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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牛仔(已修)

    艾尔德的女助理轻巧地为他理了理西装的衣角, 哪怕那上面看不出半点褶皱。

    “好了,您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她笑容娇俏,五官精致得像刚从画里走出来, 比起助理, 更像一位妩媚的女伴。

    为此艾尔德已经跟布鲁斯解释过了, 这是他爹招募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距离他和正义联盟结束聚会还不到几个小时, 艾尔德就被迫起床,整理仪容,准备登上那座雕栏华丽、金碧辉煌的宣誓台。即使是他这种适应力强得令人发指的人, 也忍不住在台前微微出神。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身剪裁得体、质地奢华的西装, 忆起昨晚穿着那件柔软的衬衫的时候,他们饮酒和欢笑, 艾尔德倚靠的人是他的挚爱,而他们许诺的未来是那样光华满堂。

    可艾尔德却似乎仍然隐隐有些不安,甚至有些惶恐, 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就像抱着一个过于完美的瓷器,而时刻陷入摔碎的恐慌中——

    思绪越来越跑偏, 他却很快拉回了自己, 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锋利。他告诉自己, 现在不是沉迷回忆的时候。

    “当然,”艾尔德轻轻一笑,唇角弯出温柔的弧度,却并未触及眼底, 他的目光越过女助理,落在帷幕之后的台阶上,, “有你的祝福一定会事半功倍。”

    女助理笑得更甜了,她微微一躬,姿态优雅地为他让出道路:

    “请吧,先生。”

    帷幕后,人群热烈的欢呼声汹涌而来,仿佛一瞬间化作潮水,将艾尔德整个淹没。他没有再迟疑,昂首阔步地迈了出去,肩背笔直,步伐从容,神采飞扬。

    “检察官先生,法官先生,来自哥谭各处的人民们——”

    艾尔德站在讲台中央,风拂起他柔软的黑发,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那双蓝得近乎透明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感谢你们。”

    他深深鞠了一躬,姿态优雅而真诚。

    此刻他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走神了。

    台下再次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呼。

    “今天我们齐聚于此,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庆祝一份权力的交接,还意味着我们从”

    艾尔德滔滔不绝地讲着,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一样拿出稿子,但他现在说的所有东西,从开场白到结束语,没有一句是出自他的想法。

    但是,当艾尔德站在舞台上,张开嘴之后,他仍然与每一次站到舞台上时一样。

    光彩照人,魅力非凡。

    他就像一粒火星,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场内的情绪,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

    很快,这场演讲就到了末尾部分,艾尔德随意地往台下瞟了一眼,发现底下已经有人准备好发放传单了。

    于是他笑容满面地继续说了下去:

    “以及,我们当然要更加注重公共安全,将所有罔顾法律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包括——一些似乎有着良好名声的“法外之徒”。”

    艾尔德扫视了一圈安静的人群,很快在里面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下人群的气氛就再次热烈起来,于是他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下去:

    “他非法监控,非法入侵私人建筑,动用私刑,阻碍司法的正常运行,他罪行累累,尽管借着英雄之名,却从未行使英雄之事。”

    “我们应该公开他的姓名,应该公开对他进行审判,他就是s…”

    艾尔德没能说完那个单词。

    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

    银白色的身影逆光而来,如神祇降临尘世。阳光如浪,倾泻而下,却被他轻易劈开,化作无声的陪衬,只衬得他周身那副银白金属铠甲愈发耀眼,宛若天光淬炼而成。

    安东尼斯塔克缓缓降落在演讲台上,拎着一个昏迷的人。

    他脸部的铠甲变得透明起来,于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那张英俊的脸——温和,微笑,仿佛只是出席一场普通的晚宴。

    “kid,我来晚了吗?”

    在看清他怀中抱着的人的脸时,艾尔德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迅速扫视过台下那个他特意留出的位置,空空如也,而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继续说吧,宝贝。”

    布鲁斯的脸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有血迹顺着他的侧脸流下,机械的手指捏住了布鲁斯的后颈,让那张美丽的脸得以暴露在阳光之下。

    有压得很低的惊呼声传来,足够聪明的哥谭人已经开始静悄悄地往会场外走了,但大部分依旧表情平静,艾尔德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哥谭人的心理素质。

    他捏紧了话筒。

    此刻他看清了斯塔克的钢铁制成的冰冷手指也在一点点捏紧,尽管在台下人的视角里安东尼只是用手撑住了布鲁斯的身体,让他不至滑落。

    刚刚本就要说出口的词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此刻如果他真的说出安东尼的名字,那双手一定会瞬间收紧,但是如果他妥协,那艾尔德就将会打乱他布置好的一切。

    理智一些想,艾尔德应该继续说下去,那样才有破局的机会,但是此刻他的心脏跳动的事如此急促,让艾尔德喉咙发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艾尔德杂乱的思绪被布鲁斯痛苦的呻吟突然打断,那双手已经几乎嵌进了布鲁斯的脖颈中,他没时间犹豫了。

    艾尔德的手心全是汗,大脑甚至有些发木,但他还是张开了嘴——

    高高在上的红披风自天空飘下。

    看似柔软的布料将艾尔德放在演讲台上的手划出了一道小口。

    超人悬浮在半空中,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面容如雕塑般冷峻。

    “停下来。”

    刚刚安静下来的会场又是一阵惊呼,人们这才发现那张神明的脸如果不再微笑看起来会多么令人恐惧。

    艾尔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白皙,修长,也因此显得那一道血痕分外显眼。

    像一道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失控。

    “超人,”安东尼抬起头,喊着面前神明的名字,语气暧昧地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卡尔艾尔,”

    “你打算公然对抗政-府吗?”

    “如果是你这样的人掌权的话,那么政-府确实已经腐坏到不值得信赖了。”

    “我这样的人?”

    安东尼挑眉,语调不紧不慢,“我想,你应该看到了人们是多么喜爱并且支持我,反倒是你,你有什么权力干涉人类的政治?”

    超人飞得低了一些,他的唇角紧抿着,眼睛似乎隐隐泛着红,艾尔德读过资料,他知道超人的能力中有一项叫做热射线,如果他想,他可以现在就把安东尼射个对穿。

    可是,可是,艾尔德给正义联盟的资料里已经写明,热射线对斯塔克的铠甲没用。

    “还是说,”安东尼还在面带微笑的继续挑衅,“你是想要先让大家听听,你的养母违反法律,饲养一个不明”

    艾尔德呼吸滞了一瞬。

    超人动手了。

    红色的,地狱一样的射线从他的眼睛里冒出,射在木质的演讲台上溅起一地的粉尘,人群哄叫着逃跑,却又被狭小的出口所阻碍,半天也没有几个人逃脱。

    “不明生物。”但安东尼轻松躲过,他似乎就在等着超人动手,手仍然紧紧捏着布鲁斯的脖颈,身体却腾空而起,大笑着说完他刚刚的话,“她叫什么,玛莎?”

    超人又飘近了一点,艾尔德并非那个直接的怒火承受者,但他此刻却觉得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被一个无比巨大的庞然大物愤怒地盯上的恐怖。

    并非是对暴力和死亡的恐惧,而更像是感受到了某个不可战胜的存在,像是蚂蚁在仰视大象,无法理解所以带来的恐惧。

    只有成为超人的敌人,才能真正清楚什么叫做人间之神。

    他的本能在叫嚣着让他立刻逃跑。

    但艾尔德当然没跑,他的手在口袋里反复摁着通讯器,安东尼也寸步未退,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点怜悯。

    “可惜你算不上真正的神明。”

    安东尼飘在空中,意味深长地说。

    “神绝不为人愤怒。”

    他打了个响指。

    超人踉跄了一下,险些跌落,终于感受到了身上的力量正在流失,他回过头去寻找,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他眼底的红光,正一点点消失,痛苦让他皱起眉毛,但仍然强撑着看向安东尼。

    而安东尼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没有丝毫退让的看向那双紧皱着的眼睛。

    “如果你试图杀死我,那么来吧。”

    “人类中从不缺少勇敢的人!”

    灰尘已经散去,甚至人群的喧闹也渐渐平息,旁边的闪光灯咔嚓咔嚓闪着,超人愤怒而迷茫的表情,安东尼坚韧不屈的眼神,飘扬的红色披风与安东尼身后规整的美国国旗。

    一切都在此刻成为了永恒。

    超人没有理会安东尼,他想要飞离这个位置,然后他终于发现,这个会场的每一片围墙都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能量。

    红太阳光。

    只要在它的笼罩之下,超人的力量会一点点流失,虽然没有氪石那么立竿见影,但胜在悄无声息。

    这个弱点只有三个人知道,布鲁斯,克拉克,和艾尔德。

    人间之神的目光落在了垂着眼眸待在安东尼身后的艾尔德身上。

    而艾尔德终于抬起了头。

    他重新拿起了话筒。

    “他就是布鲁斯韦恩,”艾尔德的神情坦荡,仿佛他本来就想这么说,

    摄像头此刻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或者说,蝙蝠侠。”

    空中的超人终于一头栽下,落在刚刚还试图逃跑的人群中,没有人接住他,所有人都恐惧的任他坠落。

    而安东尼缓缓下落,重新站到了艾尔德身边,笑容依旧。

    艾尔德短暂的沉默了一瞬,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他用哥谭的阴影豢养恐惧,用蝙蝠披风掩盖韦恩家族的罪孽。”

    底下的超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脆弱的样子终于让周围的哥谭人有了勇气靠近,

    “他用黑钻袖扣锁住哥谭的哭嚎,让蝙蝠车辙成为所有孩童记忆里的第一道疤痕,”

    艾尔德看到有人正试图踩住超人颤抖的手腕,也看到那曾经完美的披风正被人揉皱。

    但艾尔德抬起了眼睛,看向更高处的摄像头。

    安东尼在旁边含笑地看向他,仿佛一个真正在为自己儿子骄傲的父亲。

    “而我将在上帝与联邦见证下,终结这个戴着面具的谎言时代。”

    他将手放在圣经上,神态自若地继续宣誓,声音在会场中回荡,字字铿锵,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在敲击人们的心弦。

    “God bless you,”

    人群的目光投向站在舞台正中央拿到新的扩音器的艾尔德,金红色的,耀眼的金属从他的脖颈开始覆盖,而那双天蓝色眼眸里是和安东尼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一尘不染,却又空无一物。

    阳光撒在他鸦羽般的黑发上,神圣无比。

    “ God bless America.(天佑美利坚)”

    第122章 诡辩(已修)

    艾尔德几乎脱力的靠在后台的柱子上。

    而安东尼站在他身前, 铠甲一点点收回,那张脸上依旧带着和刚刚如出一辙的笑。

    他在等着艾尔德开口。

    艾尔德用手捂住脸,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声音仍然有些颤抖。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天前。”

    安东尼低头去看艾尔德柔软的发旋,

    “你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太犹豫了, 宝贝。”

    艾尔德没说话, 他很缓慢的思考着安东尼的话,复盘着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他无数个备案中有许多是安东尼出现的,甚至超人失控的也有, 但为什么这次满盘皆输?

    安东尼又在艾尔德的沉默中往前走了一步, 完美的好像工艺品的手落在艾尔德头上,轻轻揉了揉,

    “我早说了让你安分点,”

    他的语气像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辈,

    “你的那些手段太过拙劣, 而且你又太心急”

    安东尼盯着艾尔德低垂的睫毛,发现了他的明显出神。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要上赶着找我罚你呢?”

    他的笑容如旧, 声音也很平和, 手指却骤然用力,揪住艾尔德的头发,强逼他抬起头来。

    两双相似的蓝眼睛对视了两秒。

    “说话。”

    安东尼终于冷下声音,揪住他头发的手更用力了一点, 艾尔德被痛的皱了皱眉。

    “您希望听我说什么?”

