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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这同窗姓褚名亮,当年辛长平在书院求学时,褚亮就是书院里的包打听,比起默书、习字、练文章,他在串学舍到处探听八卦上用的精力更多。

    连先生们都知道他的名气,到及冠之时,山长还特意给他取字谨言,便是为了敲打他。

    辛长平当年和褚亮、杨继学住一个学舍,虽因性格差异过大,同褚亮没有和杨继学那般投契,但关系也很好,当初几次秋闱,他们三人都是互相作保的关系。

    后来辛长平去了县衙当差,褚亮则继续读书科考。

    辛长平早习惯了褚亮的语中带刺,当年书院分学舍把他们分到一块儿,一个从早到晚不是在探听八卦,就是在分享八卦的人,遇到一个闷头读书,除了学习啥都不参与讨论的人做舍友,也是憋死褚亮了。

    辛长平便伸手推了推褚亮说:“快说吧,你不说我待会问含璋去。”

    褚亮本想拿乔一下,让辛长平求自己两句,却听到这话,被气得笑起来,语气阴阳道:“含璋、含璋,就你和含璋最好,一个学舍的三人,偏你俩日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我是个多余的。”

    含璋是杨继学的字,辛长平则字学洲。

    同窗十余年,辛长平对褚亮了解

    的十分透彻,干脆扭开头不搭理他,他这人最是憋不住话,你越是求着他说,他越是要跟你拿乔作态会儿。

    可谁要是越不搭理他,他反而越是忍不住要拉着你说。

    果不其然,褚亮生着闷气都没有半刻,就主动朝辛长平说:“咱们山长估计要重新出仕了,去年新皇登基,发圣旨招回了不少先皇时期被挤走的名臣和在野的贤人,咱们山长的恩师齐大人已经回朝官复原职,山长也收到了调令要去京城做官,周边几个县的有那知道消息的,去年下半年就转投咱们书院求学了,就为了能跟咱们山长搭上一个师生关系。”

    本朝已经传了近三百年,当今皇帝是第九任皇帝,登基还不足一年,是贤是庸暂时还看不出来。

    先帝青年时倒是颇有贤名,励精图治,早期国朝也曾海晏河清过一阵。

    谁知晚年和邻国打了一场败仗,打掉了先帝的壮志雄心,突然性情大变,专心享乐,把原先君臣相得的文臣武将贬的贬、杀的杀。

    山长杨怀恩当时在京城周边的县城做县令,虽品级不高,但却是个平稳升迁的好地方,杨怀恩当初殿试名次不高,能被派到这个官职还是托了他恩师的福。

    杨怀恩的恩师是当时的二品大员吏部尚书齐大人,也是贺州人士,未取得进士功名时曾被杨家请去当过几年塾师。

    齐大人被人诬告结党营私,先帝没有查证就判了个抄家流放。

    杨怀恩被先帝的疯狂吓破了胆子,当时就递了辞呈。

    回乡后这些年,杨怀恩仔细琢磨,当初恩师的事大概不是简单的诬告,那时候前朝后宫为了立储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同派系之间都快斗成乌眼鸡了。

    自己恩师曾是大皇子的讲学官,一直是喊着立长不立贤,旗帜鲜明的支持大皇子。

    而先皇属意的却是宠妃所出的六皇子,从几岁起就爱抱在膝头夸赞道:“此子最是肖朕。”

    后来皇子之间的斗争愈发白热化,几个年长的皇子相互攻讦。

    大皇子被先皇亲自撞破同后宫庶妃有染,被贬为庶人。

    在边关领兵的二皇子被下属揭发杀良冒功,被削职夺爵。

    一直多处讨好的三皇子见状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却牵扯进了毒害先帝的案子里,他敬献给先帝的封地特产被六皇子吃了后毒发身亡。

    这一计一石二鸟,同时废了两个皇子,最有嫌疑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互相指责是对方干的,暴怒的先皇将四皇子和五皇子都下了牢狱。

    剩下的三位年幼的皇子里,八、九两位皇子因与前面犯事的皇子同母所出,被先皇厌弃,也绝了机会。

    最后只剩下宫女所出的七皇子捡了漏,被先皇册封太子,带在身边教导了五年。

    去年五月先皇驾崩,新皇继位。

    杨怀恩去年七月末就收到了恩师发来的调令,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前年才去世,他还尚在三年父孝期内,今年下半年才能出孝。

    杨家并没有四处去宣扬,不过对时刻关注着朝堂动向的人家,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

    这混官场亦是混圈子,师生关系可是官场上除了姻亲关系之外最稳固的关系了。

    当年齐大人被抄家流放,杨怀恩虽官职低下帮不上忙,还被吓得弃官回家,可齐大人流放的路上,却是多亏了杨怀恩下了重金打点,才能没吃多少苦头平平安安的到了流放之地。

    这些年杨怀恩也年年不忘往齐大人那里送钱送物,不然齐家那些老弱妇孺,可不能齐齐整整的活到新皇登基,齐大人被召回官复原职这一天。

    如今谁都知道杨怀恩一旦回到官场,有齐大人的照顾定然前途无量,自然有不少心思活动的人贴靠过来。

    褚亮扫了一眼那些外县过来的秀才们,轻声嗤道:“这一群人都是凑过来烧这口热灶的。”

    辛长平听到这了然的点头,这事他确实没听说,但对他来说亦是好事,有山长和齐大人的这一层关系在,哪怕他与齐大人素不相识,也会自然而然的被归属到齐大人的羽翼下。

    辛长平不指望靠着齐大人作威作福,只是有这个能庇护的关系在,别人要摘他的桃子、要对他行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时,也要掂量掂量。

    瞧见褚亮脸上的不平,辛长平笑着开导他:“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谨言莫要费心去关注那些人,我们应该专注己身,这对你我亦是好事,我们同年中的秀才,举目望去如今咱们同期的同窗里,除了彻底放弃科举的外,还未得中举人的就只你我了,后来者都还在向上,你我需得抓紧了。”

    褚亮听了辛长平这话眼神一亮,惊喜的问道:“听学洲这话,今年也要博这场秋闱了?好极!好极!今年咱俩结伴而行,追上含璋,明年好三人共赴春闱,这京城我还未成去过,总得去见见世面。”

    “学洲,你终于想通了!”杨继学起了玩心本来刻意避着人,从不常开的侧门进的院,想悄悄寻到好友身边吓他一吓,谁知正好听到这番话,顿时高兴的出言附和,暴露了行踪。

    不过辛长平和褚亮还是被背后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惊得失了体统,手边的茶盏都被撞得洒了不少茶水出来。

    两人皆是眼含指责的瞪着杨继学,瞪得杨继学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忙抬手招了院里值守的仆人来收拾桌面。

    等桌子收拾利落,杨继学从旁边的空桌搬了把椅子过来,明明是二人一张的桌案,他非要挤在一处,惹得褚亮不满的说:“旁边就是空位,含璋你不能坐过去吗?”

    “一个人坐多无聊,我待会开席前再坐回去,先同你俩一块儿聊聊。”杨继学不以为意,只是把椅子略往外挪了挪,然后跟辛长平说:“刚刚在外边儿还碰见了盛哥儿,我邀他待会过来一块儿吃午宴,到时就让他和我坐旁边那桌。”

    辛长平听了面露难色的说:“这不好吧,盛哥儿如今还没功名在身,到时候招人说闲话。”

    褚亮见辛长平担心,却说:“含璋是主人家,主人家邀请的客人,外人能有什么好说道的,你也是,带了儿子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家的马车上都备了吃食,让孩子去我的马车上吃些东西歇一歇,非让孩子在外面傻等着受罪,还是说你怕我给不起压岁钱么?”

    褚亮这话就是纯刺辛长平拿他见外了,谁没钱他也不可能没钱啊,这潍县里论起势大得说杨氏,可要说有钱那得褚氏排第一。

    杨家世代多是走仕途,家里的财源全靠世代积累的土地和庄园。

    褚家则是世代行商,这潍县县城和下边儿镇子上的铺面,半数都是褚家的,他家里的长辈身上有官身的,都是捐来的虚名头。

    褚亮还是褚家嫡出的长子长孙,褚家的万贯家财日后大半都是归他的。

    也就是褚亮自己倔,非要靠自己考科举,不然要只想当官的话,褚家拿钱砸都能给褚亮捐个县令当当。

    辛长平知道褚亮的性子,理会了他的好意,解释道:“我儿是有事来寻子胥先生,子胥先生见了他也要留饭的。”

    子胥便是辛盛的先生杨怀德的字。

    褚亮这才缓了脸色,黎山书院里年幼的学生和年长有秀才功名的学生吃住不在一处,上课也是分了两个院子,但褚亮这性子哪边的事他都知道,便说:“早就听说子胥先生有一爱徒,先生家里给送吃的都得多带上一份,你家儿子都快被子胥先生当成亲儿子养了。”

    辛长平只能笑着说:“子胥先生厚爱,是我儿的荣幸。”

    褚亮想到一事,脸上挂起了看热闹的笑容,瞧着杨继学说:“听说你这小叔叔家中有一女和学洲儿子年岁相当,莫不是打着招他为婿的主意吧?”

    杨继学听了皱起眉头,他亦有一女和辛盛同年出生,当年他和辛长平二人的妻子同年有孕,杨继学曾谈笑着说过若是一儿一女不如结为儿女亲家。

    这话辛长平倒没有当真,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自古都讲究个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杨家豪富,自己家贫,这种高攀的婚事只怕齐大非偶,最后落不

    得个好结果。

    杨继学当初一句酒后戏言,自己也不曾当真,可后来见辛盛天资出众,到黎山书院求学,在一众同窗中也是一骑绝尘,倒是真开始在心里暗自思量起来。

    虽都说要高门嫁女,可见辛盛之才如见千里良驹在面前,怎可轻易放过。

    这时听了褚亮打趣的话,杨继学心里倒是忍不住起了点急意,他这小叔叔对辛盛的喜爱他当然知道,便是父亲亦是从小叔叔嘴里时常的念叨里知道的辛盛。

    辛长平见杨继学面色不好,连忙打断褚亮的八卦,说:“谨言,需慎言,涉及女子清誉。”

    褚亮被两个正经人磨得没了脾气,怏怏的说:“玩笑之语,莫要当真。”

    而辛盛此时也见到了他们谈论的对象。

    本来辛长平是托那仆人寻到杨怀德,再带辛盛去求见的,谁知杨怀德听说得意弟子来了,自己主动来寻了辛盛,一见面就挂着满脸的笑,怪不得书院里都传他爱煞了辛盛。

    辛盛还未及冠,身上也无功名,便还未有字,杨怀德便直呼他姓名道:“辛盛,随为师去内院,快开席了,为师带你去混顿饭,今日的席是请了府城的天香楼大师傅来做的,错过了可惜。”

    刚刚杨继学也说要辛盛留下吃宴席,辛盛便没拒绝,只是为难瞧了一眼放在地上的书箱说:“先生,不如我先拿了钥匙,把抄好的书册送到书院再回来。”

    杨怀德摆摆手,把钥匙交给自己随身的仆人,嘱咐道:“你去把书送到我的教舍去。”

    说完便拉着辛盛去内院,嘴里还交待道:“今日山长兴致高,说不得会对在场的学子考校一番,若是叫到你,莫要怯场,更不必藏拙,今年你就要下场了,这名声也得先传出去。”

    辛盛听到杨怀德这番为自己打算的话,心中自是感动的,只是先生这般对自己有信心,好似确认自己一定是名列前茅了,忍不住笑着问:“先生不是总教导我们为人要谦逊么?”

    杨怀德平日里怕学生自得天资而疏于努力,便常常把戒骄戒躁挂在嘴边。

    不过辛盛一直没真让他操过心,他已经努力得没有再更加努力的空间了,书院的灯油都是免费提供给学生们用的,杨怀德常听学舍的管事说,辛盛那屋的灯油是耗得最快的。

    杨怀德停下脚步瞧着自己的爱徒,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平日教你们戒骄戒躁是为了警醒你们,如今却是该张扬的时候,有个神童的名声,免得将来科考时碰上那种那见你年纪小,便打着为你好旗号压你名次的,吞一口苍蝇还得谢谢他。”

    辛盛听了恍然大悟,他知道先生所指之事,隔壁临安府有一县城的学子,少而聪慧,十岁便参加童试,卷子答得能得魁首,可主考的学官见他年纪小,便私下说童幼之身便取得功名不是好事,将来骄傲自满反而容易走上偏路,便没有取中他的卷子。

    那学子不知缘由,还以为自己学艺不精,回去苦读一年,第二年又去考,还是不得中。

    那学官在那地当了三年主考官,那学子便落第了三年,等那学官被调往别处,那学子才得中,但这三年的失败早已磨尽了那学子的灵气,中了童生却排在末游。

    他便认为自己没有读书的天资,放弃了科举。

    后来过了十余年,当初的学官升官了回到临安府做学政,想起当初那天资出众的学子,便让人查看他是否已经得中进士,才知道那学子变成了一个商户的账房先生。

    他把那学子叫来说了当年的缘由,那学子听后当场大哭又大笑,神色癫狂的跑了出去,之后便逢人就说自己有状元之才。

    这科举考试,中不中全凭考官的心意,虽政策上尽量避免了徇私舞弊,卷子都是由人另抄了才给考官批阅,但文章哪有标准答案。

    明明取中了,取了糊名一瞧,或是对年龄不满,有觉得太小了不给过的,也有觉得太老了不给过的,直接把卷子换到落第那堆里。

    甚至还有那以貌取人的皇帝,见考生生得丑陋,明明会试时取的头名,以为状元在握,结果殿试结果一出给落到了二甲。

    这亏一旦吃了,找谁说理去?

    杨怀德对自己学生有信心,莫说今年的县试和府试,便是明年的院试,辛盛都绝不可能考不过,名次也定然在前茅。

    他就怕到时候遇上个拦一手的考官,便想着先帮辛盛扬名,好让考官碍于舆论也得思量思量。

    辛盛体会到了先生爱护之心,郑重的应道:“先生放心,学生定然用心作答。”

    杨怀德带着辛盛到了院里,一扫眼便瞧见了自家大侄儿正和两人挤在一条桌案上,被他挤着的两人一个是从小就认识的大嘴巴褚亮,另一个不甚熟识,但也认得出来是爱徒的父亲。

    杨怀德比杨继学、辛长平他们大上几岁,且杨怀德次次考试都是一次就过,二十来岁就顺利考上了举人,辛长平到黎山书院求学没两年,杨怀德就开始在书院当先生了。

    杨怀德的天资,还强过他两个堂哥,只是因为他考上举人后正赶上朝堂混乱,大堂哥还为了避难弃官回乡,才劝了他先莫要去京城,这一耽误便是十来年。

    好在终于一切尘埃落定,现下也不怕受齐大人之案牵连了,明年的春闱杨怀德必是要去京城的。

    今年是他最后一年在学院带学生了,便十分重视辛盛今年的童试,定要亲眼看着这个最看重的学生顺利取得功名,他才好安心离开贺州,提前去京城备考。

    杨怀德是杨氏本家的人,自身又是少时就有才名的州府神童,身上还有举人功名,如今在这院里的不少人,都是怀着搭杨家的顺风船的目的凑过来的,见他亲自带着辛盛这么一个孩子进来,自然很招人眼了。

    立时就有人互相之间窃窃私语的交谈打探起来:“这小儿是谁?难道是杨家的晚辈?”

    一个似对杨家很熟悉的人接话道:“杨家孙辈的长孙都才四岁大,定然不是。”

    辛长平注意到这番动静,连忙起身去接了儿子到身后,和杨怀德致谢道:“多谢子胥先生带小儿过来。”

    杨怀德虽大辛长平几岁,却因为一心念书不想分心,是中了举人后才娶的妻子,生的一个大女儿跟辛盛一般的年纪,一个独子还年幼,今年才四岁大,还没开蒙。

    有人说他拿辛盛当儿子养,倒也没有太夸张,毕竟他的儿子还太小,辛盛天资又高,杨怀德把辛盛视为衣钵传人,亲传弟子和儿子也差不了几分。

    前些日子听辛盛说家里交不上束脩,杨怀德都想替他交了,要不是顾及辛盛和辛家的自尊,杨怀德才不舍得让爱徒抄那么些书,毕竟年后二月就是县试了,那些时间应该用来备考才是。

    他瞧见辛长平就难免起了点怨气,怪他持家无道竟然让自己的爱徒为生计苦恼,影响学业,对着辛长平便脸色平平,没有一点笑模样,淡淡的说了句:“无事,带辛盛落座去吧,一会儿山长来了就开宴了。”

    然后也不同辛长平寒暄两句,便自去了上方师者的席位落座。

    辛长平不明所以,辛盛倒是心里了然,只是辛盛从小就知道各家有各家的境况,他并不嫌自己家贫,也不羡慕人家富,他出生就是在农家,如今家里比不上足比下有余,皆是亏了爹爹和娘亲的努力。

    若要使家里过上更好的日子,正该自己再努力才是。

    毕竟就算豪富如杨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些家业的,那也是一代代的积累才有的规模。

    辛盛便拉着爹爹回了坐席,同杨叔叔是熟识的,另一个挨着的叔叔却是个面生

    的,辛盛便疑惑的抬头望向爹爹。

    辛长平还没来得及介绍,褚亮便自己上手拉住了辛盛上下打量一番,夸赞道:“学洲你这儿子,相貌可远胜于你,难怪听说先生们都极喜爱他,看来不止是因为他天生聪颖,这样貌也令人心悦啊。”

    又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个成色极佳的白玉佩来,不容拒绝的往辛盛身上挂,嘴里还说着:“我与你父乃是同窗好友,你便喊我褚叔叔,今日初见你,也没做准备,这玉佩倒是极称你,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相得益彰、相得益彰!”

    第32章

    “多谢褚叔叔,但这太贵重了。”辛盛哪敢接,这玉通体纯白无暇,质地细腻泛着盈润的光泽,都不用去细瞧那雕工,只扫一眼都知道定然价值不菲,便求救的往爹爹身后躲。

    辛长平也出手拦着说:“谨言,你给孩子压岁钱我不拦着,这玉佩太过贵重,不能收。”

    褚亮挑起眉毛不高兴的瞧着辛长平说:“我送与孩子的,又不是送与你的,这玉是我爹买的玉石开出来请人刻的,用的图案是状元及第,还特意请了天合山的大师开光,这批玉佩刻了十多个,我送盛哥儿一个,祝他学业顺利、科举高中,给孩子取个好兆头,你跟我计较什么贵重不贵重,是不把我当挚友了?”

