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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为什么?”蒙婕很诧异,大多数人喜欢选择有经验、名气大的医生,四年前,付颖妍刚研究生毕业,只是个实习医生。

    “因为她的母亲。噢,不,现在应该说她的养母。”方丽莹去书房拿出那本让她事业焕发第二春的杂志《新生》。

    她是当期封面。

    稳坐C位,像一位暗夜女王,烈焰红唇,眼神淡漠,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鲜红如血。

    “付颖妍的养母容慧就是这条红宝石项链‘霞满天’的设计师。”

    系统里找不到关于她养父母的信息,蒙婕抓住机会问:“你怎么知道她养父母信息的?”

    “尚锋杂志这期的封面模特是在社会各行各业中挑选,报名后,我通过关系联系上主编,她告诉我项链是容慧留给女儿的遗物,杂志社是初审,她才是终审。”

    “我先是以病患的身份去挂号接近她,我们一起逛街、聊天,她知道我是单亲妈妈,体谅我独自带孩子的不容易,佩服我没有逃避,努力赚钱还清前夫的欠款,觉得我的气质符合‘新生’这个主题,所以选择了我。”

    蒙婕追问:“她养父是做什么的呢?”

    “叫付晓东,是中文系教授。”

    曹子健挠头:“她从付颖妍变成邝敏诗,你不惊讶吗?”

    “有一点。但她说过家里的情况……”

    “什么情况?”蒙婕强调,“你能完整说一遍你们认识的过程的吗?”

    方丽莹仔细回忆:“我们因为杂志认识。时尚圈很多人认识容慧。付颖妍会带我去参加时尚晚会。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友。”

    “她是心理科的实习医生。我身边很多人过得压抑,又担心心理医生对外乱说,只能憋着。是我介绍她们去挂付颖妍的号。富婆出手阔绰,能得到她们的信任,赚钱可容易了。”

    “程瑞芬是你推荐的吗?”

    “是的。”

    “容慧是病逝的,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立遗嘱,那些留给她的珠宝只是口头承诺,设计公司实际是在哥哥名下的,珠宝出借产生的利益她会有分红,可没有决策权,能不能出借、交易,都要哥哥同意。”

    “她说她和哥哥不是亲生的,关系不那么好,哥哥学医,她也学医,两个人一直被拿来比较,她压力很大,很想转行。”

    “我这当妈的,最听不得这种事。很心疼她。去问梁兆文,能不能在邝氏给她谋个职位。”

    “她在企宣部做得出色,邝振邦越来越信任她。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和家里决裂的邝敏诗。”

    “不是亲生的。啧。”方丽莹重复一次,“留了那么多珠宝,我以为她是容慧的私生女呢。原来爹妈都不是亲生的。难怪和养父、哥哥都不亲呢。”

    曹子健不知怎么记录:“梁兆文怎么和你说的?”

    “邝振邦重男轻女,再加上尤倩雯的挑唆,邝敏诗两头受气,翁宝玲原本是让付晓东夫妻帮着带去国外生活几年换个环境,没想到孩子一出去,就记恨他俩了,不认他俩了,吵着闹着要改名。这次回国也没告诉他们,用假名接近。”

    “这当爹妈的,哪会不认得孩子。”方丽莹伸手拿过桌角儿子的相框,指尖挲过玻璃,柔声细语,“我就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摸也能摸出他来。”

    她放下照片:“认出来,解释清楚,把话说开就和好了呗。”

    “这……你没觉得奇怪吗?”蒙婕挑眉。

    “觉得呀。”方丽莹耸肩,“无论是梁兆文还是邝敏诗,都是我有求于人家。知道这么清楚对我有什么好处?”

    曹子健惊叹:“你倒是想得明白。”

    “谁家没点秘密。人家爹妈都认了,她也认了。我这外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方丽莹提着水壶给两人添茶:“年岁不是白长的。活到这岁数了,凡事别较真,凑合过吧。”

    她直白的:“管她是付颖妍,还是邝敏诗,能给我介绍资源不就行了嘛。”

    ~

    两人坐进车里,看着记录满的本子,惆怅又无奈。

    “她的日子可以过得稀里糊涂,咱这案子可不能不清不楚。”曹子健看着本子里夹的相片叹气,随着调查,对邝敏诗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从开始的相信到怀疑,再到相信和同情,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信谁。

    这案子,问谁,都各有一套说法,深究下去,都是利益相关的。诚实是利益,撒谎

    也是利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酸浆糖,塞进嘴里嚼。

    蒙婕提醒:“一下子吃这么多糖,血糖能受得了?”

    “我不管。她会塌房,但酸浆糖不会!”曹子健嚼着糖感叹,“她不会真的有问题吧。不要哇。东湾小甜甜是我的童年回忆啊。”

    “东湾小甜甜是什么鬼?”

    “靓诗糖果logo上的小女孩就叫甜甜。”曹子健打开‘靓诗糖果’的贴吧,现在贴吧已经没落,流量小,新贴很少,但有个上古图楼一直有新回复,不断被顶上来,“贴吧最火的时候,靓诗广告已经换专业童模了,童模一直在换,但都是扎两个小辫子,叫甜甜。”

    “贴吧有个贴子‘东湾小甜甜’的漫画,画风和最初的靓诗广告很像,一发出来就是热门,很多人在怀念。”

    贴子盖了几千层,时不时有人来打卡说今天又买到靓诗糖果,怀念某个下架的口味,怀念最早的商标,怀念在东湾的生活……

    蒙婕往下划,惊喜的:“贴子里有人提到邝敏诗哎。”

    “是。就两三楼吧。”曹子健惋惜,“太久远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初代甜甜就是邝敏诗本人扮演的。”

    蒙婕注意到这个贴子的贴主只回复了邝敏诗相关的两层楼——

    ‘层主:初代甜甜就是邝敏诗吧,她现在是不是上中学了?’

    ‘楼主:是吧。她和我同年的。’

    ‘层主:好巧!我也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小时候,我一直缠着我爸妈带我去影楼穿她的同款糖果服。’

    ‘楼主:我也是!’

    ‘层主:东湾小孩特有的回忆了吧。呜。’

    这个楼主每年都在发漫画,漫画里的甜甜随着年月在长大,低头写作业、在操场跑步、穿校服升旗、拉着行李箱住宿、穿学士服毕业……

    楼主最后一次回复是五年前。

    蒙婕说:“估计是靓诗糖果的广告策划。”

    曹子健耸肩:“不一定。可能是某个忠实粉丝。”

    蒙婕提出个更大胆的猜想:“如果这是邝敏诗本人呢?”

    “她发这个干嘛?”曹子健摸不着头脑。

    蒙婕打给信息技术科,让他们帮忙查这个帖子的用户信息。技术科告诉他们胡建德来警局了,让他们快点回来。

    两人匆匆赶回去。

    蒙婕带他去物证室:“我想问你这些物品都是谁的?”

    胡建德认出遗留在房内的物品属于谁。

    蒙婕问:“他们在半山别墅有固定的房间吗?”

    胡建德点头:“有的。翁宝玲喜欢清静,一般住三楼。尤倩雯和邝永杰固定住二楼。邝振邦和梁兆文两个人,有时候住一楼,有时候住二楼,看情况吧。”

    蒙婕悄悄记录下,继续问:“这里有什么物品是他们一定会放在自己房间的吗?”

    “檀香。”胡建德指着一个檀木熏香炉,“这是邝先生最喜欢的。每晚睡前会点一支香。”

    “咦?怎么这里有两个哮喘喷剂。”胡建德盯着两个喷剂疑惑。

    蒙婕追问:“有什么不对吗?”

    “喷剂旁边有显示剩余次数。两个喷剂都挺新的。一个有60喷,带一个就够用。这东西要紧,永杰都是随身带。我看你这个证物袋,一个写一楼,一个写二楼,不应该呀,怎么会分开放?”

    蒙婕速速记下重点。

    曹子健送胡建德离开。

    再回到办公室,蒙婕已在白板上重新写上几个人的关系。

    “腐蚀的栏杆不是短期能达成的。”她拿笔在尤倩雯和翁宝玲之间连线,“她是要对翁宝玲下手。但出意外了,这次住三楼的是梁兆文。”

    曹子健分析:“永杰刚开始肯定是睡在治疗室。熏香炉也在治疗室。说明后期邝永杰和邝振邦换过房间。可能只是晚上换着睡,白天邝振邦还是在一楼房间办公。”

    蒙婕肯定:“是这样的。”

    他继续分析:“震楼器分别安在二楼的两个房间。前期在治疗室上方,后期在邝振邦房间上方。所以震楼器是针对邝永杰的。”

    “会是谁安的呢?”

    蒙婕逆向推测:“有谁不希望他戒药成功?”

    两人异口同声:“翁宝玲和梁兆文。”

    曹子健咬笔尾:“怎么继续排除呢?”

    “在那个多出来的喷剂上。”蒙婕打给物证科要求对两个喷剂做进一步的检测分析。

    ~

    清晨,邝敏诗起得很早。

    她习惯先绕小区跑两圈晨练,再回公寓洗澡洗漱。

    站在镜子前刷牙,镜子顶部用马克笔写着一句话——

    ‘Fakeittillyoumakeit’。

    郑孝威问过她为什么写这句话。

    她当时的回答是‘这是一种暗示鼓励,哪怕是装,也装出自信从容’。

    实际,这句话几乎贯穿这二十年。

    这二十年,她做的不是假装,是说服,说服过去的自己,努力改变原有的行为与习惯,从底层意识生出一个新的‘我’。

    这刻,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生出厌恶。

    拿出卸妆棉,擦掉那句话。

    从现在起,她要做自己。

    真正的自己。

    第52章

    今天有场记者会,邝敏诗打扮得优雅端庄,提前到场,坐在台上。台下的摄像机还没架好,工作人员见她到场,加快布置。

    她说:“是我提前到了。你们不用着急。”

    无论哪个时代,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都没有改变,只是从草原丛林的刀劈骑射演变为如今钢筋水泥的运筹帷幄。

    商场的争斗不见血,但招招要命。

    钟志豪几次想和谈都被她打回去,最近也是气急了,不知上哪找的公关公司,买了一堆颠倒黑白的热搜,企图借着别墅案摸黑她,拉她下水。

    邝敏诗早预料他会这么做,提前安排好这次记者会。人咬人的世界,她弱,别人就强,弱的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身正不怕影子斜,记者会准时召开,全程直播,她坐在台上接受采访。

    举手的记者第一个问题就是:“是因为你被怀疑和别墅案有关,为了堵住各种猜测才利用《东湾之眼》报道豪洁集团的事吗?”

    邝敏诗答:“当然不是。豪洁集团的爆料是一个调查记者寄给我们的。收到材料我们需要先核实,确认真实性后,撰写新闻稿,再安排播报时间。这一切需要时间,我也没想到会撞上别墅案。”

    “《东湾之眼》能够被记者同行和观众信任是因为我们始终秉承着‘求真、求实’的态度。我们绝不会为了抢新闻草草应付,不会为了博眼球弄虚作假,更不会为了某个人的利益选择报道或者不报道。”

    “还有我要纠正一种说法。我和别墅案当然有关系,死的是我的父母,是我的至亲。我作为目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是案件的利益相关者,配合警方调查是很正常的。”

    “我非常感谢在本次案件中认真调查的警员,感谢真实报道案情的媒体朋友,感谢时刻关心案件的每个人。”

    “我相信大众的力量,如果大家有关于案件的线索可以联系警局,帮助警方侦破,尽早让凶手伏法!”

    她起立,两手交叠在小腹,鞠躬致意。

    她坐下:“遗憾的是案件较为复杂,警方目前还未侦破,我不便透露太多。一切以警方通报为准。”

    另一个记者举手:“豪洁集团是《东湾之眼》的赞助商,这次报道会影响你们的合作吗?”

    “当然会。目前和豪洁的所有合作已暂停。”

    邝敏诗坐正:“一码事归一码。报道豪洁集团的违规操作是我们出于新闻人的职业道德。关于报道是否违反合作协议,我们会积极应诉,一切以法院的判决为准。”

    “我们欢迎所有真诚的合作者。”

    ……

    采访结束,摄影机关闭,邝敏诗再次起身,向到场的所有媒体记者鞠躬致谢。

    她走到后台休息室。

    郑孝威端来一杯热咖啡:“真厉害。滴水不漏。”

    “谢谢。”她接过咖啡,捧着暖手。

    郑孝威两手环胸,靠坐在梳妆台:“我以为你会冷处理。”

    邝敏诗冷静分析:“这也是个办法。但对钟志豪这种被逼到绝境的恶狼没用,越是冷处理,他越觉得你有问题,会狠狠咬你。”

    “现在是热度最大的时候,我本来就没问题,为什么要错过最佳解释机会。”

    郑孝威拱手:“在下服了。”

    他抽出椅子:“我下周要出差。”

    “喔。”邝敏诗拿梳子梳头,眼皮不掀,无所谓的,“出差就出差呗。跟我说这个干嘛?”

    郑孝威后仰,两只手掌交叠在脑

    后:“我会离开东湾一段时间。”

    她仍是淡淡的:“喔。”

    “我不能来载你下班了。”

    “好。”

    “你有事可以打给我。”

    “嗯。”

    “我后天下午的飞机。”

    “一路平安。”

    一番拉扯,又是郑孝威先败下阵:“真绝情啊。”

    邝敏诗放下梳子,转过身:“你想听什么?”

    郑孝威是反坐在椅子上,这刻,收了手,两只手臂交叠地放在椅背,弓着背脊,身体凑近她,眼中星点闪烁:“你会想我吗?”

    邝敏诗撇嘴笑了笑,没有回答。

    郑孝威伸手环过她脖颈,唇贴近,张嘴吻住她,他吻着她,一声不吭的,像汹涌的浪,像燎原的火,像绵长的路。

    门外传来秘书的问询:“邝总,会场都收拾好了。”

    郑孝威暂时将声带还她。

    她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秘书离开。

    脚步声渐远,贴在唇角的吻再次变得凶猛,惩罚她的沉默,报复她的冷漠。

    末了,他抬手抹掉她残余的口红,拇指贴在他唇边细吻:“我会想你的。”

    ~

    蒙婕坐在办公室看直播回放。

    邝敏诗在屏幕里,隔空喊话:“临近春节,这是第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春节,我相信警方会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她的采访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眼神坚毅,像根倔草,风吹不倒,雨打不弯。

    直播帖子下面的评论区不停@东湾警方要求尽快破案。

    每句催促都是扎进蒙婕心里的钢针:“破案破案。我不想破吗!”

