潘俊明。

    掉包送检品的正是邝永杰本人。

    曹子健耸肩:“这就叫自作自受。”

    “又和邝敏诗没关系了?”得到这个结论,蒙婕很不满意,这是他们最接近真相的一次,明明两者间有那么强的关联性,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两人像雕塑托着脑袋思考。

    蒙婕忽然想起个细节:“邝振邦既然知道给邝永杰提供尿样的是潘俊明,他没怀疑过这份亲子报告的真实性吗?”

    “可能是那次让男助理全程盯着,以为替换不了吧。”

    “不。”蒙婕仔细回忆潘俊明的口供,拿出笔记本翻看,“潘俊明只和邝振邦见过一次,那天邝振邦急着去开会,邝敏诗提醒他不要说废话,他俩话说一半,邝振邦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对!我核实过,那天邝永杰突发哮喘去医院。邝振邦是赶去医院了。”曹子健补充,“黄毛说在半山别墅闭关这段,他负责盯着邝敏诗和公司。潘俊明被叫去公司那天,马上电话告知邝永杰。”

    他下结论:“就是邝永杰自己慌了,怕潘俊明透露太多东西,所以装病。谁知弄巧成拙了。”

    “邝敏诗提醒他说快点。她是不是也害怕潘俊明说太多呢?”蒙婕一语道破,“她是知道抽血是要去做亲子鉴定的。”

    “猜测合理。证据呢?”曹子健摊手。

    蒙婕仰头长叹:“证据呢?!”

    ~

    第一医院食堂。

    邝敏诗提着餐盒来找付礼诚。碍于案子,两人很少联系,现在警方已经查到这了,潘俊明也找过了,两人不需要再避嫌。

    付礼诚掀开盖子:“鲍鱼排骨汤?”

    “是啊。”

    “你熬的?”

    “我哪会。”邝敏诗撇嘴,“我让食堂师傅开的小灶。邝氏食堂做的可好吃了!我一直想带你去尝尝呢。”

    “蒙队去问你了吗?”

    “没有。”邝敏诗摊手,“真奇怪。潘俊明都被找了。怎么没来找我呢?”

    付礼诚猜测:“在找别的证据吧。”

    “找去吧。”邝敏诗很从容,“这案子跟我没任何关系。”

    邝敏诗换坐到他身边,两只手肘撑在桌面,手掌捂着脸,长舒一口气:“还好。也和你没关系。”

    ~

    大概一年前,梁兆文因为恐吓信的事,经常去找尤倩雯,让她帮忙查探翁宝玲的日程安排。

    两人私下见面的次数多了,尤倩雯神神秘秘的态度引起邝振邦的怀疑。他去各种会员店调取录像带,查出一肚子火。

    这事,他没和别人说,但告诉邝敏诗了。

    准确地说,是邝敏诗测出来了。

    邝敏诗本科是医学系,硕士攻读精神卫生学和心理学。毕业后当了一年心理医生再进入邝氏工作。

    每周她会给邝振邦做一次心理咨询。

    有时候是让他摆沙盘,有时候是让他画画,有时候是放一段舒缓的音乐,让他进入深睡期,再用言语引导他回忆些快乐的事。

    邝振邦喜欢后者。

    觉得那样最放松。

    家里一堆烦心事,在家经常失眠,躺在办公室的诊疗椅上反而睡得很香。

    以前邝振邦很喜欢回忆童年,那段时间,他却说看见两个信任的人进了房子。

    他闭着眼,诉说着想象。

    那是专属于他的空间,邝敏诗看不见,只能通过他的描述去推断。

    她柔声问:“他俩进房子里干嘛呢?”

    “我不知道。那屋子我进不去。”邝振邦伸手对着空气乱抓,呼吸急促,“我推门。但进不去。进不去!”

    “别着急。”邝敏诗压下他的手,将音乐调慢,“你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一个是命运的指引。一个在牌桌上。”

    “认识很久了吗?”

    “是的。”

    而后,邝振邦又说了一些信息,邝敏诗猜到说的是尤倩雯和梁兆文。

    她说:“你这么熟悉他们,一定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干嘛。”

    邝振邦拧眉:“在干嘛呢?”

    邝敏诗继续引导:“一男一女在屋子里能干嘛呢?”