    辛长平被噎得不知道怎么接茬,只得眼睁睁看着褚亮强行把玉佩挂在了辛盛的身上,怕再推拒惹得褚亮生气,只得先收下,便叫辛盛道谢。

    褚亮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说:“这玉佩那么多块,我家就我一个读书人,哪里戴得过来,日后要在我家玉器店里卖的,我爹还说要是我今年秋闱得中,到时候就说这玉佩有灵性,定能卖出高价。”

    说到这褚亮自嘲起来:“我这样子怎么也不像那文曲星转世,都蹉跎了十多年了还没中举人,今秋就算侥幸得中,定也是走了大运吊在车尾,拿我给玉佩打名气怕是给人招晦气,不像盛哥儿天生良才,科举定然一路顺风顺水,日后这玉佩倒是能托得盛哥儿的光。”

    杨继学凑过来缓和气氛,笑着说:“那可得给我家泽哥儿留一块,谨言你可莫要厚此薄彼,我家泽哥儿也要蹭蹭这文气。”

    褚亮为人极大方的,同人交往从来不计较钱财,身边自然是时常围着一大群人主动跟他交好,因为不论是请客吃饭,还是替人结账,褚亮从来不带犹豫的,可他偏偏更爱和杨继学与辛长平相处。

    杨继学出身同他家境相当,谁都不缺那点钱财,交往起来最是自在。

    而辛长平虽家贫却不穷酸,为人又正直,不似旁人总想从他这获得些什么。

    辛长平越不要,褚亮反而越愿意给,只是常常是硬送都送不出去,现在强送了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出去,褚亮反而高兴得像是他占了大便宜,乐呵呵的回答杨继学道:“好说好说,回去我便让人送一块来。”

    四人在相邻的两条桌案坐下,怕辛盛年纪小不自在,褚亮还难得体贴的让了位子,自己去了另一桌和杨继学坐,让辛盛跟着他爹爹辛长平挨在一处。

    刚安顿好,山长杨怀恩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子,原本满是窃窃私语声的院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院里不论是当过杨怀恩学生的人,还是杨怀恩不再授课后才入的学考上的秀才,或是去年才从外县赶着来附学的有心人,各个都想在杨怀恩面前留个好印象。

    杨怀恩扫了一眼院里的人,对为何今年多了这么些人,他亦是心知肚明,不过恩师来信说过,当初贺州出身的官员因跟着他支持大皇子,在皇子们的夺位斗争中折了不少。

    如今恩师被新皇起复,在朝中却有些独木难支,知道他在家乡开了书院,提过若是有良才,定要不吝举荐。

    乡党在朝堂上可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在杨怀恩眼里,这些人都是潜在的人脉,论迹不论心,只要这些人愿意团结在他和恩师身边,未来能为恩师所用,他就必然会接纳。

    杨怀恩今年都五十出头了,他曾经也有雄心壮志,希望有一天能和恩师齐大人一般成为朝中高官,可惜仕途被耽误了十多年。

    如今杨怀恩在齐大人的周旋下起复,不用再接着从县令做起,而是被调到吏部在恩师手下做主事,从正七品到正六品,足足连升了两级。

    他心里感念恩师提拔的恩德,自是牟足了劲儿想给恩师帮上忙,团结身边的贺州学子,便是他要帮恩师做的第一步。

    院里所有人不用组织便都站起身来躬迎,直到杨怀恩在主位上落座,压了压手说:“大家都坐吧,今日是学宴,在座的都是同窗,莫要拘谨。”

    宴席果然不愧是府城知名大厨的手艺,因是给书院做宴,菜品都是些精致雅气的,每道菜都是用小碟子装着一人一份的量。

    连着上了十多次菜,众人都有些饱了,上菜的速度才开始慢了下来,端上桌的也不再是热肴,换成了一道道造型精致的茶点,大家便都放下了筷子,喝了盏茶水清口。

    往年的学宴杨怀恩只是露个面,略吃几口就先退走了,今年却一直坐到了现在,因为今日这学宴,吃饭只是前菜,真正的重头戏现在才要开始。

    这些凑过来的有心人,正等着杨怀恩搭台子,他们好上台唱戏呢。

    杨怀恩扫了一眼在场的学子,先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杨继学,他随着杨怀恩的弟弟在滨州求学数年,今年弟弟来信说侄儿火候已到,明年可去京城一搏。

    在儿子身侧的是褚家的小子,这小子嘴碎极了,杨怀恩对他印象深刻,当初特地给他取字谨言,希望他能谨言慎行,不然日后就算考得功名当了官,也会被嘴连累遭了祸,不过看样子他是一点没听进去,半点用没有。

    旁边那桌辛长平是书院刚开时就来的第一批学生,虽天资只有中上,却极为刻苦,只是行文朴实,在科考时不讨喜,不过近两年科举定会出现变化,也许此子倒是有机会乘风而起。

    眼神扫到辛盛身上,杨怀恩便转头去看小堂弟杨怀德,杨怀德轻轻点头,杨怀恩便知晓这就是那被杨怀德次次挂在嘴边,夸赞得没边的天才。

    他磨不过小堂弟的请求,答应了要帮他这爱徒扬名,便抚着长须轻咳一声,说道:“今日如此多才俊齐聚一堂,正该以文贺之,书院冬假过半,不知你们在家可还有写文作诗,可有所得?趁此良机与大家品鉴品鉴。”

    这话一出,席间不少人都迫不及待,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大声的诵读着自己的大作。

    不过这席上的学生大都只有个秀才功名,贺州文风向来不盛,不似江、湖两州,层出不穷的天纵之才,连京城里都年年能读到两州才子的诗集、文集。

    京城最大的印书坊派了专人在两州蹲守,但凡坊间出了什么传唱得广的诗文,都第一时间上门去送予作者润笔之资,然后把诗文传回京城,每月集结成册,刊印出售。

    杨怀恩很快就被催得昏昏欲睡,面上却还要强打着精神,对每个发言的学子都勉励一番。

    等渐渐没人再起身,杨怀恩抬眼望去,他儿子不屑于和这些年轻的秀才争文名,坐在自己位子上不动如山,时不时还悄悄捂嘴打个哈欠。

    杨怀恩坐在主位被一群人眼睛盯着,他只能强压着把到了嘴边的哈欠咽下去,倒是羡慕起儿子。

    至于褚亮,杨怀恩一直觉得他天资并不在读书上,虽然他很聪明,但性子过于活泛,热衷于交际,没法沉下心苦读。

    而辛长平,当初杨怀恩给他取字学洲,最是贴切于他,他家贫在学业上起步晚,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精力苦学,才有追上的机会。

    杨怀恩想着直接问辛盛这个

    小儿太招人眼,便开口点了辛长平的名,说道:“学洲,你去县衙任事五年有余,当初你到书院辞别时说不会放弃学业,不知可有做到?”

    辛长平来之前没想到今年的学宴有如此大的场面,本是带了近日所做的文章过来,想着有机会私下请山长指点,不过如今被山长点了名,他也不怯。

    “学生不敢忘记先生教诲,学业不曾敢丢下,近日学生略有所得,做得一篇文章自觉比当初有所进益,这便诵来请先生赐教。”那文章辛长平这几日日日琢磨,修改润色,早已烂熟于心,便站起身来大方的背诵出来。

    杨怀恩初时脸色还平淡,听着听着原本没精神的眼皮都舒展开来,对读书人来说读得一篇好文章,似品美酒,杨怀恩觉得辛长平这篇文章便称得上一杯好酒。

    初入口觉得淡,两息后涌上微微甜意伴着轻微的辛辣,激得人霎时便起了兴味,一杯下肚,细细回味还有无限甘甜。

    这文章和辛长平以前的文风粗看似没有太大变化,还是一般没有华丽词藻,不善引经据典。

    但不同于以前的从头平到尾,这篇文章从浅引深,由小见大,说的都是理政的实事,有切实的对民生的思考,和提出尝试性的建议举措。

    原本杨怀恩对辛长平的评价是终于秀才之姿,只是去年新皇继位后,动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官员们奏折上长篇大论的歌功颂德,一本请安折子写出十几页,大为不满,要求官员精简行文,就事说事。

    上行下效之下,考官对科举的文风倾向也会发生变化,杨怀恩这才觉得辛长平也许能有进一步考中举人的可能,不过以他的天资也就是候补个偏远的郊县做个县令,若无大造化,也就止步于此难以升迁了。

    可听完辛长平诵读完他这篇文章后,杨怀恩对辛长平的看法发生了改变,此子赶上了好时候,有机会乘风而起,而他又是平民出身,一旦有机会走到殿试,到皇上面前,必将受重用。

    杨怀恩想到这,连击掌三次,高声赞道:“学洲此文针砭时弊,毫无空泛之语,听后发人深省,吾亦有所得,看来当日之语并无虚言。”

    辛长平躬身谢道:“先生谬赞。”

    在场的其余人不论是不是真心认同的,听杨怀恩这么说,纷纷都跟着夸赞起来。

    许久不曾见过辛长平文章的杨继学和褚亮,倒是真的在内心感叹起好友的进步,杨继学本是三人中天资最高之人,此刻不由得起了被追赶上的紧迫感。

    不过他不是那等见不得好友变强的人,只是觉得自己也该更加努力,和学洲一起进步才是。

    而褚亮则是一边羡慕,一边反思自己,明明退学后忙于生计的是学洲,怎么当初和自己水平大差不差的学洲,反而比这些年一直在求学的自己更强了,是自己太懈怠还是好友太努力?

    必然是好友太努力!

    今日在一群庸碌之才中真的发现一块璞玉,杨怀恩兴致大起,这学生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恩师旗下一名得力干将。

    见父如此,杨怀恩对其子的兴趣便更大了,便顺势点了辛盛的名,笑着问到:“这些年我身体不太好,疏于去书院,你身边可也是书院学子?”

    “是学生之子辛盛,如今正在书院求学。”辛长平连忙回话。

    辛盛立刻起身躬身拜道:“学生辛盛拜见山长。”

    “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倒是一副好面相!”杨怀恩先赞了一句辛盛的外貌,莫怪他以貌取人,本朝朝堂风气一贯如此,讲究一个相由心生,人善则面善,观人先观其貌。

    杨怀德在一旁微笑,眼含鼓励的注视着辛盛,他这爱徒可不就是哪哪都拿得出手,除了家世略差一些,人品、相貌、才学样样出众,几乎是个完人。

    十余岁的学童,杨怀恩便不考校他的诗赋造诣,而是出题问他经义。

    毕竟本朝科举初时就废除了诗赋,只考经义策论,诗赋便只是文人陶冶情操,宣扬文气的玩乐之作。

    如今文坛名气最大的江州八才子,年年有新诗问世,传扬甚广,集结成册卖遍九州,可八人中至今取得进士功名的仅有两位,可见诗文做得好与科举考得好没有一点关系。

    杨怀恩初时出的题都是四书中常见的考题,辛盛一一对答如流,原本走个过场的杨怀恩来了兴致,题越出越偏,还出了些陷阱题。

    在场的秀才们心下暗自作答,听得辛盛所答与自己不同,还面露得色,见杨怀恩没指出辛盛的不对,才反应过来自己落进了坑里,纷纷都盯住了辛盛,脸色变得严阵以待起来。

    这场问答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杨怀恩感到口干舌燥才恍然停止,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了许久的变凉的茶,然后伸手招辛盛上前,上下打量越看越喜爱,若说辛长平给了他一丝惊喜,辛盛则让他震惊。

    刚刚他甚至把经史子集全都问了个遍,都没有一个难住了辛盛,皆是张口就来,毫无停顿思索之状,且句句扣题言之有物,不仅仅是背得顺畅,甚至将先生的教导和自己的见解都融合作答,杨怀恩顿时对辛盛抱有极大的期待。

    如今有一个说法,天下文气,江州独占四分,湖州再占三分,其余七州才分得另外三分,年年殿试发榜,前茅者江、湖两州人数之众无出其右。

    杨怀恩见辛盛这么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学问,忍不住问:“莫不是书院的藏书你都看了个遍?”

    辛盛答:“学生记性佳,完成课业之余有闲暇便去藏书楼翻阅,基本都看过了。”

    黎山书院的藏书都是杨氏藏书的拓本,杨怀恩心有乾坤并不藏私,那藏书楼的书近千本,此子进书院不过五年有余,竟能看完全部,还全都熟记于心,哪里是简单的记性佳,实乃天纵奇才,文曲星终于也落在贺州的土地上一回。

    于是杨怀恩开怀大笑道:“好好好!我黎山书院的藏书也算没被辜负!”

    这场学宴最后只辛盛一人的高光就盖过了所有,山长和先生们一离席,辛家父子二人就被团团围住,有那心急的人还拉着辛长平问其子可有定亲?吾家有好女。

    还是杨继学招来了一众家仆才把二人解救出来。

    在院后的不起眼的角门里送行时,褚亮还拉着辛盛连连叹气道:“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定抢盛哥儿给我做女婿。”

    惹得辛盛脸颊红红连连道饶。

    而送完好友后的杨继学在父亲杨怀恩的询问下,也说:“辛盛此子天赋极高,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且人品样貌皆是出挑,父母亦都是宽德慈爱之人,我观他甚是满意,有意将芸娘托付于他。”

    杨芸娘是杨氏嫡长孙女,其母出身临安府翟氏,当年杨继学能娶到翟氏还是托了齐大人牵线,可后来齐大人被革职抄家,杨怀恩也弃官回乡,杨家龟缩潍县数十年,只有一杨怀素虽在官场,却走的是学官的路子,没多少权势。

    反观翟氏,祖上可是出过宰相的人家,虽如今式微了些,可翟氏的父兄如今亦在朝中为官,其父为湖州洛川府府尹,官至四品,其兄在御史台任职,为五品官员。

    杨继学在妻子翟氏面前气弱多年,杨怀恩自是知晓的,便说:“你倒是为了芸娘考虑,只是你娘子怕是难以理解,只会瞧着辛家贫寒,心生怨怪。”

    杨继学听了嘴角一抽,这倒是极有可能,他娘子一年四节,都要往京城送大量的礼品,为的便是想求她嫂子替女儿芸娘求一门京中的好婚事。

    只是杨继学和杨怀恩都看得清,这家世背景都是认父家这边的,芸娘的出身在京城能挑到什么好人家,别人可不会管你阿公是谁、舅舅是谁,只知道芸娘之父还未有一官半职,阿爷便是回了朝堂也只是个六品小官。

    杨继学内心觉得娘子是痴心妄想,强要攀附怕是只能让芸娘给人做继室,可他好好的闺女,凭什么给人做继室当后娘。

    想到这杨继学难得的强硬起来,对杨怀恩说:“爹放心,我会和娘子分辨利害,她那些想法成不了事,还好如今辛盛和芸娘年岁都还不大,再等两年辛盛取得功名,娘子想来也能看出谁才是好归宿。”

    辛长

    平和辛盛可不知道这一回露面,连杨家都打上了他婚事的主意,父子俩驾着驴车往家里赶,皆是满心愉悦。

    回到自家的小院,把车上杨家给的回礼一件件往下拿,杨怀恩收了辛长平送的绣画,便怨了一句:“何必如此破费?”

    听了辛长平解释是自己娘子亲手所绣,倒是极高兴的收下了,还立刻就吩咐家里的仆人拿去装裱进屏风里,以后要摆在他的书房中。

    之后又连连嘱咐杨继学安排好给辛家的回礼,做足了亲近之意。

    听到动静辛月和郭玉娘都跑来帮忙,瞧着一筐筐本地没有的瓜果,辛月直咂舌,原来这就是世家豪族么,大冬日的都有吃不尽的新鲜瓜果,不似他们日日啃萝卜。

    帮着辛长平归置好礼品,辛盛抱着一匣子杨继学特意说送给妹妹的新鲜玩意,领着两个妹妹回了房,先板着脸做出一副严师面孔问:“我走前布置的课业,你们可都完成了?”

    辛月和郭玉娘低头对视一眼偷偷笑辛盛装模作样,然后二人抬起头便都是一副端正的模样,回道:“都做好了,请哥哥检查。”

    辛盛肃着脸检查妹妹们的作业,瞧着都是工工整整的,心下满意,这才咳嗽一声,指着摆在手边的匣子说:“这是杨家叔叔特意交代我给月娘你带回来的,滨州那边的洋人玩意。”

    辛月一听洋人的玩意,顿时起了兴趣,她忙拉着郭玉娘一块儿去开匣子。

    掀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的摆着数十个巴掌大的小人偶,似是用木头刻的然后刷了和人肤色相近的漆,面上还画着精致仿真的五官,真像是等比例缩小的人。

    头上还顶着或黄、或红的假发,摸在手上软软滑滑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身上穿着极具西洋风情的宫廷洋裙,每个人偶身上穿的衣裙各种颜色、各种布料、各种款式都不相同。

    只瞧得辛月和郭玉娘两人瞪大了双眼,满目惊叹。

    郭玉娘才五岁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潍县县城,这种稀奇玩意她以往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说过,震惊的说:“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小人,她们被关在匣子里不难受吗?”

    第33章

    辛月正在心里感叹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芭比娃娃么?

    虽然不是现代那样用硅胶塑料做的,但精致程度可一点也不输。

    听到郭玉娘的童言稚语,辛月顿时被逗得笑了起来,随手拿起一个人偶来,塞到郭玉娘的手里说:“这不是真的小人,是做出来的小人偶,你摸摸看是不是木头做的?”

    郭玉娘小心翼翼的捧着小人偶,轻轻的摸过人偶的脸颊,瞪大了眼睛说:“不是活的,可是看着好像真的啊。”

    虽然人偶是杨叔叔说送给自己的,但辛月数了下一匣子里有足足十二个,辛家就她和表妹两个女孩子,宋氏娘家那边倒是有个表姐宋惜娘,但是两家都断亲了,自然不用给她留。

    辛月便对郭玉娘说:“表妹咱俩分了这匣子人偶,你挑你喜欢的,咱们一人一半。”

    郭玉娘听了辛月的话愣住了一会,心里高兴极了,她从小都被郭家的堂姐们抢东西,不论是好看的衣服,还是爹娘外出回来带的零嘴,这还是第一次有姐姐主动给她东西,而且还是这么精致的人偶。

    郭玉娘便忍不住拉着辛月的胳膊紧紧的贴着她,乖巧的说:“表姐你对我真好,我就要手上这个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忘了以后你和姑母就住在我们家,是我们家人了,你就是我家的妹妹,姐妹俩一人一半,我有的你也要有。”辛月强拉着郭玉娘挑人偶,嘴里说:“咱俩轮着挑,一人挑一个。”

    宋氏和辛长平昨日已经和辛姑母说好了,日后宋氏要开铺子,希望留辛姑母在家帮着照应家里,带大年哥儿。

    辛姑母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等宋氏出了月子,找个时间回一趟长河村把她们的家当都搬过来。

    她想得很明白,如今她在长河村说是跟着自己爹过日子,可爹都快六十的人了,地里的活干不了几年,爹就得依靠着弟弟们养老了,那时她就成了贴着弟弟、弟媳过日子了。

    虽然家里没有说闲话的人,但辛姑母自己是个拎得清且自尊心重的性子。

    她本来有手艺,可是男人死了她一个孤身的女人,寡妇门前是非多,之前做的乡厨的活倒是挣钱,可需要去别人家里不说,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得招人。

    招个女人先不说找不找得到,到时候和别人家里打交道的都是人家当家的男人,或是地主家的管事,她们谁去接活谈价都不合适。

    要是找个男人合伙,怕是郭家就得先打上门来,骂她水性杨花拿郭大郎的手艺帮别的男人挣钱了。

    她还养着个小女儿,是半点也不敢毁了自家的名声的。

    如今大弟家需要她帮着带小侄儿,她自是高兴的应了。

    等日后大弟家的孩子都大了成家了,不需要她帮着照看家里了,辛姑母也想好了,到时候她或是和隔壁张家嫂子一般寻个大户人家去当厨娘,或者拿自己的嫁妆银子盘个小摊子卖点小吃,总能养活自己的。

    女儿出嫁没有带着丈母娘的,但辛姑母也没想过以后给郭玉娘招赘日后跟着女儿过,她只希望女儿能顺顺利利嫁个好人家。

    辛月硬拉着郭玉娘分完了人偶,最后把木匣子也塞给了她,只说自己屋里木匣子多得是,

    郭玉娘小心的捧着匣子里的人偶去寻自己娘亲,一见到她娘亲,她便眼泪汪汪的说:“娘亲,你快教我做饭吧,不要总让我捡豆子了,我要学着做炸鸡。”

    辛姑母一边帮女儿抹眼泪,一边轻声问:“玉娘,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爱吃炸鸡娘亲明日还给你做呀。”

    郭玉娘打开匣子递给辛姑母看,哭着说:“表姐对我太好了,这么多人偶她都送给我了,还说以后有什么都分我一半,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分给她,表姐爱吃好吃的,娘亲你多教教我,以后我要给表姐做一辈子好吃的。”

    辛姑母听了对郭玉娘又怜又爱,把女儿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说:“好,以后娘亲都教给你。”

    等把女儿哄好了,辛姑母去寻辛月说:“月娘,姑母谢谢你待玉娘这么好。”

    辛月被辛姑母郑重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去亲近的说:“姑母说的什么话,玉娘是我妹妹,我对她好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玉娘这么乖这么可爱,谁会不爱她呢?我早就想要一个能陪着我玩儿的妹妹了,娘亲生了个弟弟,还好姑母您带着玉娘来了,才全了我的心愿,我就玉娘这一个妹妹,她和亲妹妹有什么区别呢?”

    辛姑母摸着辛月的发顶,眼角发红,感动的说:“嗳,你说得对,你们就是最亲的姐妹。”

    辛姑母丧夫一年,一直都强作坚强,在郭家不敢露怯怕被吃光家产,在长河村也不敢示弱,怕有人欺负女儿是外姓人。

    如今来了大弟家帮忙,本以为是来还大弟替她出头,帮女儿争回一半家产的人情,没想到却得到了大弟一家的真心接纳。

    昨日弟弟弟媳说一家人不说什么给月钱的生分话,日后玉娘出嫁他们给置办嫁妆,他们知道

    辛姑母不打算给郭玉娘招赘,还说将来年哥儿长大了,他是姑母带大的,由他给辛姑母养老。

    如今又见辛月真的拿郭玉娘当亲妹妹疼,辛姑母悄悄抹掉眼泪,她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侄女儿,只有手厨艺还过得去,便只问辛月:“晚食想吃什么,姑母给你做。”

    辛月本以为姑母是个大大咧咧又坚强的人,透过这次的事情,才发现原来姑母内心也有暗自伤怀的情绪,只是她一直装着无事罢了,表妹郭玉娘的敏感原来不是没有来由的。

    在现代时辛月其实和老家的叔伯姑姨都不是很亲,毕竟一年见个一两面,他们对辛月也谈不上有什么爱护之情。

    有个姑姑极其擅长织毛线,老家的堂兄弟姐妹各个都穿着姑姑打的毛衣长大的,只有辛月从小都是妈妈去买了毛线请人用机器织的。

    后来有一年难得姑姑主动说要给辛月织一条毛线连衣裙,还拿了本花样的书让辛月挑图案和颜色,后来辛月等了一年都没等到那条毛线裙,也不了了之了。

    她也不擅长处理亲戚关系,只是觉得辛姑母和郭玉娘都是很好的人,对她也好,人对她好一分,她必要还一分,绝不会少。

    没想到这份善意传来传去,倒是越来越深了。

    对她来说这也是个新奇的体验,原来这世界上爱自己的人不是只有父母,还可以有很多人,爹爹、娘亲、哥哥,如今又多了姑母和表妹。

    辛月装作没有发现辛姑母的眼泪,笑着和辛姑母说:“姑母做的什么都好吃,我都爱吃。”

    辛姑母被辛月哄得笑了起来,连声应道:“好好好,姑母这就去给月娘做。”

    辛月送走了辛姑母,过了一会儿,辛家的院门又被敲响了。

    这时辛盛在屋里温书,虽然书抄完了,可县试只有月余时间就要开考了。

    虽还在冬假里,辛盛却半点不敢懈怠,今日可是大大的出了个风头,若是考试结果不佳,今日风头出得有多大,来日脸就丢得有多远。

    而辛长平则在主屋里抱着年哥儿让宋氏歇会儿,还跟宋氏讲今日在杨家的事,知道夫君和儿子都得山长夸赞看重,听得宋氏十分开怀。

    辛月自己去开了院门,见是隔壁的张大哥,他身后还站着个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绸衣,却拉着个木板车,面上有条不短的伤疤,显得有点凶相的男人。

    辛月先只是略扫了一眼,就被他脸上贯穿整脸的狰狞疤痕吓了一跳,却在发现木板车上堆着的是整匹的绸布时,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张大哥说的镖局里带绸布回来的兄弟,这才敢仔细去看这人的长相。

    这人长得有点凶相,眼神却很温和,此时正微低了头小心翼翼的观察辛月的表情,眼神里满是担心和害怕。

    辛月立刻扬起热情的笑脸,对张大郎说:“张大哥,这么快就买了绸布回来了,快进来。”

    那一脸凶样的男人是被兄弟们推出来的代表,听说要送绸布去县衙的大人家里,几个练武练得身强体壮的魁梧大汉反而各个缩着身子往后退,互相推着对方去,各个都不敢去和官家的人打交道。

    这男人脸上有条长疤,别人都喊他刀疤,时日久了倒是很少有人再叫他本名了。

    别看他长得是最凶的,性子其实最憨实,脸上的疤就是当初遇到山匪劫道时,心软放过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山匪,结果被对方反手用藏着的短匕划伤的。

    那一刀冲的可是他的脖颈,若不是当时张大郎瞧着那小山匪眼神不对,拉了他一把,他命都要丢了去。

    他们互相推搡都不肯去,张大郎便叹气说:“那只能我一个人搬着这么些绸布了,这么些也不知道我搬不搬得起。”

    刀疤一听心软了,才自己推了木板车,忍着心中的惧意,跟着张大郎来送货。

    因为脸上的刀疤,他没少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还有的小孩一见他就被吓得大哭,家里的大人便指着他的脸咒骂道:“长得这么可怕还出来吓人,这么丑的脸不知道拿布挡着吗?”