    副局长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拍着桌问:“这案子在年前能不能侦破?”

    蒙婕为难:“我尽量。”

    副局长深知其中的复杂,真破不了,也没法逼迫,两手按在她肩膀,语重心长地:“马上要年终总结了。你有需要什么,直接向我汇报。让技术部和物证组全力配合你。赶紧把这案子拿下。”

    “是。”蒙婕敬礼。

    又被催了,两人不敢待在办公室,把查录像带的工作交给其他警员,匆匆赶往信息技术部。

    技术刘坐在电脑前,忙得鼻血流,鼻孔塞着一团纸巾。

    蒙婕倒来杯参茶:“喝杯茶补补。”

    技术刘直撇嘴:“我这都急得心焦了,你还给我添把火。”

    蒙婕挠头:“我不懂嘛。”

    曹子健踹技术刘的凳子腿:“少说屁话。你这边有查到什么吗?”

    技术刘指着电脑屏:“这个贴主注册得早,早年贴吧发言不需要实名,也不用绑定手机号,绑定个邮箱就行。我真查不到贴主的信息。”

    “ip地址呢?”

    “换来换去的。”技术刘拉出清单,“一会在河南,一会在湖北,一会又在黑龙江了。”

    曹子健大惊:“这人长翅膀了啊?全国飞?”

    技术刘说:“挂个梯就能改ip地址。这不是难事。现在小学生都会。”

    曹子健说:“这可是很多年前的帖子,那时候网络没这么发达。”

    “确实。”技术刘说,“那时候没智能机,电脑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贴主要是那时候就会用梯,应该是个大学生了吧?到现在……不得四十几?”

    蒙婕反驳:“不一定。每年中学生计算机大赛都能出高手。挂梯这种小事,学一下就会了。”

    她摸着下颌猜测:“只是……正常人上网为什么要挂梯?贴主要掩盖什么吗?”

    技术刘说:“还有一种可能。这人在外国,要上咱们的论坛,得把ip先切回来。不会是留学的人在怀旧吧。”

    “国外。”蒙婕和曹子健对视一眼,很明显想到的都是邝敏诗,但很默契地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曹子健问:“没办法继续查了吗?”

    技术刘摊手:“帖子太老了,太难了。不过,有个人也许可以。”

    “谁?”

    “郑孝威。”技术刘拉开抽屉翻找,“以前他给我留过名片。”

    蒙婕按住他:“不必。我知道去哪找他。”

    ~

    两人先开车去信威科技,前台告诉他们郑孝威不在公司,问去哪了,前台支支吾吾的。

    这时候,郑孝威正好办完电视台那边的事,刷脸走进公司大楼。

    前台说:“郑总。这两位警官找您。”

    “蒙队。曹警官。”郑孝威伸手。

    曹子健礼貌回握:“我们有事想请你帮忙。”

    郑孝威的办公室在楼上,但显然没有要让两人上去的意思,客气两句,抬手将人请到大厅的接待室。

    三人坐下。

    郑孝威问:“什么事?”

    曹子健说明来意。

    郑孝威连帖子都没看,直接婉拒:“我帮不上你们。”

    蒙婕问:“是帮不上,还是不想帮?”

    “我没时间。”郑孝威笑着,言语很冷漠,“我要出差。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东湾。真是抱歉。”

    他拿出航班预订信息:“出差时间是两周前就定好的。不是逃避你们。”

    “这样吧。”他拿笔写下个联系方式,“我给你们推荐个人。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从事网络安全顾问的,你们可以去问他。”

    “谢谢。”曹子健收下纸张。

    他准备要走,屁股刚离开座椅,看蒙婕仍安坐如山,又坐回去,挺直背脊,板板正正的。

    蒙婕问:“你和邝敏诗是什么关系?”

    郑孝威眯着眼:“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蒙婕笑:“随口一问。”

    “我拒绝回答私人问题。”郑孝威冷冷的,摆手让助理送客,转身离开。

    两人刚走出来就接到物证组打来的电话——

    “我在一个哮喘喷剂里查到违禁药。”

    “会员店的监控录像带发现一段尤倩雯和梁兆文的可疑对话。”

    第53章

    回程遇到大堵车,怎么都过不去。曹子健只得绕道,将车停在距离警局两站远的停车场,两人跑步回到警局,来不及休息,直上四楼物证室,气喘吁吁的:“发、发现什么了?”

    警员抬手摘掉蒙婕前额粘着的叶片,转头瞧曹子健同样灰头土脸的,屋内紧闭门窗都觉得冷,两人却满头大汗。

    警员打趣:“你俩这满脸灰扑扑的,是从山上滚下来了?”

    曹子健坐下,拿着本子扇风:“一路火花带闪电,跑回来的!”

    “车呢?”

    “堵啦!”

    蒙婕伸手:“报告。”

    警员交出报告。

    蒙婕念:“喷剂瓶里装的是亢奋剂?”

    “是的。”警员强调,“而且是高纯度的。哮喘病发时,吸入高纯度亢奋剂,必死无疑。”

    “菠萝华说过,邝永杰玩得花,针剂、粉剂都有买,轮着吸。”曹子健猜测,“他会不会把药藏在这,防止被邝振邦搜出来。”

    蒙婕指着物证袋的标签问:“这东西在二楼哪搜到的?”

    “在公共区域的书桌的带锁抽屉。”警员拿出物证清单,“抽屉里还有一些合同文书,因为觉得没用,都没有拿回来。”

    “喷剂盒外有指纹吗?”

    “没有。”警员撇嘴,“一个都没有。”

    “戴手套了。这绝不是邝永杰藏的。是有人利用他会藏药这点,做了这个东西,想置他于死地。”

    “翁宝玲!”蒙婕思索几秒,判断出动手脚的人。

    曹子健还没想出来:“怎么说?”

    “大部分凶手作案只会准备一套手法。邝振邦用枪和针剂。尤倩雯不会对儿子下手。梁兆文有邝永杰指纹的杯子要嫁祸他。只剩翁宝玲。”

    “所以……震楼器也是她的杰作?”

    “绝对是。”

    蒙婕推测:“她用震楼器干扰永杰治疗,半夜惊扰他,想把他刺激出哮喘病,他再这么一吸,当场毙命。后期来调查,别人只会觉得是邝永杰没戒掉药,病发时误食藏起来的药。”

    “那她放在二楼?”

    “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掉包。”蒙婕说,“二楼抽屉带锁,又放着合同,不是她就是邝振邦

    在用。这个不难查证。”

    蒙婕吩咐警员:“去半山别墅一趟。验证下是不是翁宝玲的抽屉。”

    她问:“录像那边有什么进展?”

    警员拿出放在物证袋里的玻璃杯。

    是梁兆文私藏的,只有尤倩雯指纹的那个杯子。

    警员说:“这杯子是个工艺杯,价格高昂,一只杯子售价六千块。我们去那些会员店摸排时,店员说尤倩雯讨厌用纸杯,在常去的店都会寄存杯子。这个玻璃杯是她寄存在一家水疗馆的。”

    “我们重点查了水疗馆的录像带。在入住半山别墅前,她和梁兆文在水疗馆的咖啡厅见过一次面。”

    警员点开去掉环境杂音的音频文件。

    两人清楚地听到——

    尤倩雯威胁:“没有二十年前那件事,你我都没有今天。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我和儿子拿不到财产,你也别想好过。”

    梁兆文低声:“我明白。”

    “二十年前?”蒙婕挠头,“什么事?”

    曹子健猜测:“她怀上邝振邦的孩子?”

    蒙婕盯着录像带里的两个人。

    尤倩雯戴着墨镜看不见表情,但那沙发仿佛有刺,一会侧身坐,一会正坐,扭来扭去的,和梁兆文说话时,时不时啃咬指甲,还用手帕擦汗。

    这是焦躁和害怕的典型微动作。

    梁兆文则表情浓重,堪比便秘。

    他们说的事绝不是出轨怀孕那么简单的。

    曹子健提议:“可以去问胡建德。他在邝家工作二十几年了。”

    “现在就走!”

    “不休息啊?”

    “休个屁。”

    曹子健叫苦不迭,但脚下越跑越快,紧跟着她。两人坐上车,直奔南区别墅。

    胡建德开门:“楼上被封了。只能请二位到餐厅。”

    蒙婕在别墅内转了一圈,南区别墅没有那么多牛鬼蛇神的邪物,只有门口放着两尊石象。

    “这里正常多了。”她抚着胸口。

    两人坐下。

    胡建德倒茶。

    蒙婕问:“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二十一年。”

    “只有你一个管家?”

    “不。”胡建德指隔壁,“我是尤倩雯招来的。只管B栋,A栋这还有个管家。前几年退休了。邝先生说,家里人少,不需要两个管家,让我一个人管两处。”

    “二十年前,家里出过什么事吗?”

    胡建德不明白:“您指的哪方面?”

    蒙婕几欲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知道怎么问,说得太笼统,问不出来,说得太具体,又容易遗漏。

    “你来的时候,家里有谁?”

    “邝先生,翁太太,倩雯,永杰、敏琦都在。”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慈祥,“永杰、敏琦那时还抱着呢。”

    “邝敏诗呢?”

    他摇头:“不在。说是东湾不安全,送去国外了。”

    “当时绑架案闹得大,家里请了三个保镖,轮流站岗,就怕出事。尤倩雯带孩子去医院打疫苗,保镖都寸步不离的。”

    “也就是说……你没见过邝敏诗?”

    “没有。”

    “这二十年,从来没有?”

    “是的。”

    胡建德解释:“敏诗小姐一直在国外。邝先生和翁太太在外还有宅子。也许敏诗回国没有回这里,去其它宅子住也是有可能的。”

    “家里有……”他指了指隔壁,“她俩气场不合。住这么近都很少碰面。”

    他抱歉的:“东家的事只有他们说,没有我们问的份。”

    曹子健问:“那原先A栋的管家呢?他见过邝敏诗吗?”

    “没有。”胡建德摇头,“他和我是同一年来邝家的。他比我年长。是翁太太朋友推荐的。”

    蒙婕看向厨房忙碌的保姆:“她呢?”

    胡建德依旧摇头:“也没有。”

    “在邝家工作的人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胡建德细数:“三个保姆,一个是二十一年前那来的,两个是六年前顶替离职保姆的,两个离职的是和我同时期来的。厨子是七年前来的。上一个厨子也是二十年前来的。园丁和司机也是。”

    “这些是常做的,其它只是来个一两年,几个月的。”

    蒙婕抓住重点:“这宅子二十一年前有次大换血,所有家政人员都换了?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

    蒙婕觉得很怪,怎么会这么刚好,把所有人都换掉,难道最初请的家政人员都年纪相仿,在同一年全部退休吗?

    “有谁是在邝敏诗回国前见过她的?”

    胡建德摇头:“没有。”

    随即又改口:“有个人。”

    “谁?”

    “唐秀云。她是邝家老宅请来的保姆。十九岁就在邝家当保姆,一直到老,像邝先生的姐姐,又像他半个妈。我们来邝家时,家里只有她。”

    “只有她?”

    “对。”

    “全能保姆啊?啥活都干?”曹子健调侃。

    胡建德却答得很认真:“她年纪大,不做家务,负责招家政人员。A栋的人是她陆续招进来的。我是尤倩雯招的,然后我负责招B栋的保姆。”

    “她现在在哪?”

    “远郊墓园。”

    “啊?”

    “八年前去世了。”胡建德叹惋,“云妈真是好人。新来的保姆不小心摔破琉璃灯罩,是她扛下来的。司机的岳父生病,也是她替他去向邝先生预支薪水。”

    “她有孩子吗?”

    “有的。她早年和丈夫离婚了,有个女儿。在外地工作。邝先生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家里,接来别墅,为她养老送终。”

    “她照顾过敏诗。”

    胡建德回忆:“她住院那会,我提着白粥去照顾她。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过去的事,说邝先生和翁太太的喜好,说敏诗最喜欢她做的海鲜粥。”

    “邝敏诗最近有回来吗?”

    “有的。”胡建德指水族箱,“那只龟是她送回来的。”

    “麻烦您了。”

    “没事。”

    离开别墅,曹子健往回开,蒙婕却握住方向盘说:“我想去趟墓园。”

    “天可马上黑了。”

    “嗯。”

    “这……”

    “算了。我打车去。”

    “别。我跟你去。”

    车子一路向东,越走道路越宽阔,越远离城区,越荒芜。墓园门口的公交站只有一路车,七点就是最后一班。晚上还待在墓园的要么是特殊日子来悼念的,要么是新亡人的亲属来守灵的。

    天没完全黑,依稀透着亮光。

    两人往山上看却雾蒙蒙的。

    他们在管理处查档案,不止唐秀云埋在这,二十一年前,邝家在这买了块墓地,但下葬人那栏没有登记。

    蒙婕问:“这是资料缺失了吗?”

    管理员说:“是家属没登记名字。有的人不记名字。”

    曹子健好奇:“那怎么祭拜啊?”

    “有的埋的是堕胎的孩子,有的埋的是爱宠,没法登记。”

    蒙婕问:“要去哪里才能知道他们埋的是什么?”

    管理员诧异:“哎哟。这个事只能问当事人呀。你们怎么回事,哪有人问人家这个的。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只负责看管,埋什么那是买墓人决定的。”

    离开管理处,两人打着手电筒上山。

    曹子健抱紧胳膊,哆哆嗦嗦:“非得今晚看?明天白天再来不行吗?”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蒙婕丝毫不惧。

    “啧。”曹子健硬着头皮跟上。

    ~

    郑孝威要出差了,今晚是他最后一次接邝敏诗下班。

    他不舍:“最后一次了。”

    邝敏诗笑:“说得你好像不回东湾了一样。”

    “我这次是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要去一个月。”

    邝敏诗淡淡的:“喔。”

    车子行至一半,她忽然说:“我想去看星星。你陪我。”

    郑孝威将车开到黄竹公园。

    这次,两人只爬到半山腰的露天咖啡厅,外面平台有两个投币望远镜,是绝佳的观星位。

    电子支付时代,翻找半天,包里只有纸钞,没有硬币,邝敏诗转身准备去小卖部换钱。

    郑孝威说:“我有。”

    随即掏出硬币投入望远镜。

    今晚的天空清朗,云层稀薄,明月皎洁,可星星特别少。邝敏诗弯腰,用望远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不知为什么,最近总觉得心慌。

    小时候,妈妈告诉她,把烦恼告诉星星,运气好遇上善良的星星会替她解决烦恼。

    是她的烦恼太难解决了吗?