    他终于勉强勾起唇角,不情不愿地开口,

    “道歉认错, 还是告诉您——”艾尔德故意挑衅地歪了歪头,

    “下次还敢?”

    清脆的耳光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艾尔德偏过脸去,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他爹这次一点也没有留手。

    空气凝固了几秒,艾尔德没有说话,甚至连敷衍的笑都懒得给,而安东尼的笑容也消失了,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少有的冷漠表情。

    两人僵持到艾尔德头皮几乎已经麻木了,安东尼才突然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艾尔德。”

    他边笑边摇头,“除了你的能力和态度,你做的最差的一点”

    “就是你变得软弱了。”

    他松开了手,任由艾尔德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中是和刚刚演讲台上相似的怜悯。

    “你爱布鲁斯韦恩是吗?”

    艾尔德依旧低着头,“我信任他。”

    “可他辜负了你的信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我抓起来了,逼得你自乱阵脚,毁了你准备的一切。”

    艾尔德的目光微微右移,看到旁边昏迷的布鲁斯韦恩,注意到他胸口依旧如常的起伏,心下微微放松了一点,却也隐隐有一点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上因为什么。

    是的,如果说是从哪里开始错的,那就一定是布鲁斯被意外的抓到,但是他并不想责怪对方,也许这应该归结于他仍然少想了一步。

    他紧紧抿着唇。

    安东尼却笑得更开心了,他没有任由艾尔德看向布鲁斯,而是微微俯身,直视艾尔德。

    “如果你死了,他难道就能活下去吗?”

    “至少我死去之前他不会死去。”

    轻微的钢铁声在屋外响起,安东尼敏锐地察觉到了,挑了挑眉。

    “你还有救兵是吗?”

    他微笑,“真是伟大的情感,这次真是倾其所有了吧?”

    安东尼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觉得这些就能杀死我吗?”

    “能。”

    艾尔德站直了身体,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眉眼像是落着一层霜。

    安东尼脸上露出一些难过来。

    “可是我死去之后你怎么办?我真的放心不下你,宝贝。”

    “你现在变得这么容易心软,又这么容易被人骗,万一我死了之后布鲁斯欺负你怎么办?”

    他打了个响指,在艾尔德惊疑的目光中,布鲁斯韦恩站了起来。

    艾尔德心中的不安感几乎到了最大。

    “我怎么可能舍得你受委屈。”

    安东尼微笑着看着艾尔德勉强地接下布鲁斯的拳头,而艾尔德此刻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

    “新型战甲?”

    当艾尔德意识到这一点时,那铠甲上的伪装就一点点消失了,露出它冰冷的内壳来。

    “一种特制的伪装材料,在每个人眼中呈现的都不一样,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它应该只是一只体积过大的猫。”

    艾尔德似乎难以理解对方的意思。

    他一向聪明的大脑几乎停滞了,直到他听到自己沙哑地过分的声音传入耳朵。

    “所以”

    “所以无论是在你的那些支持者,又或者是你的盟友,甚至是在蝙蝠侠眼中,”

    安东尼朗声接下艾尔德的话,“你都是已经实打实的站在了我这一边。”

    “没人能理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除了我,宝贝,”安东尼爱怜地抚过艾尔德通红的眼尾,“我们又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了。”

    艾尔德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他出离的愤怒起来。

    以及他不愿意承认的,此刻他在恐惧。

    “你就这么肯定我现在无法杀死你吗?”

    安东尼没有生气,那张脸上依旧是宽容和体谅。

    “我哪里知道呢?”

    “我只知道你确实是个天才,也许研究出什么比我做的更厉害的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声音理智而冷静,“只是,如果你现在杀死我,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身上背着的那些案子,无论是关于佩波还是绝境病毒,没了我给你挡着都会在一夜之间爆发,而你那些曾经的朋友或者同盟者,只会恨不得多踩上几脚。”

    他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态度地分析清艾尔德的处境,放在艾尔德脸上的那只手却是极尽温柔的擦过艾尔德有些湿润的眼角。

    “你要给我殉葬吗,宝贝?”

    艾尔德一把推开他。

    “别说了!”

    艾尔德的声音含着愤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也清楚此刻他不会真的动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爹在这种情况下死去。

    以一个英雄的,甚至是悲情的父亲的身份。

    安东尼在距离艾尔德两步的位置站好,屋外那些细碎的机械声已经停了下来,而安东尼脸上的所有情绪好像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神绝不为人愤怒。”

    艾尔德依旧低着头,看着安东尼脚上的那双皮鞋自若地离他而去。

    “明天晚上,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你不来,我会默认你选择了更难走的那条路。”

    *

    冬日的哥谭是阴冷的,万年不变的暗灰色的天空和脏污的街道相得益彰,艾尔德坐在开足暖气的斯塔克大厦里,却仍然隐隐地感到冷。

    他发出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艾尔德并不意外这一点,如果角色调转,是他在台下,看到了那样一场闹剧之后,也不会再回复自己的消息。

    只是他心中仍然近乎幻想地存着一点希望。

    布鲁斯说过,他会相信自己,而他又一直如此多疑又聪明,难道就真的看不出一点破绽吗?

    艾尔德盯着窗外飘飘扬扬落下的雪,手机的音量被他开到最大,可这间足够大的办公室里,仍然安静地像是一切都淹没在了雪里。

    难以自抑的空虚感再次袭来,艾尔德离开办公桌,去了酒柜里拿了一瓶最烈的威士忌,近乎急切地打开瓶盖,仰头灌下。

    没来得及咽下的透明酒液顺着他脖颈流下,像是过于辛辣的眼泪。

    在酒精的效果蔓延到艾尔德的大脑中之前,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艾尔德本能地望去,然后期待地小跑着过去打开了门。

    是提姆。

    他尽量不在脸上表现出太明显的失望。

    “艾尔德,”提姆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就像上次他敲响门的时候一样。

    提姆挤进艾尔德的办公室,然后关好门,认真地看向艾尔德。

    “我有一个问题必须问你。”

    艾尔德给他拿酒杯的动作顿住了,那双一向多情的眼眸抬起,竟然仍然能挤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笑意。

    他在自己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来,示意提姆说说看。

    “佩波是不是就是你杀的?”

    艾尔德放下酒杯,酒杯与桌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还以为你会问昨天那场宣誓仪式。”

    “那是第二个问题,”提姆没有坐下,但靠近了艾尔德,自上而下地审视着艾尔德那双惯会说谎的眼睛。

    “我查到了很多东西,旧金山现在保留的东西我已经几乎翻遍了,除了当事人,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当年的案子了。”

    “而所有的证据,无论是那些知情人的口供,还是审讯档案里线索,都告诉我——”

    他俯下身,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你就是杀死她的那个人。”

    艾尔德仰头喝完了那瓶酒,此刻酒精的效果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眩晕,连带着眼前小侦探的脸也不那么真切。

    在这样模糊一切,冲淡一切的烈酒之下,艾尔德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

    “我不是早就在镜头前承认过这一点吗?”

    第123章 信任(已修)

    艾尔德在对方生气之前投降似地举了举手。

    “只是玩笑, 提姆。”

    他终于没忍住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这让他身上那种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疲惫被冲淡了一点。

    提姆早就感受到了艾尔德今天很不一样。

    尽管艾尔德往常也习惯去表演悲伤或者真的难过,但是如果再了解他一些, 就能轻易地看出那悲伤之下是顽固的石头, 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的那一部分支撑着他, 这次不一样, 现在艾尔德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安和与之相矛盾的期待在同时存在,这让艾尔德此刻显得脆弱。

    像一块即将被打碎的玻璃。

    所以提姆没有生气,他只是转身坐下, 从旁边敞开的酒柜里为艾尔德又拿了一瓶酒。

    “告诉我真相。”

    他伸出手递过那瓶酒, 却没有轻易地松开,而是近乎固执的看着艾尔德。

    艾尔德脸上依旧挂着刚才那个浅淡的微笑, 听到提姆的话后笑容加深了一点。

    “拿我的酒换我的故事?”

    他笑着叹气,“真是该挂在路灯下的资本家。”

    “好吧,”他把自己的玻璃杯推到提姆身前示意他倒酒, 然后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上,“反正幕布即将落下,一切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当然, 我只是讲故事,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琥珀色的酒液落在玻璃杯的声音像是冬天房檐下的第一个冰棱坠落。

    清脆凛冽。

    正好落在艾尔德的牛皮靴前。

    “艾尔德,”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冬日的寒气和满身硝烟味道,急匆匆地逼近艾尔德。

    “你怎么还在这?”

    那个声音的主人拉住他的手腕, 艾尔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就风风火火地向后拽着他向后拖了一步。

    “快走,这里马上要爆破了,你是想找死吗?”

    佩波着急地拉着他向后跑去, 两人刚跑两步,巨大的冲击波就从两人身后袭来,爆炸的火浪转瞬就淹没了一切,包括那几座破旧的矮房。

    两个红色的小点从浓烟滚滚中飞出。

    “没事的,离得近可以得到更准确的数据,我的机甲上已经安好了预防辐射和爆破的防御装置。”

    艾尔德和佩波在远处的山坡上落下,然后艾尔德敏捷地躲开佩珀怒气冲冲地打来的一拳。

    佩珀气得要命,“即使你装备好了一切,也不应该站在离爆炸点那么近的地方!”

    “这太危险了!”

    艾尔德漫不经心地点头,敷衍地认了错,安静地听佩珀骂完自己又开始咒骂斯塔克,心思全不在这上面,直到听到对方甚至开始咒骂“暗星”计划一开始就是错的。

    “别这么说。”

    艾尔德皱起眉毛。

    佩珀被打断,脸上的愤怒更甚,

    “艾尔德,别告诉我你认为私人拥核是正确的,斯塔克想的什么我们都清楚。”

    “斯塔克先生想的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清楚政那些人想的是什么,他们正在试图摧毁斯塔克!”

    艾尔德的语调很激动,但情绪上其实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热烈,而更像是在重复一个早就已经被设定好的句子。

    他踢开脚下挡路的石子,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佩珀试图抓住他手臂的手。

    “他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一个被野心蒙蔽双眼的暴君,斯塔克的壮大带来的是好是坏还没法确定,又怎么会值得这么多人用生命去维护?”

    佩珀的情绪越来越热烈,“你被他洗脑了就不要再去试图洗脑别人!看看那些为这个计划而无声无息地死去的人吧!最后我们会得到什么?斯塔克的永垂不朽?一群疯子,我真的受够你们了!”

    艾尔德听着佩珀的声音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些哽咽,他看着那头火红的头发像是有生命一样燃烧着,那双因疲惫而暗淡的眼睛里填满了愤怒。

    但艾尔德是平静的。

    “所以,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吗?”

    佩珀的控诉突然顿住了。

    “你说什么?”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却对上艾尔德那双与安东尼相似的冷漠的,蓝色眼眸。

    “你在联系钢铁侠。”

    艾尔德毫不留情地指出。

    “那份意志备份,藏在斯塔克大厦的九楼,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希望你能认清现实,那个软弱的人已经属于旧时代了,现在只有一个人该留在伊甸园里。”

    空气中是死一样的安静。

    艾尔德看着佩珀紧缩,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甚至轻微的颤抖。

    她在恐惧。

    “安东尼发现了?”

    半晌,佩珀终于开口。

    “没有,”艾尔德的眼眸依旧带着该死的平静,“是我发现的。”

    “对我而说这有什么差别吗?”