    邝振邦咬紧牙关沉默了。

    后面几周的治疗,邝敏诗一直在加深这件事,让他的怀疑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演,引导他用想象不断填充细节。

    然后,告诉梦里的邝振邦:“可以用现代科技验证你的猜想。”

    “你这么关心这件事一定要看到结果。”

    “只有确切的结果能结束怀疑的痛苦。”

    ……

    终于,邝振邦的怒火在某个午后爆发,在知道邝永杰的毕业设计竟然是抄袭的那刻再也抑制不住,一边请人去沟通购买版权,一边让她联系第一医院检验科,他要带邝永杰去抽血。

    他没说抽血要干嘛。

    但她猜到了。

    在记事本上写下安排的抽血日期,又让胡管家‘刚好’来‘偷走’。

    这次邝振邦是动真格的,让男助理全程盯着。她很紧张,担心黄毛那个蠢人找不到机会下手,可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

    那天,她跟去医院,远远躲在后面观察。

    付礼诚在楼上看到她,走过来问怎么了。她的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低声。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告诉他。

    付礼诚说:“我和检验室的医生很熟,我可以去掉包。”

    邝敏诗神色微变:“你不要参与这事。”

    付礼诚说:“这办法做planB吧。”

    “嗯。”邝敏诗无奈点头。

    黄毛脑子蠢,胜在手脚灵活,掉包很顺利。两人站在远处,清楚看见他调换走装有邝永杰生物检材的牛皮纸袋。

    邝敏诗悬着的心落下。

    付礼诚递纸巾:“擦擦吧。你满脑门的汗。”

    邝敏诗擦汗。

    他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愿意帮你。”

    “我知道。但我不想。”一个秘密能永远是秘密的诀窍在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想别人插手她的计划,也不想付礼诚牵扯进来,她抬手,揉开他纠结的眉头,“哥哥最不会撒谎啦!所以不要参与。”

    ~

    自从拿到‘付颖妍’这个关键信息,蒙婕的调查重点就从‘邝敏诗’变成‘付颖妍’。

    蒙婕查到付颖妍注销的一个手机号。这个号码在很多美容、水疗店有注册过会员,其中不少店和尤倩雯去的店是重合的。

    蒙婕去尤倩雯常去的几家询问。

    周末,蒙婕走进一家头疗店,刚踏进大堂,眼眸就对上邝敏诗笑盈盈的眼睛,当即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邝敏诗问:“蒙队也来做头疗吗?”

    第50章

    “是、是啊。”蒙婕背在身后的手快速把调查本塞进包里,向前台咨询有什么养生项目。

    前台问:“您有什么不舒服吗?”

    蒙婕揉脖颈:“这酸。”

    “是长期伏案的工作吗?”

    “都有吧。我也经常出外勤。”

    “要不要预约一个全身按摩呢?新客户打七折还送一次面部美白护理哟。”

    “多少钱呀?”蒙婕凑近电脑。

    前台用计算器按出价格。

    蒙婕暗暗捏汗,这价格抵上她一周的工资了,在价格表那扫几圈,选择较为优惠的肩颈按摩。

    “蒙队办案辛苦,我请你吧。”邝敏诗拿出会员卡要替她刷。

    蒙婕婉拒:“谢谢你的好意。查案是我份内的事。无功不受禄。你和我现在算利益相关人员,这礼我不敢收,怕日后说不清楚。”

    “那好。”邝敏诗收起卡。

    “敏诗今天也来啦?”程瑞芬进门。

    邝敏诗礼貌打招呼:“程阿姨好。”

    程瑞芬将外套和提包交给前台,取了号码牌,不用说项目,直接掏卡,前台就知道要刷什么项目,快速在电脑上操作扣费:“程女士,您好,请您到楼上包间。”

    两人陆续上楼,蒙婕问前台:“她做的什么项目?”

    “程女士吗?”

    “对。”

    “头疗和肩颈放松。”

    “我也做这个!能和她一个包间吗?”

    “她选的是加长的三小时按摩。”

    “我也要一样的。”

    蒙婕忍痛刷卡。

    上楼,两人在二楼大厅等候,邝敏诗去更上面一层做面部清洁。

    程瑞芬和翁宝玲是深闺好友,经常一起出席各种慈善晚宴。

    蒙婕按要求换了浴袍,坐在镜子前,思考着要怎么和她搭话,抬眸发现她的手机屏亮着,视线却通过镜子偷瞄她。

    蒙婕笑了笑。

    程瑞芬问:“你看起来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蒙婕猛然想起,当初要排查翁宝玲的关系网,去程瑞芬的公司留过预约信息,但她在外地出差,转而去问了其他人。

    她说:“我是重案组的。上次去您公司约见,但您在外地,没见上面。”

    程瑞芬点头:“对!我想起来了。我有打电话去警局问需要配合调查吗,警局回复我说不用了。”

    “四个月了,宝玲的案子还没查出结果吗?”