    她撇嘴,踢开路边的石子。

    郑孝威将剩余的硬币分作两份,一份投进她的望远镜,一份投进旁边的。他弯下腰,转动望远镜找星星。

    “想许愿?”他问。

    邝敏诗漫不经心的:“是啊。”

    直到用光使用时间,两人都没找到星星。郑孝威摸了摸兜,还有最后一枚硬币,不够投。

    他说:“掷币来测心里想的事能不能成吧。”

    “好啊。”邝敏诗直起身。

    他抬手抛硬币,硬币在空中翻转几圈,将要落到他掌心时,邝敏诗突然伸手截走。

    她捏着硬币,没有看正反,直接揣进兜里。

    郑孝威挑眉:“怎么?”

    “能成。”她笑。

    “摸到了?”

    “没有。”她自信的,“我说能成就能成。”

    她两手背在身后:“走吧。下山吧。”

    郑孝威跟上,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

    她说:“我希望快点结案。”

    郑孝威的手搭在她肩膀,柔声安抚:“会的。会还叔叔阿姨一个真相的。”

    他提起两个警察去公司的事。

    “他们还在查你?”

    邝敏诗停住脚步:“是。”

    “怎么还在怀疑你,难道真觉得你不是……”

    “郑孝威。”

    “嗯?”

    “如果我真的不是邝敏诗呢?”

    第54章

    出乎意料的是郑孝威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耸了耸肩:“那事情就变得更有趣了。”

    他两手背在身后,绕着她打量,拍手叫好:“你如果真不是邝敏诗,那真是神人了。竟然能骗得过邝振邦和翁宝玲那两条老狐狸。”

    郑孝威笑:“说明我的眼光好,一眼挑中最厉害的。”

    “去你的。”邝敏诗拧他嘴,“这时候也不忘夸自己。”

    郑孝威拉着她的手往山下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你面对。”

    ~

    墓园地处远郊,周围灌木森林,没有人烟,不知名的鸟藏在林子里叫,像哀嚎,像哭声。

    听着怪渗人的,曹子健两手搭在蒙婕肩膀:“你、你走慢点。”

    “你害怕?”蒙婕挑眉。

    “哪有!”曹子健挺直腰杆,硬气没两秒,一只乌鸦飞过头顶,吓得两腿一软,啪叽,直接跪在一个墓前。

    这个墓前,放着许多鲜花,曹子健膝盖跌落在柔软的鲜花上,红了一块,但不至于磕破。

    他捂着膝盖喊疼,蒙婕边笑边伸手搀扶,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清墓碑上的人名。

    她说:“这是关至逸的墓。”

    “噢。我知道!我妈的偶像。”

    他摆正那些花,拱手拜:“对不起。对不起。明天我会买新的给你补上。你千万别生气。”

    “看看这是几号。”蒙婕低头看墓碑底部的号码,“5排8号。”

    刚在管理处那打听翁宝玲和邝振邦什么时候会来祭扫,管理员说翁宝玲还会挑日子来祭扫‘5排8号’。

    曹子健挠头:“她也是关至逸的歌迷?”

    “5月15对这歌手而言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娱乐百事通吗!”

    “我回去问问我妈。”

    唐秀云的墓在8排1号。

    墓碑有专人定期清理,无灰无尘,两盏长明的电子蜡烛放在那,微弱橘光将她的黑白相片照得很慈祥。

    “管理员说,八月初,邝振邦来给唐秀云和无字碑交管理费,一次□□了70年。”蒙婕两手合十,对着墓碑拜了拜,“说明他知道这次去半山别墅是凶多吉少,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两人继续往上走,无字碑在12排15号。

    无字碑面前放着一束紫色的风信子,这是翁宝玲要求的,在碑立下的那刻起,她就交付了永久的管理费,要求管理员每天都要送一束紫色风信子。

    往上走的这几分钟,蒙婕在网上查出:“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对不起’。”

    “翁宝玲不会乱送。肯定是有寓意的。”

    “她在向埋着的人道歉?”

    “是吧。”

    无字碑黝黑光洁,没有雕刻姓名、相片、年月,甚至连立碑日期都没有,只是块孤零零的黑色石头。

    “管理员说翁宝玲都什么时候来?”

    曹子健看记事本:“清明、春节前,还有7月25。这三天是固定会来,其他时间偶尔也来。”

    “7月25?好耳熟的日子。”蒙婕摸着下颌回忆,“在哪听过呢?”

    被她这么一说,曹子健也觉得熟悉。

    忽然传来阵响动,后面两排有个来祭拜的亲属掀开蛋糕,放在那人的墓碑前。

    两人灵光乍现,异口同声:“是邝敏诗的生日。”

    邝敏诗的生日就是7月25。

    蒙婕笃定:“这墓绝对和她有关系!”

    夜风呼啸,那渗人的鸟叫夹杂风声,钻进两人耳朵,曹子健头皮发麻,两只手相互搓着:“老大,有什么事回去讨论呗。大晚上的,别在这待了,不吉利。”

    “走。下山。”

    —

    好不容易找到唐秀云这条线索,蒙婕不愿放弃,向上申请出差经费,领导觉得这人和案子的关系不深,又去世多年,没有批准。

    蒙婕索性请假,准备自掏腰包去问唐秀云的女儿包文娟。

    曹子健请假陪同。

    包文娟在街道办工作,今年刚退休,就在邻市。坐动车过去,只要两个小时。

    两人叩门。

    包文娟开门。

    蒙婕出示警员证,说明来意:“我们想问问您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相册?我们想找关于邝家的旧照片。”

    包文娟让两人进屋,端来热茶,转进屋去翻相册,不一会抱着几叠册子出来:“都是按年份收纳的。”

    “喏。”她翻开相册,“每本第一页都写着年份和内容。”

    “和邝家有关的应该是这几本。”她拿出几本比较古早的相册。

    曹子健问:“我们能都看看吗?”

    包文娟松手:“当然。你们看吧。”

    “什么人呢?”母亲留下的相册,包文娟看过几百遍,没事就翻出来看一看,擦一擦,每本放着什么她早烂熟于心。

    “是个小女孩。”

    “女孩?”

    “就是邝敏诗的照片。有吗?”

    “有的。”

    包文娟拿出其中一本:“这是她抱着一周岁的邝敏诗在邝家老宅门口拍的。这张是三岁的邝敏诗,这是五岁的邝敏诗……”

    相片非常多,看得出唐秀云和邝家关系密切。

    “你妈妈在邝家工作很久吧。”

    “是呀。大半辈子都在邝家。”包文娟叹,“邝先生对我妈妈很好。我妈老了以后,我想把她接过来,跟我一起住。她说不喜欢和女婿住一块。又说她习惯东湾了。我就请了个保姆去东湾照顾她。”

    “邝先生听说以后,立刻把我妈又接回去,一起住,请专门的护工照顾她,她走得很安详。”

    邝敏诗的相片全是小时候的,在靓诗糖果的早年宣传片里也能看见。

    蒙婕问:“有没有再大一些的?”

    包文娟为难:“全在这了。估计没有吧。我听说她后来出国了。一直在国外呢。”

    “你妈妈后来有和你提起过她吗?”

    “很少。”她合上相册,“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很少说。说多了不好。”

    “抱歉。没帮上你们。”包文娟收拾相册。

    曹子健忽然按住一本,胳膊肘戳了戳蒙婕:“你看这是谁?”

    蒙婕凑近去瞧,惊出一身冷汗。

    相片上的是唐秀云和付晓东、容

    慧,付晓东还揽着个男孩,看年纪应该是小时候的付礼诚。付晓东和容慧很早就移民了,信息库里留存的相片大概就是这个年纪,这个时期的模样。

    她翻到相册第一页,写的是——

    ‘内容:家人、亲戚’。

    曹子健问:“这是你家亲戚?”

    包文娟愣了几秒,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应该是。但我不认识。”她往前翻,看其它相片,又看年份,“这太早了。二十几年前了。其它相片的人我也不认识。有个有点眼熟的叔叔,好像是我们同个镇子的。”

    “东湾发达,工厂多,就业机会多。早年许多去东湾谋生的。只要同个地方出来的多少都沾点亲戚关系,在东湾谋生的日子,会互相帮衬。”

    “也许是某个远亲吧。”包文娟不确定。

    “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告辞,坐在返程的动车上,小声讨论。

    “这趟没白来。”

    “确实。”曹子健临上车前,在车站附近的超市买了三大包特产,“回去分给兄弟们。最近查案总加班。”

    蒙婕转钱给他:“算我一份。”

    曹子健说:“你怎么想的?”

    “我在想……”蒙婕的猜测很大胆,咽了口唾沫,犹豫半晌才说,“墓里埋着的是真的邝敏诗,外面这个是知道邝家底细的唐家亲戚?”

    曹子健竖起食指:“只有一个问题。她如果是假的。邝振邦和翁宝玲为什么要配合她呢?”

    两人陷入沉思。

    多少猜测都被这个问题截断。

    蒙婕说:“我查过付晓东和翁宝玲,找不到任何关联。倒是昨天那个关至逸,和翁宝玲高中、大学同校。要不是他死得早,翁宝玲把孩子托给他都比这个付晓东有可能。”

    曹子健说:“我回去问我妈了。5月15是关至逸和一个好朋友的纪念日。”

    蒙婕追问:“什么纪念日?”

    曹子健摊手:“没人知道。他在演唱会上说的,两次巡演的东湾场都定在5月15,说这是他和一个好朋友的纪念日,感谢好友在他籍籍无名的时候一直支持他。”

    “不会是翁宝玲吧?”

    “有可能喔。她是富二代,有投资娱乐行业,说不定早年捧过他。”

    ~

    回到警局,蒙婕向上申请要检测邝敏诗的DNA。

    领导驳回。

    她不解:“为什么?”

    “DNA是个人隐私,你必须有确凿的证据链表明她和案件有关系,不能纯靠零散的证据和推测。她的DNA检验结果会影响遗产的继承,你理由不够充分,人家是可以拒绝的。”

    “这不够充分吗?”

    “这够吗?这能明确指向是她杀害别墅里的谁吗?万一墓里埋的是只爱宠呢?”领导拍着她肩膀,“认真是好事。但你现在有点钻牛角尖了。”

    蒙婕应付两句,匆匆离开办公室,气鼓鼓地回重案组。

    曹子健瞧出:“没批吧。”

    “真烦。”蒙婕坐立不安,脑子不停转,“有什么办法能挖开那个墓瞧一瞧就好了。”

    想了一会,她忽然有了主意,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曹子健问:“你找什么?”

    蒙婕拿出一沓信:“梁兆文收到的勒索信。”

    “这有什么?”

    她拆开其中一封:“这是一个过期明星的八卦。说梁兆文不知在哪搞来一个死胎,制成干尸,埋在远郊墓园,用来承接明星的厄运。”

    “前天去管理处的时候,我好奇这事是真是假,也问了。这明星真在墓园有块无字碑。但五年前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墓地的管理费早没续了。其它债主的优先级在墓园管理费前,所以这笔钱现在也没交,墓园又不好挖出来,就这样烂账了。”

    “你想干嘛?”

    “无论是掩埋什么东西,都要符合防疫要求,不能污染土壤,要么高温烧成灰,要么经无害化处理。早年墓园管理宽松,很多东西没登记清楚,胡乱掩埋是违法的。”

    “所以呢?”

    “你想啊,明星不想交管理费,管理处也想把这块地清出来,我们给他们这个理由清账。两边肯定都同意。他的无字碑有问题,就能以此为理由去要求邝敏诗配合开墓,邝家的那块无字碑信息登记也有问题。”

    “老大英明!”

    ~

    两人分头去办这事,一个去墓园管理处说明情况,一个去明星家里通知。

    两边一拍即合都同意开墓清地,管理处不再追究欠的管理费,只是之前买墓地的钱也不退了。

    清理出来,里面埋的果然是个不合规的死胎木乃伊。

    明星将责任全推到死掉的梁兆文头上,说全是梁兆文弄的,他只出钱去邪煞,没有具体参与。

    年代久远,处理掉那个东西,警员教育他几句,让他缴纳罚款用作处理费就了事了。

    ~

    下午,邝敏诗刚开完会,助理就告诉她两位警官等在办公室。

    她推门:“蒙队。要结案了吗?”

    “不。”蒙婕礼貌请她坐,“今天是请你配合我们调查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查到邝振邦在远郊有块无字碑的填报信息有问题。在查梁兆文的关系网时,发现他早年以消煞为由,非法埋葬死胎。前些天,我们已处理过一个,就在远郊墓园。”

    “现在我们以可能违反防疫法要求开墓检查埋葬的东西是否经过无害化处理。”

    “我同意开墓。”邝敏诗没犹豫。

    答应得如此爽快,打懵准备多套劝说词的两人。蒙婕和曹子健怀疑有诈,对视一眼,没有着急开口。

    邝敏诗继续说:“但我有个要求。”

    第55章

    “什么要求?”

    “不管我爸妈在无字碑下埋了什么,都是为了风水,现在要刨开总归是不好的,得请个风水师来算算,挑个吉时开。”

    “如果吉时在一年后,难道要等一年?”

    “不会的。”邝敏诗立刻打了个电话,和那边低语几句,匆匆挂断电话,“风水师说后天早上可以开墓。”

    “好。依你。”

    ~

    办公室门关上,邝敏诗像断线的木偶,跌坐在沙发,胸口仿佛被山压着,闷着疼,她抬手,锤了锤胸口,郁结的气没舒出去,反而拧得更紧。

    她在通讯录里翻出包文娟的电话。

    回来的这些年,每年她都会去给唐秀云上香烧纸钱,也会去邻市探望包文娟。警方提到远郊的墓,她就猜到蒙婕应该是找过包文娟了。

    电话接通。

    短暂寒暄几句,再切入正题:“文娟阿姨,最近是不是有警员去找你了?”

    “是呀。他们来找旧照片。”包文娟把那日的情况都告诉她,又问,“要不要我把他们看的照片拍给你?”

    “不用。”邝敏诗有些抱歉,“因为我们家的事,这么打扰你们。真是抱歉。”

    包文娟宽慰:“哪的话。妈妈去世前,最记挂的就是你。你们没有把我妈当外人,现在有事,我们肯定是能帮就帮。”

    “谢谢阿姨。”

    “等案子解决,来阿姨家玩,我给你熬海鲜粥。”

    “一定!”