    佩珀冷笑一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是真的被打击到了。

    “我可以不告诉安东尼,”艾尔德却没给她退缩的余地,顺势又上前了一步。

    “只要你不要再有背叛的想法。”

    十五岁的艾尔德尚且没有学过如何谈判和如何以退为进,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了研究室里,但此刻看着佩珀被泪水盈满的漂亮眼眸,还是本能地放轻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

    “我们可以继续像以往一样生活,暗星计划就快结束了,”艾尔德低头看了一眼数据,“尽管这次是失败,但是我可以保证下次再试点就会非常接近成功。”

    他承诺着,或者说哀求着,“不会再有多少人死去,一切就会结束了。”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

    佩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好。”她最终勉强地同意了,“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向我保证永远不会告知安东尼。”

    “只要你能做到我的要求,我保证这件事dad一定不会知道。”艾尔德说出那个称呼才意识到不对,所以很快又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甚至带些稚气的笑。

    “抱歉,斯塔克先生总是希望我能这么叫他。”

    那时候的艾尔德一定想不到,三年以后,在一双只想追寻真相的眼睛面前,艾尔德仍然会清晰的想起佩珀那时的表情。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但是眼尾却悲哀地垂着,一滴泪要坠不坠地挂在眼睫上,却最终没有落下,

    是在为自己的暴露而悲伤吗?

    他过了很久才慢慢想清楚,不是的,佩珀不是在为了自己悲伤,是在为他悲伤。

    佩珀在为她的孩子,几乎注定的命运而悲伤。

    艾尔德总是会遗憾为什么当初没有擦掉她的眼泪。

    “你没有遵守承诺?”

    提姆问突然顿住的艾尔德,

    “还是佩珀违反了承诺?”

    提姆的声音叫回了艾尔德,艾尔德如梦初醒地抬起眼,“都没有。”

    他耸耸肩,“我一直是个聪明人,最清楚口头的承诺没有任何用处,特别是我当时看的很清楚,佩珀的情绪和意志都在崩溃的边缘。”

    “什么意思?”提姆突然隐隐有些不安,“你不会是说”

    “在佩珀向我发誓不会再背叛斯塔克的时候,她就已经没可能去背叛斯塔克了。”

    艾尔德眼眸深沉,但是依旧带着毫无感情的笑意,“我已经彻底的销毁了那份意识。”

    “在刚刚我跟你叙述的那场爆炸中。”

    提姆意识到了什么。

    “你之所以离得那么近就是为了把那份意识送进爆炸中心?”

    提姆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

    “所以,佩珀仍然想要背叛,但她后来发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已经消失了,再加上你说她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

    “你难道想告诉我佩珀是自杀吗?然后你因为逼死自己养母的愧疚而承认佩珀是你杀的?”

    艾尔德把提姆拿的那瓶酒里的一口一口的喝着,慢悠悠地看向焦急的小侦探。

    “你知道,尽管这样似乎也是一条可能的故事结局,但是只要认识她的人,都不会认同这个答案。”

    “她能够为了一对在研究中死去的母女逼着安东尼公开道歉,能够流着眼泪依旧精确地带领搜救队在废墟中寻找生者,能够在一片声讨声中坚定地站在她认为对的那一方。”

    艾尔德回忆着过去种种,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敲着皮质的沙发,语调并不激昂,提姆却看清他杯中残留的酒液在轻微颤抖。

    “即使真的看不见一点希望,情绪崩溃到觉得世界都即将塌陷,她也不会选择用自杀去结束这一切。”

    “她固执,偏执,偶尔也哭泣,但绝不会妥协,更不会逃避。”

    最后一杯酒倒进玻璃杯里,艾尔德听到的却不再是清脆的冰棱坠地声,而是沉闷的、血肉撞击金属的钝响,那是他看到佩珀染血的衣领时穿着机甲挥出的拳头,他那时想到了安东尼给他扔过来的那把枪,也想到了他急匆匆地从中心跑出来时看到的那抹银白色的幻影——

    艾尔德最后想起的,是佩珀最后一次替他调整领结时温柔的侧脸。

    耳垂上的珍珠耳坠摇晃,像酒杯里的冰块碰撞。

    哗啦。

    艾尔德恍然回神。

    “提姆,”艾尔他抬眼望向对面的提姆,眼底翻涌的情绪化作深邃的漩涡,“而我一直,非常清楚这点。”

    他把手中空了的酒杯放回桌子上,声响清脆。

    “佩珀绝不会自杀。”

    记忆似乎又回归了那个冬天,当艾尔德看到白布下隐隐露出的那副珍珠耳坠温润的光泽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佩珀的死因并不是狂乱和绝望,那不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癫狂——

    而是一个战士赴死之前的决绝的背影。

    第124章 昏迷(已修)

    宴会厅里鎏金烛台摇曳着暖光, 水晶吊灯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富豪们的银质餐具碰撞出清脆声响。就在这奢华喧闹的场景中,艾尔德裹着一身浸透雪水的黑袍撞开雕花木门, 碎冰从肩头簌簌坠落, 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

    “艾尔德?”安东尼手中的珐琅酒杯凝滞在半空, 精心雕琢的唇角勾起的弧度瞬间冷却。他皱着眉向围坐的宾客们颔首致歉, 银质袖扣擦过天鹅绒桌面,发出细微的金属轻响。

    “为什么?”

    艾尔德眼眶通红地问他。

    “什么为什么?”安东尼眉峰蹙起,如雕塑般优美的下颌线绷紧。他伸手扣住艾尔德的小臂, 丝绸袖口下的力道却不容抗拒, “别在这发疯。”

    少年猛地甩开那只戴着银戒的手,黑色的丝绒手套擦过空气发出撕裂般的声响:“为什么她还是死了?”

    宴会厅的喧闹在这一刻突然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场意外的冲突上。安东尼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他攥住艾尔德的手腕,银制袖扣硌进少年的皮肉:“跟我出来!”

    雕花铜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在两人身上。阳光穿过哥特式尖顶的琉璃窗,在青石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艾尔德背靠冰凉的石柱,看着他的父亲沐浴在金色光晕中的侧脸——那完美的轮廓仿佛是米开朗基罗的杰作, 却透着神像般的冷漠。

    这次艾尔德没有反抗, 屋外冬日的阳光灿烂而冰冷,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宴会厅背面,在巨大的阴影和日光的交界线处和他父亲对峙。

    “你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死吗?”

    “可是她已经改了。”艾尔德的声音混着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颤抖着抓住对方的丝绒斗篷,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惶恐“她已经答应我了”

    “艾尔德。”

    但安东尼冷淡地挥开了他的手。

    “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什么时候说过原谅了?”

    冬日冰冷而灿烂的阳光照在艾尔德身上, 却不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他有些呆愣地看着斯塔克,血液像是被彻底冻僵了。

    “不管是我, 是你,还是佩珀,”

    “人们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两秒,艾尔德低下头去,拳头却在不自觉地捏紧。

    他眼前一遍遍的回荡着那双摇曳的珍珠耳坠。

    安东尼看着艾尔德失魂落魄的表情,突然叹了口气。

    “多想一想,艾尔德。”

    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抚过少年颤抖的肩膀,目光直视艾尔德的眼睛,“你看,我们的计划本来就是在刀尖上走路,知道真相的人都必须得绝对值得信任才可以。”

    “斯塔克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只能选择前进或者灭亡,如果这颗“星星”没有亮起来,那么我们就再也没有可以抗衡的资本了。”

    安东尼轻轻点了点艾尔德的胸口,声音放得很轻。

    “你就没有家了。”

    凛冽的寒风吹过艾尔德鸦羽般的黑发,他听着那些熟悉的安抚句子,一点点捏紧了拳头。

    “可我们为什么非得和政-府抗衡?”

    他的大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斯塔克可以继续做企业里的龙头,可以继续卖那些不太出格的药品,甚至军火生意只要打点足够也不会有人来拦截。”

    “为什么我们非要走这条最难的路?为什么我们非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反控政-府?”

    艾尔德抬起头来,紧紧盯着安东尼,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您为什么到底非要这么做?”

    狂风吹过枯木,带起雪粒和干土,空气中是凛冽的干涩,让人的眼泪也会枯萎。

    艾尔德想要一个答案。

    安东尼不可置信地看着艾尔德,像他提了一个多荒谬的问题。

    “你难道愿意一直做一只笼中鸟吗,艾尔德?”

    “谁配居于我们至上?那些华盛顿政坛里的脑子颠倒的庸才,还是华尔街里那些靠着运气飞起来的猪?”

    安东尼那双冷漠的,优雅的眼睛里少见的出现了一点波动,像雪地里燃起的冷火,

    “一个巨人是不能蜷缩在笼子里的,我不可能允许任何人给斯塔克套上锁链,”安东尼的语气重新平静下来,

    “所以,这一切都是无可避免的。”

    艾尔德的嘴唇在颤动,寒风吹得他牙齿打颤,但最后他还是慢慢地低下了头。

    他找不到这套理论的错漏,他一直受着这样的教育,他也一向信奉这样的理念。

    斯塔克理应拥有一切。

    安东尼看出了艾尔德的犹豫。

    “一时的偏移没有关系,”他温柔地拂去刚刚艾尔德脸上蹭上的浮雪,多情的蓝眼睛专注地看着艾尔德,“你是特殊的,艾尔德,只要你想要回来,dad永远欢迎你,好吗?”

    艾尔德空洞而迷茫的眼睛困惑地看向对方,他感觉一切都似乎没错,但他此刻仍然感到一种蚂蚁咬似的刺痛,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尖。

    他转头看向山下,似乎仍能听见救护车的响声隐隐的传来,洁白的雪地上,一点血迹都如此的显眼,那座冰冷的坟墓之下,只能尝到眼泪的咸味。

    可是佩珀死了。

    艾尔德感到心脏重重的痛了一下,好像无数的酸糖在舌底炸开,碎片顺着口腔滑到身体各处,他此刻终于想起这种感情应该叫什么。

    “佩珀死去的时候没有摘下那个珍珠耳钉,那是您曾经亲自选的。”

    艾尔德看着对方的眼睛,轻轻说。

    风依旧在以一种不为任何人而停留的姿态刮着,安东尼本来游刃有余的笑容有一瞬的停滞。

    “什么?”

    “是您带我一起,一点点教会我佩珀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的款式,告诉我该如何买礼物才能让佩珀女士露出微笑。”

    “您告诉我,爱一个女孩就不会想看到她哭泣。”

    艾尔德以为对方不想回答,愤慨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他父亲眼眸里很短暂的一丝波动。

    艾尔德愣住了。

    像是茫茫大雪中的一块黑石,渺小,孤零零,几乎让艾尔德以为是烈日之下他错看的阴影。

    但仍然只有一瞬。

    艾尔德看着他父亲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和漠然。

    但这一瞬也就够了。

    艾尔德混沌的大脑里,终于有一个念头逐渐明晰起来。

    “您不能就这么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艾尔德沙哑着嗓子开口,然后打断了安东尼即将说出的反驳。

    “我不是在威胁您,我只是必须告知您,佩珀身后是许多愿意追随她的反抗者,曾经他们被佩珀安抚着不发生暴乱,但现在既然她死了,他们一定会去追寻真相,而现在的斯塔克经不起舆论的冲击了。”

    安东尼慢慢地眯起眼睛。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艾尔德的眼神有些空洞,“您需要一个替罪羊。”

    安东尼看着眼前少年人垂下眼眸的恭顺样子,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安东尼认为自己明白了。

    “你担心这个?”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手指拂去对方头上的雪粒,“没关系的,那些人的反抗不会影响什么,而你比他们珍贵得多,我是不会让”

    “我去。”

    安东尼捏着雪粒的动作顿住了。

    “我说了并不需要你这样做。”

    雪粒在他指腹的温度下化作冰凉的水流下,安东尼收回自己的手,面不改色地甩掉那滴变得没用的水。

    “佩珀身边的朋友,有很多是您曾经的伙伴。”

    艾尔德轻描淡写地说,看着自己父亲的表情变换,

    “比如美国队长。”

    空气安静了下来。

    在复仇者解散之后,除了声名显赫的斯塔克,剩下的就是美国精神的那面旗帜,尽管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了,但安东尼没忘。

    “他们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安东尼不可置信,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阴沉。

    “为什么不呢?”