    被这么对待多了,刀疤对别人的情绪和眼神都十分敏感,瞧见开门的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童,刀疤内心就先慌了,下意识的就要低头遮脸。

    谁知小女童不仅没有被他吓到大哭,反而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虽然不是对着他,可刀疤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憨笑起来。

    张大郎是见到开门的还是辛月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思虑不周,兄弟这张脸一般小孩都不敢看的,没成想辛月没被吓到还很快就恢复常态。

    张大郎不禁内心感叹一声,这秀才公家的孩子还真是不一样,难怪辛月小小年纪就能替爹娘和别人谈采买生意。

    张大郎便侧开身露出身后的绸布来,笑着回辛月道:“这都是上好的江州绸布,今年才出的新样子,车就不推进去了,你瞧瞧没问题,我就和兄弟一起帮你搬进去。”

    辛月扫了一眼布的颜色十分鲜亮,再说了张大郎是辛家的熟人,他爹爹和辛月的爹爹还是同僚,怎么也不可能帮着别人来坑辛家的,便十分信任的说:“张大哥带来的布怎么可能有不好,麻烦张大哥和这位大哥搬进去,我去和我爹娘说一声。”

    刀疤在辛月看过来的时候就紧张的站直了身体,听见辛月也喊自己大哥时,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我姓石。”

    他没好意思跟这仙童般的小女童说自己的诨名,而大名太久没人喊了,他也没想着说。

    辛月便又笑着说了句:“辛苦石大哥了。”

    辛月脚步欢快的去寻宋氏和辛长平,张大郎则对着兄弟的大红脸打趣道:“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刀疤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眼露憧憬的说:“我娘子要是给我生个这样的闺女就好了,我一定把她宠上天去,她要跟我要月亮要星星,我都要搭梯子给她够去。”

    刀疤看着老成,其实跟张大郎同年,只是月份比张大郎稍大一点,他去年刚娶了娘子,现在还没孩子。

    张大郎瞧着兄弟这张脸,再想想刚才见到的刀疤娘子那黢黑的肤色,目露不忍的说:“还是生儿子吧,你家闺女我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反正不可能是人家那样子。”

    刀疤听了气还没生起来,也想到了女儿像爹,连忙摇摇头说:“你说得对,要是长得像我就完了,给她攒再多嫁妆也没用了。”

    两人笑过便不再说闲话,一人捞起几匹布往辛家院里搬去。

    辛月到爹娘房门口,门没关,她还是轻轻敲了下门,才探着脑袋问:“我方便进来么?”

    宋氏见她这搞怪的样子笑道:“月娘你做什么怪样,门开着还不快进来。”

    辛月今天抄了一百遍的‘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便趁机给辛盛上眼药道:“哥哥说没有得到允许不可以进别人的门,就算是爹爹娘亲也不行。”

    宋氏瞧出辛月的小心思,配合的说:“待会娘亲帮你说他,跟自己爹娘哪要这么生分。”

    辛长平笑着看着母女俩作怪,等辛月进了屋才问:“是谁来了?”

    辛月先问宋氏:“娘亲你跟爹爹说了没有?”

    宋氏恍然,刚刚听夫君说在杨家的事听得入神,后来又忙着高兴,忘了和夫君说买绸布的事,便立刻问辛月:“是张大郎过来了?这么快就办妥了,他做事真麻利。”

    辛月笑着说:“可不是,连货都已经拉到咱家来了。”

    “夫君你快去接了绸布回来,是我托张大郎帮买的。”宋氏一听连忙把辛年从辛长平怀里接过来,推辛长平道:“别的待会再和你解释。”

    辛长平有些茫然,但既然娘子吩咐了,他就照做,便跟着辛月出去。

    一到院里看到张大郎和另一人,每人都搬着好几匹绸布,连忙喊了辛盛和辛姑母出来,从张大郎和刀疤手上接过来,他们没这二人的大力气,只能一匹一匹的抱着往宋氏屋里送,来回了三趟才搬完。

    张大郎也不和刀疤久留,便和辛长平告辞道:“辛叔叔,货送到了,我们便先走了。”

    辛长平客气了句:“嗳,

    辛苦你们了,喝杯水再走吧。”

    张大郎还没说话,刀疤便偷偷在张大郎身后狂摇他的衣摆,张大郎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这兄弟住在外城,着急回家。”

    二人走后辛长平和辛盛都疑惑的盯着辛月,问到:“这是怎么回事?家里哪里来的银子买下这么多绸布?”

    辛姑母知道缘由,便回灶房去做饭了,辛月脸皮不够厚,不好意思自吹自擂,便拉着爹爹和哥哥回宋氏房里,让他们听宋氏解释。

    等宋氏跟他们说完缘由,辛长平惊叹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知道她聪颖,但没想到她还能自己干下这么大的事。

    本朝传承了三百多年,从第六位皇帝起,就不再抑商了,如今商人的地位并不低,连皇家都亲自经营了不少商业,在江州开了丝坊,贺州也有皇家的茶山,在滨州还开了海贸商行。

    盖因土地早就大都不在农民手里了,士子考到秀才功名就免税,功名越高免税额度越高,而那些世家豪族,除了明面上免税的田地,哪家手里没有大量的隐田隐户。

    如今朝堂要是想靠农税支撑朝堂运转,国库怕是一年都扛不住,现在商税才是支撑国库的大头。

    辛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户,到了辛长平这才改换了门庭开始读书,辛长平本想夸一句不愧是宋家的外孙女,话到了嘴边,反应过来两家都断亲了。

    再提岳父是惹娘子生气,才强行咽回肚里,改口说:“我们月娘可真是天生有做生意的头脑。”

    辛盛突然觉得虽然大家都夸他天资出众,可妹妹丝毫不比自己差,只是他们的聪明不在一个地方。

    他天生过目不忘,读书对他来说是很轻松自在的事情,而妹妹的天资却在商业上,他心想娘亲要开铺子这事倒是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妹妹的天赋所在。

    辛盛本就是个妹吹,在他眼里妹妹三分厉害都能夸大到十分,这会便觉得日后妹妹定然能成为顶顶厉害的大商人,说不得能做到皇商的地步呢!

    他心里起了紧迫感,毕竟经商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事情,若是没有权势撑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刚起步的小商家被人夺了家业的事可不少见,他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取得好功名,日后好给妹妹撑腰。

    辛月被父兄和娘亲围着夸了好半响,听得志得意满了,才出声拦住了他们愈发夸大其词的吹嘘,陪着父兄一起把绸布好生收起来,免得落了灰,到时候拿到店里有了脏污,客人瞧不上眼。

    存放绸布的时候辛月瞧见宋氏收着的布料里有不少又窄又短、形状都不规则的碎布头子,突然起了心思,问宋氏道:“娘亲这些碎布可以给我吗?”

    宋氏不解的问:“你要这些碎布做什么?这些太零碎了,连鞋面子都不够做,我是准备到时候糊鞋底子的,你要布娘亲给你裁点整的。”

    辛月听了直摇头,她都知道了这一匹布比爹爹一个月的薪俸还要贵,哪里舍得糟蹋,忙说:“不用整的,我就要些碎布头子,哥哥带回来了一匣子杨叔叔给的人偶娃娃,那娃娃才巴掌大,都穿着洋人的衣裙,我想跟娘学了针线,给她们做些咱们的衣裙穿。”

    宋氏听了明白了辛月的意思,碎布头子又不值钱,哪里舍不得给女儿玩。

    宋氏平日里有空闲,也爱给孩子做些布玩偶,郭玉娘近日最爱抱着的小老虎便是宋氏送她的。

    辛月屋里也有不少从小玩到大的布偶,都是宋氏年年给做的,听辛月说起小人偶,宋氏好奇起来,便说:“那你都拿去吧,什么人偶竟然还穿着衣裙,你拿给娘亲瞧瞧。”

    辛月开心的提着一兜子碎布料拿回自己屋里放好,小时候她玩芭比娃娃,家里可没有什么布料给她玩,只有穿破了的秋衣秋裤,爸妈舍得剪了给她做娃娃衣服,毕竟那秋衣秋裤穿破了的也只有当抹布的命运。

    而其他的衣服小了或是旧了,还能洗干净寄回老家给亲戚们穿。

    辛月突然觉得自己好富裕,这一兜子的布能给娃娃们做百余套衣服,娃娃们一天换一身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她开心的把人偶拿去给宋氏瞧,宋氏见了就知道辛月为什么这么喜欢,还要给人偶做衣服,这不就跟她热衷于打扮辛月的心情一样吗?

    宋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偶,恋恋不舍的摸着一个人偶的头发,惊叹的说:“这洋人的玩偶做得这么精致,这得卖多少钱啊?”

    第34章

    辛长平当时只见到杨继学递给辛盛一个木匣子,说是给月娘带些滨州的小玩意儿,以前他也经常送给辛盛和辛月一些小儿的玩具,辛盛小时候收到过九连环,辛月收到过拨浪鼓和风筝。

    辛长平以为还是些普通的小儿玩具,便没在意。

    这会儿才看到这小人偶,辛长平嘴角抽搐,这种西洋的娃娃肯定不便宜,今日先收了褚亮的玉佩,又收了杨继学的人偶,叹了口气说:“含璋和谨言出手大方,我却不知怎么回礼了。”

    不说家里如今没什么钱,便是有余钱,若要买些贵重的东西送给两个好友,辛长平都能想到,他们怕是还要骂自己跟他们算得清。

    尤其是褚亮那张刻薄的嘴,定要说:“跟我分得这么清,拿了我的马上就要还回来,我就知道你没拿我当挚友。”

    宋氏听了辛长平的话,摆弄人偶的手停了下来,她知道夫君有些文人的清高,向来是不爱占人便宜的性子,人家占了便宜是喜得睡不着,可她夫君若是占了人便宜,却是愧得睡不好觉。

    那玉佩宋氏在辛盛身上瞧见了,确实贵重,便说:“我记得褚家的老太太今年该是整生日吧,到时候我学会了我娘亲的刺绣绝技,绣一副观音像给老太太贺寿祈福。”

    褚家老太太信佛,年年都要去府城的天合山上吃斋念佛,有时还会住上两三个月,褚亮孝顺,书院里放长假时若赶上了,便要去天合山陪他阿奶,辛长平也知道。

    听了宋氏的话,辛长平觉得这回礼褚老太太肯定会喜欢,而褚亮也定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心里这颗石头才放下了些。

    辛月才知道原来爹爹并不知晓杨叔叔送的是什么。

    听说这人偶贵重,她也觉得不妥,辛家和杨家家境悬殊太大,交往之间更需要注意分寸,老占人便宜不好。

    她想了想,这人偶杨叔叔既然能送她一大匣子,杨叔叔也有个女儿,那他的女儿定然也少不了。

    辛月便跟辛长平说:“爹爹,到时候给人偶的衣服做得了,分一些送去给芸娘姐姐回礼。”

    辛长平瞧着人偶身上的西洋裙,只有巴掌大的衣裙,却和真人的衣裙一般精致华丽,这么小怕是做起来不比做真人衣裙简单。

    他不觉得女儿这么小能有这种本事,却没给辛月泼冷水,笑着说:“好好好,到时候月娘做好了给芸娘送去。”

    宋氏瞧着手里的人偶爱不释手,给女儿做衣裙费时费料子,她得有节制,可这么小的人偶,衣裙拿些碎布头子就能做好几身,宋氏也忍不住手痒痒,对着六个小人偶摸来摸去,有心跟女儿讨要一个,却不好意思开口。

    辛月倒是瞧出了宋氏对人偶的喜爱,她对人偶虽也喜欢,却没什么独占欲,给郭玉娘都能大方的分去一半,更何况是对宋氏,便主动说:“娘亲你喜欢哪个就留下,我有一两个玩儿就够了。”

    宋氏听了微红着脸,举着手里那个小人偶不好意思的说:“月娘给娘亲一个就行了,娘亲心里想了好多衣服样子都没做出来过呢,全做出来要废好些料子,倒是可以用不值钱的碎布做成小衣服给人偶穿。”

    辛月便自己又拿了一个塞到宋氏手里说:“成双成对,一个她太孤单了,再拿一个她俩好作伴。”

    “嗳,谢谢月娘了。”宋氏捧着两个小人偶开心的笑了起来,小心的把人偶摆在她的妆奁上。

    辛月和宋氏凑在一块儿看着小人偶,突然灵光一闪,既然连宋氏这般年纪的大人都喜欢这人偶娃娃,那家里的铺子也可以做一些来卖呀。

    现

    代的娃衣可不比真人的衣服便宜,越精致的越贵,这古代有钱人家的小姐应该也会喜欢吧。

    可以找木匠做一批人偶娃娃摆在店里做服装展示,客人可以买成套的人偶娃娃,也可以单买其他的娃衣玩换装,甚至还可以定做和娃衣同款的真人衣裙。

    辛月印象里这潍县不论是针线铺子还是绣庄,或是也卖成衣的布庄,都没有做这个生意的。

    只是不知道,这县城里寻不寻得到会做这种手腿关节能活动的小木偶的木匠。

    辛月便问辛长平道:“爹爹,咱们县里有木匠能做这种能活动的木偶人的吗?”

    辛长平听了拿起一个在手上研究了会儿,说:“这个倒是不难,你二叔就能做,他平日里就爱做些木匠活,你记得以前他送过你一个小猴子么,那小猴子的尾巴是不是就能左右摆动。”

    辛长平一提,辛月便在记忆里想起了那只活灵活现的木猴子,她便对辛长平说:“爹爹,你下次回老家带一个人偶给二叔瞧瞧,让他试试能不能做出来?你不是说这人偶不便宜吗?咱家的铺子到时候也可以卖人偶,还可以做好多人偶穿的小衣裳卖,娘亲有很多想做的衣裳款式,都可以做出来给人偶穿着,到时候有客人瞧着喜欢便可以给她们做成真人穿的。”

    辛长平听了思索起来,这人偶能从西洋卖到滨州来,又被杨继学特意从滨州带到贺州来,说明它是有市场的,就连自家这母女俩都喜欢这人偶,那这生意肯定做得,若是二弟能做出这样的木偶,对二弟也是一个来钱的门路。

    今日是初五,县衙初七开印,辛长平就得回去上值了,也就明日有时间回长河村。

    辛长平对着娘子和女儿期待的眼神,笑着应下说:“行,明日我回去和你阿爷叔叔们商量抵押田地的事,就带着人偶去给你二叔瞧瞧。”

    宋氏听了摸着人偶的头发说:“这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咱们这怕是没有,不如咱们的人偶头发就用丝线做吧,染了黑色应该比这西洋人偶的头发更真些。”

    辛月听了直点头,跟着说:“脸也做咱们这边的样子。”

    宋氏瞧着西洋人偶脸上画的蓝眼睛、绿眼睛,笑着说:“对,还是咱们这边人的长相瞧着更顺眼些。”

    铺子还没开,计划卖的商品倒是又多了起来,宋氏和辛月都起了满满的干劲。

    宋氏把闹起来的辛年往辛长平怀里一塞,自己拉着辛月去翻她往日的存布,有些没那么碎但也做不了衣服的她都拿了出来,一块一块跟辛月拿着在人偶娃娃身上比划,形容若做成娃衣会是什么样子,直说到辛姑母做好了晚食叫大家吃饭才停。

    晚上回到屋里睡觉,郭玉娘瞧见辛月只剩下四个人偶娃娃,知道舅母拿去了两个后,从自己那六个人偶里拿了一个硬塞给辛月,说:“表姐说了一人一半,咱们就一人五个。”

    辛月被郭玉娘的较真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收下,然后把软糯的小表妹搂进怀里说:“好好好,咱们一人一半,表姐收下了。”

    次日早晨辛长平驾着驴车,带着辛姑母特意早起炸出来的一锅炸鸡回长河村。

    这炸鸡昨日晚食辛长平和辛盛都尝过了,也是赞不绝口,辛盛还说这可比庙会上那些摊子上的小吃好吃多了,听说是辛月做梦梦见的吃食,辛盛还笑话辛月道:“别人做梦都是梦见圣人仙君赐福,从此灵智大开,妹妹你却梦见从没吃过的吃食,难不成是灶王爷给你赐福了?”