    挂断电话,邝敏诗仍闷闷不乐的。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更讨厌风水玄学,现在却不得不使用这一套来拖延时间。

    远郊的墓园是她心底的一道疤。

    每次去祭拜唐秀云,走到墓园门口,心脏会不自觉地缩紧,一抽一抽地疼,要捂着胸口缓和很久才能继续往里走。

    没想到蒙婕真的能

    查到那去,邝敏诗佩服她的洞察力,也对她的穷追不舍感到头疼。

    助理叩门进来,将文件放到桌上:“邝总。文件我打印好了。如果没事的话,我就下班了。”

    “好。你走吧。”

    “嗯。”

    案子没结案,邝振邦和翁宝玲的遗嘱都无法公开,但经过几次事件,管理层对她很信任,几个挑剔的股东也不再找她的茬。员工对她的称呼从‘经理’升至‘邝总’,她已成为全公司默认的执掌人。

    签署好文件,将桌面清扫干净。她准备离开,起身去关灯时,发现办公室的电灯开关被换成带显示屏的触摸开关,智能开关连接着屋内多个电器,能开关灯,能调节空调,还有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显示——

    ‘今日有雨,出行记得带雨具,在鞋柜上方’。

    “鞋柜?”

    她怎么不记得在办公室的鞋柜里有放雨伞?

    邝敏诗将信将疑地拉开鞋柜上方的抽屉,里面放着两把伞,鞋柜下方也多了双雨靴。

    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的,为以防万一,把伞放进包里。推开门,抓住要离开的助理。

    “邝总?”

    “我办公室的电控开关是谁换的?”

    “是郑先生。”

    “孝威?”

    “对。”

    她有猜到是他。真的确定是他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底漫延。

    离开公司,天空飘落雨滴,撑着伞走向停车场。

    郑孝威来接她下班也就这半年的事,冷不丁不来了,轮到她自己开车回去还有点不习惯。

    下雨天,路很堵,开开停停,等回到家,小雨变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顶棚,屋内开着暖风,白雾爬满玻璃窗。

    她忽然想他了。

    随手拨通他的电话。

    嘟了两秒,又慌张地挂断。

    ‘思念’这堂课她还没学过,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正迷茫着,手机屏亮起,郑孝威回拨了。

    她犹豫地按下接听。

    “想我了?”电话那头,声音含笑,似是猜到她会打过来,有种胜券在握的熟稔。

    她答非所问:“东湾在下雨。”

    郑孝威听懂了,没有多余的废话,撂下句‘等我’就挂断电话。

    ~

    南方的冬天最怕下雨,冬雨冷得像刀,剜着肉割,刺进骨头缝。小时候,每逢阴郁天,唐秀云都会熬海鲜粥,喝下去身子就暖了。

    邝敏诗回忆着小时候的味道,边上网找教程,边在外卖软件上下单原材料。

    外送员很快将食材送上门。

    刚清洗完食材,门又被叩响。

    她擦干净手去开门。

    郑孝威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手上的雨伞滴水,身上带着寒气,两侧肩头洇成深色。

    “我想你了。”他说。

    “我……”

    他打断:“水龙头没关?”

    “啊!我在洗东西!”邝敏诗丢下他,小跑回厨房,关掉水龙头,蹲在地上,把跳出来的虾一只只捡进盆里。

    公司的事无论多复杂她都能搞定,但厨房里的事,她一窍不通,看了几遍教程也没学明白。

    郑孝威挽袖:“我来吧。”

    “噢。好吧。”她交出围裙。

    郑孝威问:“你想煮什么?”

    “海鲜粥。”

    “我知道了。”

    约莫一小时,热气腾腾的海鲜粥端上桌。

    邝敏诗拿勺尝了一口,很接近唐秀云做的。她很喜欢这个粥,这些年找了很多餐厅,都找不到这个味道。

    她舀着粥,一口接一口的。

    郑孝威抚着她后背:“慢点。很烫。”

    那碗粥很快见底,郑孝威拿碗进厨房去盛粥。

    邝敏诗胃里暖暖的,两手按在胸口,这里也暖暖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郑孝威的呢?大概是在那个算计他,但他没有生气,第二天还给她熬了一壶这样的海鲜粥的夜晚开始。

    “在想什么?”他放下碗。

    邝敏诗摸着肚子:“暖和多了。”

    郑孝威说:“因为我是用姜水煮的。”

    邝敏诗低头喝了一口:“姜味不浓呀。”

    他解释:“先煮姜水,煮出味道,就把姜捞走,再放进虾头油,慢慢炖,然后放米和处理好的海鲜,最后再放芹菜段。”

    “虾油的味道会遮掉一些姜味。姜能去腥,也能暖胃。”

    “原来是这样。”邝敏诗捧着粥点头,“这和我家保姆熬得很像。但在国外,我一直找不到相似的味道。”

    郑孝威说:“我小时候不爱吃姜,每次感冒,我妈就这样熬给我喝。”

    “这是我妈的秘方。”

    “那你还告诉我。”

    郑孝威点了点她鼻尖:“你又不是外人。”

    邝敏诗脸颊泛红,低头喝粥。

    郑孝威去厨房收拾残局,都整理好,去衣柜翻出备用床具铺在沙发。

    “你又睡沙发?”

    “我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很早要走。就睡外面吧,方便走。别吵醒你。”

    “阿威。”邝敏诗两手垂落,站在沙发边,低声问,“你能别走吗?后天陪我去个地方。”

    “嗯。”

    —

    破墓这天,也下着雨。

    整个天都是灰色的,墓园雾水蒙蒙,没什么人。

    翁家俩兄妹也来了。翁耀明穿着西服,撑着一把很大的双人伞,身边的翁佩盈难得低调一次,没有华贵的皮草,披了件灰色大衣,挽着他的手往山上走。

    警员和墓园管理都穿着雨衣,方便干活。

    郑孝威和邝敏诗是一同来的,两人戴着墨镜,表情冷峻。邝敏诗在前面走,郑孝威举着伞跟在后面。

    园区请来和尚,先对着墓念经超度。

    翁佩盈站在最后排和翁耀明窃窃私语。

    她低声:“你看到她那表情了吗?”

    “怎么?”

    “多镇定。”

    她猜测:“指不定墓里的东西早换了。”

    翁耀明却摇头:“不会。刨坟掘墓不是小事。警方也不是傻子,真挖开过,肯定查得出来。”

    雨越下越大,像是在阻止这场法事。念经的和尚几次停顿,抬头看天,叹了叹又继续念。

    约莫半小时,法事结束,工人才开始挖地掘墓。

    又过了一会,警员用麻绳捆着棺材从洞里拉上来。这个棺材很小,一看就是小孩的,但和前几天挖出来的那个比又大不少。

    管理员俯身除去封条,手按着棺材板推。

    随着木板被推开,在场人不自觉伸脖往前凑。待看清棺材里的东西,所有人都震住了。

    只有邝敏诗偏过脸不敢看,手紧紧握着郑孝威的胳膊。

    郑孝威看到那东西,也惊着了,瞳孔震动,但迅速平复情绪,抬手贴在她手背轻拍安抚。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小女孩’,不知是硅胶还是蜡做的,在地下埋了二十年还是当初那副模样,栩栩如生,像睡着了一样。

    ‘女孩’的那张脸。

    在场人都认识。

    就是幼年的邝敏诗。

    常在靓诗广告里出现的邝敏诗。

    管理员为难:“现在……这……”

    蒙婕也疑惑,看向邝敏诗,她戴着墨镜,看不清神情,一直偏着头,明显是早知道这里埋的是什么。

    她挥手:“先带回警局。”

    警员拿来裹尸袋,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捧出来。地下空气不流通,但阴冷潮湿,身上穿着的衣物长了霉菌,碰到空气,碎裂成几块。郑孝威反应迅速,立刻脱掉外套,盖在‘她’身上。

    蒙婕走向邝敏诗:“邝小姐,还是要麻烦你来警局一趟。”

    ~

    警局厕所,邝敏诗洗了把脸,洗掉泪痕。从包里拿出一瓶‘肌肉松弛剂’,倒在嘴里,生咽下去。

    第56章

    方才路过询问室的时候,邝敏诗瞧见桌上的测谎仪了。

    如何解释墓里的东西早想好了,一套词反复琢磨,反复补充细节,每天都会对着镜子说一遍,是催眠,是洗脑,反反复复,直到自己都相信。

    为保万无一失,她吞下一颗肌肉松弛剂。

    回到询问室,蒙婕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能对你做个测谎吗?”

    “当然可以。”邝敏诗点头,挽起袖子,配合地戴上设备,接受作为基准线的个人信息问答题。

    她很镇定,边答边看机器的数值。

    蒙婕问:“你在想什么?”

    “感觉

    很奇妙。”

    “怎么说?”

    “我是学心理的,我用过测谎仪,那时候,我是提问者,现在我坐在这里接受提问。”她笑了笑,但拧着眉,“这……感觉我形容不上来。”

    说着,邝敏诗有意识的加紧胳膊,悄悄的。

    机器的数值抖动。

    她说:“有点紧张。”

    蒙婕安抚:“没事的。这个测试结果不会当做证据,只是参考。我们的侦破以物证为主,口供为辅。”

    邝敏诗定了定神:“你问吧。”

    蒙婕直奔主题:“墓里埋娃娃的事你知道吗?”

    邝敏诗沉思片刻:“知道一些。”

    蒙婕不想兜圈子,说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尤倩雯威胁梁兆文说,因为二十年前那件事,他俩是同条绳上的蚂蚱。你家在二十年前突然把家政人员全换了。”

    “你家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她戳出重点:“你也是二十年前离开东湾的。”

    邝敏诗长叹,忽然觉得脑袋很沉,想抬手撑住,手指动了动,贴在手臂的磁片跟着动,电线牵着仪器,只得打消这个念头,人乏力得靠在椅背。

    慢慢回忆二十年前的事——

    “那阵子爸妈总吵架,摔摔打打的,家里人都吓坏了,两边亲戚来劝都没调节好。后来,我才知道是爸爸出轨了,他在外面还有个小家。”

    “尤倩雯挑拨离间,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爸爸也信她的,经常批评我。这时候,尤倩雯就拿着牛奶来安慰我,让我不要难过。”

    “那阵我一直生病,感冒发烧,反反复复的,怎么都治不好。”

    “梁兆文说我身上有邪煞。请人来家里驱魔。”

    “然后……”邝敏诗唇线抖动,“他们都不要我了。妈妈把我交给付家,改了名字,让他们带我去国外生活。”

    “这是养父告诉我的。”

    蒙婕问:“你为什么回国?”

    “是他们先来找我的。妈妈想我回家,我不愿意。前些年,养母去世,她给我留了很多东西,临走前,最牵挂的还是我。我很感动。所以特别好奇,亲生爸妈为什么不要我。”

    “我悄悄回国,进入邝氏,想知道他们的生活。”

    “但爸妈第一眼就认出我了。”

    “妈妈向我解释了当年的事。当年是尤倩雯在牛奶里下药,联合梁兆文想弄死我,这样她的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进邝家。爸爸被蛊惑,特别信任他们,她劝不动,想了个偷天换日的招数。”

    “她弄来娃娃,买通医生,说我病死了,草草埋了。实际是将我送去国外,改了名字,谁也找不到。”

    蒙婕蹙眉:“这么潦草?邝振邦没觉得不对吗?既然死了,为什么不对外公布?”

    “因为我是靓诗糖果的品牌形象。所以爸爸暂时瞒下这个死讯。妈妈知道我还活着,也不想公布,选择配合他,渐渐不再向大众提起我。”

    “而后的十几年,爸爸和尤倩雯有嫌隙,争吵不断。妈妈向他说出当年的真相,告诉他我还活着。”

    “他决定纠正当年的错误,瞒着尤倩雯培养我,将我引荐给管理层,让我熟悉公司业务。等我能执掌公司时,他会向大众公布接班人。”

    “只是……”她眼眶泛红,声线颤抖,“他们没能等到那天。”

    蒙婕看了眼测谎仪,数值稳定,没有说谎的迹象,但对这些话半信半疑:“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以为和案情没关系。是家丑,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司的形象很重要,那些小报记者听风就是雨,很可能为了热度乱写一通。人们最爱这种互相争斗的豪门戏码,辟谣可难了。”

    曹子健拍桌:“怎么没关系。你早说,我们就知道翁宝玲和尤倩雯有仇了!”

    “所以……你是在怀疑我妈妈吗?”邝敏诗比他激动,两手紧握,测谎仪的数值飙升。

    蒙婕按住她肩膀,边递纸巾,边说:“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对你的口供保密,最后结案通告也会让家属过目。这些,你可以去问律师。”

    “二十年前的事就这些了?”蒙婕向她确认。

    邝敏诗点头:“是的。就这些。”

    蒙婕拆掉连在她身上的磁片:“你先回去平复下心情,如果想到什么,随时来警局。”

    “好的。”蒙婕看她失魂落魄的,让警员撑伞送她离开。

    ~

    “老大。我配合得不错吧?”曹子健邀功。

    “红白脸是最基础的审问技巧,这都要夸,那别做这行了。”蒙婕将笔记本卷成筒,敲在他头顶,“尽快把口供整理出来。”

    “喔。”曹子健边打字录入,边问,“测谎结果呢?”

    蒙婕看着仪器的数值:“没什么问题。”

    “你信她说的吗?”

    “不怎么信。”

    “为什么?哪有漏洞?”

    “翁宝玲会这么弱?任由尤倩雯欺负?”蒙婕难以置信,在邝敏诗的描述里,翁宝玲柔弱又憋屈,一点不符合她独掌公司的女强人形象。

    曹子健对这点倒是不怀疑:“翁宝玲名校毕业拿着爹妈的钱创业,失败了家里也能兜底。但她创业成功了,嫁的是门当户对的邝家,一路还算顺利,经历的风雨少。跟尤倩雯这种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上来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翁宝玲得考虑公司形象,要口碑,要体面。哪像尤倩雯,只要考虑怎么把子女塞进邝家多讨钱就够了。”

    “你别忘了,那时候,尤倩雯背后还有邝振邦这棵大树撑着。”

    “二十年,树都会长大,更何况是人呢。”

    蒙婕若有所思:“行吧。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她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有一点很吓人。”

    曹子健凑近:“什么?”

    “这些事的亲历者只剩她这一个活口了。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人顿时头皮发麻,相视无言。

    ~

    邝敏诗离开警局,坐进车里,将郑孝威的外套还给他:“快穿上吧。太冷了。”

    “车里有暖风。”他不紧不慢地穿衣服。

    邝敏诗埋怨:“你嘴唇都冻紫了。干嘛管她。只是个娃娃而已。是假的。只是个娃娃。你干嘛管她啊!”