    艾尔德表情平静,“我没看到过你们互为伙伴的那个时期,但恕我直言,如果仅凭您在每年在社交场上与cap见的那两三面,您如何确定他会愿意为了您放弃原则?”

    远处的喧闹声依稀传来,这里的气氛却沉静地过分,安东尼一向微笑的眼尾垂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

    “而您如果想找替罪羊,至少要有合适的身份,足够的价值和充足的动机。”

    “你有什么动机?”

    安东尼反问。

    “如果斯塔克这座大厦崩塌,即使所有人都能幸免也注定会有一个人被废墟淹没,所以这个人是绝不可能容忍背叛的。”

    艾尔德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平静,但是嘴唇却在轻微的抖动着,

    “而我忠诚于这个人。”

    “所以我有动机。”

    安东尼逆着光站着,艾尔德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低下头,手指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艾尔德希望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他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艾尔德的心弦微微一颤。

    安东尼上前一步,阳光照在了他的侧脸,让他宛若神邸般俊美,而此刻神明的脸上是无限怜悯与爱惜的表情。

    任何人为这样的神明死去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神明的眼睛又怎会泛起什么波澜?

    “艾尔德。”

    艾尔德安静地站着,任由对方上前,几乎要抱住了他——

    “不是没条件的,”

    艾尔德后退了一步,手指却在轻微发颤。

    “我要退出“暗星”计划。”

    他字字坚定,“计划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有我和没我差别并不大,但我不想继续参与了,也不想看到研发人员名单上有我的名字。”

    安东尼的动作顿住了,他静静地看着他。

    神明的大脑转动了起来,他在思考着艾尔德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打算和斯塔克撇清干系吗?他打算自立门户了?还是

    但他的嘴上已经做出了承诺。

    “如果你想,当然可以。”

    他缓缓开口,“但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艾尔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步伐因为寒冷有些不稳,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不想再让她哭泣。

    第125章 跪(已修)

    “你不愿意相信?”

    屋外的太阳散发最后一点余晖, 遥遥地照在艾尔德的半张侧脸上,那双恢复水一般平静的眼睛看着提姆,

    “好吧, 也许是我又一次骗了你。”

    “后面呢?”

    提姆避开艾尔德的眼睛, 继续问。

    “后面的故事已经在报纸上了吧?我成功入狱, 然后就到了现在。”

    “可即使在旧金山, 即使你姓斯塔克,杀人罪也不可能只囚禁一年吧?”

    提姆想起自己搜集到的报纸上的日期。

    “有人为我辩护了。”

    “你的父亲?”

    艾尔德看着提姆笑了一下,于是提姆知道不是,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他叹息一声。

    “是这位佩珀女士吗。”

    艾尔德沉默地望了一眼窗外的夕阳。

    血一样的残阳铺满了天际, 漫天红霞下是死气沉沉的哥谭城,城里最高的第二高的那栋楼的窗户上, 映着一张似哭似笑的脸。

    艾尔德眨眨眼睛,那张脸又恢复了平静。

    “她留下了遗书,安东尼拿去检查了三遍是否藏着密语, 最后确认这只是一份为我写的辩别书。”

    “如果是安东尼找到,那么也是他放你出来的吗?”

    “当然,”艾尔德脸上挂着笑, 笑意不达眼底, “我爹对我很好不是吗。”

    提姆有些看不懂艾尔德的表情。

    “一年并不算很长, ”他理智地说,“即使是立刻重新提交证据,进行审核,走正常的流程也要几个月才能完成, 而安东尼也要花上几个月平息事端才能开始申请吧。”

    “他送你去的监狱不好吗?”

    提姆记得加州是私立监狱制,如果安东尼不愿意出钱的话监狱的条件

    “没有,”艾尔德向后靠去, 酒精的效果已经褪去了七七八八,他现在有些困倦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夕阳终于完全落下,屋内有些暗了,提姆几乎看不清艾尔德眸底的情绪,只能隐隐看到他唇角一如既往勾着的浅笑。

    “我进临时监禁所的第三天就被安东尼带出去了。”

    “当时斯塔克正好中标,与政-府签好了新型监狱的试验场,我是第一位入住的犯人。”

    艾尔德提起点精神,看向提姆的眼睛。

    “监狱名称叫”白房子“。”

    提姆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破碎,

    “是我想的那个白房子吗?”

    “如果你说你待过的那种的话,不是。”

    艾尔德的声音倒是冷静地过分,甚至还带着几分调笑,就像在讲一个其他人的故事,或者一个并不走心的谎言。“比你那个要小得多,只有两张单人床那么大,勉强够人站直。”

    “这种白房子非常节省空间,并且改造效果很好,基本大家待个几周都悔改了。”

    “你呆了多久。”

    提姆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眸中隐隐透出不忍。

    艾尔德有些恶趣味地看着小侦探的情绪起伏,整个人再次向后仰,腿却无意识的蜷缩起来,这是一个不太礼貌的姿势,但是艾尔德做出来只会让人怜悯他无意中流露的一点脆弱。

    一个美丽的青年总是有肆意支配自己身体而不显得不高贵的权力。

    “你不是知道日期吗?”

    “一年,我在那里呆了一年。”

    艾尔德慢悠悠地说,“那里其实经过心理专家的测评,一般人能够忍受的最长时间是三个月,在三个月内,如果他们选择真挚的忏悔,就会被放出去回到正常监狱,但前三个月我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艾尔德记起那个时候惨白的灯光和眼睛的干涩,他当时头痛欲裂,却一直坚持到了他画下第九十道竖线的时候才张开嘴说出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句子。

    “所以说我真是个天才,”艾尔德嘲讽地笑了笑,“竟然能在那种条件下清楚的分辨日期。”

    “为什么?”

    提姆困惑地问。

    “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进去的。”艾尔德叹息,“我至少需要给安东尼留出解决那些纷争的时间。”

    如果艾尔德只说了一句真话,那么就是斯塔克倒塌,安东尼是一定会殉葬的,艾尔德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出现,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珍视的人,他不想失去第二个。

    艾尔德不想看到安东尼受伤。

    提姆轻轻地“啊”了一声。

    说到这一步,他终于明白了后面的故事会如何发展,此刻提姆的眼眸里充满了令艾尔德厌恶的怜悯,所以艾尔德移开了视线。

    他宁愿看到小侦探刚开始怀疑的样子,也不愿看到眼前这种,压抑着的,仿佛这痛苦甚至与他有关的,真诚的同情。

    这让他有一点点想到布鲁斯。

    艾尔德闭上眼睛,听到小侦探用那种跟布鲁斯很像的声音继续轻轻说:

    “但即使看到你开始忏悔,安东尼也没有放你出来。”

    白房子实验最初在瑞典实行,目的是为了代替死刑,不仅仅是惩罚,更是起到人格的改变。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掌控和塑造一个人的机会。”

    艾尔德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尝试了许多不同的忏悔,从最开始充满表演痕迹的真挚眼泪,一遍遍地重复着他是如何杀死自己的继母,忏悔着他自己的低劣和不堪,到后来开始忏悔自己的放纵,沉溺欲望而不加节制,忏悔自己不受管教和满口谎言,他几乎说遍了自己所有罪刑

    ——在第四个月。

    然后他开始丧失时间观念,同时开始产生剧烈的孤独感和空虚感。

    他开始思考哪里出了问题。

    他是在那时候意识到他一点退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他将全部希望,安全感,归属全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如果那个人选择放弃他…

    他除了毁灭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第五个月他开始咒骂,他陷入了绝望和迷茫,以及越来越严重的焦虑和恐惧,他想不出为什么他不被放出去,他骂政府,骂监狱,骂所有人,但唯独没有骂安东尼斯塔克,因为此刻他已经开始感到惧怕了,惧怕他唯一的意义失去意义。

    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他其实可以放弃很多曾经被他认为无比珍贵的东西,比如生命,比如尊严,只要有人能把他从这片无尽的白色的解放出来。

    第六个月时他出于软弱的目的停止了进食,成堆的营养剂堆在角落,然后他才恍然记起自己曾经注射过有特殊功效的绝境病毒。

    他没死成。

    他从未如此诚挚地祈求神明。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第九个月时他开始编造自己的罪名,但这更多的是为了他能够维持短暂的清醒,不至于彻底陷入癫狂而失去自我。

    他说他纵火,加利福尼亚和华盛顿的山火都是他放的,他说他不止杀了一个人,旧金山至少有一半的凶杀案是他晚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做的,最后,他说他杀母的下一步就是为了弑父,他会取代安东尼,他会成为唯一的斯塔克。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瞪大眼睛,意识到这些罪刑每一个他真的都可以完成,而他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做了这些事情,而是因为他没做。

    什么都没做。

    然后他大笑。

    第十个月的时候,他开始放弃思考。

    他在消失。

    他没有第十一个月和第十二个月的记忆。

    等他浑浑噩噩地从那片白色清醒过来时,他面前是一个惊喜的心理医生。

    “您能记起我是谁了吗?”

    艾尔德不记得,那个时候艾尔德才知道,他失去了整整六个月的记忆。

    而他的父亲的眼眸依旧如同天空般包容而湛蓝。

    “只要你能够真诚的忏悔你的背叛,”他宽容的看着艾尔德,“dad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艾尔德仍然混沌的大脑艰难地拆解这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他没有背叛过。

    他没有想过背叛他没有想过纵火他没有想过去杀掉谁。

    他迷茫地抬起眼睛,看到安东尼的眼睛。

    那片蓝色如此美丽,如此空洞,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像那个白房子。

    艾尔德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dad,”他像幼猫一样惊颤而讨好地抱住对方的脖子,“我错了,我不会在那么做了。”

    安东尼安抚着抱住艾尔德,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讲着那些艾尔德的不忠和羁傲,他说他早就看出了艾尔德的野心和扭曲,但是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只要他悔过安东尼仍然是他的父亲。

    而艾尔德急切地说了很多道歉的话,为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罪过而痛哭流涕地忏悔,感恩安东尼的宽容,他说得那些话是如此真挚以至于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他应该是真的希望杀死他的父亲的。

    白房子寸寸碎裂,变成白鹤,变成镜子,变成一顶纸做的王冠,摇摇晃晃地掉在艾尔德头上。

    “好吧,我只有一个问题了,”提姆在一片沉默中试图缓和气氛,舌头却像打了个结,一时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安慰,“你现在好起来了吗?”

    这听起来仍然像逼问,提姆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有点懊恼地想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参与过安抚受害人的活动中了,他抬眼小心翼翼地看艾尔德,却看到对方在微笑。

    “其实还好,比你想的好得多,”艾尔德打了个响指,角落里一盏暖黄色的灯亮起,照亮了屋内的黑暗,提姆恍然察觉到这灯似乎带这些温度,并不只是照亮,大概还充当着取暖器的作用。

    “我现在记不太清当初的细节了,我的大脑足够聪明,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这是好事,所以我不会再感到恐惧,也几乎没留下什么ptsd之类的心理疾病。”

    “只是那个建筑那些房子的人偷工减料,白房子的墙壁比我的小拇指都薄,屋里又没有取暖设施,我穿着单衣在那里度过了旧金山最冷的三个月。”

    艾尔德没忍住叹了声气,却仍然笑着,声音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温度。

    他平静地说:

    “好冷啊,提姆。”

    从那之后,艾尔德一直很怕冷。

    第126章 屈服(重修)

    人会在同一个错误上失败两次吗?