    蒙婕面露难色:“情况有些复杂。案发当天有台风登陆,导致监控缺失。”

    “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程瑞芬主动问。

    这时候两个人预约的技师过来,程瑞芬主动提出要和蒙婕一个包间。

    两人边接受按摩,边聊案情。

    蒙婕问:“你知道翁宝玲和家人关系好吗?”

    “有尤倩雯在。怎么好。”程瑞芬提起这人,无比嫌弃,白眼一个接一个的,“她可能有恋老癖吧。搭上一个又一个的。”

    “不对。她爱的是钱。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男人都肯要。”

    蒙婕疑惑:“此话怎讲?”

    程瑞芬忽然不说话了。一直等到两个技师在她俩脖颈后放上加热好的艾枕,才说:“你们多设置十分钟。给她也多设置十分钟。”

    蒙婕应允。

    技师设置好时间,陆续离开房间。

    程瑞芬继续之前的话题:“尤倩雯外面有人。”

    “是谁?”

    “梁兆文啊!”

    “我撞见好几次了,在另一家水疗馆,这两人总一起去,每次都坐在角落窃窃私语。有次,我实在好奇,坐到他俩附近。他们竟然不说了,换座位了。”

    程瑞芬言之凿凿:“这不明显是有事嘛!”

    “你有和翁宝玲说这事吗?”

    “唉……我纠结很久,是敏诗告诉我要遵循内心。所以我告诉宝玲了。”

    “敏诗告诉你?”蒙婕很惊讶,这事第一个知道的竟然是邝敏诗?

    “对。那时候她是我的心理医生。为了这事,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外人不好参与,我也没实证。去挂心理科咨询。敏诗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只宽慰我如果是好友要以诚相待,好友会理解的。我想了想,我和宝玲认识三十五年,她最清楚我这人心直口快,憋不住事,说这些绝不是故意挑事。”

    “心理医生?!”蒙婕抓住重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多前吧?”

    “是八月之前的事吗?”

    “是的。那年元旦我告诉宝玲的。”

    蒙婕对这个时间节点很敏感,元旦翁宝玲知道尤倩雯可能出轨梁兆文,同年八月,邝敏琦就车祸去世了。

    她继续问:“四年前,你怎么会找邝敏诗做心理医生?”

    “我不知道她是敏诗。她那时候用的假名。”

    “付颖妍?”

    “对。”程瑞芬长叹,“这孩子太可怜了。尤倩雯傍上邝振邦后,不停挑拨离间,诬赖她欺负弟弟妹妹,邝振邦听信谗言,经常骂她。宝玲要工作,没法24小时在她身边保护她。”

    “那阵东湾出了绑架案,敏诗拍过那么多广告宣传片,露过脸,不安全。宝玲有个朋友要全家移民去国外,她就拜托朋友带敏诗出国了。因为这样,和孩子有隔阂。她不愿意认父母,回国也不和家里联系。宝玲去劝了好几次,才把她带回家。”

    “本来邝振邦选的继承人是邝敏琦。但敏琦不在了。敏诗和他关系也不好,所以这几年,邝振邦买名车豪宅不停补偿她,修补亲子关系。”

    这番说辞,乍一听有道理,但经不起琢磨。既然认为东湾不安全,把孩子交给朋友带去国外就安全了吗?不是亲生的,人家会怎么对待呢?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宝玲。”

    “蒙警官,这凶手说不定是尤倩雯在外面的野男人,想杀人争夺财产,分赃不均,干脆把尤倩雯也杀了。”

    这种可能当然没有,半山别墅没有丢失财产,没有强盗侵入痕迹,外人把他们全杀了,也没继承财产的资格,有继承资格的只有……

    这些猜测,蒙婕藏在心底,没有提,简单应付程瑞芬两句。

    肩颈按摩没做完,蒙婕推说警局有事,匆匆换衣服下楼,去前台那查会员资料,会员资料不登记身份证,只登记微-信名,邝敏诗一开始登记的就是英文名Alexa,付颖妍的身份不使用后,来换了个手机号,店员一直叫的Alexa,不知道她的真名。