    方才在警局靠着药物才能压制住的情绪在这刻爆发,两手锤他胸口,眼泪不受控地飙出眼眶。

    郑孝威满眼心疼,伸手圈着她,将她按在肩膀。

    “难受就哭出来吧。”

    她闷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过去积攒的泪水和恨一次性流干净。但身体遭不住,嗓子很快哭哑了。

    郑孝威打趣:“本来就不开心,还搭上个声带多划不来。”

    她抬手擦眼泪:“讨厌。”

    “回家?”

    “嗯。”

    ~

    “东湾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轮的冷空气将来袭,这也是今年下半年以来最强的冷空气。”

    自从知道要破墓那刻,邝敏诗的心情就像突如其来的冬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没完没了。

    这是年末的最后一场雨。

    下得磅礴,下得悲伤,像是要下到明年去。

    雨点像数以万计的马蹄踩过房顶,屋檐落下千万条瀑布,整个世界被洗掉了颜色,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天和地。

    恰逢年末,

    许多店铺提前关门歇业,不少公司开始居家办公,路上没什么行人,东湾被按下了静止键。

    屋内的暖气开到最大档。

    淋雨和拥吻很像,都是在秩序之外,会削弱对人类社会的感知,但感官却被无限放大,暂时忘掉烦恼,只专注在这件事上。

    邝敏诗仰着脸,迎接千万个吻。

    她将丝带绑在郑孝威的脸上,遮住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黝黑透亮,像镜子,能照见最真实的她。

    但这刻,她并不想看到自己的那张脸,家里的镜子同样蒙上白布,铁勺也收起来,所有反光的物体都被暂时清理掉。

    躺在墓里的娃娃,她也是第一次见。

    她和‘她’简直一模一样,‘她’躺在那,每一个毛孔都还在呼吸。午夜梦回的时候,邝敏诗都分不清,到底是‘她’代替了她,还是她代替了‘她’。

    她第一次这么害怕做梦。

    翻来覆去梦到的都是墓里的那双眼。‘她’在梦里哭泣,在梦里流泪,诉说着地下的阴冷和棺材的窒息。

    邝敏诗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睁大眼睛,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身侧的郑孝威也被惊醒,按开台灯,随手拿过外套披在她身上,揽过她肩膀安抚:“做噩梦了?”

    他的手拨开前额的碎发,吻了吻:“会没事的。”

    —

    雨连着下了一周,两人也在家待了一周。白天居家办公,晚上都要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不想做梦,所以做很多事填满时间,做很多事让自己困乏。

    这天,郑孝威端来早餐。

    “谢啦。”她伸手。

    他却握住餐具:“去公司吧。”

    “下着雨呢。”

    “今天的雨小了。”

    “你公司有事?”

    郑孝威在她面前坐下:“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事,可以接受你任何情绪。你现在这样,我很担心。”

    邝敏诗撇嘴,不愿面对这个问题:“我怎么了?”

    “不像你。”

    “我只是有点累。”她起身去厨房拿来套新餐具。

    一时间,郑孝威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坐在餐桌边叹气。

    邝敏诗坐到他身边,把盘子里的东西分他一半:“干嘛唉声叹气,这早餐做得多好,不吃多浪费。”

    “你……”郑孝威欲言又止。

    邝敏诗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戳了戳他的腹肌。

    郑孝威扶着她的腰:“大白天的。”

    “现在和晚上又有什么分别。”

    ~

    这次,她换了个姿势,跨坐在他身上。

    郑孝威一手握着她的小腿,一手扶着她后腰。

    两人逐渐找到节奏,邝敏诗却忽然按住他胸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孝威问:“弄疼你了?”

    许久没得到回复。

    他捏着她下颌:“把我诓到床-上。你却在开小差?”

    邝敏诗没回答,起身抽离,弯腰拾起浴袍穿上。

    “你要去哪?”郑孝威愣了两秒,拉过被子盖在下半身。

    “我洗个澡,去警局。”

    待洗漱完出来,郑孝威也穿好衣服,坐在客厅等她。

    “我陪你?”

    邝敏诗摇头:“有些事,只能我去解决。”

    她下楼,开车离开。

    刚才发愣的那个瞬间,忽然想明白很多事,船不会翻,会撑伞的人也不用怕下雨,从来都不是谁替代谁,她就是她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在被动地等待传讯,等蒙婕找她去解释。

    她为什么要等呢?

    他说得对,这不像她。

    ~

    蒙婕对她的突然到访感到诧异。

    “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邝敏诗昂头挺胸,自信的,“我知道你最关心什么。不打消你的疑虑,这案子永远无法终结。我不忍心看他们一直躺在停尸房。”

    “我要申请DNA鉴定。”

    蒙婕愣住:“和谁?”

    “和邝敏诗。”她说。

    第57章

    邝敏诗解释:“在生物样本储存中心的冷冻库里存有我小时候掉落的乳牙和脐带血。冷冻库的管理非常严苛,信息登记详尽,是爸妈当年以防日后生病需要储存的。”

    “每个人的DNA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取我的和冷冻库里的样本做比对。”

    既然对方是主动提的,蒙婕没理由拒绝,让警员带她去检验科采样。

    技术刘拿着份报告进屋,恰好碰见她,愣了两秒。

    邝敏诗认得他,礼貌点头。

    技术刘熬夜处理数据,脑子还在混沌中,待人走远了,跑进办公室,揪着曹子健问:“她来干嘛?”

    曹子健说明原由。

    技术刘撇嘴:“不早点来。我这数据白弄了。”

    蒙婕伸手拿单子:“怎么是白弄了呢。”

    技术刘努嘴:“你们不就怀疑她嘛。她能主动来验DNA说明没嫌疑了呗。我这些活可不是白干了嘛。”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

    “我一直追踪,找到那个发帖的地址。”

    “在哪?”

    “是个国外ip,每次都挂梯,把ip切回国内再留言。具体是哪个国家,我查不出来了。只能到这了。我尽力了。”

    “好。谢谢你。回头……”蒙婕指身边人,“他请你吃饭。”

    技术刘拱手道谢:“先谢谢你啦。”

    没等曹子健辩驳,两人离开做各自的事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委屈巴巴的:“又让我出血!”

    ~

    脐带血含有丰富的造血干细胞,可用于移植治疗多种疾病。自体库保存费用高昂,许多人会选择捐入公共库。钱对邝家是小事,邝敏诗出生时,医生就提取了她的脐带血存入冷库。

    乳牙是翁宝玲为了哄她存下的。自然脱落的乳牙还好,顽固的乳牙,半掉不掉的,吃饭疼,说话也疼,翁宝玲带她去牙科诊所要拔牙,邝敏诗看到拔牙钳吓得直哭,扭来扭去的不肯配合。

    翁宝玲说:“这牙呀。掉了还会长的。现在拔是最不疼的。这牙妈妈替你收着,以后你要用了再安上。”

    “妈妈骗人。以后我长大了,这么小的牙怎么安?”

    “可以克隆啊!”

    “什么叫克隆。”

    “就是复制一个。”翁宝玲抱着她摇,“外公有两颗大金牙记得吗?因为外公小时候没这技术,不能把牙齿保存下来,老了没牙了,只能镶金的。咱们存下来了,以后复制一个,再弄大点,安上去,一点瞧不出来。”

    “真的?”

    “真的。”

    小时候,邝敏诗最怕像外公那样安金牙,又难看,又不实用,容易塞菜,还这也咬不得,那也吃不得的,可遭罪了。妈妈没骗人,最早掉的一颗乳牙已经长新牙了,掉的牙齿以后还能用,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放下捂嘴的手。

    医生拔掉牙齿,放进生理盐水的试剂瓶内。

    翁宝玲将乳牙放进冷库封存。

    没想到儿时存下的东西竟然在这刻派上用场,她坐在检验室,看着警员将取样针扎进血管,鲜红的血液滴入取样瓶。耳边响起的是多年前,翁宝玲牵着她的手站在储存中心门口说的话。

    她说——

    “这库里存着我们宝贝的资料。独一无二的资料。以后不管你在哪,妈妈都能找到你。”

    邝敏诗想着,忽然落下一滴泪。

    泪滴‘噗噗’地砸在软管。

    警员递纸巾:“我、这?扎疼了吗?”

    “不是。”邝敏诗摇头,擦干净眼泪,“我是想我妈妈了。”

    ~

    离开警局,雨仍下着,落在街面,洇出圈圈涟漪。她撑伞走在路上,全身松快。

    坐在车里,缓慢地驶向雨幕。

    二十年前,离开东湾时,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她戴着围巾,挤在拥挤的候机厅。

    因为大雨,很多航班延误,付晓东不停去咨询台询问什么时候能飞。

    她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心里祈祷的完全和候机厅焦灼的人相反,她希望飞机不要起飞,她不想离开东湾。

    越这么想,越事与愿违。

    付礼诚走过来拉走她:“飞机在停机坪等候了。我们要走了。”

    —

    二十二年前。

    邝振邦和翁宝玲闹掰后,翁宝玲先回娘家,又被劝回来。但邝振邦很少回家,回来也是吵架。

    他没逼着她决定要不要送走邝敏诗。

    那就拖着呗。

    看谁耗得过谁。

    翁宝玲愤愤不平地想。

    年仅六岁的邝敏诗不知道父母怎么了,只知道视她若珍宝的父亲变了。不会带她去游乐园,不会为她煲汤,不会在下雨天带她穿着小鸭子雨靴去踩水。

    邝振邦搞来一堆红绳系在她脖颈、手腕、脚踝。

    说这叫锁运绳,锁住好运的。

    鞋垫被塞进铜钱

    ,脚顶着鞋面,每走一步都磨着脚后跟,很疼很疼。但邝振邦说这叫脚底金,多踩一步,这辈子就多一个金坑。

    她的粉红城堡小屋也没有了。船型床换成黑盒子,窄窄的,不能翻身。屋内摆满奇怪的雕像,有的凶神恶煞,有的歪眉斜眼,长着牛角,马面,蛇身,比童话书里的怪物还吓人。

    她哭着问为什么要做这些。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家里的事迟迟不解决,尤倩雯和孩子就没法进邝家,原先她只是想在外面安个家,翁宝玲斩断她的演艺路,她下决心也不让她好过。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去邝振邦那又哭又闹,喊着‘这样偷偷摸摸地活着真没劲’,‘早知道你是这样没用的男人,我不如和孩子一块死了,成全你’。

    邝振邦被激怒,给翁宝玲下最后通牒:“要公司还是要孩子。”

    “翁宝玲,做人不能太贪心。”

    “送走这个孩子,你和关至逸的事我既往不咎。你要这个孩子,就退出靓诗糖果。”

    邝振邦知道她会怎么选,不等回复,让梁兆文先把棺材和墓地挑好,只要她点头,马上送走这孩子。

    唐秀云从两人的争吵中知道个大概,吓得心惊肉跳,跪在佛龛前,日夜祈祷。

    犹豫几日,她找到邝振邦:“按说,这个家的事,我不该多嘴。”

    邝振邦说:“哪的话。小时候长天花,是你没日没夜地照顾我。你在我家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家人了。有什么事只管放心说。”

    “不管宝玲做了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这事不要再提。”邝振邦板着脸。

    唐秀云说:“你不能听梁兆文乱说啊!他那套都是唬人的,讨个好彩头罢了。做生意,我不懂。但我懂善恶终有报。需要你做这事才会庇护你的不是神明,是恶灵啊。”

    “振邦。听姐一句劝。这事咱别做了。”

    邝振邦没反驳,也没答应,淡淡的:“我知道了。”

    这边劝完,唐秀云又去翁宝玲那边劝:“你不能由着他胡来啊。这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翁宝玲掉眼泪:“我有什么办法呢。”

    唐秀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恰好这时候,家乡有人来东湾探亲,帮她带家里的口信。她请那人在茶楼小聚,心里藏着事,那人说什么她都不在意。

    “秀云,我刚说的你听着没?”

    “什么事?”她猛然抬头。

    那人又说一遍:“就你家的远亲,表婶的孙子,那个考上名校的,叫……”

    “付晓东。他毕业后在东湾大学教中文。他女儿都好大了吧。几年前,我还去吃过周岁酒。”

    “对对对。”那人叹气,“死了。”

    “付晓东死了?”

    “不是。女儿死了。”

    “怎么回事?”

    “说是老婆开车带女儿去郊游,车子失控掉进池塘,孩子被安全带卡在副驾驶,没救上来,溺死了。真可怜。好好的孩子。唉……”

    唐秀云撇嘴喃喃:“人家这死孩子的痛哭流涕。我这一个有孩子的不想要。”

    那人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说:“谁不要孩子啊?是女孩吗?”

    “怎么了?”

    “女儿在眼前没的,他老婆受不了这刺激,天天哭,有时候把枕头认成孩子。都去挂心理科了。东湾没治好,又去上海看病。心病难治啊。唉。他想领养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你刚说的那个孩子多大啊?”

    “六岁多。”

    “和付晓东的女儿差不多。”

    那人继续问:“那家什么情况啊?养不起吗?要不你去说说,给付家吧。人夫妻俩都是高知,一个大学教授,一个设计师,家境殷实。他说东湾这是伤心地,不好,准备年底全家移民去英国呢。”

    “我这……”唐秀云长叹,不知从何说起,“再、再说吧。”

    自打知道这事,唐秀云就挂在心上,听闻梁兆文已经买好墓地,她的心直突突,知道阻止不了了。邝家对她有恩,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她不能眼看着邝振邦做错事,于是悄悄联系付晓东。

    她去付晓东家商议这事。

    两年前,付晓东升任副教授,房子换得更大,住在教职工小区的顶层楼中楼。家里打理得很干净,客厅放着钢琴和落地书架,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家庭。

    她说了邝家的情况,隐瞒下邝振邦要把孩子埋掉的事,只说夫妻俩互相怀疑,不想要这孩子了。

    付晓东去福利院看过,希望找个没有父母的,免得日后麻烦。可惜福利院那边没有年纪相同的女孩。

    一听邝家这么有钱,他有些犹豫:“真不要了吗?别以后养大了,他们又来要啊。”

    “不会的。”唐秀云说,“你不是要移民吗?”

    “是啊。”付晓东叹气,指着屋内已经打包好的行李,“陆续在打包了。不管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孩子,我们都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只要在这一天,阿慧的病就好不了。”

    “唉。走了好。走得远远的。把这孩子也带得远远的。”

    “我们什么时候能看看她?”

    “这……”唐秀云吞咽唾沫,这事是瞒着付家做的,这叫她怎么说,“他们夫妻俩还在吵架,我不能确定这孩子能不能给你。”

    “那这……”付晓东为难。

    唐秀云说:“你们什么时候移民?”