    艾尔德步履匆匆地走过哥谭18号街。

    已经是深冬了, 街边的石阶结了冰,冻住了流浪汉扔下的针头和带血的纸巾,他曾经花过大力气整改街景, 后来才意识到他能制止流浪汉不扔垃圾, 但是制止不了他们朝警察开枪, 所以一切也就半途而废。

    他知道这是错的, 因为曾经他没有耐心,也没有动力去好好尝试,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会足够勇敢,不会让他真正想做的事情被任何事中止。

    比如眼前突然出现的红色摩托车。

    “杰森?”艾尔德愣了愣, 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最近如何?”

    “一切都好, ”杰森带着皮帽和厚实的口罩,只留下仍然灼灼生辉的绿色眼睛,“要不要来我家里坐坐?”

    “抱歉, ”艾尔德歉意地笑笑, 态度礼貌而疏离, “我还有一些急事要做,必须得赶紧离开了。”

    他说完就试图绕过杰森继续赶路,他和蝙蝠侠的临时安全屋就在前面,艾尔德决定去那里找找紧急联系方式。

    这次他不会再放弃了, 他会当面跟蝙蝠侠说清楚,然后解除误会,再一起想别的解决办法。

    摩托车突然轰隆着启动, 在艾尔德身前再次停下,阻拦的意思明明白白。

    “杰森?”

    艾尔德的眉毛皱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等之后再说好吗?”

    “你不会是要找蝙蝠侠吧?”杰森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问着,“在你刚刚高调的宣布了他的身份的时候?”

    “这关你什么事?”

    艾尔德的语气冷了下来,尽管他现在没有做出什么攻击姿态,但他的耐心已经几乎要耗尽了。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去送死,”杰森冷哼,“你现在过去布鲁斯韦恩只会立刻送你下地狱。”

    “你是突然成为了蝙蝠的粉丝,然后过来声讨我的吗?”艾尔德的手腕上已经开始传来钢铁扣合的声音,

    “没错,”杰森挑挑眉毛,“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在阿卡姆了,希望那天来得晚一点。”

    艾尔德忍无可忍地抬头假笑了一下,然后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让开。”

    “我现在没空给你解释,但是你如果不想跟我打一架的话就离开这里。”

    杰森看着艾尔德恼怒又倔强的表情,突然叹气。

    他猛地拧动摩托车的车把,在艾尔德反应过来之前朝着旁边的小巷冲去。

    艾尔德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杰森的摩托车以一种自杀般的速度撞到墙壁上——

    然后被切成了两半。

    “fxxk”

    杰森拍拍身上的土潇洒地从爆炸中走出来时,艾尔德手上的铠甲退去,他本想抓住杰森的衣领把他救回来,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杰森惋惜地看着自己报废的摩托车,“那应该是你们的安全屋吧?”

    艾尔德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被包裹在厚实大衣里的指尖突然发麻。

    “你怎么会知道?”

    杰森耸耸肩,对艾尔德伸出手,

    “现在可以去我家了吗?”

    艾尔德手心发凉,像是被浸在了零下的雪水里。

    他怀疑的本能在告诫着他什么,只是他下意识否定了。

    艾尔德看着那双太过真诚的绿眼睛想,他应该拒绝的。

    他搭上了那只手。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在巷尾的一栋小楼停下。

    “现在可以说了吗?”

    艾尔德打量着这个房子,整体都是暖色调,棕褐色的沙发一看就很柔软,壁炉旺旺地烧着,米色的地毯上摆着拖鞋,杰森自然地接过艾尔德已经有些湿的手套放在壁炉旁边,而艾尔德换好鞋,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座的沙发上。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杰森漫不经心地回应,“蝙蝠侠很显然想杀你啊。”

    “不可能,”艾尔德立刻否认,然后又顿了一下才补充道,“蝙蝠侠从不杀人。”

    杰森嗤笑一声,终于慢悠悠地回到沙发坐好,

    “现在你也信这套了。”

    “好吧,”他在艾尔德再次反驳他之前开口,“确实他可能有这个原则,但是对于危险人物他也从没手软过不是吗?”

    艾尔德皱了皱眉。

    “我不觉得蝙蝠侠会这么贸然的下判断,”他双手抱胸,语气难以自抑地透露着愤怒,以及一些自己都不确定的恐慌,“也许我现在最该做的事情还是去找他把一切说清。”

    “他不会贸然的下判断,”杰森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有耐心,“但如果这个判断他下了很久呢?”

    艾尔德这次怔愣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他想起了什么,比如蝙蝠侠那一瞬的回避,比如那隐隐的不安,比如他的直觉,但他还是摇头。

    他沙哑着嗓子开口:

    “不会。”

    “你如果没有证据那么我要离开了,”他麻木而急切地站起来,说着证据却似乎一句话却在心里祈祷对方不要再说了,垂着头快步朝门口走去,

    “现在时间宝贵。”

    “艾尔德!”

    杰森无奈地拉住他手腕。

    “你他妈能不能动动脑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为爱痴狂?”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用那个摩托车给你做演示吗?你还记得吗?那是你改造过的那辆。”

    他伸手扯下一个艾尔德的耳钉,那是布鲁斯曾经送给他的,艾尔德应该拦住他,但此刻他心神不宁,莫名地停滞了一秒,等他回过神试图阻拦的时候耳朵上已经一阵刺痛,而杰森把他的耳钉扔进火炉。

    “你要干什么?”

    艾尔德摸摸自己刺红起来的耳垂,怒视着杰森。

    杰森给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你听。”

    火炉中传来轻微的爆裂声响,像是糖豆被火焰碰地一声烤化。

    除了这个,艾尔德什么也没听出来。

    “这是一种含镁的石头,”杰森解释,“很稀有,也很值钱,它特殊在于如果佩戴的时间足够久,就可以储藏人的气味。”

    艾尔德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只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绝望地跳动,仿佛一只被困于牢笼的困兽。

    “而其实再说明白一点,那不只是气味,是你的dna和生物信息,有了它就像有了一把钥匙,可以随时打开那些可以摧毁你的大门。”

    “蝙蝠侠哪里来的这种技术?”

    艾尔德仍然试图寻找每一个可能的错漏,就像是溺水者寻找浮木,也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偏执地不想相信。

    “你的技术,那些超前的理念,够一个天才带着时代走很多步,而你知道,这里有很多天才。”

    杰森说着看了看手表,拽住艾尔德的手腕往窗边走去,艾尔德这次没再抗拒,但动作僵硬的像是木偶。

    “看天边。”

    艾尔德于是顺从地抬起头,一朵金黄色的,绚丽的烟花在东区的一角平地而起。

    那是爆炸后的余晖,明亮夺目,仿若一轮人造的太阳,散发着艾尔德无比熟悉的温度。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接连绽放,无比璀璨,仿佛一张细密的大网,将整个天空笼罩其中。

    “这次不用我提示你了吧?”杰森紧紧地拉住艾尔德的手腕,用力到艾尔德能感到轻微地疼痛,

    “那块小小的石头里藏着的信号要足够多,才能随着火炉里的烟飘向整个哥谭,而哥谭里的隐藏的爆炸点要足够多,才能像现在这样,”

    杰森顿了顿,也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烟尘滚滚。

    “密不透风。”

    艾尔德闭了闭眼。

    靴子落地了。

    很奇怪的,此刻他第一个记起的是小侦探昏迷前不可思议的表情,显然没想到自己能在相似的迷药上中两次招,

    他没忍住轻笑。

    同样的伎俩就是可以用两次。

    因为人们永远不长记性,重蹈覆辙。

    第127章 好冷(已修)

    艾尔德垂下眼睛, 想起他曾经也给布鲁斯放过一场烟花。

    同样绚烂,同样不可阻挡,同样万千流光, 浩浩荡荡的坠落。

    那时候他准备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他记不清了。

    远处爆裂声一声比一声更响, 已经五分钟了, 反而越来越多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而这场规模更大, 更夸张的“烟花”,布鲁斯韦恩,要准备多久?

    从他看着艾尔德的眼睛说“永远不会”的时候够不够?从他托着艾尔德的后颈低声承诺“相信我”的时候够不够?还是要从更早以前, 在布鲁斯察觉到他第一次为对方而后退时?

    布鲁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希望我死去?

    艾尔德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艾尔德。”杰森担忧的出声,艾尔德已经沉默了太久, 久到他都有些不安了。

    他试图去碰艾尔德的脸。

    艾尔德歪了歪头,躲开那只手。

    “你怎么知道的?”

    他语气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

    “杰森,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是因为我一直对你有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感,你身上有一些东西跟曾经的我很像, 这让我信任你, 也让我轻蔑的以为我自己可以掌控你。”

    “但现在我为过去的轻蔑道歉。”

    艾尔德低下头。

    “对不起。”

    杰森那只茫然无措的手突然顿了顿。

    看到一直高高在上的人道歉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杰森本应该为此感到愉悦,但是此刻他却突然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你为轻蔑道歉,那也为曾经信任我道歉吗?

    “我可以告诉你,”他本来预定好要说的条件, 像是过年的糖浆卡在了喉咙里,被他艰难的吐出,“但你答应我, 我说完之后不可以去找布鲁斯,也不能去找安东尼。”

    艾尔德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杰森暗骂了一声拽住对方的手。

    “ok,”他很轻易的妥协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至少在听完我说的之后要重新思考一下。”

    艾尔德缓慢的转过身来,不置可否,尽管刚刚他才为自己的轻蔑道过歉,但此刻他似乎又恢复了往常那副上位者的姿态。

    可杰森并不生气,他看艾尔德此刻像是应激的小猫,弓着腰哈着气,警惕而又委屈的看着所有人。

    “时空。”

    然后杰森看着艾尔德那双蓝色眼睛,想着小猫,慢慢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艾尔德的眼睛一瞬明了,这与他的猜测相符,他现在要的不过是一个确认。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了,对吧?”

    杰森点头,含糊地说,“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的命运如何?”艾尔德打断他多余的废话。

    而杰森嗤笑一声。

    “在你的20岁生日之前死亡。”

    艾尔德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睛,如果还有那么点时间他就将死去的话,那他至少要先安排好…

    “我的意思是明天晚上。”

    艾尔德刷地抬起眼睛。

    “什么?”

    他困惑地反问,却又在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杰森一字一顿的重复:“你没听错,就是明天晚上。”

    艾尔德收好惊讶的神情,没忍住笑了一声。

    如果是20岁之前死去的话,那么艾尔德能想到无数个可能的死法,但是如果说他将会在明天死去的话,那么艾尔德就无比清楚,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了。

    “it is ok,”艾尔德轻叹,“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好结局。”

    杰森愣了愣,愤怒地捏住艾尔德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好像要用自己的情绪驱散艾尔德此刻的麻木一样,“这不是一个好结局。”

    “你能不能好好想一想?你现在才多大,18岁还是19岁?”

    “然后你就要死去,为了一个根本没必要的东西?”

    “这不是没必要的东西!”