    这一日宋氏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公爹和小叔子们会不会同意把田地拿来抵押借贷给她开铺子。

    等天快黑了,辛长平才回到了县城,不仅带回了辛家那十亩的地契,还有二十两的现银。

    辛长平对宋氏说:“爹和弟弟都同意把田地抵押了给你借钱开铺子,弟妹们也没意见,还非取了自己家里的银子说给咱们先用着,挣了银子再还他们。”

    宋氏瞧着面前的地契和银子眼睛涌上潮气,她想到自己娘家是怎么对自己的,一点分红都要克扣拖延,亲生的父兄还不如婆家人。

    好半响才平复心情,对辛长平说:“这铺子要是能挣钱,这银子就当是弟妹们入股了,到时候除了还本金,还给她们分红。

    辛长平听了并没有急着答应,他虽然也想带着弟弟们挣钱过好日子,可他分得清是非,这铺子要是能挣钱,那都是靠娘子的手艺,弟弟们同意抵押田地,弟妹们愿意主动借钱,这是在帮他们,可也不至于让娘子日后就一直白给他们分钱了。

    他想了想才和宋氏说:“娘子,我知道你是好意,愿意帮扶弟弟、弟妹们,但你自己也不该吃亏,分红的事等日后铺子开起来了,咱们再把弟弟、弟妹们叫到一起好好谈,你的手艺才是铺子的大头,到时候咱们一块商定一个比例,若是弟弟、弟妹们愿意,这银子就算他们投资,按时给他们分红,若是他们不愿意,咱们就带着利钱一块儿还了他们本金就是。”

    宋氏听见辛长平句句都是替自己打算,心下感动,自是应下了。

    手里有了地契,还有了二十两银子,这租铺面的事情便可以办起来了。

    初七开印,辛长平办完手上的活,瞅着空去寻了县里的官牙,打听有什么合适的铺面。

    以前这经商各种乱象骗局齐出,常有那空口白牙骗人说出租铺子,收了人租金便跑没了人影,事主才发现铺子根本不是那人的。

    还有那跟人定了大批的货物,只交了点子定金,把货运走了到该结尾款的日子不见人影了,按着书契上的地址去找,结果发现根本没那个铺子的。

    后来本朝第六任皇帝开放了商禁,皇家自己还出面经营商业后,便开始注重规范商业环境。

    牙人这个行当就变成了需要在官府登记造册,经官牙之手结成的书契都要在官府备案,买卖双方各缴纳一笔税费,一旦再出了违约或欺诈的案子,官府会出面帮着解决追讨。

    辛长平寻的这官牙姓余,祖辈都是潍县人,世代都是干的牙人的活。

    听了辛长平的来意,余官牙忙取了登记铺子的簿子来查看。

    潍县县城里的铺子分三种,一种是县衙出资建的,所有权归县衙,出租的租金归到县衙的府库里,平时用于地方铺桥修路、兴建水利之类的基建开销,若是赶上灾年,县令动印批准,也可用来赈灾。

    一种是县里大户的私产,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属于褚氏的产业。

    最后一种就是县里普通居民的私宅,靠街道的房子改的小铺面。

    余官牙翻看了会儿簿子,按着辛长平的要求圈出了三个,摊开给辛长平看那铺子的格局图,嘴里介绍道:“年前有几个铺子原先的店家不干了退租走了,目前还空置着,一个在朝市街的拐角里,虽然铺子门头不显眼,但咱们县所有的布庄、成衣铺子、绣坊基本都开在朝市街,这铺子做绣铺生意最合适。”

    说完又翻了几页指着另一个说:“这个门头亮,在瓦舍的正中间,若要开绣铺,那边勾栏酒肆多,人来人往的倒也能有客人,只是鱼龙混杂太乱了些。”

    辛长平摇了摇头直接否了,他娘子的铺子要开在这瓦舍里,日日早晚来往,万一遇到那喝了酒不晓得轻重的混账子,冲撞了可怎么办。

    余官牙也觉得这个不甚好,又翻到最后那个,这个铺子和前面两个就不一样了,看图上的标记前两个都是县衙的小铺子,最后这个却是私人的铺子,位置在朝市街的街道边,铺面也略大一些,还是个带二层的小楼。

    余官牙对辛长平说:“这铺子您也瞧见了,位子是极好的,可空置了大半年了都没人租,铺子其实是个好铺子,只是左右有恶邻,租了铺子在那开店的人总挨两边儿的店主欺负,没一个能开长久的,租金本是二两银子

    一个月,铺主人说了一两银子一个月就租,前面那个拐角的铺子租金都要八钱银子呢,这铺子别人租了怕是也开不长,您要是租下来,应是无事的,这潍县也没那么不长眼的人,能欺负到您家人头上。”

    辛长平有些意动,准备下了值去那朝市街上实地看看那恶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便问余官牙要了朝市街那两个铺子的布局图,说:“这两个都还行,等我回去和娘子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余官牙忙把那两页取了下来递给辛长平,嘴里说:“好的好的,等您做决定,这两个铺子我便先不给别人说了。”

    辛长平收了图纸,又问余官牙:“你这儿可有寻活干的掌柜?最好是个女子,懂些布匹绣活生意的。”

    余官牙倒是也兼着做给人找活干的中人之事,便从桌案上取了另外一个簿子。

    本朝不禁女子抛头露面,但女子在外干活终究还是没有男子便利,出来找活干的基本都是做绣娘、厨娘的多,能做到铺子掌柜的是少数,有些铺子瞧着是有女掌柜,聊上几句就知道大多是自家的铺子,给自己家干活。

    在余官牙这登记了找活干的掌柜基本都是男子,翻到末了也没瞧见一个合适的,辛长平见状也不为难他,便说:“寻掌柜这事不急于一时,你帮我记着些,若有合适的寻我告知一声。”

    余官牙皱着眉,突然想起那退了朝市街那间两层小楼铺子的原店主人,好似就是个女子,之前开的就是布庄,那女子好似是外来户,从永州嫁来贺州的,开的是个永州棉布庄。

    那时来退租铺子时,余官牙听到她和铺子主人几句闲话,说是夫家原是开茶庄的,被人哄着掺和进了海贸生意,拿家里的茶砖入股,结果船出了海就没了音讯,后来合伙人说遇到海浪货全折了,茶砖全没了不说,还被要求跟着分摊船员的抚恤钱。

    那女子无法,她嫁妆铺子里的棉布因为隔壁两家绸缎铺捣乱,很难卖出去,又急用钱,只能把铺子退租了,把铺子里的棉布贱卖给了褚家的布庄,拿了钱好去赔那抚恤钱。

    那女子之前就是自己在铺子里做掌柜的,又是卖布的,倒是符合辛长平的要求,而且她家家业都败了,倒不知道会不会想找个铺子干活谋生。

    余官牙把不稳,便先跟辛长平略提了几句,然后问:“您看这人要是行,我找那铺子主人打听一下,问问她想不想找活干。”

    辛长平觉得合适,便点头应了说:“你帮着问问,要是她愿意,你就带她来我家里见见我娘子。”

    下了值辛长平没直接回家,绕到朝市街去看那铺子的情况,还没走到铺子倒是先遇见了熟人。

    前几日帮着辛长平跑腿去送信的刘差役正在朝市街上巡逻,远远瞧见辛长平走进朝市街,他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说:“辛大人,您来这办差吗?怎么一个人,也不叫个差役跟着?”

    辛长平认出了他,因为上次跑腿的事,他觉得这个差役嘴挺严,他娘子娘家那八卦没传出来,便对刘差役有些好感,笑着回他说:“不是,下值了我来办点私事。”

    刘差役把岳父的教导记在了心上,本就想找机会和辛大人接触起来,听了便说:“这朝市街我熟得很,您有什么事要办交待给我吧。”

    辛长平已经瞧见了那关着门贴着招租条的铺子,本就要找人打听情况的,这刘差役日日在朝市街巡逻,倒是合适打听的人选,便问他:“这么好的地段,那铺子为何关着门?”

    刘差役瞧了一眼辛长平指的铺子,知道是那间后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这原由他还真的正好知晓,便给辛长平说:“那铺子原先是个女子开的棉布庄,您瞧那左右两边都是绸缎铺,虽是两个门面却其实是一家的生意,原先只租了左边儿的铺子,后来生意好挣了银子,便想着扩大铺子,原先他们想租那中间的铺子,那铺子本来有人长租的被他们找事儿赶走了,铺子主人本来也同意租给他们,只是他们要求把两个铺子中间的墙拆了,两边儿打通了连成一个大铺子,那铺子主人不肯。”

    辛长平听到这插了句:“这墙拆了万一铺子塌了呢?”

    “可不就是说嘛。”刘差役有些义愤填膺,接着说道:“铺子主人便另租给了别人,但那绸缎铺子的店家是个不讲理的,为了这事记恨上了那铺子主人,他们租下了右边那铺子,把那铺子夹在中间,天天想法子恶心中间那铺子,挤兑人家生意,赶走了不知道几户店家了,就想着要那铺子主人服软,同意把铺子租给他们打通了。”

    辛长平听到这里也跟着气愤起来,说了句:“这实在是不讲理的人,哪有这样强逼着人租给他的,那铺子主人就没想着怎么解决吗?”

    刘差役说:“哪没有,有阵子天天报官,张头儿老带着我们来处理这事儿,可是人家又没打砸,又没辱骂,实在是抓不到什么把柄处置他们。”

    辛长平听到这,心里有了数,其实铺子主人就是被无赖给缠上了,官府解决不了,甩又甩不脱,又不肯服软受气把铺子给他们嚯嚯,就宁愿低价租给别人,甚至空置着也不受这个气。

    刘差役见辛长平对这铺子感兴趣,好奇的问了句:“辛大人是为了这铺子来的吗?难道那铺子主人托求到了您身上?要是这样,我日日在这巡逻,以后我每日都在那铺子去守着,想来当着差役的面那绸缎铺的人也得收敛收敛。”

    辛长平没有瞒着刘差役,他也看出来对方是想和自己亲近,他不反感对方,也理解大家都是想寻个庇护,倒不一定是想谋求自己为他做什么,便直言相告道:“那倒没有,我不认识那铺子主人,只是我家娘子想开个绣铺,我今日寻官牙打听铺子,才知道这个铺子的事,这地方倒是极好,只是官牙说铺子有些麻烦,我就来看看。”

    第35章

    “这铺子别人要是租了,确实少不了麻烦,必然开不长久,但要是您租了,那绸缎铺子的老板定然没胆子跟您耍那无赖。”刘差役听了说了跟余官牙一般的话,接着又殷勤的说:“他不认得您,但认得我,只要您带着我去铺子走一圈,回头他肯定要跟我打听您,到时候我一说您是谁,他指定以后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再也不敢耍那些手段了。”

    辛长平确实瞧着这个铺子好,那拐角的铺子他刚路过的时候瞧了眼,找了半天才找到门,特意去找都难找到,实在不适合做生意,做个库房倒是挺安全的。

    辛长平心里有了倾向,听了刘差役的话,露出了笑脸来,拍了拍刘差役的肩膀说:“等明日我约了官牙取钥匙来看看铺子里的格局,日后我娘子要在这街上做生意,少不得劳烦你多照看些了。”

    刘差役巴不得能帮上辛长平的忙,喜不自胜的说:“应该的应该的,有我在这巡逻,定然不会让人冲撞了夫人。”

    辛长平没跟那绸缎铺的老板打上照面就直接转身走了。

    刘差役在原地目送着辛长平走远,才要接着巡逻,却被那绸缎铺的老板扯住了袖子。

    这老板姓胡,三十余岁,原先年轻的时候是在街面上打混的泼皮,长得一双桃花眼、鹰钩鼻,肤白粉面,带着一股子风流之气。

    这胡老板本来家中只有两间外城的小土胚房,他爹以前是个倒夜香的,他娘是年岁大了被从楼子里赶出来的娼妓,无处投靠被娶不到妻子的胡老汉捡到了带回家里。

    八个月就生下了胡老板,胡家说是早产,周边人都不信,笑话胡老汉是楼子里的龟公。

    胡老板从小被人取笑,长出一副古怪性子,总是低着头斜着眼睛瞟人。

    十几岁时他爹和他娘先后去世了,他脾性又添了暴烈,日日在街面上和人打架闹事,常常被关到牢狱里吃馊饭。

    他这样子没人愿意嫁女儿给他,县里的媒婆也从没登过他家门,快三十了也没娶到妻子。

    后来

    遇到个外地来的寡妇,不知道怎么好到一起成了家,寡妇比他还大十岁,带着一双儿女,手里有些家业,拿银子给他盘了个铺子。

    胡老板皮相甚好,被胡娘子用绫罗绸缎包装了一下,站在那里瞧着也是个俊俏郎君的模样,对着客人又收敛了性子,笑起来桃花眼带着春光,倒是惹得不少女子都爱去他家买布。

    他以前没少被差役抓去吃牢饭,对着刘差役低头哈腰的客气得很,一点没有在邻居铺子老板面前那趾高气昂的模样,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的冲刘差役打听道:“差役大人,刚刚和您说话那人可是个大人物?”

    刘差役为人正直,见不得他之前百般欺负那隔壁的店主,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甩开他的手冷冷的说:“知道就好,那可是县衙的书吏大人,县令大人最是器重他,他家夫人瞧上了你隔壁的铺子,日后要在这开店,你可睁大点眼睛,别欺负到不该欺负的人身上。”

    胡老板一听脸上的笑没挂住,隔壁那铺子这回可是空了大半年都没人敢租,只要有人来看铺子他就上去捣鬼,本想着这回那铺子主人该扛不住了,得把铺子租给他了,谁知道竟冒出个拦路虎来。

    县衙的书吏是个什么大人他也不懂,但县令大人的心腹他是听懂了,这种人他哪招惹得起,压着心头的气,胡老板重新笑了起来,装着无辜的喊冤道:“您这是对我有偏见呀,我正经开铺子做生意的,哪里欺负过人。”

    “犯不着跟我这做怪相,日后最好老老实实的,不然咱们牢里的饭可有得你吃的。”刘差役不理他的装模作样,嗤笑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胡老板过了这么几年的富贵日子,再可吃不了那苦,一想起那潲水猪食一般的牢饭,他胃里就涌起一股恶心,顾不得歪缠着刘差役,捂着嘴回了自己的绸缎铺。

    他娘子拿着个鸡毛掸子四处掸绸缎面上的灰,瞧见他回来就问:“你这是怎么了?中午的肘子吃多了犯恶心?”

    胡老板摆摆手拿起柜台上他的茶缸子灌了两口茶才缓过来,跟他娘子说:“那差役拿吃牢饭威胁我,勾起了我以前吃那馊饭的记忆,直犯恶心。”

    胡娘子听了皱起眉说:“你又做了什么?要我说中间那铺子租不下来就算了,何必非和人家结这个仇,我是外来的,你家也没人没根基的,他们家总是本地有点子家业的人,万一逼急了谁知道会做些什么出来?”

    胡老板叹口气,心灰意冷的说:“娘子你放心吧,我什么也不敢做了,隔壁那铺子被大人物租了,我又没吃熊心豹子胆,没胆子再招惹人家。”

    胡娘子听了微微放下了心,把鸡毛掸子挂回柜子上,走到胡老板身边问:“什么大人物?”

    胡老板说:“说是衙门的什么书吏大人,是县令大人的心腹,听着就是惹不起的,那差役跟那大人瞧着咱这说了半天话,定是在跟那大人告状,我哪还敢去招惹人家,我还怕人家到时候设局给我弄回牢里去呢,那牢饭我可是一顿都不想吃了。”

    胡娘子瞧见夫君的怂样子反而心下安稳,见他真的害怕,便说:“不然你先回家里歇一阵,马上开春了,带着苓哥儿和苹娘去周边踏春玩儿去,铺子我来盯着,我没招惹过人家,又是个妇道人家,总不至于来找我麻烦。”

    胡老板一听皱着的脸舒展开来,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明日起就不来铺子了,娘子你瞧着隔壁来的是什么人,要是那好说话的人家,我再回来看铺子。”

    辛长平从朝市街步行着回了家,走了一刻钟也就到了,这距离倒是合适,他便拿出图纸跟宋氏讲今日去看的铺子情况,知道辛月对铺子上心,还特意喊了辛月来听。

    辛月瞧着那铺子的图纸,脑袋里就勾勒出了立体的画面。

    这铺子不大,按图上的标识宽十五尺余,长二十尺余,这一尺相当于现代三十厘米左右,也就是不到三十平米的面积,好在是个二层的小楼,加起来有个五十多平米。

    户型方正,除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占用掉近两平米的面积外,别的都没什么浪费的空间了,而且楼梯下面可以请人打些架子,当个小库房用。

    这房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前后都有窗户,且一面朝南一面朝北,十分明亮通透,也不会积攒潮气损坏布匹织物。

    辛月和宋氏瞧着都十分满意,只是宋氏更了解这县城的房价,她一眼便知道这地段这铺子绝对超了家里的预算,便拧着眉去瞧另外那个拐角只有二十多平米且没有二楼的小铺子。

    瞧了半天也找不出一点能超过那二楼小铺子的优点,宋氏叹了口气说:“还是那二楼的小铺子好,这个除了便宜找不到什么优点,那个除了贵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辛月听爹爹说了两个的铺子的地理位置,心里觉得那拐角小铺子若是做生意,谁开谁亏死,他们又不是开酒铺能飘出酒香味,可弄不出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

    辛长平就知道宋氏肯定瞧中这个二楼的铺子,故意看了会儿娘子纠结的神情,才咳嗽一声说:“这二楼的铺子它倒也不是没缺点。”

    宋氏都挑了半天毛病,想说服自己放弃这个贵的铺子,只是没挑出来,便追问:“它有什么缺点?”

    辛长平这才不卖关子的说:“这铺子左右有恶邻,之前捣乱把前边儿开店的老板都赶走了,这铺子难租出去,现在半价就租。”

    宋氏听到半价,心思又活动起来,之前都没敢问租金几何,现在才试探的问:“半价是多少钱?”

    辛长平竖着一根手指说:“一两银子一个月,押金两个月,租金半年一付。”

    宋氏咽了下口水,眼睛亮了起来,捏着那铺子的图纸说:“那咱们租得起啊,那邻居是什么人?咱们能搞得定吗?”

    辛长平不甚在意的说:“欺软怕硬的泼皮混混罢了,欺负些没根基的普通人他就横得很,要欺负到咱家头上谅他没那个胆子。”

    辛月听着爹爹的霸气发言,偷偷笑了起来。

    宋氏便不再犹豫,直接拍板说道:“那就租这个二楼的铺子,早点儿定下来,请人装潢一下,正好等出了月子就能开张了。”

    辛长平点头,又说:“上回帮咱们回老家送信那个差役就负责巡视那一片,今天我去看铺子还遇到他了,以后铺子开了他自会多关照着,娘子放心吧。”

    宋氏没见过刘差役,不过丈夫说没事,她就宽了心,瞧着铺子的图纸开始畅想铺子装潢好后的样子,想着想着叹口气说:“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瞧瞧。”

    辛月也想去看看,这图纸毕竟不是实物,具体的格局,屋里有没有柱子,哪里视线佳,都得去看了才知道,宋氏出不了门,她却没什么妨碍,便拉着辛长平央求道:“爹爹去瞧铺子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吧。”

    辛长平这几日见女儿在商业上时不时灵光乍现,已经确信了女儿有经商的天赋,本朝既不打压商人,也不禁止女人外出,作为一个希望儿女都成才的开明老父亲,他自然不会打压辛月的积极性,十分轻易的就应了辛月的央求,说:“行,明日我下值回来接你,一起去瞧瞧那铺子。”

    辛月开心的笑了起来,宋氏也对女儿的眼光有信心,便嘱咐说:“月娘你仔细瞧瞧,回来给娘说说。”

    晚间辛盛也知道了辛月明日要跟着去瞧铺子,他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那也不能耽误了学业,你既要随爹爹去瞧铺子,明日的课业可得早点完成,不能拖到爹爹回来了还没写完,要是没写完,我

    可不同意你出去的。”

    辛月气得鼓了脸,咬牙说:“知道了哥哥大人,小的定然早早就开始写,必不会惹哥哥大人生气。”

    辛盛被辛月搞怪的样子逗得破了功,忍不住戳着妹妹肉肉的脸颊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下午辛月果然早早写完了作业,之前她总想磨磨洋工,非要墨迹到规定的时间前一刻才将将写完。

    免得辛盛瞧着她游刃有余,又给她加数量。

    可这铺子快开起来了,定然有得要忙的了,若不快快的把作业写完,辛盛可不会放她去干别的。

    辛盛摆摆手让辛月走,之后自己瞧着辛月的作业心里想着,妹妹果然还有潜力,以后还要多多的逼一逼她。

    郭玉娘瞅着表哥的表情,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怎么感觉表哥突然变的有点吓人了呢?

    辛月跟在辛长平身后往朝市街走去,记忆里这地方原身也随着爹娘去过许多回,这条街算是整个县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了,整条街长几百米,道路两边都是铺子。

    县里最大的酒楼醉香阁就开在朝市街最中心的地方,辛长平带着辛月去那铺子的路上就要经过醉香阁。

    这时候已经开始有人进去吃晚食了,醉香阁的酒菜都不算便宜,简单的点几个菜要一壶黄酒,就得花去三、四钱银子,会去这酒楼吃饭的都是有些家资的人。

    辛家搬来县城五年多了,还从未去这醉香阁吃过一回饭。

    辛月鼻子极灵,到了门口就闻到了里边儿的饭菜香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吃不到闻闻就当是吃过了嘛。

    谁知道被辛长平看在眼里,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问:“月娘可是想去里边儿吃饭?”

    这店去吃一顿,爹爹小半月的薪俸就没了,她可没有那么奢侈,辛月连忙摇头说:“不不不,我就闻闻味道香不香,姑母做饭就挺香的,咱们还是在家吃吧,若是铺子挣钱了,再说来这尝尝。”

    辛长平和人交际倒是来这酒楼吃过两三回,他听了女儿懂事的话,笑着说:“好,那到时候一定要给月娘点一只醉鹅,那鹅掌被焖又软又糯,有股子酒糟特有的香气好吃极了。”

    辛月闻言咽了咽口水,郑重点头,为了吃好吃的,也要帮娘亲多多挣银子!