    “年底。”

    “那还大半年呢。”

    “是呀。”

    “成。你等我消息。”

    付晓东拿纸写下电话:“这事楼下小卖部的电话。有事你就打这个电话,说找‘6栋’的付教授。小卖部老板就会叫我了。”

    “好的。”唐秀云收好纸条。

    离开教职工小区,唐秀云乘车去东湾玩具厂,这里有最先进的硅胶注膜技术,能根据照片定制娃娃。

    厂长说:“你这单开一个模价格可不便宜。”

    唐秀云唯一的女儿已经毕业参加工作,结婚的婚房是邝老先生送的。她本可以回家休息,但邝家出高薪希望她留下,她也有余力就继续留在邝家。这几年赚的钱全攒下来了,是一笔很大的存款。

    她豪气地说:“多少我都买。你做吧。”

    她握住厂长的手:“记住。要一模一样。”

    厂长拍胸脯:“只要钱到位。没问题。”

    —

    邝振邦有疑虑,但翁宝玲是亲妈,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唐秀云本想将这个偷天换日的计划告诉她,有她配合,胜算更高。谁知,翁宝玲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回娘家了,把孩子丢在家里。

    她去翁家叩门。

    迎客的是翁佩盈。

    她两手环胸,居高临下的:“你回去吧。告诉邝振邦。那件事,他想怎么处理就去处理吧。宝玲不参与。”

    “我能见太太一面吗?”

    “她人不舒服,歇下了。”

    “我……”

    “请回吧。”

    翁佩盈下了逐客令,转身回屋。

    翁宝玲没精打采地坐在餐厅。

    翁佩盈揽着她肩膀安抚:“这些天你就住我这。别回家,也别想这事。老头子这么狠毒,都想到这步了,你硬保下来,肯定是要和他撕破脸皮的。靓诗最开始用的是邝家的物流渠道,现在股份你占得少,但核心产品是你研发的,你甘心被邝振邦分走大部分?”

    “我不甘心!”翁宝玲咬牙切齿。

    “对呀。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等这事处理完,赶紧找律师,要求你俩平分靓诗糖果的股份。千万别让尤倩雯掺和进来。”

    “敏诗会恨我的。”翁宝玲仰头,无助地问,“这样做……我会遭报应吗?”

    “天。你是跟邝振邦待太久,还是脑子坏了,怎么信这套啊?”翁佩盈拉着她的手,又下了一剂定心丸,“哪有什么报应。被记恨就会出事,有的人早死千次万次了。”

    “再说,这缺德事是邝振邦和梁兆文做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要报应也轮不到咱们头上。你放宽心。”

    “嗯。”

    —

    六月十日。

    是梁兆文挑选的

    黄道吉日。

    他说这天有神明下凡,可以送邝敏诗去给神明做义女,侍奉神明,以此保佑邝家财运亨通。

    既然唐秀云已知晓此事,邝振邦也不再隐瞒,支走家里其他家佣,只留下她。让她往牛奶里掺点安眠药,给孩子喂下去,走的就不痛苦了。

    唐秀云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她将睡着的邝敏诗藏在衣柜,把定制的玩偶放进棺材,再合上棺材板。梁兆文进来,隔着棺材板的玻璃窗往里看了眼,贴上符纸,拿来螺丝刀,和唐秀云一人一根,将四周锁死。

    他扯来一块黑布,盖在棺材上。

    邝振邦进来,和他一前一后地抬走那口棺材。

    见车子驶离别墅区,唐秀云赶紧给付晓东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走邝敏诗。

    ~

    待邝敏诗醒来,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上的红绳没有了,鞋子也换新的了。房间是蔚蓝色的,床边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玩偶熊。

    她起身,打开门。

    付晓东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从今天起,你就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什么?!”邝敏诗瞪大眼睛,晴天霹雳,愣在原地。不过两秒,她马上明白,这是像新闻里说的,遇上人贩子了,她大叫‘救命’,拼命往外跑。

    付晓东按住她肩膀:“你别喊。你……哎呀。表姑没和你说清楚吗?”

    “说什么!”邝敏诗哭着喊,“谁是你表姑啊!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让我爸妈知道,他们会来揍你。”

    “你别哭呀。”付晓东手忙脚乱的。

    容慧在楼上探头:“晓东,是谁在哭?”

    “我们的女儿。”付晓东回答。

    听到‘女儿’两个字,容慧飞奔下楼,一把搂住她,哭得比她更大声:“宝宝,你回来了,你原谅妈妈了。”

    邝敏诗推开她:“谁是你女儿!”

    “宝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是妈妈错了。”容慧边哭边道歉,“我同意你养小猫了。你要去游乐园也可以。不要不理妈妈,好不好?”

    邝敏诗被眼前人弄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付晓东把她拉到一边:“我去楼下给唐秀云打电话。让她来和你解释。我们没有恶意。你不要喊,不要哭,陪这个阿姨在屋子里待一会可以吗?”

    “云妈?”

    “对。”

    她认得唐秀云,付晓东稍安,摸了摸她头顶:“听话。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

    “嗯。”

    付晓东下楼打电话。

    容慧牵着她坐在钢琴前:“你想听什么?”

    “《星空的纪念》。你会弹吗?”这首曲子是今年的新春音乐会上的新曲子,邝敏诗很喜欢,翁宝玲请人扒了谱子,让她学,她刚学了一半。

    容慧敛笑,眼眸忽然冷了:“你不是最喜欢听妈妈弹《蓝色的夜》吗?”

    邝敏诗点头:“这首也行。”

    容慧笑开,拉着她的手一起弹。

    曲子弹了一半,付晓东回来了,告诉她唐秀云一会就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个男孩,看上去比她大一些。父子俩坐在钢琴边,安静地听她们弹曲。

    曲子弹了一首又一首。

    邝敏诗有些累了,但容慧越弹越开心,停不下来,半撒娇,半许愿地哄着她继续弹。

    有时候,她都分不清她俩谁是孩子。

    抬手坐在钢琴前陪她继续弹。

    ~

    不知弹了多久,唐秀云终于来了。

    邝敏诗扑到她身边:“云妈。”

    唐秀云拉着她进屋,严肃地说:“爸妈不要你了。你以后得跟着付叔叔和容阿姨生活。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你骗人!”

    “这半年,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妈妈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他们是真的不要你了。”

    “不可能!”邝敏诗边哭边摇头,“我要回家!云妈,带我回家吧!求求你了!”

    “小姐,别哭了。你一哭,我也跟着难受。”唐秀云掉眼泪。

    唐秀云原先在邝家老宅,是最近一年才来南区别墅。但这一年,一直是她照顾邝敏诗。邝敏诗很喜欢她,看她掉眼泪,更难受了。两个人抱着哭了一会,邝敏诗像是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只有六岁的小脑袋想不出其它办法。

    走出房间,付礼诚先上前,伸出手:“付礼诚。”

    邝敏诗两手捏着裤缝,低着头。

    付礼诚说:“我希望你留下。妈妈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唐秀云牵着她的手去认人:“喊吧。”

    她很别扭,小声的:“爸。妈。哥哥。”

    唐秀云拿毛巾给她洗脸:“跟他们走吧。”

    “记住!从今天起,你就叫付颖妍了。”

    “离开东湾。永远不要回来。”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时刻萦绕在邝敏诗耳边的嘱咐。

    —

    家乡规矩是人死了要回乡入土。付晓东开车带溺死的女儿回乡埋葬,回东湾以后,妻子就病了,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她能接受女儿已经不在,和正常人一样去公司上班,坏的时候她以为是她没救女儿,女儿不理她,天天哭着要付颖妍回来。

    家里有事,一直没去办理付颖妍的身份注销。

    现在邝敏诗恰好顶上她的身份。

    两人同龄,小孩子的信息很少,很快就完成新的身份登记,办理了全家移民手续。

    在新学期开学前,一家人飞往英国,开始全新的生活。

    付晓东依然在大学教授中文。容慧的名气响,几家珠宝公司抢着要,她哪里都没去,开创自己的独立工作室。

    两个孩子都办理了入学手续。

    为方便孩子读书,房子安置在学校附近,挨着一条河。容慧下班,路过那条河,忽然愣住了,在河边坐了很久。

    直到付晓东找过来,问她为什么不回家?

    容慧说她忘记回去的路了。

    付礼诚道歉:“刚搬家,没顾得上你,这段时间我会来接你下班,直到你认清这条路。”

    于是,牵着她的手回家。

    ~

    深夜,邝敏诗半梦半醒间,好像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妈?”

    容慧阴沉着脸问:“你是谁?”

    第58章

    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个自称是她女儿的女孩来到家里。女孩说她叫付颖妍,是她的女儿。

    胡说,女儿明明死在她眼前。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儿子和同学去打篮球,丈夫去学校交论文,容慧带着五岁的女儿去远郊露营。

    她的驾照是新学的,付晓东劝:“远郊的路泥泞不好开,等忙完这阵,我开车带全家一起去。”

    容慧叉腰:“你不信我?”

    “哪能呢。最近都是你开车来接我上下班。”

    “我现在开得可好了。”

    “什么都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容慧将准备好的露营东西搬上车的后备箱,“我都答应女儿了。食言不好。”

    付颖妍跑过来:“对!妈妈答应我的!”

    付晓东检查车子:“你们路上小心。”

    一路上都很顺利,快开到露营营地时,车子的故障灯忽然亮起。容慧犹豫着要不要停车,但看到街边的路牌写着‘距离明湖公园800m’。

    营地附近肯定有加油站和修车铺,她不懂车,停在路边也看不出名堂,况且出发前两人都检查过车子,不会有大问题的。

    容慧咬咬牙,继续往前开。

    然而过桥时,车子无

    法减速,方向盘也失灵,车头一歪,冲破围栏,掉进池塘。

    前一阵是雨季,池塘积满水。池水灌进车内,车子像铅块般下沉。容慧解开安全带,侧身去解女儿的。女儿的安全座椅带子很紧,一时间卡住了,处于慌乱状态,手也打滑,越紧张越解不开。

    女儿吓得直哭。

    哭声很快被水淹没。

    容慧的食指按在她嘴上,示意她闭嘴。一手扯安全带,一手拍她的脸,让她保持清醒。

    随着肺内氧气不断被消耗,容慧头昏脑涨,看向女儿,她闭着眼,歪头倒在副驾驶,怎么晃都没反应。

    这时候,两个好心人扎进水里,游向车子,陆续将两人带上岸。但时间太久,女儿被救上岸的时候,脸色煞白,眼睛充血,已经没有了呼吸。

    容慧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景象。

    世界变得很大,人声嘈杂,救护车的车灯闪烁,她无助地抱着失去体温女儿大哭。

    她的女儿死于她的疏忽大意。

    死在她的怀里。

    容慧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那张和付颖妍同样稚嫩的脸。她眯着眼笑,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欣喜变成深深的恐惧。这不是她的女儿,是顶替女儿的怪物,夺取女儿的名字,蚕食掉本该属于女儿的父亲和哥哥。

    付晓东和付礼诚已经被怪物迷了心窍。

    她不能了。

    她是世界上唯一记得付颖妍是谁的人了。

    怪物醒了,揉着眼睛喊她‘妈妈’。

    容慧对她的恐惧更深,眼神却变得狠厉,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大喊:“你是谁!你是谁!”

    叫喊声吵醒隔壁的两人。

    付晓东一脚踹开房门。

    付礼诚冲过去拉开母亲,摸了摸惊魂未定的妹妹,擦掉她前额的汗:“颖妍,你没事吧?”

    邝敏诗摇头。

    付晓东关切地看着两人,但看向容慧的眼神多了些惊讶,多了些失望,也多了些心疼。

    容慧看到丈夫的神情,失去的部分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女儿去世了’。

    ‘这孩子没有家了’。

    ‘如果颖妍还在,她会很开心有这么个小伙伴’。

    ‘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女儿,要和我们一起生活’。

    她抱着邝敏诗,边哭边道歉:“妈妈错了。妈妈不该伤害你。”

    邝敏诗拍着她后背。

    付晓东拉她胳膊,要拽她回屋,容慧却说想和女儿一起睡,父子俩很担心,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理由拒绝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邝敏诗挪动身子往里躺,空出一半床铺:“我愿意和妈妈睡。”

    容慧躺进被窝。

    她向父子俩摆手,用口型说:“没事的。”

    ~

    次日清晨,她很早就醒了,窗外的天空还暗着,星星没完全散去,云层微微透着光亮,不知是藏起的月亮还是即将跳跃的太阳。

    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跨过容慧,穿鞋走向门外。

    打开门,却愣住了。

    付晓东和付礼诚都坐在房门口,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像两尊门神。

    她推两人肩膀。

    付礼诚困倦地睁不开眼,懒倦地问:“爸。怎么了?”

    付晓东戴眼镜:“醒了?现在吃早饭吗?”

    邝敏诗摇头:“我、我上厕所。”

    “噢噢噢。你去吧。”付晓东起身让道。

    “妈妈还睡着呢。别吵醒她。”邝敏诗捏着付礼诚的肩膀摇晃,“哥。你回屋去睡吧。再一小时要上学了。”

    付礼诚打呵欠,不放心地往屋里看了眼:“要不你去爸妈的房间睡吧。”

    邝敏诗应:“嗯。”

    —

    而后的日子,卧室门口每晚都有人站岗,有时候是付晓东,有时候是付礼诚。

    领养个同龄的女孩是心理医生给的建议。那晚的事吓坏付晓东,一时间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他们的女儿再也不会回来,也没人能替代。

    他隔三差五就会把事情和容慧重复一遍,告诉她女儿是怎么死的,安慰她一切和她没关系,又告诉她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容慧说知道啦。知道啦。

    放学路上,付礼诚代母亲向邝敏诗道歉:“那天,妈妈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说:“还好。”

    “爸爸说是这条河让妈妈又想起往事。这学期结束,爸爸会帮我们办理转学,也会换房子。”

    他叹气:“在你来我们家以前,妈妈的状况更糟糕,她没办法走出房间,白天哭,晚上也哭。现在和那时比已经好很多了。”

    他很真诚的:“谢谢你。”

    “会好起来的。”她拍了拍他肩膀安慰。因为个子矮,邝敏诗跳到马路牙子上,垫着脚才摸到他肩膀。

    离开东湾的飞机上,看着小小的城市,邝敏诗忽然长大了,尽管她不理解为什么梁兆文两句话就可以让爸妈不要她,为什么她死掉公司就会生意兴隆,但她明白以后的路都要她一个人走了。

    —

    学期结束,兄妹俩转到新学校,也搬了新家。

    新家在市中心,远离河流湖泊,是个两层的公寓,付晓东和容慧住在一楼,二楼的两个房间,大房间给邝敏诗,小房间给付礼诚。大房间三分之二是邝敏诗的床、衣柜、书桌,三分之一处放了张单人床,中间用帘子遮挡。

    付礼诚指着那张单人床说:“这段时间我睡在这。有事你就摇铃。”

    邝敏诗笑:“怎么弄得像个保安亭。真的不用。妈妈最近多正常。你和爸真是多虑了。”

    付礼诚说:“先这样住一段。真没事,我再回房去。”

    ~

    晚上,邝敏诗睡不着,试着摇动床头柜的铃铛。

    付礼诚拉开帘子一角:“怎么了?”