    艾尔德突然提高音量,他狠狠地拍开杰森的手,眉心微蹙,认真地重复:“你根本什么也不理解,总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

    “我理解。”

    杰森也提高了音量,那片绿色的海剧烈波动起来,像是有万丈波涛在翻涌,在咆哮。

    “我知道不被认可是什么感受,我知道被抛下是什么感受,也知道和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分道扬镳是什么感受。”

    但杰森深呼一口气,尽量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下去,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痛苦,焦虑,以及孤注一掷。”

    他看着艾尔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但这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你还可以去继续研究你那些喜欢的东西,白天去市政厅谈论那些该死的改革,晚上去喝些酒或者只是看着日落,也许你未来会有小孩也许不会,但是即使是看着菲欧娜,你不想看看她长大的样子吗,”

    杰森说得很急,却在看到艾尔德的眼神的时候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带上了些不太明显地哽咽,

    “没人该在十八岁死去。”

    “…对不起。”

    艾尔德抱住了对方,对方把头埋在艾尔德肩窝里,艾尔德能感觉到轻微的湿意落下。

    他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像是之前对方经常做的一样。

    “但这是不一样的。”

    艾尔德的声音放得很轻,他任由对方抱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的松开手。

    “杰森,谢谢你,但是别再拦我了。”

    “至少给我一个原因。”

    杰森表情平静了下来,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似乎依旧在颤动。

    “这不只是我和我爹的事情。”

    艾尔德想了想,简单地说,“你知道我说过很多谎,但在最初,我还没那么会骗人的时候,有人拆穿了我一个谎言。”

    “而被拆穿的代价,到今天我才要付而已。”

    艾尔德说完之后利落地转身,似乎毫无挂念,但在出门之前,他还是顿了顿。

    “如果你已经想通了,那么我仍然为你开心。”

    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在原地沉默的杰森,然后推门而出——

    被一闷棍敲昏在了门口。

    杰森本来盈满悲伤的眼睛瞪大了。

    他几乎是立刻拿起腰间的枪准备赶过去,却又在看清那个黑色的身影后缓缓放下了枪。

    他啧了一声,眼神复杂。

    “是你。”

    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和杰森对视着。

    杰森没有问对方是怎么找到这的,其实他烧掉那个东西后就知道蝙蝠侠很快会赶到,但他没有想到这么快。

    两人沉默对峙着,杰森的手指仍然警惕的放在扳机上,蝙蝠侠看起来也气势凌人,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最后是杰森先开口,

    “你别想杀掉他。”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暂时控制他,让他不要去见安东尼。”

    这和杰森的想法不谋而合,其实他门前也放着几个触碰就会激发的麻醉枪。

    “你真的能控制住他吗?他可比猫狡猾的多。”

    杰森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是听起来仍然像是嘲讽,

    “尤其是在他刚刚知道一切的时候,现在他应该在恨你吧。”

    “我会处理好一切。”

    杰森为这个标准的蝙蝠式答案而嗤笑了一声。

    “行,”他冷笑,声音中还带着一些刚才未曾显露的疲惫,“那带着他快滚吧。”

    杰森转身打开了一瓶威士忌,瓶盖弹跳发出砰的一声,再转回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蝙蝠侠还没走。

    他放下酒瓶。

    “还有事吗?”

    蝙蝠侠沉默了一会。

    外面的爆炸声并没有停止,火炉依然在噼里啪啦的烧着,房间里很安静,杰森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他听见蝙蝠侠用他那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嗓音开口:

    “…杰森。”

    杰森几乎是立刻明白对方在叹息。

    他被哽住了,心口像是突然冒出了些无名火,以及一些别的感情,他说不清楚,但是这些只会让他更烦躁,于是他重重的摔了一下酒杯,

    “别用这种恶心的腔调跟我说话。”

    但他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他转过头去,再回头的时候,蝙蝠侠和艾尔德都已经不见了。

    于是他喝了一口酒,看着安静燃烧的壁炉发呆。

    *

    艾尔德筋疲力尽地躺在这个特殊力场的正中间。

    在刚刚他醒来之后,已经尝试了至少三个小时,试图从这个力场的各个方向突破,但是一无所获,他的机甲像是被这种特殊的材质专门克制一样,完全无法造成伤害。

    “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人,”艾尔德仰躺着看着蝙蝠洞熟悉的天花板,他知道蝙蝠侠就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但他不想看到对方的脸。

    “干脆把这些东西给我,让我去对付爹就够了,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有必要让我继续在这蹲牢房吗?”

    “这些全部都是根据你的生物信息特殊定制的东西,对其他人不起作用,”蝙蝠侠转过来看着他,“如果你能想办法弄到安东尼的那些核心信息的话,我想我确实能帮到你。”

    “但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毕竟刚刚把一切都弄得人尽皆知。”

    艾尔德玩着自己手指的动作顿了顿。

    他勾了勾唇角。

    “真有道理。”

    “你的先见之明起了作用,不是吗?我又一次欺骗了你,背叛了你,还好你始终没有放下警惕,所以现在我这个坏蛋还能在这里接受惩罚。”

    艾尔德一骨碌坐起来,笑着看向对方,微红的眼尾甚至带着几分他之前惯有的勾人味道,眼神却是冷的。

    “你想要怎么惩罚我?”

    蝙蝠侠的脸被挡在面具之下,艾尔德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空气突然有几分凝固。

    他的嘴角很轻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避开了这个话题。

    “不要再试图逃跑,艾尔德。”

    艾尔德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掉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脸上只剩下一片平静的麻木。

    “我知道了。”

    他又躺了回去,不再说话,直到听见椅子划过地面,蝙蝠侠准备离开,他才再次出声。

    “囚犯应该也有人权吧?我希望你能给我拿件棉服。”

    艾尔德盯着那片空白的天花板。

    “今年的冬天好冷啊,布鲁斯。”

    第128章 派对(已修)

    艾尔顿没有得到回应, 只听见那个脚步顿了顿,然后干脆的离开了。

    艾尔德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他感到轻松和解脱。

    就像他好像在期待着坏事发生一样,如今, 它真的发生了, 他此刻只感觉到尘埃落定。

    他开始理智的思考该如何破局, 他是一定会去安东尼那里的。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 房门突然再次发出了响声,艾尔德还以为是蝙蝠侠真的拿来了棉服,于是他坐起来, 被囚禁的发明家慵懒地支起手肘, 指节抵着太阳穴的姿态宛如文艺复兴时期的殉道者雕像。可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在看清来人的刹那冻结成冰。

    “斯塔克先生。”

    艾尔德看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女孩的时候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菲奥娜。”

    艾尔德有些恍惚,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很快,几个月没见小女孩原本粗糙的皮肤就已经变得光滑,个头也拔高了许多, 好像转瞬就从那个缩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愧疚感跟成就感是同时涌出来的,一方面,他有些愧疚, 自己在这段时间没有看管好这个女孩, 一方面她也感慨自己确实把女孩养的很好, 他没忍住想去摸摸女孩的头,指尖却在中途被力场阻断。

    艾尔德恍然回神。

    “你怎么在这儿?”

    “我偷偷溜进来的。”

    “偷偷…?”艾尔德难以置信地皱起眉毛,“这可是蝙蝠洞,这里设了至少800个密码锁。”

    于是菲奥娜一本正经地给艾尔德讲述了她是怎么破除重重阻碍, 从韦恩大宅一路找到蝙蝠洞入口,然后又在蝙蝠洞里来回乱窜,躲过巡逻的蝙蝠侠找到艾尔德所在的位置的。

    艾尔德听得目瞪口呆。

    他没忍住检查了一下菲奥娜的发色和瞳色, 确认对方是不是蓝眼黑发,然后想起来对方还有个爹才长舒一口气。

    很好,很安全。

    艾尔德又没忍住想要摸摸小崽子的头,菲奥娜对他笑了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艾尔德突然意识到什么,在一刹那间像是触电般收回了手。

    他撇开头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钱,也为你准备好了律师、代理人,当然还有一个拳击老师。只要你狠狠心,别再去管你爹,带好你几个弟弟,你就能从此过上年轻有钱父母双亡的生活。”

    艾尔德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啰嗦:“总之,你应该离我远点,然后去过自己的日子。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相信你能过得很好。”

    而菲奥娜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说:“我不走,我要救你出去。”

    艾尔德愣了愣,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笑中有一点苦涩,但更多是他也说不清楚的情绪。他带着这样的笑看向菲奥娜,态度却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轮不到你说这话。”

    菲奥娜站直了身体,看起来态度一下急切起来。

    她急忙说道:“我说真的,我可以帮你,至少我能传递信息。或者只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就能做到。”

    艾尔德叹息了一声,他不想让菲奥娜走入危险之中,所以语气严厉起来:“你听不懂吗?我让你不要掺和这种事情,这很危险,你可能会死的——你懂什么叫死吗?”

    菲奥娜用力地点点头。

    “我当然懂。”

    艾尔德的心脏莫名抽痛了一下,但他假装若无其事的避开女孩的眼睛:“你懂什么生和死,小屁孩。”

    如果这是一场足够体面的对话,菲奥娜此刻就应该识趣的中止,可惜菲奥娜芳龄不到十岁,如今她一点也没察觉到艾尔德的回避,而是像只小狗一样急切地点点头:“我当然懂,姑姑家的那个小孩死掉了,所以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也是,如果你死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固执地望着艾尔德,艾尔德尽力避开但没能成功,

    “我会为此难过终生。”

    艾尔德严肃的脸再也装不下去了,小孩子就是如此爱说什么永远和一辈子,事实上他们热烈的爱意可能只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他轻松地耸耸肩:“没什么可难过的。我死之后你有大笔遗产可以挥霍。如果我真的活下去了,可能最后你过得还不如现在,束手束脚,做一个控制狂的小孩和不负责任的人的小孩是一样难熬。”

    艾尔德敲敲他们两个之间透明的壁垒,“我已经试验过了。”

    “不会的,不会有什么事情比你死去更糟。”菲奥娜认真的反驳:“失去一个爱我的人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艾尔德像是被使劲拽了一下尾巴的猫。

    “谁说我爱你了?”

    艾尔德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变成了一种厌恶和傲慢的混合产物,他一般不对菲奥娜露出这副表情,事实上他对任何人都很少这么直白的展示这个表情,他习惯带着一点满不在意的面具,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很快收敛了表情,坐了回去。

    “抱歉,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既然已经到这个时刻了,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事实,我并不爱你,”

    艾尔德隐隐有些不忍,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想我收留你只是一种代偿心理,你能明白吗?就像是你现在没买下来的芭比娃娃以后会发疯一样的想填满一个房间,或者是一种幼稚的攀比欲,因为某些情景过于相似所以我想通过你证明自己比某个人强”

    艾尔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挫败地看着菲奥娜迷惑的眼神,跟孩子说这些东西还是太过了。

    所以他停了下来,告诉对方,

    “我不会死。”

    “谁跟你说我会死了?”艾尔德又恢复了那副目空一切的样子,“听好了,这只是我跟蝙蝠玩的一个游戏,等游戏结束之后我就会回家,你现在去斯塔克大厦乖乖等我,不要插手我们的游戏,否则我就犯规了。”

    菲奥娜听到一半就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难道当我是小孩吗?”

    艾尔德扶额。

    他还是勾起了唇角。

    “好,你不是小孩了,”艾尔德笑着说,“你是个大孩子了,那你在这继续呆着吧。”

    艾尔德突然伸手,金红相间的机甲如液态晚霞包裹他的右臂,火焰从里面翻涌的时候,女孩本能地朝旁边扑去,炮弹在生物力场上炸裂,发出巨大的声响,火花四溅。

    艾尔德的额发被热浪掀飞,反作用的冲击力让他咳嗽了一声,勉强抑制住嘴里的铁锈味道,疼痛从小腹滑向鼻尖,艾尔德却露出一个几乎是满足的笑容,转瞬即逝。

    而外面无事发生,菲奥娜扑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灰头土脸地,难以置信地看向艾尔德。

    “斯塔克先生,您在干什么?”