    蒙婕又想起一个奇怪的点。

    查过五个死者的手机。

    翁宝玲和邝振邦有邝敏诗的联系方式。

    他们和邝敏诗的所有文字对话都是用英文,私下称呼她也是公事化的Alexa。

    这非常少见。

    这些事她想得头疼,刷完银行卡,又一阵肉疼。开车回警局,将情报告诉曹子健,让他一起分析。

    ~

    豪洁集团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钟志豪发来的所有消息都被邝敏诗屏蔽了,她把法务的联系推给他,让他要索赔还是要解约都和法务谈。

    晚八点,她乘郑孝威的车回家。

    豪洁的追踪报道是《东湾之眼》的独家,每天会预留五分钟报道最新进展。两人每天会在新闻台盯着,直到新闻播完再离开。

    车子在路上行驶一段,两人都注意到后面有个小尾巴跟着,那人也不避讳,怎么拐弯,怎么绕都跟着。

    郑孝威啧声:“不是都起诉尤倩怡了吗?”

    邝敏诗摊手:“可能是警方的人吧。”

    她不觉得上午在养生馆遇到蒙婕是什么巧合。

    郑孝威往闹市区开,灯火通明的商店街,街边很多人,交通拥堵,车子行得很慢,两辆车挨得近。

    郑孝威抬眸,从后视镜认出:“不是警方。是我爸的车。”

    “钟志豪?”

    “对。”

    郑孝威找了家咖啡馆停车。

    钟志豪紧跟着停下。

    郑孝威解开安全带:“你不用下车。我和他谈。”

    车门一开,他站在路边。钟志豪愣了几秒,站在原地,远远地和他对望。夜风吹乱他们的衣领和头发,两人像两团抖动的焰火,在寒冷的冬夜,无声地燃烧着。

    钟志豪走近,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嘛?”

    “声张正义。”郑孝威耸肩。

    他伸手去推:“让开。我要和邝敏诗谈。”

    郑孝威挡在车门前,冷冷的:“她很忙。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新闻台会报道到底。你还是赶紧去更新设备,准备道歉声明和赔偿居民吧。”

    “是你爆的料?!”钟志豪反应过来,“你妈可真是教出个好孝顺的儿子。教你这样对老子。”

    “郑孝威,你也不想想,八年前,是谁高抬贵手放了你一马。我要是追究到底,要你赔偿,你和你妈都得露宿街头!哪有你今天的豪车美女?”

    郑孝威逐一反驳:“在你把我和妈妈赶出家门的那天起,我就没爸爸了。”

    “赔?呵。当年法院的判决你履行了吗?这十几年,你没有付过一毛钱的抚养费。是妈妈供我生活、读书、留学。这笔钱比起那批报废的物料多得多!”

    “钟志豪。我今天得到的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没有靠你一分一毫。”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我不想欠你,这笔钱本来是想补偿八年前那笔债。现在不需要了。”

    他撕掉支票:“我也不要你跪。你不配。”

    “不要继续跟了。不然我会告你骚扰,让你再上一次新闻。”

    郑孝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他面色铁青,两手死死抓着方向盘,黝黑的眼眸暗流涌动。

    邝敏诗担心地抬手按在他肩膀:“没事吧?”

    郑孝威扯出个勉强的笑,放慢车速:“没事。”

    到公寓楼下,邝敏诗没急着下车,解开安全带后,侧身搂着他,手绕到他后背,轻拍安抚:“你做得很好了。”

    郑孝威没说话,偏头吻她脖颈。

    缠绵片刻,她揉了揉他头顶:“要打起精神来啊。这仗才打了一半。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好。”郑孝威松开她。

    ~

    曹子健听完她得到的新情报,忽然想到一个人:“方丽莹!她的那个杂志是在四年前拍的,她说是邝敏诗介绍她拍的。”

    蒙婕皱眉:“难道付颖妍也是她的心理医生?”

    曹子健感叹:“我们应该早去问她知不知道这个假名。还能省一笔按摩费。”

    蒙婕咬着泡面说:“钱也不算浪费。还得到了翁宝玲知道尤倩雯和梁兆文密会的事。”

    两人驱车直奔方丽莹的住所。

    方丽莹问:“又是问邝敏诗的事?”

    蒙婕摇头:“这次我们是来问付颖妍。”

    “这是一样的呀。”方丽莹给两人倒茶,“坐吧。”

    曹子健掏笔记录:“付颖妍是你的心理医生吗?”

    “是的。”

    “东湾这么多心理医生,你怎么刚好找到她?是被人推荐了?还是有什么广告?”

    “是我主动去找她的。特意找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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