    “我……”邝敏诗噘嘴,“我睡不着。”

    付礼诚放下帘子:“我给你讲故事?”

    隔着布帘,邝敏诗都想象到他挠头的窘迫,没有为难他,转而问:“付颖妍有什么喜好吗?”

    经过父子俩的日夜‘开导’,容慧似是接受‘女儿去世’和‘领养个女孩’的事,这段时间对邝敏诗很好,类似的事再没发生。但从只言片语里,邝敏诗明白,容慧需要的不是她,是一个像‘付颖妍’的女儿。

    比如——

    她在餐桌上夹胡萝卜,容慧会拧眉问你不是最不喜欢吃胡萝卜了吗?

    她偷懒不想练琴,容慧会失落地说小时候你最爱和妈妈一起弹琴了。

    付颖妍的生日是六月十日,邝敏诗被‘埋葬’的日子也是六月十日。

    可能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吧。

    如果付颖妍在天上看着这个家,一定希望容慧每天开心。

    邝敏诗决定帮这个素未蒙面的‘姐姐’完成这个心愿。

    她问:“付颖妍不爱吃胡萝卜?”

    付礼诚答:“对。小时候,有个亲戚送来一只兔子。她总爱和兔子玩,摸了兔子,又揉眼睛。得了急性结膜炎。就是俗称的红眼病。眼睛红红的。都告诉她是因为手不干净摸眼睛。她偏觉得是因为她和兔子都吃红萝卜才变红眼睛。从那以后再也不吃胡萝卜了。”

    “她还有什么习惯?”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就……好奇。”邝敏诗惊觉,有些抱歉,“对不起。是不是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

    “没事。”付礼诚两手叠在脑后,望着窗外的星空,“我很想她。多一个人记得颖妍是好事。”

    那晚,付礼诚说了很多兄妹俩小时候的事。说的时候兴致勃勃,觉得可讲的太多,妹妹天生大胆,活泼好动,有趣的事一箩筐。说完又觉得要讲的太少,短短几小时就把妹妹的一生讲完了。

    耳边传来微鼾。

    付礼诚掀开帘子一角,邝敏诗趴在枕边,早睡着了,两只手臂都露在外面,像只八爪鱼,睡相不好看。这点和妹妹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起身,替她盖好被子。

    手掌贴在她头顶拍了拍:“你也是孩子。不用逞强。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哥哥说。”

    —

    这里的夏天比东湾短,但更热,因为没空调。

    邝敏诗拿着中国商店买的蒲扇边扇风边写作业:“还得是大蒲

    扇好用啊!”

    付礼诚不在她房间睡了,那张单人床撤走,换成两个落地书架。一家子都是勤奋好学的人,仅仅半年,两个书架都装满了。

    有人叩门。

    邝敏诗说:“进。”

    付礼诚提着个盒子进屋。

    邝敏诗护好扇子:“这东西我不外借噢。这是商店的最后一把了。这个夏天就靠它了。”

    付礼诚笑:“你看我买了什么?”

    他掀开盒子盖,凉丝丝的冷气散开,驱散屋内的暑气。

    邝敏诗凑近瞧:“哇!是冰淇淋蛋糕!”

    “对。”付礼诚拿出生日皇冠戴在她头顶,“填资料的时候,我看到你划掉的‘七月二十五’。你真正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五对吗?”

    邝敏诗呆住。

    这个日子连接着痛苦的深渊,她刻意去忘记,但真的被提及的这刻,只有溢满胸膛的感动。她忽然意识到,扮演付颖妍太久,有些麻木了。其实内心还是渴望有人记得‘邝敏诗’,哪怕是一点点。

    她深呼吸,憋住眼泪,说“闭上眼睛!我要许愿了!”

    “哥。你也要闭眼睛。”

    “啊?又不是我生日。”

    “啊!我不管。你要闭眼睛噢!不然我的愿望会不灵的。”

    邝敏诗边抹眼泪,边说:“哥哥不要作弊噢。要闭眼睛。”

    平复好心情,再吹灭蜡烛。

    付礼诚睁眼:“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希望爸妈和你平安开心。”

    付礼诚分刀叉:“切蛋糕吧。”

    “是草莓味的吗?不是的话,我可要闹啦!”

    “草莓味。布丁夹心。”

    “耶!哥哥最了解我啦!”

    —

    女儿的离世对容慧而言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努力让她忘记这件事,让她开心,她也很努力地想走出那片池塘。

    但没有落下的眼泪,不会消失,是流回心底的一把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割开她的心。

    这些伤痛,给予她很多设计灵感,屡屡夺得珠宝设计奖。

    可久久郁结在身体,最终长成无法治愈的癌症。

    确诊的那刻,家人满脸悲伤,她却释然了,握着丈夫的手说:“不要难过。这辈子我过得特别开心。有关心我的丈夫,有成绩优异的儿子和女儿,有引以为傲的事业。”

    “我不想化疗,不想掉光头发,那样颖妍会担心,会认不出妈妈的。”

    容慧办理出院,回到家,坐在书桌前,戴上眼镜,拿工具继续她的创作。

    临终前,她拉着邝敏诗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宝贝。这是妈妈送你的。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她握着容慧的手不想松开。

    一直到葬礼结束,才敢打开抽屉,看她最后留下的东西。是一只碎钻和宝石粘成的翅膀。

    律师公布容慧的遗嘱,珠宝设计公司的股份两个孩子一人一半,其中她最得意、最知名的几件作品指名要留给女儿付颖妍。

    邝敏诗拿着笔久久签不下名字。

    她对付晓东说:“这些应该给你。这是妈妈留给颖妍的。”

    付晓东愣了几秒,推回去:“你说什么呢。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付颖妍啊。”

    他解释:“你仔细看这些珠宝的名字。‘霞满天’,是你来我们家的第一个晚上,那天的晚霞特别红,像撒落的葡萄酒。”

    “‘星愿’。是你第一次给妈妈过生日。亲手打了一条银项链给她。”

    “‘春樱’。是你高中毕业典礼,你代表毕业生上台发言,校长送你一捧樱花,但你说是爸妈的支持才有今天的成绩,把那捧花又送给妈妈。”

    “这些设计就是给你的呀。”

    邝敏诗落泪,付晓东拍了拍她肩膀:“你长大了。妈妈给你留的翅膀是想告诉你,勇敢去飞,不要害怕,我们是你永远的后盾。”

    —

    又两年,即将大学毕业,兄妹俩都是医学院的学生,付礼诚比她大几届,已经在读博。

    他问:“你有什么打算?”

    付颖妍捏着‘东湾大学’的交换申请表说:“哥。我想回东湾。”

    第59章

    关于她的身世,付礼诚并不清楚,付晓东只说父母有矛盾就不要这孩子了。这么容易就抛弃孩子的能是什么好家庭。

    他拧眉,眼底盛满忧愁,安抚的手抬起又落下,反复几次,沉沉搭在她肩膀拍了拍:“我陪你回去吧。”

    邝敏诗婉拒:“我自己可以。”

    “很久没回去了。我也想回去看看。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付礼诚表明态度,“我不会干涉你要做的事。行吗?”

    “嗯。”邝敏诗点头。

    两人同时向学院提交交换生申请表,顺利拿到东湾大学的交换资格。

    时隔多年,科技飞速发展,回国不再需要转机。飞行时间减短,邝敏诗的心却跳个不停,很紧张。一手扶着前额,一手拿着呕吐袋,面容惨白。

    付礼诚抚着后背:“很难受?”

    他拿出准备好的晕机药和眼罩:“吃下去会好一些。”

    邝敏诗用温水吞服药物,戴上眼罩,后仰在椅背休息。两手紧紧按着胸口,距离东湾越近,多年前躺在小盒子睡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压得她喘不上气。

    付家对她很好,但她再努力也无法成为付颖妍。尤其是她学会切ip发贴后,不甘久久郁结在心底。

    她曾多次搜索‘邝敏诗’相关的新闻。

    离开东湾后,邝家没有公布她的‘死讯’。这点让她觉得很奇怪,父母宁愿违法都要把她从家里抹去,为什么迟迟不公布消息。

    贴吧的那个怀旧贴是她发的。

    那个贴子让她明白这个名字蕴含的价值。

    但发贴引起公司的注意,发出后,靓诗糖果的宣传有意在和这个名字做切割,企图将这个品牌形象做成一个虚拟的人物。

    关于她的个人资料也被陆续删除。

    一档访谈综艺里,主持人问过邝振邦怎么看待三个孩子。

    邝振邦给她的评价是‘独立’,说她一直在国外学习生活。

    而后主持人又问到靓诗糖果是否是为她创立的,邝振邦否认。

    屏幕前听访谈的邝敏诗攥紧拳头。

    品牌建立之初,logo就是根据她设计的,宣传片在电视台反复播放,导致每次幼儿园的表演舞台,同学都起哄让她像广告里那样穿糖果娃娃的服装唱歌。

    一次是肯定,两次是夸奖,次数多了,她只觉得累。

    别的同学周末去游乐园,她要在摄影棚配合拍摄广告。

    翁宝玲说人们是因为喜欢她才喜欢这款糖果,在外面,她也要注意形象,不能哭,不能闹,要阳光向上。

    这个品牌是靠着消费她的天真可爱壮大的。

    如今,邝振邦却说和她没关系。

    当晚,邝敏诗在那个怀旧贴下跟贴,将贴子重新顶上高位。短短一小时,回复的红点挤爆后台,无数人怀念初代东湾小甜甜,也有人提到‘邝敏诗’。

    这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去顶那个贴子。谁都不能忘记她,谁也别想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她迟早有一天要拿回属于她的名字。

    一阵气流颠簸后,广播叮了一声,反复播放:“飞机即将降落东湾国际机场。”

    付礼诚握紧她的手:“到了。”

    所有的难受在看到窗外的蓝天白云和心心念念的城市后,通通烟消云散,她戴上墨镜,提着行李走下飞机。

    “去哪?”

    “回家。”

    两人在东湾没有住所,提前在网上租了一套房子,就在东湾

    大学附近。城市变化很大,原先随处可见的低矮平房不见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少了几分烟火气,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冷漠。

    这样很好,她也不是为了怀旧回来的。

    兄妹俩花了一个月适应新环境。新居被付礼诚打扫得很干净,两个露台,一个用来晾晒衣物,一个种上绿植。

    他有些遗憾:“阳台要是再大点就好了,可以种几排草莓,给你做草莓果酱。”

    邝敏诗说:“开学后,我要去住学校。”

    “为什么?”付礼诚不解,“学校宿舍哪有这里好。”

    “宿舍方便呀。大家都住宿舍,学业有什么不会的都能讨论。”邝敏诗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付礼诚的眼眸逐渐暗淡。

    许久,他蹲下,沉声:“我不知道你回来是想干嘛。但答应我……不要做出格的事。妈妈临终前,让我保护好你。”

    “我不会的。”

    邝敏诗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

    九月开学,邝敏诗向学校申请去做中学辅导员。

    这是东湾大学发起的一个公益项目,仅对研究生开放,让研究生利用课余时间去东湾的各个中学当学科辅导员。

    邝敏诗去的中学是邝敏琦和邝永杰的学校。

    他俩在同个学校读高二,一个在重点班,一个在国际班。邝敏琦成绩优异,邝永杰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碍于邝振邦的面子,无论他怎么欠交作业和缺考,老师都装聋作哑。

    邝敏诗只在晚自习时间来,没见过邝永杰,他要么请病假在宿舍自习,要么尤倩雯跟他一起演戏,把他接回家去。邝敏琦倒是拿着竞赛题来问过她几次。

    去了两个月,没有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邝敏诗就没再去了。

    —

    翁宝玲和邝振邦有投资影视业,尤倩雯曾经是演员,他们的许多好友都是娱乐圈的。

    揪着两个孩子没意思,邝敏诗将目标转向时尚圈的聚会。容慧是圈内有名的珠宝设计,去世时,许多杂志主编特意飞来吊唁。这些年,也有不少人联系他们,想要租借珠宝。

    每年年底,时尚圈都会举办慈善晚会,今年的会场就在东湾,主题是变装舞会。

    她联系一个杂志主编提出想参加。

    主编满口答应。

    然而,晚会当天,她穿着高定礼服提前到场等候,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主编都没接。入场时间快截止了,主编才打电话来道歉,说她临时被叫去给一个大明星做妆造,没时间来接她入场。

    这是邝敏诗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什么叫‘势利眼’。

    前年,这位主编天天嘘寒问暖,现在容慧的名气随时间消减,圈内有了更红的设计师,这人就对她爱答不理了。

    手上没筹码,连谈判桌她都坐不上去。

    她咬着牙,看着周围的人,想着要怎么混进会场时,后腰忽然多了只手,推着她往前走。

    那人身高腿长,带着贴满黑羽的半面具,鼻尖处是个突出来的鸟嘴。他单手插兜,嘴角勾笑,步伐从容。

    “你干嘛?”邝敏诗对来路不明的人充满敌意。

    那人说:“我带你进去。”

    他向门童出示邀请函,努嘴示意:“我的舞伴。”

    门童将两人请入会场。

    走进去,邝敏诗推开他的手:“谢谢你。”

    那人跟在她身后。

    邝敏诗转过脸,没好气的:“谢谢你带我进来。现在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这的位置都是分配好的。你是我带进来的。自然要跟我坐在一块。”那人抬手,从香槟塔上拿了两杯,一杯给她,一杯捏在手里,走在前面开路。

    他的位置在中排。

    两人落座,邝敏诗去看他椅背上的名字,恰好他坐的那张凳子是刚换的,没有名字。这么高大上的晚宴,没想到组织团队也是个草台班子。邝敏诗在心里吐槽。

    那人问:“来找机会的?”