    “让你去竞争上岗。”艾尔德认真地说,“蝙蝠侠肯定会认为你是当童工的好料子。”

    菲奥娜有点生气,她听不懂艾尔德在说什么,但她看到了炸弹爆炸。

    她愤怒地转过了身。

    一个女孩生了气却没直接走开,多半是在等着你哄她,这是艾尔德的经验,无论多大年龄,但他现在故意不管菲奥娜。

    菲奥娜却又气鼓鼓地转了过来:“可是你为我的死去而难过。要是我丢掉了一个我很喜欢的玩偶,那么我也会难受。”

    艾尔德没想到对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于是他回应:“这和爱无关,这只是一种占有欲,你只是觉得那个娃娃好玩,而不是爱那个娃娃本身。”

    菲奥娜又问:“但你还希望我过得更好,付出难道不是爱吗?”

    艾尔德回答:“这也不是爱,这是一种沉没成本。因为我之前已经在你身上付出了很多了,所以我现在就希望你像一个能够持续给我带来利润的项目那样继续产出价值。”

    艾尔德巧嘴簧舌,对付菲奥娜实在有些屈才,只要他不想,他能说出一百个理由来告诉对方他爱对方,不爱也是一样的。

    菲奥娜追问:“那什么是爱?”

    艾尔德顿了一下,但依旧顺畅地接了下去,

    “不计回报,不论代价。”

    “那你这么爱过谁吗?”

    “当然没有。”

    这次艾尔德说的就顺畅多了,他对菲奥娜眨了眨眼睛,即使神色疲惫也掩不住漂亮到惊人的脸蛋,

    “只有别人这样爱我的份。”

    菲奥娜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哪有人这么爱你?”

    “只要我勾勾手指就有人把一切送上来,绝顶的美丽任何时候都是稀缺资源。”

    “这是占有欲,他们只是爱你的脸蛋,而不爱你本身。”

    艾尔德立刻补充:“但即使我说谎,背叛,永不付出真心,他们也一样爱我。”

    菲奥娜则毫不示弱:“那是沉没成本,他们舍不得他们之前付出的一切。”

    她想了想,还不忘补刀,“再说如果他们真的那么爱你你现在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艾尔德语塞了。

    他想不出菲奥娜是跟谁学的这套油嘴滑舌,然后他像所有回答不出小孩问题的那种坏家长一样,怒气冲冲地弹了一下对方脑门,告诉她说:“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

    菲奥娜抱住自己的头,却不买账,接着嘴硬地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艾尔德刚想嘲笑她怎么会知道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弹到对方的额头上。

    他触电一样的把手缩了回去,瞪大了眼睛。

    像是看到游戏突然穿模。然后他再试图伸出手时果然伸不出去了,就像卡了一个世界的bug。

    艾尔德看向菲奥娜,甚至差点以为自己刚刚是精神失常。但菲奥娜依旧捂着额头怒视着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

    艾尔德移回视线陷入了沉思,他敲了敲那个力场弄出的厚厚的壁,“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

    “我都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菲奥娜还没反应过来,而艾尔德继续敲着,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他们也一样爱我。”

    “只有别人爱我的份。”

    艾尔德几乎把他刚刚说的一切又重复了一遍,此刻菲奥娜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太对,迷茫地看着艾尔德,而艾尔德在实验了一切之后,终于沮丧地发现这东西不是声控。

    艾尔德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刚刚为什么突然能出去了。

    “斯塔克先生,”菲奥娜欲言又止。

    “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但是我猜你应该没听见”

    菲奥娜突然静音了。

    于是艾尔德终于听清了外面的枪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艾尔德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一个呼吸的功夫,艾尔德已经扑到了菲奥娜身上,挡住了朝她射过来的子弹。

    “低头!”

    子弹落在机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艾尔德回头时,金红色的铁人已经装好了最后的炮弹。

    闪着冰蓝色光芒的机械眼眸看向入侵者,然后利落地发射,不带丝毫犹豫。

    当炮弹脱膛的瞬间,整个空间被照得如同极昼,他看见菲奥娜虹膜里映出的自己:半边脸笼罩在机械冷光中,恍若神话里为人类盗火的堕落神明。

    浓烟滚滚,艾尔德抬起头,抱住菲奥娜从火焰中钻出,动作无比流畅,但手却稳稳地护住女孩的头。

    一如过往。

    “阿卡姆进攻蝙蝠洞了?”

    艾尔德紧紧抱住菲奥娜,目光凝重地扫视着一片狼藉的韦恩庄园。

    大件的家具被统统砸碎,沙发,桌椅,甚至是那个古朴的摆钟,而原本应该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不知所踪,艾尔德放下惊魂未定的菲奥娜轻声叮嘱她藏好,却突然听到半坏不坏地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播报新闻的声音。

    “布鲁斯韦恩认罪伏法,于今晚纽约时间20点已经被押送至黑门监狱”

    艾尔德看着那个蓝眼睛的高大男人带着手铐被压进警车,外貌有些颓废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着锐利的光,看起来就像是布鲁斯真的被抓起来了一样,可明明一两个小时前他还在蝙蝠洞跟艾尔德交谈,艾尔德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看到了新闻底下滚动播报的通缉令。

    “男,19岁,艾尔德斯塔克,在其售卖的药物中故意参加上瘾性成分,对神经具有永久性伤害,请广大市民”

    艾尔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向客厅右侧的那个落地窗,一把拉开破破烂烂地窗帘——

    十几个警察举着枪看向他。

    “趴好菲奥娜!”

    第129章 罪与谎

    当信息过多时, 人一般不能立刻反应过来,但是身体的本能往往会让人知道该做什么。

    在那万分之一秒的空隙中,艾尔德首先把菲奥娜推到了那个铁质的壁钟之后。

    子弹声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立刻倾斜而出, 迎着月光走来的是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艾尔德, 认罪吧。”

    他的父亲带着悲悯的腔调对他说。

    劈裂啪啦的声音终于响起, 却不是子弹, 而是他爹身后带着的一众记者的摄像头,艾尔德下意识拿手臂挡了一下眼睛,混沌的思绪终于有了一瞬清明。

    他注意到了警察肩膀上的蓝色盾牌, 这是总统才有的配置, 而他身后的记者离得太远,却也能依稀辨出几个熟悉的面孔。

    大都会日报。

    一瞬间室内宛若白昼。

    这样的场面似乎他见过很多次, 有时候摄像头是比子弹更重要的武器,而此刻他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脸上满是疲色, 不用想也知道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罪,为什么要认罪?”

    但艾尔德还是毫不犹豫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安东尼像是没听见,他的语调几乎是痛心疾首, “因为你的恶毒, 多少个家庭从此分崩离析”

    艾尔德抬手对着他爹发射了一发炮弹。

    炮弹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但甚至还没落到安东尼身前五米就掉了下来,却成功让对方闭上了嘴。

    安东尼伸手制止了那些他身边想要冲上来保护他的人,抚平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依旧是尽在掌握的不紧不慢。

    而艾尔德身后空无一人, 菲奥娜被他紧紧地拦着,看不到人影,他手腕上的能量警报器闪着不详的红光, 预示着他已经消耗了太多能量。

    “我没有罪。”

    他重复。

    安东尼轻笑一声,皮鞋踩下艾尔德发出的那枚还炽热的炮弹。

    “暴力是最粗鄙的手段,我本不想这样。”

    安东尼收敛了笑容。

    “攻击警察,毫不悔改,”他的声音冷冷,“那就开枪吧。”

    子弹如同暴雨般朝着艾尔德射过来,他则又本能的用力摁下菲奥娜的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迎着子弹飞去。

    这些铁质的人造作物砸在他身上不能造成一点伤害,而艾尔德的目标如此明确,就是站在最后那个姿态慵懒的男人。

    安东尼同样淡然地看着他的儿子跨越一切朝他飞来,然后狠狠地坠在地上。

    安东尼的皮鞋踩上艾尔德的脖颈之前,另一具烈焰般鲜艳的红色铠甲锁住安东尼的脖颈向后拖去。

    艾尔德翻身站起,安东尼却已经轻而易举地将那具铠甲分解成片片碎铁,又在落地之前融化成炽热的铁水,滋滋作响。

    “这种过时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说是我教你的了。”

    安东尼叹息。

    月光之下,他手腕翻转,那一点银白色如此显眼,以至于周围围住他的一圈红色铁人都黯然失色。

    那些铁人同时抬起手,掌心的炮弹对准安东尼,旁边的人群焦急的呐喊,但他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艾尔德迅速后退,飞到高空之上。

    硝烟散去,银白色的光辉像是圣母玛利亚的光环,却又比那更加冰凉无情。

    安东尼全身都已经覆上了银白色的金属,然后他同样冲上云霄,精准地掐住艾尔德的脖子,在空中直接狠狠的向下压去。

    两人在高空坠落,像两颗流星般层层砸穿了韦恩庄园的房顶。

    即使铠甲有坠落防震,艾尔德仍然听到了骨头碰撞金属清脆的声响,原本紧贴着皮肤的铠甲被生生划去一块。

    碰!

    那只漏出来的蓝色眼眸眨了眨。

    然后是玻璃的破碎声,警笛的嗡鸣声,以及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要快。

    艾尔德伸出手,一只手用尽所有力气拉住他爹的肩膀不让他能挣脱自己,另一只手则捏碎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铁链,然后以他为中心,一个透明的力场凭空升起。

    刚刚好把艾尔德和安东尼两个人罩起来。

    艾尔德被安东尼捏着脖子提起来,摔在那个透明的壁上。

    安东尼大笑起来。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吗?”

    他的手慢慢收紧,“把一头老虎和一头羊困在一起?”

    金红色的机械手指颤-抖着试图掰开那只手,艾尔德本能地挣扎着,小腿却已经被踩在了银白暴君的脚下。

    但安东尼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来,银白色铠甲的面罩落下来,露出那张英俊优雅的脸,

    “艾尔德,你的铠甲已经没能量了对不对?”

    “你猜猜看?”

    艾尔德几乎是从喉咙间隙挤出几个字,他能听到钢铁和他的脖子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安东尼微笑。

    “你当然得有。”

    在他的手骤然用力的一刹那,艾尔德掌心的炮弹再次朝着对方的脸射去,安东尼后撤一步,松开了捏在艾尔德脖颈的手。

    艾尔德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对方反击之前开口:“我们的战场不在这儿。”

    他看着安东尼身后又开始不怕死闪烁的光亮,和警惕地拿枪口对准他的那些警员们,表情冷静。

    “麦斯在斯塔克大厦里。”

    “已经不在了,”安东尼放下了手,姿态仍然挑不出半分错误,“你以为我没发现吗?别忘了我手里已经有你的元数据了。”

    他半分都不在意身后的人群,目光从头到尾没有落在他们身上一秒。

    像是笃定他们根本不可能听懂两人在说什么。

    最接近智慧生命的ai麦斯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像曾经的艾尔德也已经死去,只剩下艾尔德斯塔克精疲力尽,苟延残喘地与他的父与主对峙。

    “你亲手交给我的,艾尔德。”

    他的表情甚至有一瞬间的柔和,像是仁慈的父亲又一次对他的孩子心软,

    “——有什么必要闹到这种程度呢。”

    艾尔德忍了又忍,仍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尖锐地冷笑。

    “您什么时候给我留下余地了?”他此刻也完全忽略了外面的闪光灯与枪口,那些压抑已久的话像是被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倾泻而出。

    “无论是您亲手给我带上那个可以可以决定生死的芯片,还是想要在拿到麦斯的数据之后又将它拿出,无论是把我逼到不得不欺骗所有人,还是反过来拿着这个谎言指责我罪大恶极,一切什么时候由我做主呢?您什么时候给我留下过退路可走呢?”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但还是有一种冲动,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出口,让所有真相都赤裸裸地呈现,让所有发臭发烂的秘密都重见天日。

    他这次忍住了。

    艾尔德盯着对方的眼睛,“您现在获得了您想要的一切,代价是您儿子的心脏,告诉我,您会为此而有过一瞬的愧疚吗?”