    走过醉香阁,没多远就是间两层的小铺子,门口贴的招租条被揭了下来,余官牙和一个穿着学子长袍的青年正在铺子门口等候。

    辛长平连忙过去歉意的说:“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

    余官牙忙摇头说:“没有,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辛大人,这位便是铺子的主人,郑童生。”

    这位郑童生虽说是童生,年纪却不小,估摸着比辛长平应该也小不了几岁,看他的穿着虽不是绸布,却也是上好的永州棉布,而且成色很新,应是没下过几回水的,面色白且红润,身形略微有点偏胖,长得圆眼圆鼻,瞧着是一副极有福气的面相。

    听了余官牙的介绍,郑童生主动上前躬身一辑,嘴里说道:“学生郑绩,字业林,见过辛大人。”

    辛长平连忙扶了郑绩起来,随和的说:“莫要这么客气,你我都是学子,说不得日后还能成为同年,咱们便表字相称吧,我字学洲。”

    郑绩年过三十还是个童生,而辛长平已经是秀才功名,他说日后有可能成为同年,便是有祝福郑绩早日高中的意思。

    郑绩听了这话自是欢喜,本就圆团团的脸上更添多了些和气,笑着说:“借学洲兄吉言。”

    郑绩出身殷实的小富之家,家里好几个铺子,在城外的村里还有几百余亩地,他家兄弟两个,大哥管着家里的田庄,他则一心考功名。

    他嫂子看不惯他日日花钱买书买墨,尤其是十七岁考中童生后,一直考不上秀才。

    在他第四次秀才落榜后便开始对他阴阳怪气,说他不事生产在家吃白食,还这么费钱。

    郑绩的娘十分疼这个小儿子,见大儿媳日日指桑骂槐的给小儿子气受,干脆做主给两个儿子分了家,田地给了大儿子家,县城的铺子给了小儿子,家里的宅子直接中间砌上一堵墙,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她则跟着小儿子过。

    郑绩有些书呆子气,他有几个铺子,这个是最小的一个,靠着铺子的租金他的日子过得十分宽裕,并不把这个小铺子的租金放在眼里,认准了那绸缎铺的老板不是好人,便宁愿空着也不租给他。

    如今他瞧辛长平便觉得是个好人,辛长平租了他的铺子便帮他解了困境,而且说话又好听,都是秀才了还说要和他当同年,便十分大方的许诺道:“实不相瞒我这铺子本是家里分家分给我的,以往都是交给官牙租出去便等着收租,省心得很,自从招上那绸缎铺的惦记,这几年不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我只想在家安生的读书,却老被叫来给租铺子的人处理官司,我听余官牙说您要租这铺子,那真是给我省大心了,您放心这铺子说好了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两银子一个月,只要您一直租着,就一直是这个价,日后也不会跟您涨租。”

    辛长平和辛月听了都高兴的笑了,昨日在家里还说这铺子虽只要一两银子,但估摸着也是因为隔壁捣乱暂时的便宜,说不定签一年的书契,契约期满就得涨回二两银子了。

    要一直租着这个铺子,还得还抵押田地的借款和利息,需得保证店里每月都有至少五两银子的利润才行。

    现在有了郑绩的许诺,压力也算是小了些。

    两边你情我愿的,也没有讨价还价的环节,郑绩便直接拿出钥匙开了铺子的门,余官牙随身带着书契,都先填好了内容,递给辛长平和郑绩两边查看确认无误,便让他们签字按手印,这书契一签,铺子的使用权就正式归了辛家。

    郑绩拿着自己那份书契笑眯眯的说:“这铺子今儿钥匙就给你们了,租期从下个月算,这个月你们就可以寻人来归置了。”

    辛长平见这人这么大方爽利,得了人这么些好处,有点受之有愧,便说:“业林贤弟,我家的地址书契上写了,我年长你些,举业上也小有点心得,你平时里要是学业上有什么不明之处,可来我家寻我,我一般每日这个点都下值在家。”

    郑绩听了越发高兴,今儿又解决了铺子这个大麻烦,又认识了个有才学的学兄,还愿意好心指点自己,喜悦的应了下来,明明有些胖的身形,离开的步子却十分活泼轻快。

    “祝辛大人家的铺子生意兴隆。”余官牙说了一句吉祥话,收好了两边交的税费,收拾了自己的纸笔也告辞离开。

    隔壁那绸缎铺里据说十分难缠的老板安安静静的没有出现,辛长平便带着辛月开始仔细打量这铺子的内部构造。

    这铺子是个木质的小楼,因为处在中间,左右都不见光便都是整面的墙,上二楼的楼梯开在屋子居中靠后的地方,之前的店主人在楼洞的正下面打了个柜台,后面越来越低矮的地方则是空置着,辛月便指着那里说:“爹爹,这里做些带门的柜子可以存放东西,也不显得乱。”

    左右两边整面的墙,适合打两个整面的柜子,进门的两边可以挂上做好的成衣展示,到时候一楼卖成衣和成品绣画,二楼则中间摆上桌椅,两边摆上店里所有的布料,接待做定制成衣的客人,角落里隔出来一间小屋子做更衣室,方便给客人量体,来取衣服时也可以试试确定合身再取走。

    辛月把这些设想都一一指着和辛长平说了,辛长平用心记着辛月的话,末了说了句:“我觉得月娘的想法极好,回去我画了给你娘亲看看。”

    辛月停下叽里咕噜的嘴,爹爹和娘亲都会认真的听她说话,从来不因为她年纪小而觉得她胡闹,他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父母,这一刻辛月真的从心底认可了他们就是她的爹娘。

    第36章

    ……

    看完了铺子,辛长平把铺子重新锁上。

    回到家里辛长平在纸上按辛月所说的格局布置画了图,宋氏看了后俱都满意,只是提出一点,想要在一楼隔出一个小隔间来,做净房用。

    朝市街上的铺子每月都要给衙门交税费和杂费。

    税费是从营业收入中百抽三,这份钱是衙门收缴后登记造册,每到年底便要一级一级往上送,最后收归到国库的。

    除商税之外,街上的铺面还按面积大小缴有杂费,这杂费就是直接归到当地衙门自己的库房。

    收了杂费,县衙便会派人在街上巡视,维持街面秩序,还在街上规划设立了公共净室,请了人每日洒扫。

    只是宋氏爱洁,那公共净室便是每日有婆子打扫,也只能说是不太污糟,可跟干净是扯不上关系的。

    若是偶尔出去,应个急用一下也就忍了,可日后她每日都要在铺子里,若都要去那公共净室方便,宋氏便不太情愿。

    铺子一楼本被楼梯占了些面积,若再隔个净室,面积又得小些,不过辛长平和辛月都没有意见。

    辛月更是大力支持,还连声夸宋氏想得周到:“娘亲说得极是,我竟没想到这点,咱们这绣铺日后接待的客人,大部分必是夫人小姐们,人难免有三急,咱家的铺子若是带有干净的净室,那怎么不算是对客人细致贴心的服务呢?”

    宋氏本是想方便自己,听辛月一说也觉得有理,她往日去街上逛,都是捏着鼻子进那公共净室,她家的铺子若是自带干净的净室,那些同样爱洁的夫人小姐们,便是为了有个干净的方便之处,也会更愿意来自家的铺子逛,只要来逛了,宋氏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肯定能让客人们喜欢,愿意掏银子买。

    辛长平便又在图上涂改,在铺子后面靠右的角落带着一扇小窗的地方添了个净室,有这扇小窗在,不用时便可开窗通风换气,免得只靠熏香,时日久了净室里难免攒出异味来。

    这下图纸就处处都合宋氏的心意了,今日辛长平拿了八两银子去交了铺租,又给了余官牙一钱银子的税费,一钱银子的辛苦钱,开铺子的钱目前还剩十一两八钱。

    还欠张大郎镖局兄弟的绸布八两银子尾款没结,辛长平这两日忙着找好了铺子,明日便准备抽空去把田地抵押给钱庄,把银子借出来。

    宋氏想着这铺子的装潢木工活是大头,除此之外也就是给铺子刷层桐漆,这些活辛长平的二弟辛长安都能干,如今又正好是农闲的时候,家里也没有活计要忙,这钱与其找外人来挣,不如让自己人挣。

    便跟辛长平提议说:“不如叫二弟来帮我们把铺子的装潢做了,咱们按市价给他银子,必不让他吃亏,路途远就让他吃住在家里,在盛哥儿屋里支张板床和你们挤一挤。”

    辛长平前两日才回了老家一趟,把那西洋人偶留了一个给辛长安,辛长安瞧了说好做,研究一下要不了几天就能做好,到时候做好了自己去县城一趟给送来。

    想着也就这两天辛长安便会过来,辛长平便点头说:“也好,那到时候长安过来就跟他说。”

    也就过了两天,辛长安就背着个包裹拎着个竹筐来了县城,辛长平这会儿在衙门上值呢,辛盛带着妹妹们在屋里学习,是辛姑母去开了门。

    辛长安一进门先招呼家里的孩子:“盛哥儿、月娘、玉娘,快来瞧瞧二叔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辛月和郭玉娘牵着手小跑着冲了出去,这二叔会做木工活,他又是个爱孩子的性子,偏只有辛庆一个儿子,便把家里的侄儿侄女、外甥女都当自己的孩子疼,总是得空就做好多玩具给孩子们玩儿。

    本以为二叔又是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想到辛长安没从包裹里掏出什么玩具,反而是高举着手里的竹筐子,竹筐里挨挨蹭蹭的挤着几只小奶猫,被晃得奶声奶气的“喵喵”直叫。

    天杀的,那一看就是我的孩子!

    辛月心里莫名想起了前世这句常见的网络用语,忍不住垫着脚探着手去贴那群小奶猫。

    郭玉娘个子更矮些,努力蹦跳起来却死活够不着,她跟着娘亲在长河村住了一年,对这个喜欢给自己做玩具的二舅舅也很是喜欢,并不怕他,便跑过去抱住辛长安的腿央求道:“二舅舅,快把小猫放下来,我想摸摸小猫。”

    辛长安是想逗孩子开心,又不是想把她们惹哭,便很是顺从的把竹筐子放到了地上。

    几只小奶猫落了地,才安心了下来,不再尖声直叫,而是好奇的转着脑袋四处打量。

    其中一只头顶和脖颈带着三种花色的小奶猫胆子最大,最不怕生,见辛月伸手贴着笼子,还主动凑着脑袋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辛月的手心。

    手心里又湿又软的触感弄得辛月痒痒的,却又舍不得离开,眯着眼睛直笑,声音都变得夹里夹气的说:“好猫猫,好乖好乖。”

    郭玉娘则对一只纯白的长毛猫情有独钟,一直朝着它“咪咪、咪咪”的招呼。

    这长毛白猫长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挺直着脖颈微侧着头打量郭玉娘,却始终没有靠近。

    另有一只胖乎乎显得比三花和长毛白猫大了一圈的黄色狸猫,竖着耳朵的四处张望,时不时还压着嗓子发出警惕的“哇嗷”声。

    辛盛站在一边虽没有凑过去和妹妹们挤着,眼神亦是紧紧盯着笼子里的小猫,显然也有些跃跃欲试。

    辛长安见状大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喜欢,这三只是一胞的兄弟姐妹,它们母亲这一胎生了足足八只,主人家只留两只,我便把另外六只都要了,我家、你们阿公家、三叔家都留了一只,上回听说你们这县城里也闹鼠,便带来给你们也挑一只留下来养,别看它们现在小小的比老鼠大不了多少,它们娘亲可是咱们乡里最有名的抓鼠能手,养些时日长大了,抓起老鼠来定是手到擒来。”

    一听这三只猫猫只挑一只留下来,辛月盯着对自己撒娇的小三花不放,郭玉娘也眼巴巴的望着着白色长毛猫念念不舍,辛盛则觉得还是那黄色的狸花猫更像个抓鼠健将。

    三人对视一眼发现各自瞧中的猫猫都不一样,谁都不想放弃自己心仪的那只,辛月便和郭玉娘一起去抓着辛长安的胳膊摇晃着央求道:“二叔\二舅舅,把猫猫们都留给我们吧,我们都想要。”

    辛盛都十几岁的少年了,做不来妹妹们这种撒娇的事,但也跟着附和道:“二叔,就都留给我们吧。”

    辛长安倒不是小气,只是一般一家也就养一只猫,没想到这三个孩子竟然想一人养一只,他挠了挠头,本来这养猫也就小时候猫还不会抓老鼠的时候,需得操心给猫准备吃食,等大了会捕食了,猫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不用再耗费家里的粮食。

    可大哥家若是养了三只猫,他苦恼的说:“不是舍不得把猫都给你们,只是这家里得有多少老鼠,才够三只猫吃的啊。”

    辛姑母在一旁瞧着好笑,不过既然三个孩子都各有所爱,也不能强令他们谁放弃自己喜欢的,便做主说:“二弟,孩子们喜欢,就都留下吧,咱家没老鼠了也不怕,这巷子里别家总是有的,咱们愿意借猫帮他们抓老鼠,他们也不会不愿意的,说不定还要送点小鱼小虾来谢谢猫帮他们除害呢。”

    听辛姑母这么说,几个孩子又都眼睛闪闪的盯着自己,辛长安也拒绝不了,便答应了说:“那好吧,猫都给你们留下,不过它们都还小,你们可要把它们照顾好,等过几个月长大了,我再来接它们回村里住些天,让它们母亲教它们捕鼠的本领。”

    辛月、辛盛和郭玉娘全开心的笑了起来。

    辛长安把竹筐的盖子打

    开,三只小猫立刻爬着翻出了竹筐。

    辛月跑过去蹲在三花猫的面前,三花猫主动地爬上了辛月的鞋面,仰着小脑袋冲着辛月“喵喵”叫。

    辛月伸手到三花猫脸边,三花猫侧着脑袋贴着辛月的手开始蹭,辛月见它这么亲人,便不再犹豫,两只手伸过来把小小的三花猫捧起来抱在怀里挨来挨去。

    郭玉娘则没敢上手,只对着白色长毛猫,和猫猫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喵来喵去,白色长毛猫“喵喵”了半天,也不见这个人类来抱自己,绿色的眼睛透出一股子无奈,还是自己迈了步子往郭玉娘身上靠着。

    辛盛瞧上的那只黄色狸花凶巴巴的冲着辛盛“哇嗷、哇嗷”,辛盛直接揪住了它的脖颈,把它提起来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挠着它的下巴,挠得小狸花嗓子越来越夹,慢慢“哇嗷”就变味成了“喵~”。

    辛长平下值回家,没见孩子们和往常一般出来迎自己,疑惑的四处找,最后在库房里才见到三个孩子人手一只小猫玩得专心极了,他瞧着正在用库房里的木料打猫窝的辛长安,疑惑的问:“哪来的这么多猫?”

    辛月怕爹爹不同意养这么多猫,举着她的小三花凑到辛长平面前说:“爹爹,你瞧这三花猫多可爱啊,让我养它吧。”

    辛盛也没有放下咬他袖子的小狸花,说:“爹爹,这狸花瞧着就健壮,长大了肯定善捕鼠,我们养它吧。”

    郭玉娘也鼓起勇气说:“大舅舅,我好喜欢小白,你不要赶它走好不好。”

    辛长平又不是什么狠心的人,哪受得了孩子们这样,立刻就连声说:“养养养,都养。”

    然后给弟弟辛长安打起下手,一块儿做起猫窝。

    兄弟俩一边干活,辛长平一边和辛长安说起铺子装潢的事,辛长安一口应下,却说:“自己家人开的铺子,我要挣什么钱,大哥你可别跟我说这么生分的话,我在家本来就没事干,来给自己大哥大嫂帮点忙还要钱,我成什么人了,爹知道了都得拿锄头打我。”

    不过他这次来没准备长待,本就准备送了东西见一见大哥,吃个晚食就回村里去。

    大哥家屋舍少人又多,如今本就是挤着住的,也没他留宿的地方,他换洗的衣物什么的全都没带,干木工活的工具更是也没拿,便说:“今日我还是要回村里,明日我带齐了东西再来,对了,那你家里这点木头不够使的,我今天把驴车驾回去,把我家和三弟家存的木料拉些来,你这急着用,我们以后再慢慢攒就是了。”

    辛长安和辛长康都有儿子,从儿子出生起就在攒木料,但凡进山瞧见合适好砍伐的木头都会找时间去砍了,拖回家里晾干存着,一年攒一些,这样等儿子大了该娶妻成家了,便可以给儿子盖房子用。

    辛长平便不再跟弟弟说些给钱的话,一家人不急于一时,他想着那过几年侄儿们成家,大不了就把钱当成贺礼,或是置办点田地给他们就是了。

    等做完了猫窝,辛长安帮着几个小孩把小猫们安置好,又一一交代了几句怎么养小猫,喂食喂水怎么喂,喂几次,之后才去解了带来的包裹。

    里面除了有辛长平前几日送回去的西洋人偶外,还有几个辛长安参照着做出来的人偶模子。

    这人偶涂了素漆,脸上刻了五官,但还没有画上妆容,头顶也是秃秃的,没有粘上假发。

    不过虽还只是个模子,但雕工细节可比那西洋娃娃还要细致,连手指上的小指甲都刻出了样子来。

    而且那西洋人偶只是四肢和脑袋能转动,辛长安做的这些人偶,却是连胳膊的关节、手腕、手指,腿的膝盖、脚腕都能扭动。

    这么一来,辛长安做出的这人偶便能摆出更多的动作造型。

    辛月拿到手里便试着摆出了一个手捏兰花指,贴着脸颊低头娇羞的动作。

    一想到这个人偶若是画上妆,戴上假发和头饰,身上再穿着精致华美的衣裙和绣鞋,简直是一个活脱脱的娇艳美人。

    原本还觉得十分精致华美的西洋人偶,一下子就被衬托得木木呆呆起来。

    辛月崇拜的看着二叔辛长安,赞不绝口的说道:“天呐,二叔你的手也太巧了,这么细致的人偶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宋氏也是啧啧称奇,说:“这人偶做好了,可比那西洋人偶更招人喜欢。”

    辛月连连点头,说:“他们这样的人偶都能漂洋过海卖到咱们这儿来,咱们这人偶可比他们的还要好,日后也要卖到西洋去挣他们的银子回来!”

    辛长安被侄女儿和嫂子夸得脸上挂起了红,摆手自谦的说:“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我这手艺远远不如我师父师兄他们,他们做的千工床那才叫一个美轮美奂,我都没出师,只会做点这些个小玩意,上不得台面的。”

    辛长安当年读书读不好,回家之后拜了个木匠做师父,跟着学木工活,不过这学木工活得吃大苦,伏低做小的帮师父做活一二十年,师父才能真的教你点压箱底的手艺。

    后来辛长平考中了秀才,把家里的田地都买了回来,自是不愿意弟弟在别人那吃苦挨骂的受罪,便把辛长安接了回来。

    辛长安自认只学了点皮毛手艺,不过大概是他天生在这方面有些天赋,这点皮毛手艺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往往十分精致出众,就连给他个人偶打样子,他照着做都能添些原版没有的妙处来。

    宋氏迫不及待的想看这人偶娃娃成型的样子,从家里的丝线里翻出黑色的,劈成细如发丝的样子。

    辛长安带了自己熬的胶水,接过丝线一圈一圈的往木偶头上粘。

    成型之后宋氏接过来给木偶的头发盘起来,手巧的用丝线和碎布做出极小的娟花来,插到人偶的发鬓里。

    这几天宋氏趁辛年睡着时无事,悄悄用碎布缝了几套小衣裳出来,她是做惯了针线活的,这种小衣裳她一会儿就能做好一套,拿出一套来套在人偶身上,这人偶虽脸上素白,却也美极了。

    宋氏瞧着面前两个完全不同风貌的人偶,感叹的说:“不知道这西洋人偶卖什么价钱,咱们这人偶可比它精致多了。”

    辛月倒没有简单的觉得自家这人偶比西洋人偶好看,就能卖得比西洋人偶更贵,这东西漂洋过海的运过来,中间倒了多少道手,才卖出最后的高价。

    自家这人偶在县里销售,价格还是应该亲民一些,这样才能大家都拥有,把市场上的盘子做大,才能形成一个新的需求,这样她们就能源源不断的销售出新款的娃衣和头花首饰。

    若是大家都没几个人买得起这人偶娃娃,那娃衣又能卖出几套呢?

    辛月把这番想法说出来之后,宋氏醍醐灌顶,连连说:“是我想差了,还是月娘说得对,县里的富户才几家,卖得再贵就卖出去几套也挣不了多少钱,倒是白费了这么多劲折腾出这个娃娃来。”

    辛长平和宋氏已经习惯了辛月对商业上的天赋,而辛长安是第一次见,印象里侄女儿还是缠着他刻小猫小狗的小孩子,一时间被侄女儿的聪慧震惊到了。

    他忍不住想,他们兄弟之间只大哥最聪明,读书有出息,而他的孩子也和他一般读书上木讷不开窍,侄儿却是从小就有神童之姿,如今连小侄女儿都这么聪慧。

    辛长安忍不住来来回回的看着大哥和侄子、侄女儿,内心疯狂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吗?

    辛月问辛长安:“二叔,这人偶做起来可难?”

    辛长安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被他大哥拍了拍肩膀才回过神来,回答道:“刚开始不熟练做得慢些,后来手熟了,一个时辰便能做好一个,月娘说得挺有道理,这人偶材料也不值钱,不如卖价低点多卖些。”

    既然辛长安也这么说,最后就商定了日后人偶娃娃便卖一百

    文一个,娃衣和头饰则按复杂程度,卖价在一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人偶娃娃就由辛长安制作,卖出的钱也都归他,辛长安听了不乐意,拒绝道:“你们开的铺子,卖的钱怎么能都给我,我替你们做了卖给你们就是,一个给我二三十文就行。”

    宋氏拿出长嫂的身份压着辛长安说:“这人偶能做得这么好本就全是你的功劳,自然钱都该归你,你帮我们装潢铺子都不收钱,我和你大哥难道还能贪你的手工钱不成?”

    辛长安知道这是哥哥嫂子想帮衬他挣点钱,只得领了哥嫂的好意,不过他还是坚持只要八十文,说:“这人偶的头发还是要拿嫂子的丝线做的,这丝线钱得给你们,我就拿八十文,不要再说了,不然我就不做了,你们找别人做去。”

    说到这了,宋氏也不好再逼下去,便就先这么定了。

    辛长安吃过了晚食趁着天还没黑就套着驴车往家赶,到了家他妻子小吴氏忙迎出来,帮着给驴喂食喂水,嘴里问:“怎么把驴拉回来了?”

    又瞧见驴车上没有猫,辛长安手上也空空的,疑惑的说:“那猫呢?不是说给大哥家挑一只,剩下的我还准备下次回娘家给我两个哥哥家养呢,你不会在县里把猫卖了吧?”

    辛长安摆手说:“我哪有时间去卖猫,到大哥家做了一下午的猫窝,三只猫都留下了,盛哥儿、月娘和玉娘一人看中一只,抱着都不撒手了,我还能从孩子手里抢回来啊?”