    “嗯。”她含糊地应着。

    那人追问:“想认识谁,我给你介绍介绍。”

    两人都戴着面具,看不清真容,邝敏诗捏紧裙摆,警惕地看向他。

    那人笑:“这么多人,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为什么帮我?”

    “娱乐圈谁上谁下只在瞬息之间。”他指着前排左侧的位置,“去年坐在那的顶流,今年年初因为被爆偷税封杀了。没准明年你就会坐在那。我帮你,万一投资对了呢。”

    他翘着腿:“大家来这不都是投资的吗?”

    既然他这么说,邝敏诗也没客气,问他前排坐的都是谁。那人也不藏着掖着,很详细地讲了来晚宴的每个来宾,谁在哪个行业,谁和谁有绯闻,都清楚告知她。

    邝敏诗好奇:“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是来搅局的吗?”

    那人笑容更得意:“那太好了。我这人就喜欢看乐子。”

    她眯着眼:“你是什么行业的呢?”

    “我做的行业多了。”他滴水不漏。

    邝敏诗揶揄:“恩人,你总得告诉我,你是谁吧?不然日后我往哪报答你的投资?”

    他指了指戴着的面具:“黑鸦。”

    好中二的名字,邝敏诗内心有无数话想吐槽,但硬生生压下,朝他伸手:“你好。黑总。”

    那人捂着脸笑。

    散场时,那人说:“我开车来的,要我送你吗?”

    “不需要。”

    “嗯。”

    邝敏诗打车回到租住的房子。

    付礼诚提前熬好解酒汤端上桌:“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有的。我知道梁兆文的女朋友叫方丽莹,是个过气模特。”

    “消息可靠吗?谁告诉你的?”

    “可靠吧……”邝敏诗还真有点吃不准,“是个有点神经质的富二代跟我说的。”

    “阿这?”付礼诚担忧。

    回来的路上,邝敏诗已想好对策:“一个个去收集信息太难了,我要让她们主动来找我。”

    —

    邝敏诗在容慧的朋友圈里找到关系最好的一个杂志主编,告诉对方她想办一期纪念容慧的专题,届时会出借多款珠宝。

    她知道方丽莹要什么,那就给她什么。

    她整理行李,彻底搬出租住的公寓:“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回来住了。我是爸妈领养的女儿。我们是关系一般的兄妹。你明白了吗?”

    付礼诚瞬间领悟:“明白。”

    世界没有白吃的午餐,免费的帮助会让人害怕,总是有求于人也会让人瞧不起。她要创造一个互利互惠的关系,才能和方丽莹绑定。

    —

    一切都在朝她预想的方向推荐,她在第一医院心理科实习,以方丽莹为突破口,取得她的信任,成功打入东湾上流圈,认识了不少富太太。

    这么多年,尤倩雯高调行事,翁宝玲熟视无睹,邝振邦的事业步步高升,她以为邝家是个以利益维系的坚固牢笼。

    没想到,在那些富太太嘴里,这个家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在适当时机,让他们知晓彼此的秘密即可。

    —

    研究生毕业那年,邝敏琦死于车祸,她通过梁兆文的介绍进入邝氏集团,开始找寻下个突破口。

    邝家的人对‘邝敏诗’讳莫如深。

    只有一个人日夜思念,将‘邝敏诗’挂在嘴边。

    这个人就是病入膏肓,躺在病房休养的曾玉英。是邝振邦年迈的母亲,是她的奶奶。

    邝敏诗特意去了趟曾玉英的老家,在一家百年果子铺买盐津药桔。小时候,每年秋天,奶奶都用这个药桔炖肉给她吃,说是能去燥润肺。

    她记得炖肉的秘方,让付礼诚按方炖了一锅,用保温桶盛着,提去病房看望曾玉英。

    她经常代邝振邦来医院探望老人。

    医院护士都认识她:“今天又来看望玉英奶奶啊?”

    “是呀。”邝敏诗进入病房。

    肉炖煮很久,肉酥烂,油脂也炖出来了,勺子轻轻一碾就碎掉,邝敏诗舀了一勺肉掺着白粥喂给她。

    曾玉英的嘴唇刚碰到勺子

    ,眼睛瞬间亮了。病痛让她皮肤肿胀,她看不清床边的人,只能模糊看到个人影。

    她握着邝敏诗的手,激动地说:“是敏诗吗?”

    “这味道是药桔炖肉。”她捏着邝敏诗的手更紧,“是不是我的宝贝回来了?敏诗?你为什么不回答奶奶?”

    邝敏诗紧张地应‘嗯’,给她喂粥,扶着她躺下,多余的话没再说。然后转出病房给邝振邦打电话:“邝总。您快来吧。今天玉英奶奶的情绪很激动。”

    约莫半小时,邝振邦赶到医院。

    邝敏诗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

    他跑过去:“怎么回事?”

    邝敏诗叹:“玉英奶奶认错人了。我不敢进去了。”

    邝振邦推门进去:“妈。你哪不舒服?”

    曾玉英流泪:“我孙女呢!敏诗呢!她刚刚就在这!你快让她来见我!邝振邦!你要是还有一丝心疼我,就让我见见孙女吧!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啊!”

    第60章

    当初说是东湾绑架案闹得太大,孙女上过电视,所以送去国外。后来尤倩雯带着俩孩子横插一脚,翁宝玲和邝振邦关系持续恶化。弄得曾玉英也没脸去见翁宝玲,自然没法提见孩子的事。

    曾玉英厌烦尤倩雯,觉得她能花不能挣,身份丢人还招摇过市,但生的一双儿女得认。每年春节,曾玉英都忍着厌恶和她同桌吃饭。

    这刻,她拉着邝振邦的手抱怨多年的委屈:“我已经十七年没见过敏诗了。”

    “你瞧你这些年做的事,尤倩雯没给公司带来半点正面的东西,还把整个家搅得天翻地覆。你和宝玲关系不好,连带我都没脸。可……敏诗是我带大的啊!”

    曾玉英用手在怀里比划:“上次看到她,她还吵着要我抱呢。”

    “这么多年了,翁宝玲有什么怨气也该消了吧。我还能有几天活头啊!”

    这一句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完就瘫倒在床边。

    邝振邦惊慌失措,上前一步,将人扶到床上,让她靠着床头,按了医护铃。

    他抚着曾玉英的后背:“妈,你别激动。”

    曾玉英打落他的手:“你要是不让敏诗回来就别认我这个妈。”

    “我……”邝振邦支支吾吾,几次想解释,都被曾玉英的怒眼瞪回去。

    ~

    离开医院,他坐在办公室犯愁。不公布邝敏诗的死讯是因为她的名字有商业价值,每年春节,曾玉英都提过想见孙女,他找各种理由搪塞,如今再搪塞不了,母亲已到了最后关头,告诉她真相,她肯定当场气晕。

    正烦着,办公室门被叩响。

    “进来。”他收起愁容,板着脸。

    邝敏诗进来,拿出一个手镯:“这是玉英奶奶给我的。刚才医护人员围在床边,我不好去还。麻烦邝总帮我还回去吧。”

    “你明天去看望的时候给她就好。”邝振邦被母亲这么一闹,没了主意,不敢去见她。

    邝敏诗为难的:“要不我叫胡管家去吧。这……我……唉……今天玉英奶奶一直拉着我不松手。”

    “行吧。你让胡管家去。”邝振邦挥手,示意她离开。

    邝敏诗没走远,背靠走廊,侧耳听着办公室内的响动。镯子不是曾玉英给的,是混乱中,她从曾玉英手腕上扒下来的。

    等了一会,邝振邦没叫她。邝敏诗冷了眼眸,头也不回地离开,去签到机器那打卡下班。

    前台问她要去哪,

    她答:“去靓诗糖果。如果邝总找我,就说翁总找我。”

    翁宝玲每天下午会打来询问邝振邦今天都做了什么。虽没明说,但她明白,这是要她当一只安插在邝振邦身边的眼睛。

    她叩门。

    翁宝玲对她的突然到访有些惊讶,暂时搁置手头的事务:“怎么了?”

    “今天我去医院,玉英奶奶拉着我的手喊‘敏诗’。”邝敏诗漫不经心地说着,眼尾余光悄悄注意翁宝玲的神情。

    她蹙眉,捏笔的手紧了紧。

    有过几秒的慌张,但很快恢复如常,淡淡地问:“还有呢?”

    邝敏诗叹:“奶奶的状况很不好了。我听见,她和邝总提起您了。”

    翁宝玲深呼吸:“我是该去看看她。”

    曾玉英住院的这两个月,翁宝玲去过四次。一是因为工作忙,二是尤倩雯总是打发永杰去,她可不想在医院碰到他。

    翁宝玲详细问了曾玉英的病情,跟随她下楼,开车去医院。邝敏诗说会在停车场等她,但她离开没多久,她从另一个电梯上楼,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进病房。

    翁宝玲坐在曾玉英身边:“妈。我来看你了。”

    曾玉英刚服过药,有些困倦,听到声音,仍欠起身子,循着声音的方向伸手:“宝玲?”

    翁宝玲握住她的手:“是我。”

    曾玉英抹泪:“振邦做得不对,这些年,我没少批评她。你生气是应该的。但……自从你嫁进邝家,我没有苛待过你吧?”

    “没有。”翁宝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您对我很好。”

    曾玉英更低微:“你就当完成我最后的心愿,让敏诗回来见我一面吧。这样我走也能合上眼睛了。”

    “妈。别说这种话。”翁宝玲安抚。

    曾玉英咳嗽两声,仰着头眨眼:“我今天上午好像看见敏诗了。她就在我跟前转啊转的。算妈求你了。让我见见孙女吧。”

    翁宝玲没答应,也没拒绝:“敏诗在国外,我回去和振邦商量一下。”

    ~

    当晚回到家,两人立刻针对此事展开讨论。

    这事是邝振邦提的,但不说解决办法,窝在单人沙发,时不时瞟她一眼,眼神里有委屈,也有责怪。

    翁宝玲愠怒:“少拿那种眼神瞧我!是你逼我把孩子送走。现在就该你来收拾烂摊子。”

    她揶揄:“你主意多大啊。外面的种都带回家。现在装什么哑巴。”

    邝振邦丝毫不让:“这方面我自然是比不上你,偷偷摸摸地带人回家,瞒完这边,瞒那边。”

    翁宝玲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邝振邦说:“我有主意。需要你配合。”

    “你说。”

    “我准备请个人来代替邝敏诗。”

    “什么意思?”

    “既然‘邝敏诗’这个名字必须活着,那就找个信得过又好掌控的人来当‘邝敏诗’。”

    “找谁?”

    “Alexa。”

    邝振邦分析:“我查过她。她是被收养的。本来就和家里关系不好。养母去世,养父长期在国外。她在国外长大,国内没什么朋友,身份很好换。”

    “你打算怎么和她说?”

    “就说敏诗生病了,不适合露面,需要她在外维持形象。”

    翁宝玲点头,认同他的决定。

    —

    这事私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邝振邦没找律师,自己拟了个合同,先让翁宝玲审一遍,再让梁兆文也审一遍。

    他把Alexa叫到办公室提出这份合同:“只要你答应这件事,价格方面可以再商量。”

    邝敏诗看合同,前面是需要她做的事,后面是一份赠与合同。赠与她两个亿的财产以及两处豪宅和一栋商铺。

    邝振邦说:“这是你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她没有犹豫,拿笔签下:“多谢邝总提携。我会演好这个角色的。”

    签完合同,邝振邦和翁宝玲各显神通,动用所有人脉,将付颖妍的身份彻底洗成邝敏诗。

    拿到新身份证的那刻,她的眼泪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在‘邝敏诗’三个字上。

    这十七年,无论新家人对她多好,她都无法确认那份爱是对她,还是对‘付颖妍’。她模仿‘付颖妍’,喜欢‘她’喜欢的,讨厌‘她’讨厌的,时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分不清自己是谁。

    直到这刻,她才有了身份。

    有了这个本该属于她的身份。

    她把换回身份的事告诉付礼诚。

    付礼诚问:“接下去怎么办?”

    邝敏诗很肯定:“当然是继续待在这。”

    但松开握着他胳膊的手:“谢谢你陪我回来。如果你累了,现在可以回去了。”

    “不会。”付礼诚摇头,“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就好。”

    “爸爸呢?他最近好吗?我好忙,有一阵没联系他了。”

    “他很好。”付礼诚拿出一本英文诗集,“他的诗集上周出版了。喏。给你一本。”

    邝敏诗撕掉封面和封底,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付礼诚愣住。

    她说:“以防万一。”

    付礼诚神情复杂,心中更担忧了。他的生活很简单,一直以来都有父母的支撑,生活、学习、工作都算顺利。以往的生活经验这刻完全派不上用场,无法想象邝敏诗在邝家是怎样的谨小慎微。

    他问:“我还能联系你吗?”

    邝敏诗指了指包里的另一部手机:“可以啊。你有事发短信,我会回你的。”

    “哥。我先走啦~我要去开会。”邝敏诗侧身掏钱包。

    付礼诚按住:“我在还能让你付钱。你去吧。我再坐一会。”

    “好呀。拜拜~”

    “嗯。”

    付礼诚坐在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视线下移,落到桌角的那个没吃完的草莓蛋糕上。短短几句,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她要回东湾了。

    尽管这十七年,他很努力,但从未真正走进过她内心。

    “我把你当妹妹,不是因为你是‘付颖妍’。”付礼诚捏紧手里的冰咖啡,小声说。

    —

    这次回来,除了拿回身份,还有一件事她很在意。和邝振邦相处的这段日子,他并不是八卦杂志描述的那般迂腐陈旧,年近七旬,他的商业嗅觉依然敏锐,紧跟市场潮流,会虚心向后辈请教。

    与其说他信奉风水。

    不如说是很多决定,他不好直说,所以推给风水。

    知道这些,邝敏诗更恨他了。

    当年,埋掉她的不是封-建-迷-信,就是她敬爱的父亲母亲。

    因为恨,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名车豪宅,从容优雅地以邝敏诗的名义去结识富商名流。

    也继续推进她的计划。

    陆续将这个家伪善的面具逐一捅破。

    —

    这天,邝振邦忽然提出:“年纪大了,是时候立份遗嘱了。你帮我请刘律师过来,你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别人,来当个见证人。”

    邝敏诗将工作交给别人,清出一间会议室,请来刘律师,架好录像机。

    邝振邦特意换了套西装,笔直地坐在桌前,戴着眼镜,念他名下的财产如何分配。

    邝敏诗早猜到他会如何分配,有些走神。

    但末了,邝振邦清了清嗓子,身体坐正,对着镜头突然抛出个重磅炸-弹,解答了她多年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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