    摄像机咔嚓咔嚓闪着疯狂的光,映地安东尼像是雕塑般的侧脸明明暗暗,人们焦虑又贪婪地等待着做下论断,谁才是那个他们该扔出石子的人。

    而安东尼平静地笑着,“你是打算靠这种拙劣的谎言欺骗大家吗?”

    在这一秒,艾尔德想到的是麦斯,珍珠耳环和洁白的墙壁,而安东尼的目光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艾尔德的手腕。

    “男孩,你这次机甲中,是真的能量不足了吧?”

    艾尔德的眼眸像是水一样颤动起来,他的嘴唇抽动着,像是有一瞬痛苦地向下撇去,几乎是一个绝不该在现在显露的幼兽般湿漉漉的脆弱表情,但也只是这样的几秒后,艾尔德的脸上就带上了和安东尼相似的笑容。

    “我没有说谎。”

    “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会说谎了。”

    已经有些毁坏了的铠甲寸寸褪去,艾尔德的脸整个显露了出来,即使很多人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那两张脸上相似的神态还是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怀疑是否上帝在他们之间放了一面镜子。

    一瞬间强烈起来的闪光灯让艾尔德眯了眯眼。

    “斯塔克先生,”艾尔德微微躬身,是很标准的老式礼仪,但艾尔德漫不经心的神情和精致的脸蛋又让一切看起来更像讽刺的滑稽戏,

    “在旧金山和哥谭的正下方,藏着您当年没完成的那些残骸,而我的心跳,链接着他们的启动器。”

    他直起身子,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手枪,那是刚刚摔下时,他趁机在韦恩庄园的暗格中取出的。

    “请您做个选择吧,让哥谭地核绽放蘑菇云,或者””

    枪支在手心转了一圈,最后平稳地对准他自己的心脏。

    “聆听您亲手编写的程序最后的自白。”

    第130章 金门大桥

    2009年1月20日。

    旧金山, 金门大桥。

    灿烂的阳光之下,一高一矮两个青年人站在橘红色的大桥扶手之外,此时的大桥尚没有被围上铁丝, 所以两人尚能自由的感受海风。

    “dad, 您在为今天总统的宣誓仪式难过吗?”艾尔德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的卫衣, 温顺地侧脸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看起来是一副全然为对方着想的样子,眸底是近乎麻木的顺从,以及被隐藏地很好的一点锋芒。

    “但是对方在党内的根基很深, 一整个政治家族都在他的后面, 您孤家寡人,那选票箱里的票当然不会归到您这里, 更不必说暗星计划还失败了,您就这样直接去竞选,不就是拿着脆弱的鸡蛋去碰石头, 不自量力”

    听到“不自量力”,始终平静地望着海岸的男人终于笑了一声。

    本来故意带着几分软绵绵的讽刺的艾尔德立刻噤声,有些紧张地看着回过头的安东尼。

    而对方撇了一眼他半真半假的表情, 随意地拍了一下艾尔德的头算作惩罚。

    艾尔德因为这个久违的亲昵动作而僵了一下, 安东尼却毫无察觉, 重新眯着眼看向被云雾笼罩的海面。

    “我在想金门大桥。”

    在恢复安静的空气中,安东尼那双蓝色眼眸显得格外深邃。

    “这算不算不自量力?”

    “在修建金门大桥之前,没人认为这是可能的任务,尽管堵塞, 灰败,人们时刻都被贫穷和饥饿困扰,可是人们仍然认为, 这样的举措是不可能的,上帝惩罚人,所以人应该顺从,理性,聆听神的旨意。”

    安东尼五指并拢,擦过自己的额头,又点了几下自己的胸膛,做了一个简单的祈祷手势,姿态却和虔诚搭不上边。

    “但你看,”安东尼露出一个惯常用的笑容,他的大衣在风中沙沙作响,而他转过身,将头向后仰去。

    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

    “这是金门大桥。”

    安东尼倚靠在栏杆的边缘,艾尔德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头顶上橘红色主塔刺破云层直指天际,在炽烈阳光下泛着熔岩般的光泽,那阳光穿透钢铁的穹窿,最后落在安东尼抬起的脸上。

    淡蓝色的眼眸如同水晶般灼灼生辉。

    “造物主推倒了巴比塔,所以人类建起了金门大桥。”

    他喃喃道。

    “从此,人类知道自己不再是神邸掌下的罪民,而是能够把上帝拽下神坛的暴匪。”

    “上帝是可以忤逆的吗?”

    艾尔德盯着他的眼睛问,而安东尼沉默了一会,终于长长的叹息一声。

    “当然,”他轻声,“当然。”

    “人可以有无数缺点,但只要上帝露出一点错漏,就会永远失去光环。”

    远处传来警车呼啸的声音,两人都置若罔闻,艾尔德冷静地移开视线,同样望向远处的海岸线。

    “dad,您应该知道这次您落选后,那些死去的人就不可能再用工程事故糊弄过去。”

    “您这次想好找谁做替罪羊了吗?”

    安东尼没回话,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似乎在沉思,直到看到红蓝色的碎光几乎快照到两人脚边,安东尼才站直身体,庄重的看向那辆警车。

    “我没有罪,艾尔德,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政治迫害,而我将永远反抗那些不公,直到彻底打败那些强权者!”

    这句严肃的宣告散落在突然强烈的海风里,警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走下的却不是戴着手铐的警官,而是一个西装革履,满面堆笑的监察官,拿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走到他面前。

    安东尼微笑着收下几十封来自那些工程中死亡者家属的感谢信,和一纸几千选民署名的市长任命书。

    然后他亲昵地拍拍艾尔德的头,湿润又温热的气息掠过艾尔德的耳廓,安东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耳语:

    “别担心,如果dad死了,一定会带你一起的,宝贝。”

    安东尼在姗姗来迟的镜头底下不容置疑地拉住了艾尔德的手,此后他们的每张合照里,两人都彼此相依。

    像一对真正的,彼此爱着的父子。

    *

    “在您的实验中,一共死去了548个无辜的工人,”艾尔德声音不大,但够所有人听清,“他们中的大部分在痛苦之中草草死去,而他们的家属得到的赔偿远低于正常标准,但您却将这归结于在总统的强迫下不得已所为,并慷慨激昂的宣告会为他们带来正义,”

    他的目光扫视过一片哗然的人群。

    “现在,三年过去了,我没有看到您把子弹卡进自己的头骨,您违背了承诺。”

    安东尼笑了笑,并没有为这严厉的控诉而愤怒,

    “你大可去问问那些家属,他们在第二年就收到了足额的补偿金,法院的判决书大概比一张嘴更有说服力。”

    艾尔德知道他故意隐去了总统是否参与,隐去了判决金是由斯塔克工业自掏腰包而不是旧金山市政府,最后也隐去了那场实验的目的。

    这是并不高明的手段,但人们相信一个人永远不是为了真相,而是因为他们认为一个人应该信任。

    但艾尔德不会给他回避的余地。

    “那么,请问您为什么要进行核试验呢?作为一名美国公民,难道您竟然还怀着再次发动一起恐怖袭击的想法吗?”

    “也许只是为了和你一样,充当关键时刻的筹码。”

    “我现在是故意为数千人下毒的恐怖分子。”

    “那么我当然是一马当先对抗恐怖分子的人。”

    安东尼懒散地听着周围传来的几声闷闷地低笑。

    “你已经说完了吗?只有这一个问题?”

    “当然不止,”艾尔德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对上对方的眼眸,“我还没有建议所有人立刻去检验一下他们的身体,是不是藏着麻痹神经的毒素。”

    声音落下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周围不知是谁义愤填膺地开口大喊,“他承认了!”,然后人群立刻沸腾起来,人们愤怒地骂起来,这里不少是哥谭人,他们真注射过绝境病毒,所以骂的也格外真情实感。

    安东尼听着那些一边倒支持他的言论,却微妙地沉默了一瞬。

    “艾尔德,”人声鼎沸中,他突然开口,如果不是两人离得足够近,那么艾尔德大概是听不清对方这几句分外轻的话,

    “你真的想好了吗?”

    安东尼的手指抬了抬,若即若离地擦过对方的袖口,却没有真正的触碰到皮肤。

    “现在乖乖认错,一切不会有什么大改变,你依旧可以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等你足够成熟后,你就能接手我的一切。”

    “并且,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早就准备好了证伪的证据,但如果你说出口,”

    他顿了顿,眼眸倒映着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神色平静到有几分冷酷的地步。

    “我就真的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艾尔德勾了勾唇角,微微凑近了一点,侧过头,距离近的几乎像是在相拥。

    “上次我在您面前垂首等待取出芯片时,是我给您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迅速后退一步。

    “不止是哥谭人!”

    艾尔德打开了铠甲内置的扩音器,大声宣读,“我的意思是,以旧金山为圆心,所有美国人,都应该去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正过头,随意地扫视了几眼,找到大都会那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就像现在是宣读新闻的发布会,而不是正在和他的父亲狗咬狗。

    “斯塔克企业从09年起发行的所有药剂,都兼具着病毒和药剂的双重属性,”艾尔德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炸弹,“我想现在,只要斯塔克想,大概可以直接让那些不将选票投给他的人自杀。”

    艾尔德清楚地看到了那个架着镜头的记者手抖了一下。

    安东尼却突然笑了两声,打破了人群的寂静。

    “你看,艾尔德,你总是习惯以己度人,”他的表情是无可动摇的轻蔑与肯定,“如果有谁想要,那当然可以去检查,最好能在斯塔克系列的医院,那也算是我们提前收到的精神损失费了。”

    “我怎么可能这样做?”

    艾尔德在安东尼最后的尾音落下的时候立刻向旁边躲去,果然一道细小而灼热的激光落在了艾尔德刚刚所呆的位置,如果艾尔德不躲开,那就是他的心脏碎落了。

    “您打算按下核按钮了吗?”

    艾尔德冷静地说。

    安东尼漫不经心的放下手,周围的人群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有多危险,开始零零散散地逃窜,但是大部分人仍然不怕死地站在他们身边,见证着父子两人的对峙。

    “我猜你的心脏没有连着启动器。”

    “艾尔德,你总是喜欢耍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安东尼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世界融合也就几个月,艾尔德怎么可能有足够的材料和时间去研究?

    艾尔德挑眉,“您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一定不可能?”

    “是因为您永远不敢公开2008年失败试验的原始数据链,因为那些尸检报告还没有完全腐烂在泥土里,”

    “还是因为,您觉得,您做不出来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弄出来?”

    艾尔德看着对方终于掩盖不住的阴沉脸色翘了翘唇角。

    “可您不是已经意识到了吗?即使只差一个结尾,暗星计划失败的最大原因仍然是因为——”

    艾尔德拉长声音,小腿的肌肉紧绷着,提前将最后一点能量聚在手心,同时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我不在。”

    “dad,我消失的十三个月里,你不是已经确定,谁才是那个更应该坐上神坛的人吗?”

    摄像头左上角的红灯闪着,记录下了一切,如同岩浆般暗红色的激光铺天盖地地涌过来,眨眼的功夫力场内就被淹没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力场碎了个干净,然后是天旋地转,人们惊慌地尖叫,逃窜,画面一片漆黑。

    在一切终于安静之后,摄像头又突然闪了闪,勉强又显出一点画面来,一个熟悉的银白色身影正安静地站在画面中间,而还有一个人全身焦黑,蜷缩在地上,不知生死。

    那个银白色的身影举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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