    小吴氏听了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不该的话,只是说:“那只能下回再赶上有猫再帮我哥哥们寻摸两只了。”

    辛长安说:“没事,过些日子我去隔壁村帮你讨两只回来,上回去帮人修桌椅,那家的猫也怀着呢。”

    “嗳。”小吴氏高兴起来,见辛长安不回屋里洗漱,还要去开家里的库房,又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第37章

    辛长安这才想起来还没和娘子交待,忙说了要去城里帮大哥、大嫂装潢铺子的事。

    小吴氏听了也不小气,兄弟之间互帮互助是应有之义,自家也没少受大哥家的恩情,丈夫不用去服役,还不都是沾了大哥的光,便主动跟着去帮着抬木料往驴车上装。

    成型的大木料装完了,辛长安又去隔壁跟弟弟辛长康交待了一声,明天走的时候去他家再装一些好木料,辛长康也是一口应了下来。

    辛长安到了县城便早出晚归帮着装潢铺子,每日只午间回来吃个饭,歇半个时辰。

    刘差役瞧见了便常常过去和辛长安搭话,两人不知怎么还挺投缘的,竟然处成了朋友。

    县衙里大家凑份子买了匹棉布贺辛长平喜得幼子,家里地方小,人又多,辛长平没请人来家里招待,只找了家县衙附近的酒楼开了两桌席面,请了大家吃一顿。

    刘差役托娘子崔慧娘做的几双虎头鞋,一直还没寻着机会送出去。

    自从那日刘差役在朝市街碰到了辛长平瞧铺子,回家和娘子提了一嘴辛夫人要自己开绣铺了,他娘子便整日的心不在焉。

    日日见着刘差役回家,便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问:“鞋子送出去了吗?”

    刘差役被娘子催得这几日做梦都是在追着辛大人送礼。

    今日刘差役在街面上巡视完最后一圈,准备下值回家前,又去了辛家的铺子和辛长安打声招呼,没想到碰见了辛长平。

    如今铺子里的隔间、柜架都打好了,辛长安这几日忙着在刷漆,辛长平今日下值早,弟弟辛长安还没回家来,正好宋氏提起铺子快装潢好了,她也快出月子了,让辛长平去量量铺子里的门窗尺寸,她到时候好提前做些帘栊、帷幔。

    辛长平到了铺子瞧见刘差役也在,还帮着踩在高脚梯上的辛长安跑腿给用空了的漆桶里续上漆。

    辛长平便谢他道:“刘差役,多谢你时常来照看了。”

    刘差役忙摆手说:“这有什么值得您谢的,一点小事罢了。”

    说完又想着难得在衙门外碰见了辛长平,今儿再不把鞋子送出去,回去又得面对娘子失望的脸。

    刘差役便鼓着劲大着胆子说:“辛大人,我家娘子做鞋的手艺还不错,特意为府上小公子做了几双虎头鞋,不值什么钱,就是份心意为小公子祈福辟邪。”

    辛长平听了没拒绝,这些日子回家常听二弟辛长安说,这刘差役十分热情关照,他也是农家子出身,同二弟也说得来,再说了县官不如现管,日后娘子在这街面上,还少不了麻烦刘差役关照。

    辛长平便对刘差役说:“那多谢你娘子了,你知道我家的地址,明日下值送来我家便是,我二弟这活也要干完了,后日就要回老家了,难得你俩投缘,明晚留下来陪他吃顿饭践行吧。”

    “嗳,嗳。”刘差役喜不自胜,连忙笑着直点头。

    刘差役告辞走了,辛长安也开始收拾漆桶,等辛长平量完了尺二人便一起归家。

    辛盛过完十五就回书院念书了,下次放假归家就是二月初了。

    他那小狸猫不能带到书院去养,走前便托付给了辛月,如今辛月屋子里便住了两人三猫。

    辛月养的那只小三花取名叫玳瑁,辛盛那只小狸花取名叫琥珀,郭玉娘当初给毛驴取名叫小灰,轮到这长毛白猫又取名叫小白。

    后来郭玉娘见她的小白,和表哥表姐的猫猫名字格格不入,她每回喊小白,猫猫也都爱答不理的,便央了表姐替她给猫取个好听的名字。

    辛月瞧长毛白猫一身似雪的白毛,便说:“就叫雪球吧。”

    这几只猫猫养了大半月,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一圈,三只虽是一胞的兄弟姐妹,却性格分外不同。

    辛月本以为她养的小三花娇滴滴的撒起娇来让人扛不住,定是个软软糯糯的猫妹妹。

    辛盛那只狸花咋咋呼呼,成天上蹿下跳,还总是张开嘴露出一口小奶牙,故作凶巴巴的要咬人的模样,怎么看都像个淘小子。

    至于郭玉娘养的雪球,最爱蹲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居高临下的用那双碧绿的眼睛,冷静又不屑的看着狸花卖蠢、三花卖萌。

    辛月以为它是只高冷女神猫。

    结果有一天二叔辛长安实在忍不住,对给三花戴花兜兜的辛月说:“它是一只公猫,你干嘛给它戴这么娘兮兮的花兜兜?”

    辛月的脸好似被雷劈过,满脸的不可置信,本来夹夹的在哄小三花吃鱼糜,勺子都脱了手掉进了碗里,声音颤抖的说:“它这么乖这么娇,怎么能不是小妹妹呢?”

    辛长安闻言也震惊起来,说:“我没跟你们说吗?这三花是这一胎里头一个出生的大哥,它出来就体型比别的兄弟姐妹小一大圈,那主人家不愿意留它,那狸猫才是猫妹妹,它出来最大一只,叫声又大,四肢扑腾得特有劲儿,是我硬抢下来的。”

    糙汉变妹妹,娇娇的小夹子成了老大哥,辛月接受不能,又看着一边自己给自己舔毛的女神猫问:“那雪团呢?”

    “也是公的。”辛长平戳破了辛月的幻想,骄傲的说:“那母猫这胎公多母少,六只公的,才两只母的,本来人家要把公猫全给我的,我硬抢来了狸花,我也是想着狸花这么强壮,你们应该要挑狸花的,咱家里有只母猫,以后还能生猫崽子,往后就不用去别人家里抱了。”

    辛月崩溃的看着她日日当小娇娇溺爱的小三花,每夜还要拿湿帕子替它擦干净脚底的小梅花,让它上床趴在枕边挨着自己睡。

    玳瑁悠闲的玩着自己的尾巴,眯着眼睛享受辛月时不时的顺毛抚摸,半天没感受到下一次摸摸,细声细气的“喵?”了一声。

    辛月从玳瑁的脖子上解下了小花兜兜,说了句:“别夹了别夹了,男子汉要坚强。”

    玳瑁伸出前爪勾着花兜兜不放,疑惑的“喵喵”叫,不解为什么主人要抢它的花兜兜,明明主人给它系花兜兜的时候还夸自己好好看好可爱的呀。

    辛月把原本准备给琥珀的素色兜

    兜系在了玳瑁身上,这碎花的兜兜她捏在手里,瞧着那正在追着尾巴犯蠢,还龇牙咧嘴的冲尾巴发脾气“哇嗷”叫的琥珀,深深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她特意翻箱倒柜才挑出来的一块最漂亮的花布。

    玳瑁见主人又重新给它系上了兜兜,它瞧不出区别,便没放在心里,凑到主人脚边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喵喵”叫的邀请主人来摸它。

    辛月对着熟练卖萌的玳瑁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最后依然是凑上去又吸又摸的玩在一起。

    辛月没原则的想:算了算了,大哥就大哥吧,夹子就夹子吧,可爱就行了,大不了就是以后不给它做花裙裙了。

    第二日刘差役便拎着一包虎头鞋来了辛家。

    辛长平接了他递过来的包裹,转手递给了辛月,让送去宋氏屋里。

    宋氏解开瞧见那精致的虎头鞋,拿在手里细细的瞧了半天和辛月夸赞道:“这鞋子做得真好,针线齐整,绣工精湛,还有巧思,你瞧它这眼睛,一层一层的叠起来绣的,瞧着竟是鼓起来的。”

    辛月伸手去摸,果然摸着能感觉到不是平的,但是每一层相差得不大,肉眼没瞧出来,只是觉得这眼睛格外立体。

    宋氏听说这是人家娘子特意做了为年哥儿祈福辟邪的,又做得这般用心,便十分感动,从存绣品的箱子里拿了一叠以前绣的帕子出来,用布包好了对辛月说:“你帮我把这送去给那刘差役,就说谢谢他娘子辛苦做了这么好的鞋子,这些帕子送与他娘子日常用。”

    辛月拿了帕子送到外边去,对刘差役说:“刘叔叔,我娘亲夸那虎头鞋做得极好,多谢你娘子费心了,让我拿这些帕子来送给你娘子。”

    刘差役接了包裹,挠着头吭哧半天,才把他娘子交待他一定要说的话对辛长平说出来:“辛大人,我娘子也是绣娘,往日里就常听辛夫人的大名,辛夫人可是县里数一数二的绣娘,我娘子一直十分敬仰辛夫人的刺绣手艺,知道我今日要来您家,便托我问一句,不知她是否能有机会上门和辛夫人请教一下刺绣的技艺?”

    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宋氏也不是那种敝帚自珍的性子,往日巷子里接针线活的何婶子,有时遇到些处理不好的问题,上门来求宋氏帮忙,宋氏也是很热情相待的。

    辛长平便替宋氏应了:“这没什么,只管让你娘子来便是。”

    二月初一这天,一大早辛姑母便煮好了满满一大锅艾草水,端去宋氏屋里让宋氏洗澡洗头。

    这三十天的月子总算是熬过去了,虽然每日也曾用帕子沾了热水打湿擦了身体,可宋氏还是觉得自己一日馊过一日,尤其是头发。

    毕竟身上还能用湿布擦一擦,头发可是正经的熬了一个月没擦洗过,往日里就算抹了半瓶子头油,都赶不上现在的油亮。

    今日正式出了月子,宋氏便能出门了,年哥儿也比刚出生时胖了一大圈,胳膊和腿都肉嘟嘟的像个藕节,因为之前天还冷,也没敢抱他出去玩过,年哥儿早把宋氏屋里的一切都瞧腻了,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外面看看。

    他虽不记得自己洗三那天出去过,但每日见爹爹和哥哥、姐姐们来陪他玩儿了一会就要从屋里那扇门离开,他的小脑瓜子便对门外的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每回都在后面伸着胳膊冲辛月她们“啊、啊”的叫,想要姐姐抱着他一起走。

    因为洗三那天已经请了家里人来过,辛长平和宋氏便不想大办满月。

    一是因为辛长平过几个月想要请假备考,有些公务便要提前都办了,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二是宋氏也要忙着把铺子开起来,自从跟钱庄借来了钱,宋氏就起了紧迫感,这利钱可是月月都要还的。

    三是洗三刚让家里人破费了一次,这没多久又办满月,一岁又要办抓周,辛长平觉得不太好,便决定不做满月只做抓周了。

    原本杨继学和褚亮就等着满月上门给孩子送贺礼的,催了几回结果听辛长平说不办了,两人都冲辛长平发了回脾气,虽说人是气呼呼走的,可回去之后还是让人送来了早就备好的衣物和玩具。

    宋氏洗漱完,吃了饭,给辛年喂了一回奶,就把辛年交给了辛姑母,迫不及待拉着辛月要去看铺子。

    到了朝市街口还遇到了刚从衙门点了卯来巡视的刘差役。

    刘差役和宋氏虽没碰过面,但却见过辛月,见宋氏和辛月牵着手过来便猜到了宋氏的身份,连忙来问候道:“辛夫人,您来看铺子吗?我给您带路。”

    “嗳,不用不用。”宋氏也猜到这就是夫君说的负责巡视朝市街的刘差役,她怕耽误刘差役巡视,被人知道了还得说自己夫君闲话,连忙拒绝道:“你自去忙吧,我们自己去铺子便是,对了,我如今能出门了,你可以让你娘子来找我,每日白日里我会来铺子这边,傍晚便归家,你跟你娘子说,到哪寻我都行。”

    辞别刘差役辛月和宋氏路过隔壁那绸缎铺时,见宋氏和辛月一个女人一个女童在开铺子的门,绸缎铺的胡娘子还出门来搭话。

    之前她就想和隔壁的探探口风,可每日来铺子的都是男人,她不好去搭话。

    胡娘子站在辛家的铺子口没进去,伸手敲了敲门喊道:“可是这新店的主人?我是隔壁的邻居。”

    宋氏和辛月前些日子听了辛长平说隔壁是个欺软怕硬的难缠泼皮,也做好了碰面的准备,却没想到来敲门的是个长得极和气的妇人。

    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宋氏走出去说:“是,我是这铺子的新店家。”

    胡娘子这些日子托人打听了隔壁的来历,知道这位是有功名的人家的太太,别说她如今嫁的是个没权没势的泼皮混混,便是她以往在江州的前夫家有些家业,但在读书人和官府面前也是低头的多。

    她不敢拿大,也知道自己夫君往日的作为定然是会传到隔壁的耳朵里的,便想着解释一二。

    “我夫家姓胡,您叫我胡娘子便是。”胡娘子刚瞧见宋氏带着孩子一块儿来,特意端了盘白糖糕过来,递给辛月道:“这是您的女儿吧?长得可真漂亮,像那画上的小仙子似的,我也有个女儿,倒和您女儿差不多大,只是可没您女儿这么娴雅,她日日上蹿下跳爬树蹬梯的像个泼猴,日后要是能和您女儿学学就好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么示好,宋氏也不好冷脸拒之,便请了胡娘子进店里坐。

    这铺子刚装潢好,散了几日味儿,如今闻着倒不怎么呛鼻,涂了漆的墙面十分鲜亮,屋里打了好些柜子,只是都还空置没摆东西,胡娘子没瞧出来这是要做什么生意,好奇的问:“还不知道您家这店是做什么的?”

    这倒没什么可瞒着人的,宋氏便回道:“我们家是开绣铺的,卖成衣、绣画,也接定制。”

    胡娘子一听松了口气,这可比之前的棉布庄好,卖棉布的和卖绸布的是竞争关系,开绣庄的却能成为绸缎铺的大客户。

    胡娘子脸上的笑容便又热情了几分,笑着说:“那可好,我们家开绸缎铺,您家开绣庄,两家挨着正合适,还能互相介绍客人呢,有些来我们家买布的自己不擅长做衣裳的,到时候我给介绍到您家来做。”

    这妇人语带三分笑,说话又大方又爽利,宋氏怎么也没法把她和欺负人的泼皮混混联系到一起,眼神里便有些迟疑,想问又不好开口。

    辛月吃了块白糖糕,这白糖糕是大米做的,应该是添了些米酿,带着一点醪糟发酵的味道,松软香甜,不过她刚吃了朝食,肚子还撑着,便停了嘴。

    见宋氏不好开口问,她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便故作天真无邪的问:“胡婶婶,您就是隔壁的店主啊,我瞧您这么和蔼可亲,怎么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胡娘子脸上的笑一滞,叹了口气才说:“你们听说的是我夫君吧,他确实干了些欺负人的事,实话和你们说,我是个外来户,他呢父母双亡,从小就没人看顾,性子养左了,别人欺负他,他不懂怎么解决,只会跟人打架,以前三天两头的吃牢饭,这种人在别人眼里都是要躲着走的坏人,但我还是想替他分辨两句,他这人其实本心不恶,做了些挤兑别人的坏事,但从没真的做过什么害人的事,当初我刚来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忙着置业安家,经常出门,我一双儿女被我关在客栈里,可他们太调皮了竟自己翻了

    窗子跑出去,客栈外没多远就是城里那条河,两个孩子一路打打闹闹的竟然不小心掉了下去。”

    当初辛月的原身便是在那河边看人钓鱼受了寒,宋氏是做母亲的,听到这不由得紧张起来,替胡娘子那儿女担忧,问道:“这可怎么是好,两个小孩子一点大,多危险啊。”

    “可不就是说吗。”胡娘子现在回想起那天,心还会忍不住扑通直跳,她没见到孩子们掉到水里的样子,被客栈的伙计寻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两个孩子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泛青的样子。

    往日里总盼着他们能乖巧安静些,这时候却恨不得他们能跳起来上房揭瓦。

    “还好那天我夫君路过那河边瞧见了,那时候还是冬天呢,他没犹豫的就跳了进去把我两个孩子都救了起来,虽然都大病了一场,可好歹还是两个活人。”胡娘子其实带着孩子来这潍县没想过要改嫁,本只是想远离江州老家的是是非非,让一双儿女能在一个地方平静的长大。

    只是胡老板救了两个孩子,自己本身饥一顿饱一顿的赖活着,身体底子差,还不如两个孩子,高热不退差点把命送了。

    胡娘子感念胡老板的恩德,顾不得男女之防,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一个多月,又多少钱都舍得给他请大夫买好药,好不容易给他救了回来。

    两个人年纪差了十岁,一个是小有家资的寡妇,一个是贫穷娶不起娘子的泼皮混混,怎么看都不搭的两个人偏偏在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里产生了感情。

    胡娘子的儿女是被胡老板舍了命救回来的,他们俩自醒过来就非常粘着胡老板。

    两个孩子是遗腹子,出生以后就没有父亲,不知是移情还是怎么地,等胡老板治好了病要走,两个孩子哭天喊地的一人抱着胡老板一条腿,死活也不肯放。

    两人本就生了情愫,孩子也想要胡老板给自己当爹爹,这么着才成了亲,一起过起了日子。

    胡老板以前是在街上打架混日子的泼皮,这成了家总不能还在街上混,胡娘子怜他从小没人教导走偏了路,也想帮他引回正途。

    胡娘子是从江州来的,娘家和以前的夫家都是做绸布生意的,她耳濡目染的也略懂一些,便拿了银子盘了个小铺子给胡老板经营。

    没想到胡老板听胡娘子的话,收敛了脾性,又肯学,铺子竟然经营得很红火,生意好到挣回了本钱还有余钱扩店。

    胡老板不想搬地方,他是个很轴的人,坚持认为现在这个店铺旺自己,便只想租下隔壁的铺子打通变个大铺子。

    谁知道和铺子主人郑绩一见面,气场不合,几句话两个人就吵了起来,郑绩放话铺子租给谁都不租给胡老板。

    于是为了这个铺子的事,胡老板和隔壁杠上了,经常耍些以前的泼皮手段坏隔壁的生意,那些店没一个能干长久,都是很快就搬走了。

    听完胡娘子的一番解释,辛月都忍不住嘴角抽搐,合着就是两个加起来都快六七十的男人,跟小孩子一般互相斗气,就纠缠了这么几年,惹得来开店做生意的人白受无妄之灾……

    第38章

    胡老板这个人,除了对胡娘子和她的儿女来说是好人,对其他人都谈不上是个好人。

    对被他坏了生意,铺子开不下去的店主们他还是个坏人。

    只是这个人人性的底色并不恶,瞧见比他更弱小的孩子落了水,他顾不得危险也愿意去救。

    对那些店主做的事也都是些挤兑排挤恶心人的手段,没触犯律法衙门来了都管不了。

    而且这开店,除非邻居做的是和自己完全不搭干系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才能和平相处。

    但凡那是竞争关系的两个铺子开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少不了那眼红别人生意比自己好,或是觉得客人买了你家就不买我家了,于是暗地使坏的人。

    辛月以前出去逛街,买首饰,这个品牌说那个品牌金不纯,买衣服这家说隔壁家质量不好,吃个饭,这家老板意有所指说自己材料才新鲜,买车在网上搜推荐,有的说某牌安全性不好,有的说某牌油耗太大,这些不一定都是网友自发评价,少不了对手之间互相黑……诸如此类的事遇到得太多了。

    从小商小贩到知名品牌,都少不了用些手段抬高自家贬低竞争对手。

    这胡老板的行为,谈不上是好人,也谈不上是恶人,只是一个大部分时候利己,偶尔也有人性闪光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辛月和宋氏听了胡娘子的辩白,虽没有到对胡老板改观的程度,依然觉得他不算什么好人不值得深交,却也没之前那么防备了。

    而且常来常往的,和胡娘子倒是一日熟过一日,有些成为朋友的趋势。

    宋氏的铺子还没正式开张呢,那之前棉布庄的店主一听是还在之前的铺子做掌柜,马上就拒绝了,她被胡老板折腾怕了,虽然确实在寻活干,却完全不考虑宋氏的铺子。

    宋氏想着这刚开始生意应该不会太忙,便就决定自己先带着辛月在店里顶着。

    这些日子带着女儿天天跑着筹备铺子的事,她瞧自己女儿一点不怕生,和人交往起来敢说敢干的,对生意上的事说起话来还经常头头是道,干脆就满足了女儿想做小掌柜的心愿,决定平时就让女儿接待客人,若有她拿不下主意的时候宋氏再自己出面便是。

    辛月听了宋氏的安排,自是欣喜,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日日被关在家里,对于早就成年工作的人来说,实在是太不自由。

    而且她这些日子陪着宋氏一起筹备开店,亲眼看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铺子,一点一点的变成心中设想的样子,心中满是成就感,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和以往上班摸鱼混日子的感受完全不同,那时的她整日懒洋洋的,现在的她却突然充满了斗志,第一次这么想干好一件事。

    铺子肯定不能只有宋氏一个绣娘,她还要拆学她娘的刺绣绝技,而且精力有限,得多做些卖价高的那些绣画和精品的定制衣物。

    那些普通的成衣,得聘请别的绣娘来干。

    本来宋氏是想请巷子里的邻居何婶子的,何婶子的手艺虽不十分出众,但做点普通的成衣还是做得很工整的,也能绣点简单花样的刺绣。

    只是没想到第一日去铺子碰见了刘差役,第二日一早就在铺子门口见到了等候的刘差役和他娘子崔慧娘。

    崔慧娘去年刚和刘差役成的亲,现在还不到二十岁,面上还带着些少女的稚气。

    她五官都长得不算出众,但也眉清目秀,且因为住在城里,每日都是在室内做刺绣的手工活,不怎么遭太阳晒,皮肤十分白皙,瞧着也是个清秀佳人。

    和长相俊美的刘差役两人站在一起,是十分养眼登对的一对璧人。

    见到宋氏崔慧娘有些紧张,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主动和宋氏问好:“辛夫人,不好意思来打扰您。”

    宋氏让刘差役自去巡逻,招呼了崔慧娘一起进店里坐着聊。

    崔慧娘扫了一眼装饰一新的铺子,夸道:“这铺子真不错,位置也好,辛夫人手艺又好,日后定然生意兴隆。”

    “借你吉言。”宋氏笑了笑,谢了崔慧娘的夸奖,然后问:“你那虎头鞋做得可真好,也是家传的手艺吗?”

    崔慧娘点头说:“是的,我阿奶就是绣娘,我从小六岁起就跟着阿奶学刺绣,不过也就能做些普通的衣裳鞋袜,不能像您那样绣得大幅绣画。”

    一般的衣裳绣鞋上的图案都很小,除了朝服和喜服,很少用到整片的大幅图案。

    这种大幅的图案绣起来的难度比那些小片的刺绣难度要大很多,并不是所有的绣娘都会做。

    “那也很厉害了。”宋氏夸崔慧娘道:“你还年轻,起码这虎头鞋做得就不比我这二十多年的绣娘差了,说明你是个有天赋又努力的人,假以时日定然也能有一番成就。”

    崔慧娘被宋氏

    的夸奖弄得脸颊染上红云,羞涩的笑了起来,见宋氏是个和善的性子,便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辛夫人,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愿不愿意收徒弟?我想和您学这绣绣画的技艺,我如今身上没有契约,您若是愿意收我做徒弟,我可以和您签契约,来您铺子做学徒,出师以前您不用给我月钱,出师以后我留在您绣铺里干活,您再给我开月钱就行。”

    一般绣娘自己还能刺绣的时候,都不会把手艺传给外人,毕竟每个人生活的圈子就那么大,对绣娘的需求也就那么多,教会一个外人岂不是给自己分薄了工作的机会。

    很多绣娘的手艺都是家传的,或是母亲教的,或是阿奶教的。

    只有那些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不能再靠刺绣挣钱的绣娘,才会被一些绣庄或是大户人家聘请去专门做教人刺绣的事,而且这种绣娘但凡家里有能传承技艺的女儿、儿媳、孙女,都不会把自己的绝技全盘教会别人,只会教些常见的针法技艺罢了。

    当初宋氏的娘亲能从主人家聘请的绣娘那里学会这珍贵的绝技,还是因为那位老绣娘无儿无女,见宋氏的娘亲又有天资,品性又好,才背着别的丫鬟偷偷教了她,宋氏的娘亲离开那主人家的时候,还把自己十年积攒的月钱投桃报李的全留给了那老绣娘养老。

    宋氏以前没想过收徒弟,她自己有个女儿,以后还会有儿媳,只是想过等女儿大了把手艺传授给女儿,未来的儿媳若是也有天资,愿意学便也教给儿媳。

    现在听了崔慧娘的话,倒是认真思考起来。

    其实聘请的绣娘定然是不如自己的徒弟可靠,就好像那些木匠、泥瓦匠、铁匠,都是会收一堆徒弟,年轻的时候徒弟帮着打下手,老了干不动了,徒弟们还得给师父养老,有时候师徒关系,比那不孝顺的儿女还可靠。

    宋氏目前会的刺绣针法外面会的绣娘也不少,倒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只她娘亲那绝技不能随意教给外人。

    这崔慧娘天资倒是不错,瞧她做的虎头鞋就知道是个手巧又肯钻研的人,若说收徒弟,倒真是个好人选。

    不过话要说在前头,宋氏不想以后再和崔慧娘藏着掖着,免得最后生了误会产生间隙,倒是不好了,便直言说:“你要学这绣画的技艺我倒是可以教你,只是我家有几种针法是不外传的,你若是还愿意学,那我可以收你。”

    其实这种事很多人只做不说,宋氏提前说了崔慧娘倒是没有不悦,反而为她的坦诚而感动,人和人的相处有时候就差在不够坦诚上,有些事情说出来大家能接受便接受,接受不了大不了就不干便是,可有些人偏要欺着瞒着,最后弄得双方都尴尬甚至成仇。

    崔慧娘阿奶的刺绣手艺也只教给自己家里人,对这种事很能理解。

    宋氏愿意教她绣绣画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觊觎别人家不外传的绝技这种想法,崔慧娘也根本不会起,便高高兴兴的说:“我愿意学,您放心,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崔慧娘跟县城的绣庄并没有签什么契约,只是会把自己做的绣品拿到绣庄去卖,绣庄有时候有些活会寻她来做罢了,是个自由身,不过她还是去绣庄和掌柜说了一声,日后不再来卖绣品,也不接活了。

    这绣庄的掌柜姓刘,跟崔慧娘的阿奶有些渊源,平日里就十分照顾她,对她拿来卖的绣品都是尽量给高价,有那好做的活也都想着先给她。

    刘掌柜也知道崔慧娘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姑娘,一直都想学会更高深的刺绣手艺,知道她拜到了这么好的师父,不仅不生气,还真心替她高兴。

    至于说什么投了竞争对手,背叛自己的这种想法,则是想都没想过。

    这县城里大大小小的绣庄绣铺,没有十家也有四五家,多一间不多少一间不少。

    她们这绣庄本就是不大不小夹在中间的,绣庄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好绣娘,生意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全靠老板自己的人脉,接了几家县里富户的活养着。

    再说了,她只是个聘请来的掌柜,做好自己的事便行了,操心竞争对手那是老板的事。

    她刚来接手的时候还有点雄心,想给绣庄挖个手艺出众的好绣娘压阵,当时瞧中了绣得一手好绣画的宋锦娘,不过人家自己娘家有绣庄,挖不过来也就作罢了。

    反正老板是个懒散的性子,对什么扩张成为县城第一绣庄并不怎么感兴趣,时间久了,她也被传染得得过且过,反正每年铺子都小有盈利,老板也挺满意的。

    念着和崔慧娘阿奶的交情,刘掌柜主动提点崔慧娘拜师的礼节,崔慧娘用心记着,回家便跟她娘亲要了些银子准备齐了各色礼品。

    提前给宋氏送了信,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上门郑重的拜了师,之后就日日跟在宋氏身后,一块忙着筹备铺子开业的事。

    辛月原本喊刘差役做叔叔,崔慧娘做婶婶,崔慧娘拜了宋氏为师后,便改口称崔慧娘师姐,刘差役则成了师姐夫。

    刘差役对娘子成为辛夫人的徒弟一事大为欢喜,在衙门还是恭恭敬敬的喊辛长平为辛大人,私下里碰面却亲亲热热的跟他娘子喊师公了。

    而且他知道辛家的大儿子年纪还小,而且在书院求学,便常不常的跑到辛家来做些杂事,或是帮着买柴搬柴,或是帮着宋氏跑腿买货,时日一长都混成了半个辛家人,有时天色晚了还会在辛家吃了晚食再和崔慧娘一起归家。

    宋氏的绣铺在这些时日的筹备之下,已经买齐了各式布匹、绣线,也定好了门头招牌,辛长平替她取的店名,叫锦绣阁,既取了宋氏的名,又点出了店铺经营的是绣铺。

    她拆了她娘亲的绣画,苦练了一些时日,如今已经渐渐摸着了关窍,最近绣的一些小幅刺绣已经开始有她娘亲绣画的那分灵动之气了,再多练习些时日定就能绣出大幅的绣画来。

    铺子开张是件大事,宋氏特地请人算了个好日子,只等着那天开门迎客了,如今正日日带着崔慧娘一起为铺子开张备货品。

    崔慧娘负责做成衣,宋氏则做绣画。

    另外辛长安送了六十个人偶娃娃过来,这回的人偶娃娃已经上好了妆,而且娃娃们脸上的妆容还都不尽相同,也不知道辛长安是歪打正着还是有意为之。

    辛长安设计了六种妆容,每种画了十个,这几种妆容各有风姿,辛月看得都忍不住起了收藏的心思,有一种盲盒一定要集齐全款的感觉。

    崔慧娘第一次见这人偶娃娃,看到宋氏拿出一堆各式各样的小衣裳给人偶娃娃穿上之后,忍不住目瞪口呆,莫名的起了一种想把娃娃们据为己有的感觉。

    她也从此加入了给娃娃做娃衣的行列,以往做成衣时休息的时间都被拿来做娃衣了,她做成衣剪下的碎布没有一点浪费的,全成了一套套娃衣。

    崔慧娘连小孩子的虎头鞋都能做得那么精致,这小小的娃衣在她的手里做起来一点都不难,速度不比宋氏慢,等到开店前三天宋氏开始带着崔慧娘和辛月盘货登记账本的时候,人偶娃娃才六十个,娃衣却有足足三百余套。

    做娃衣太上瘾,两个人都没搂住。

    隔壁的胡老板还没敢回来看店,一直还是胡娘子在店里坐阵,这些时日和宋氏常常来往,宋氏都忍不住私下和辛月说:“不想她夫君是什么人,光说胡娘子自己,真的还挺招人喜欢的,热情有度,愿意帮忙又从不多打探,和她相处还怪舒服的,是个挺好的朋友。”

    辛月也挺喜欢胡娘子这样的人,若要形容就像是阵春风,柔和又温暖,

    而且胡娘子见宋氏的铺子里运来十余匹绸布,也没说过什么酸话,只是提了一嘴她铺子里的料子全,基本上江州的绸布除了官造丝坊的货以外,她铺子里都有,若是宋氏铺子里需要其他的绸布,可以去她店里拿,不用整匹整匹的买着屯货,散着买也给她按整匹的优惠价。

    惹得辛月有一次忍不住和她说:“胡娘子这铺子,若是你自己经营,生意也定不会差。”

    胡娘子听了抿着嘴笑起来,她倒是真的挺喜欢邻居这位小女童,和自己女儿一般的年纪,自己女儿还只会玩乐,这女童却能帮娘亲打理铺子生意了。

    不过胡娘子早就知道各人天资脾性都不同,她欣赏辛月的能干,却也不嫌弃自己女儿的平凡。

    胡娘子带着儿女孤身来了潍县,以前的好友离得远了,也没人能聊些知心话,跟宋氏和辛月接触了这段时间,胡娘子十分信任她们的品性,便开口说了些很少能和外人说的话:“其实我以前在江州便开了几家绸缎铺,生意都还算红火,我娘家在当地也算殷实人家,有自己的丝坊,我出嫁时我爹娘给我陪嫁了几间铺子,本是想让我收租,但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对丝绸买卖有些兴趣,便尝试着自己开了绸缎铺,我夫家家境比我家更好,家里有成片的桑园,我家的丝坊只是夫家供货合作的丝坊其中之一罢了,仗着这层关系,我能拿到江州大部分的丝坊出的绸布。”

    宋氏和辛月还是第一次听胡娘子说她以往的事,听了难免震惊,这么好的出身,怎么会孤身背景离乡来到贺州这么远的地方,还嫁给一个完全配不上她的夫君。

    瞧见宋氏和辛月震惊的眼神,胡娘子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我是高嫁,我娘家虽有点家业,但比起夫家是差了很远很远的,能嫁到他们家,是因为我前夫身体有疾,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若不是因为家里富贵,用各种珍贵药材吊命,根本活不到成年。”

    因为有辛月这个年幼的女童在,胡娘子有些话不能直说,便只隐晦的说:“我前夫虽吊着命,却是日日卧床,连门都出不了一步,我嫁进夫家近十年都没见过他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只是婆母觉得别人成年了都要娶妻,她心疼她的儿子,便是娶个摆设回来也得让她儿子人生圆满。”

    宋氏听懂了胡娘子的言外之意,辛月也不是真的小孩,也隐约明白了胡娘子的意有所指,她们都想到了胡娘子那一双儿女,难道是因此,才导致胡娘子不得不远走他乡?

    但宋氏和辛月都没有鄙夷胡娘子,便是真的她儿女身份存疑,那也是被逼迫的,连胡老板这般的人,胡娘子都能瞧着他的优点,帮着改他的缺点,和他好好的过着日子。

    若不是她婆母明知自己儿子这样还非要娶人家好好的女子来守活寡,而她娘家贪慕虚荣把她嫁给一个活死人,胡娘子这般的女子,若是正常的嫁了一个合适的夫君,定然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都过去了,如今你在这里,日子许是没有那时富贵,但我瞧得出,你每日都很快乐,虽还没见过你的儿女,但瞧你每次提起他们脸上的笑,也知道你多爱他们,他们定然也都十分爱你。”宋氏十分心疼胡娘子的遭遇,忍不住伸手握着胡娘子的手,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利益愿意把自己亲生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宋氏想都不敢想。

    若是有这样的人家要娶她的月娘,便是给她金山银山她也绝不可能答应,还得把那人打出门去再狠狠地吐她几口唾沫!

    胡娘子回握住宋氏的手,笑着说:“是,我来潍县这些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胡娘子的故事还没说完,她喝了一口茶润了一下嗓子,回忆起了以前的事,眼神变得复杂,既有忧伤,亦有憎恶,接着说:“我前夫的身体拖了三十余年,那些珍贵的药材渐渐开始不起作用,我婆母不知听了谁的话,用了些狠药想要我给前夫生个一儿半女传下血脉,不知是那药的缘故还是因为前夫身体再也拖不下去了,终究人是没了,我婆母这辈子生了不少活下的就只这一个儿子,我前夫一死,婆母便疯了,我公爹妾室成群,庶出的儿子十多个,我前夫一死婆母一疯,他们都闹起来争家产,我肚子里怀了前夫的遗腹子,但他们都不认,赶了我回娘家,我孩子长到四五岁渐渐懂事,有一日问我为何别人叫他们野种”

    胡娘子的脸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泪,但她自己却好似没有察觉,依然在讲述这些憋在她心里许久的话,这些事明明连她如今的夫君都不知道,但不知为何对着宋氏和辛月心疼的眼神,她却忍不住全盘托出:“那一瞬间,我开始害怕,我怕我的孩子们被周围这些恶意的言语伤害,我怕他们性子变得胆小自卑,我无法和世人自证清白,只能带着孩子们逃离那个地方,到一个没有人会伤害我们的地方生活。”

    第39章

    宋氏同为母亲,对胡娘子的遭遇非常能够共情,掏出帕子一边帮胡娘子擦眼泪,一边自己还眼框红红的快要陪着一起哭出来。

    辛月也为胡娘子的遭遇感到难过,这要是在现代倒是能够做个亲子鉴定,可在古代,真就是随人一张嘴就污了人家的一生。

    胡娘子把憋在心里几年的话吐了出来,倒是感觉到心里的郁气都散了些,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说:“瞧我,倒是光顾着自己说个痛快,惹得你们都心情不好了,其实这也不全是坏处,因为他们,我和我的孩子倒是从那个牢笼里跳了出来,我夫家那一大家子跟斗鸡一样争来争去,公爹那后院里没一个简单人,我的孩子要是留在那我怕是防备都防备不过来,说不得就着了谁的道,稀里糊涂的丢了命去,如今能有现在的日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胡娘子能看得开,不纠结过往,只顾惜眼前,倒真是个明白通透的人。

    经过那次的交心,胡娘子与宋氏倒是愈发的关系好起来,胡娘子和宋氏都没有姐妹,胡娘子比宋氏大了几岁,两人干脆就此姐妹相称。

    两人互相通了闺名,胡娘子喊宋氏锦娘,宋氏喊胡娘子岚姐,辛月跟着改称胡娘子岚姨。

    二月十五,是宋氏特意请人算的宜开业的吉日,辛长平特意请了一日假留在家里帮忙,辛盛上回放旬假回来时就说过,开业那天没法请假回来一趟。

    今年潍县的县试时间定在二月末,书院的先生们对他们这些今年要下场的学子抓得很紧,要到县试前两日才会放他们归家。

    上回辛盛归家知道自己的琥珀竟是只母猫,也很是惊讶,他瞧着这家伙活泼好斗的样子,直呼看走了眼。

    不过见琥珀在三猫之中体型最壮,胆子最大,在家中上蹿下跳身姿灵活,又十分骄傲的说:“虽然琥珀是只母猫,但日后的抓鼠将军肯定还是它!”

    辛月的玳瑁来家里的时候就是三只中最瘦小的,平日里摆好一排食盆,玳瑁总是没吃多少就被吃光自己盆里食物的琥珀挤开。

    辛月恨其不争,但玳瑁每回被挤出来总是可怜兮兮的蹭着辛月“喵喵”叫,仰着漂亮的小脑瓜,眼睛清澈又依恋的看着辛月。

    辛月回回都是先狠心的训斥它:“你怎么又被妹妹抢了饭饭?你可是哥哥,怎么一点哥哥的威严都没有?你这样日后出去玩耍不得被别的猫猫欺负死?硬气一点啊,快去把你的饭盆抢回来,让琥珀知道谁才是大哥!”

    可玳瑁不为所动,一心跟在辛月的脚边一路“喵喵”,直到把辛月叫得心软,给它单拿一碗鱼肉渣开小灶。

    如今开了春,城里那条河化了冰,常有人在河边钓鱼,鱼价便宜,宋氏还在哺乳期,辛姑母怕老是喝鸡汤宋氏会腻味,便常去买了鲫鱼回来炖鱼汤给宋氏喝。

    为了炖出浓稠奶白的鱼汤,需炖煮很久,鱼肉都煮得散了架,才用笊篱把鱼汤过滤出来。

    滤出的鱼肉里刺多,辛姑母会把大的骨刺挑出来晒干磨成骨粉,说是以后可以加到猫食里,能让小猫长得更健壮。

    剩下的鱼肉渣也会每次加到猫食里,给猫猫们

    增强营养。

    只是因为玳瑁体弱,吃饭都争不过抢不过的,辛月担心它长不大,便每次都托辛姑母单留出一点,只要玳瑁没抢到饭饭,她就会拿鱼肉渣喂它,一边喂一边还要嘀咕:“我都给你开小灶了,你可要拼命长,体型早日超过你妹妹,以后就能不被它抢走饭饭了,你瞧雪团的饭饭它就不去抢,单抢你的,为什么?因为你太弱小了,所以你一定要多吃点赶紧追上它俩。”

    玳瑁伸着小粉舌头飞快的吃着鱼肉渣,辛月竟没注意到,若是玳瑁吃猫食的时候也有这个速度,琥珀吃完了自己盆里的猫食,就没得抢了。

    今日锦绣阁开业,宋氏出门前给辛年喂了回奶,又交待辛姑母说:“不知道今日铺子会不会忙,若是我中午赶不及回来,就先给年哥儿喂点米汤喝。”

    辛姑母应了下来,这些时日宋氏和辛月每日早上出门,只中午回来一趟吃午食再喂一回辛年,辛年一开始离开娘亲还不太习惯,常常哭闹。

    还好家里还有郭玉娘在,小姑娘整日陪着辛年,辛年醒着就拿着玩具逗他,辛年睡着就在一边安静的完成自己的作业,不知道有多乖巧。

    辛月从来没见过郭玉娘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简直心都要被她弄化了,每日在街上瞧见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用自己的小金库给她买回去。

    今日宋氏、辛长平、辛月都是穿戴一新,三人一起出门往铺子里走去。

    铺子门头上的招牌昨晚就已经挂上去了,只是盖着块红布没有露出来。

    宋氏开了门,三人进了店里,辛长平拿出早买好的鞭炮去门外铺开,宋氏和辛月则用湿布再擦了一遍柜台和柜子上落的浮灰。

    之后宋氏举着个绑了红绸布的竹竿,把招牌上盖着的红布取了下来,而辛长平用火折子点着了鞭炮,在鞭炮声中辛月瞧着崭新的招牌开心的笑着拍手,今天起,她就要经营一家小铺子了。

    清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今日店里的第一波客人是前来为好友祝贺的杨继学和褚亮。

    杨继学和褚亮是约好了一块儿到的店门口,两人各自抱着一盆花,一进了店门就笑着说:“贺嫂子店铺开业,祝嫂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如今刚开春,外面的树都抽芽回绿,但这么早便开花的可还少见,也只是他们两家这般大户人家,家里专门有暖棚和花匠,才能四季都有鲜花看。

    辛长平把花接过来摆在柜台上,谢他们来贺喜,宋氏和辛月忙一起迎他们。

    辛月给他们躬身见礼,分别喊了:“杨叔叔、褚叔叔。”

    杨继学有三四年没见过辛月了,上次见还是个脸儿圆圆,将将到自己大腿高的稚童,这次见却变得身姿纤细,个子也高了一大截。

    听辛长平说辛月便是这绣铺的小掌柜,杨继学和褚亮啧啧称奇,夸道:“学洲这一双儿女,真是各有天资,不知那还在襁褓里的年哥儿,日后又将如何惊艳。”

    辛长平请他们坐下,谁知两人进店后扫了一眼,就瞧见了那柜子里单摆了一整个格子的六个人偶娃娃。

    杨继学刚送了辛月一套西洋人偶娃娃,对这东西自然不陌生。

    那摆娃娃的柜格做了个迷你的室内造景,这乌发墨瞳,盘着发鬓穿着绣裙的人偶娃娃,三个似在中间起舞,两个坐在木凳上,一个抚琴,一个吹箫,一个站在桌案后似在替起舞奏乐的人偶作画。

    这人偶面目精致,衣裙华美,身姿灵动,眉目之间顾盼生辉,和之前那西洋人偶竟有天壤之别。

    辛长平见杨继学瞧得入神,笑着说:“上回你送月娘一匣子人偶,她说这人偶若是做成咱们自己人的样子,穿咱们自己的服装,应该更好看,你瞧瞧可有一比?”

    杨继学回过神来赞叹道:“确实比那人偶更好,那人偶我家芸娘倒是喜欢,可我家娘子却说发色怪异,眼珠吓人,不许摆放在外面,你家这人偶我娘子估计自己都要爱极,快快给我包上两套,我带回去给她们也开开眼。”

    褚亮也是瞪着眼睛看得惊奇,他没有女儿,但有娘子,还有娘亲和阿奶,便嚷嚷着:“给我也来三套!”

    宋氏连忙从柜台后的柜子里取出五个装了整套人偶娃娃的木匣子,杨继学和褚亮掏出钱袋子要付钱,宋氏笑着说:“常收你们的礼物,这回难得你们瞧得上这人偶,也让我们送一回。”

    杨继学和褚亮却连连摇头,褚亮家就是经商的,更是说:“今儿可是嫂子第一天开门做生意,我们哪能白拿嫂子的东西,这第一单生意定要顺风顺水开个好兆头才是,嫂子快收了钱吧,不然我们可不能要。”

    听褚亮这么说,宋氏只好同意收他们的银子。

    这娃娃身上穿的都是最华丽复杂的款式,所以这娃娃单卖是六百文钱一个,买一套则是三两银子还送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匣子里还配了如摆在柜子的那套迷你家具。

    辛月在柜台替他们结账,只要了杨继学六两银子,褚亮九两银子,把他们要的人偶娃娃打包好后,还另外各装了十余套不同款式的娃衣,说:“这人偶娃娃是买的,这些衣裳是单送给芸娘姐姐的,谢谢杨叔叔送我的人偶,若不然我们还想不到做这个生意。”

    杨继学十分不解,便问:“我买那西洋人偶娃娃一套可是十两银子,这娃娃怎么如此便宜?莫不是不愿收我的钱故意便宜卖我?”

    辛月便解释道:“那西洋人偶娃娃运到滨州路途遥远,我们这娃娃却没有这些成本。”

    褚亮家中经商,他虽没有去打理生意,却从小耳濡目染,瞧着辛月单送的那些娃衣,问:“这些衣服都可以随意更换,莫不是你们卖这些替换的衣服,才是挣钱的大头。”

    辛月见褚亮一眼就看破了她们这生意的小心思,笑着说:“褚叔叔真是聪明。”

    褚亮和杨继学便知道,这送的娃衣怕不是卖价比那整套的人偶娃娃更高,知道辛家今日定是要还他们些人情,两人也没有再继续掰扯非要给娃衣付钱,而是坦然收下后说:“那就多谢了,这人偶这么招人喜欢,家里亲朋的孩子瞧见了少不得也要追着问哪里买的,你们可得备足了货。”

    辛长平和宋氏觉得这倒是意外之喜,可辛月却是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

    这人偶娃娃的卖价虽比西洋的人偶娃娃便宜多了,但也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

    辛长平在县衙做书吏,明面上一月的薪俸才一两银子,一个人偶娃娃连着娃衣首饰要两百文到六百文,辛长平一个月的薪俸才能买几个。

    像辛家这种收入水平,在县城里算是中等人家了,谁会拿半个月的收入给孩子买个娃娃玩?

    也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买得起,而县城里的富贵人家都和杨家褚家熟识,送给他们的娃衣不仅能还一些收礼的人情,还是极好的广告。

    杨继学和褚亮买完了娃娃后在辛长平的带领下开始参观这个铺子,宋氏刚开始摸索她娘亲的绣技,如今铺子里摆的绣画还是她以前的作品,虽也好,但不至于让他们惊奇。

    至于一楼挂着的普通成衣,更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反而是夸奖了那干净的净室,褚亮还说:“我娘子出来逛街常常抱怨这外面的净室脏乱,你们这铺子倒是贴心,我回去便和我娘子说,让她下次和好友出来逛街定要带她们来你们家铺子逛逛。”

    二楼分门别类摆着的布料丝线,桌上摆着几本花样子,给要定做衣裳的客人挑选用,和一楼一般有一个小隔间,二人问了知道是更衣室,又夸了半天细心周到。

    杨继学今年不再去滨州,而是要在潍县待到下半年,等他爹杨怀恩出了父孝,便要和杨怀恩、杨怀德一起出发去京城,杨怀恩去上任,杨继学和堂叔杨怀德则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会试。

    他娘子如今正帮着他娘亲管家,入了春天气渐渐转暖,杨家有自家养着的绣娘,主子们的衣裳倒是很少在外面做,但家里仆人们一年是要做三套衣衫的,春秋一套,夏季一套,冬季一套,这些衣裳家里的绣娘可做不过来,都是在外面的绣庄买的成衣。

    杨继学刚瞧见辛家绣铺一楼的成衣版型流畅,针脚细密,倒是想要照顾照顾好友家的生意,便提了一句:“我家仆人近期要换春衫,倒是要买百余件成衣,只是若是嫂子一人肯定做不

    来,你们可请有绣娘?”

    锦绣阁如今就宋氏和崔慧娘两个绣娘,今日是为了赶吉时揭招牌,宋氏他们特意早到了些,过会儿崔慧娘也该到了。

    百余套仆人的成衣,不用绣花,两个绣娘一人裁剪一人缝,一日可做个三五套,百余件得做一个月,宋氏不知这时间会不会太久,便问:“什么时候要交货呢?”

    杨继学想了想,说:“大概三月中旬吧,那时天热了,夹衣便穿不住了,得换单衣了。”

    宋氏心想那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交货时间,两个人做有些紧迫,不过还有何婶子,她若加进来,二十天左右就能做得,便说:“我们有三个绣娘,倒是可以完成。”

    杨继学便说回去就和他娘子说,到时候安排家里的管事来与宋氏交接。

    褚亮一心读书,对他家里的这些杂事从没管过,当场便没吭声,只是想着回去也要问问他娘子,家里仆人的衣服是不是也要做?要做的话以后就都交给锦绣阁做。

    杨继学和褚亮参观完了锦绣阁,招呼了在外等的家仆来抱着木偶娃娃的木匣子,便告辞离开。

    今日第一单生意进账了十五两银子,倒是真没想到。

    这一套娃娃的成本,六个木偶四百八十文,木匣子和那套迷你家具是辛月前些日子刚想到,托了二叔辛长安另打的,说好了卖出一套便给辛长安两百文,百三的税费九十文,合计七百七十文,剩下的二两二百三十文便是娃衣的收入。

    这娃衣用的主要是做衣服剪下的碎布,这布可以说没有成本,东西小用的绣线也有限,这一套五百文的娃衣主要是用了些小米珍珠,碎宝石,但是这些的成本一套也在一百文以内,减去六百文也有一两六百三十文的利润,今日卖出去了五套,便是盈利了八两银子。

    至于送出去那二十套娃衣,是为了还杨继学和褚亮送礼的人情,辛月跟辛长平单要了二两银子平账。

    宋氏在一边瞧辛月记账,见这小小的娃衣这么挣钱,卖出去一套的利润都快赶上做两套真人成衣的工费,不由得咂舌,这娃衣虽然精细,可她和崔慧娘一天都能做十余套,要是这钱这么好挣,她都要懒得接那普通成衣的活了。

    宋氏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让自己清醒一点,这人偶娃娃的价格这么高,可不会日日都有人跟杨继学、褚亮似的一买买几套,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做衣服挣钱。

    没多久崔慧娘来了店里,听说铺子今日已经开了张,卖了笔大单,也是高兴极了。

    宋氏想着她绣她娘亲的绝技针法愈发熟练,后面她要专心绣那大幅绣画,日后这娃衣干脆就都交给崔慧娘做,虽崔慧娘主动签了契约说出师前不要月钱,但宋氏不是那种剥削她人的性子,她想那娃衣日后便给崔慧娘提成十分之一,若是一个月能卖出个十余套,崔慧娘也能有几钱到一两银子的收入。

    若是真的接下杨家仆人成衣的活,到时候杨家给的工费,也给崔慧娘和何婶子提成。

    隔壁的胡娘子抽空过来只在门口给宋氏道了声贺,她店里今天似乎忙得很,门口停了几辆马车,请了街上的力夫来来回回的在往车上装货。

    等那边货装完了来喊胡娘子,胡娘子说:“嗳,今日不凑巧,我这要去一趟府城送一批大货,估计今日还回不来,等我回来了再来你铺子好好瞧瞧,给你捧捧场。”

    胡娘子走后辛长平和宋氏说:“这胡娘子瞧着是个正派人,你和她打交道倒不妨事,只是她那夫君,还是远着些。”

    宋氏自是连连点头,她和胡娘子打交道只是因为胡娘子人好,可那胡老板,不知道是做了些什么事,害得她想请的那女掌柜一听是还和他做邻居,都不愿意聊聊待遇,就直接果断拒绝。

    她自然是得远着些,各论各。

    一早上都没有来别的客人,宋氏和辛月被那十几两银子冲昏的头脑都彻底的清醒过来,就说这银子哪有那么好挣。

    中午锁了铺子回家吃了饭,辛长平便被宋氏留在家里,让他帮着照顾辛年,也让郭玉娘歇歇。

    下午宋氏便带着崔慧娘去了二楼安心的做针线,辛月一个人在一楼守着铺子,百无聊赖。

    斜对角那醉香阁生意倒是极好,都过了饭点还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辛月瞧见一个青布的二人抬小轿摇摇晃晃的从她们铺子前路过,停在了醉香阁门口,轿子边跟着个扎着双丫鬓的丫鬟,掀开轿帘扶下来一个约摸十多岁的少女。

    那少女刚下了轿子,醉香阁里便小跑着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绸布,像是醉香阁的掌柜。

    不知那少女是什么身份,那掌柜在少女前面躬着腰满脸谄媚,少女站在醉香阁门外,回头四处打量了一番,瞧见了正看着她的辛月,愣了愣。

    辛月偷瞧人家被当场抓包,有点尴尬,下意识的就冲着那少女点头微笑。

    少女瞧见了,原本对着那掌柜冷若冰霜的脸,也露出了个笑容,冲着辛月点了点头。

    她让身边的丫鬟递给那掌柜一本簿子,之后没有进醉香阁,也没有上轿子离开,反而转身朝对角的锦绣阁走过来。

    瞧见地上还没被扫走的鞭炮屑,对辛月说:“这铺子是今日才开的么?我上回来可还见这铺子锁着门在招租呢。”

    来者是客,这少女一身鲜亮的绸衣,头上还戴着满头的珠翠,瞧着就是个富贵出身的小姐,辛月自然是扬起热情的笑容回她道:“是呀姐姐,我们家的绣铺今日才刚刚开张,姐姐你碰见了就是有缘分,要不要进来瞧瞧逛逛?”

    这少女听了辛月的热情揽客,忍不住笑了笑,应了一声好,便带着丫鬟一起进了锦绣阁。

    辛月跟在这少女身后,亦步亦趋的介绍道:“姐姐您瞧,我们家的绣铺有两层,这一楼卖的是成衣和绣画,还有人偶娃娃,二楼是定制衣裙的地方,有单独的更衣室,量体或是换衣都不用担心尴尬。”

    第40章

    这少女名叫齐萱娘,是醉香阁老板的嫡长女,她阿爷曾是御厨,出宫回乡后在东安府开了间酒楼,便是闻名贺州的天香楼。

    齐御厨有两个儿子,论厨艺是大儿子得了他的真传,小儿子却厨艺平平。

    可大儿子只生了两个孙女,小儿子却生了三个孙子,齐御厨便把小儿子留在家里继承家业接手了天香楼,大儿子却只分到些银钱。

    齐萱娘的爹爹不愿意在弟弟手下做事,干脆离开了天香楼自立门户,在府城开了家醉香阁,生意不比天香楼差。

    而且因为他厨艺高,不少人慕名拜师,收了许多徒弟,徒弟出师后醉香阁的后厨都塞不下了,他便往下面县城开分店,如今整个东安府每个县城都有一家醉香阁。

    而天香楼,齐御厨年纪大了早就不再掌厨,小儿子厨艺平平,在齐萱娘的爹爹离开后,如今全靠齐御厨在京城收的乞儿徒弟在掌厨。

    齐萱娘是长女,她爹和她娘亲感情深厚,哪怕家中算是富贵人家,也从没想过要纳妾生儿子,反而是把长女当做继承人培养。

    不过他是厨子,知道做厨子的苦,并不想让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学厨艺,便只是教她管理经营之道,反正齐萱娘是要招赘在家的,到时候齐萱娘管理酒楼,夫婿负责后厨。

    她爹收了几十个徒弟,有几个年纪合适,厨艺也有天赋,长相也不错的,都在她爹的考察名单里。

    齐萱娘每月都要到各家分店巡视一遍,查查账,本来这县城的绣铺她是不感兴趣的,县城里有的府城里都有,府城里有的县城反而不一定有。

    不过是刚刚那女童的笑容让她想起自己妹妹,这一趟出来快十天了,还真有些想她,才起了心思进去看看。

    齐萱娘扫了一眼辛月介绍的人偶娃娃,漫不经心的眼神停驻下来,仔细的看了一会笑起来说:“挺别致的娃娃,倒是没在别处看过,可以拿出来瞧瞧么?”

    “可以的,姐姐你想看哪个?”辛月一边答应一边走到摆放人偶的格子前。

    齐萱娘跟在辛月身后也走近了去看,指着那三个跳舞的人偶说:“拿个跳舞的瞧瞧吧。”

    辛月取出一个递给她,她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遍,见这人偶娃娃雕工细致,妆容艳丽,身上的衣裳更是精致华美,就连头上的首饰都是真的宝石做的,便赞了一句:“这人偶很精致,我在别处都没见过,是你们家独有的吗?”

    “姐姐,倒是有一种西洋人偶,在滨州那边有卖,但这种人偶是我们家独有的。”辛月见她只是轻轻的握在手里,忙介绍道:“姐姐,这人偶娃娃是能动的,你可以自己给她摆动作,里面跳舞、吹笛、抚琴、作画的都是我们自己摆出来的。”

    “是么?”齐萱娘微微瞪大眼睛,这才伸手试探着去转动手中人偶的手脚,发现竟然每个关节都能转动,而且头和腰也能转动,难怪那几个人偶娃娃能做出这么些不同的动作。

    她把人偶娃娃先摆回手脚端正的模样,然后又把娃娃的腿摆得微微弯曲,双手合在腰间,做出一幅屈身行礼的姿态,仔细看了会笑了起来说:“这个有意思,我要了,那摆着的小家具也卖吗?我也想这么摆在屋里。”

    辛月没想到随便招呼了个客人,竟就成了笔生意,连忙说:“好的,这人偶单卖六百文一个,一套六个就三两银子,那小家具买一套人偶娃娃便送的。”

    齐萱娘听了点头说:“那我要两套吧,我家有个妹妹,要是没给她买,瞧见了肯定要抢我的。”

    她身边那丫鬟闻言低头抿嘴偷笑。

    齐萱娘发现了,没有怪罪,反而亲近的朝丫鬟抱怨道:“我那屋里什么好东西都留不住,出一趟门回去就定然少了什么,你们也不帮我看住了些。”

    丫鬟是从小跟齐萱娘一块儿长大的,感情甚好,虽为主仆却并不怕她,抬头无奈的说:“二小姐瞧上了,奴婢们可拦不住,再说您这么宠她,便是我们真拦住了,您回去二小姐朝您一撒娇,您不是还得让奴婢们包好了给二小姐送到房里去么?”

    齐萱娘被这话一噎,脸色也讪讪,她和妹妹一母同胞,自是最亲近,而且娘亲怀妹妹的时候身体不好,妹妹生下来就比一般孩子弱,如今都快及笄了,身量还没长开,比同龄的女子矮了大半个头。

    齐萱娘对妹妹齐菡娘心疼又怜惜,自然是只要妹妹开心,妹妹想要什么都愿意给她。

    她便不再怪丫鬟们,而是叹口气说:“日后我在外买东西,记得提醒我都买两份吧,有些我也很喜欢,后面再去买还买不到了。”

    丫鬟便笑着应是。

    本来对县城的绣铺没什么兴趣,但见这铺子里卖的娃娃竟是府城都没有的,齐萱娘起了兴味,仔细瞧了瞧铺子里摆着的绣画和成衣。

    绣画倒是手艺很好,看得出这家店定然有一个绣工精湛的绣娘,不过如今府城流行的是双面绣,齐萱娘上个月过生辰还收到了双面绣的屏风,若论绣工许是不相上下,可却比这的绣画多了新奇。

    但双面绣也就做成屏风摆件用,衣裙上倒是用不着这个,齐萱娘瞧着这铺子里的绣画绣工出众,倒是可以定做身衣裙,便问:“这做绣画的绣娘可接定制衣裙?”

    “接的。”辛月见客人有意定做衣裙,便把她往二楼带,一边领路一边还介绍道:“做绣画的绣娘是我娘亲,她现在正在楼上呢,让她给你量个体,帮你设计一下样式。”

    齐萱娘她爹没有儿子,把齐萱娘当继承人培养,日后她是要招赘在家的,不过她也是及笄之后才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

    齐萱娘瞧这绣铺的女童还不足十岁的样子,也忍不住起了聊兴,问道:“这是你们自家的铺子?你多大了?这铺子没有掌柜吗?”

    辛月笑着回她:“是的姐姐,这是我们自家的铺子,我今年快九岁,家里没寻到合适的掌柜,目前我就是铺子的小掌柜。”

    齐萱娘听了便夸道:“那你真厉害。”

    辛月带着客人上楼,宋氏听到了动静放了手里的绣棚起身迎上来,听说是想定做衣裙的客人,忙请她坐下,拿了花样的本子给她挑,嘴上询问道:“不知客人这衣裙是什么场合穿?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下款式花样。”

    齐萱娘今日做衣裙是临时起意,不过十日后是花朝节,届时会有赏花会,府城的少爷小姐们都会去,她的婚事日后便是在爹爹的徒弟中挑一个,妹妹却是要寻个如意郎君嫁出去的,倒是应该给妹妹做身好看的衣裙好好打扮一番。

    齐萱娘扫到宋氏放下的绣棚,上面绣的图案是蝴蝶采花,蝴蝶姿态灵动,花朵栩栩如生,花瓣上的露珠瞧着竟似在轻轻颤动,比楼下摆着的绣画还要好出许多。

    这要是绣到衣裙上,妹妹穿着这样的衣裙去了花会,定然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齐菡娘个子矮,虽长相不比别人差,可同好友出门总是被人忽略的那个,明明都是同龄的少年少女,别人却总把她当小妹妹看待。

    齐萱娘同妹妹亲近,听了不少妹妹的少女心事,便起了心思想让妹妹得偿所愿,做一回人群中的焦点。

    她便指着那绣棚问:“那花样能做吗?”

    那绣棚上是宋氏在练习她娘亲的绝技针法,闻言迟疑了一下,才说:“能做但是这个不好绣,做得会费时些,工费也更高。”

    齐家在东安府十余家酒楼,生意都好,没有不赚钱的,齐萱娘不差钱,财大气粗的说:“能帮我加急做出来吗?一身衣裙加一双绣花鞋,花朝节要穿,二十三我便得取走,钱不是问题,十两银子行吗?”

    今日十五,二十三要取走,留给做衣裳绣鞋的时间只有七天,要做出来太紧迫了,宋氏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结果被客人一句十两银子压了回来。

    就……给得太多了,也不是不行。

    以往宋氏一副绣大半个月的绣画也就卖十两银子,这衣裙上绣花的地方少,赶一赶七天也能做出来,便说:“行,我帮客人您量体吧。”

    齐萱娘说:“不用,不是我穿,给我妹妹做的。”

    宋氏忙问:“那今日能带她过来量体吗?时间有些紧,再迟了怕赶不出来。”

    “我妹妹过不来,我们家在府城呢,今日我来办事凑巧进了你们店,不过我记得她的尺寸,报给你记下来便是。”齐萱娘把妹妹的尺寸报给宋氏,见宋氏一一记下来,末了还嘱咐一句:“我妹妹个子不高,却喜欢拖地的长裙,这衣裙做的时候留意好尺寸,要显得长,但也莫要太累赘绊她脚。”

    辛月带着齐萱娘下楼结账,从柜台后取了两匣子人偶娃娃,见这个客人有钱大方,又提了一句:“姐姐,我们家的人偶娃娃身上的衣裙是可以更换的,还有很多其他款式的,您要不要瞧瞧?”

    齐萱娘觉得这一套娃娃都不算贵,又不缺钱,便让辛月拿出来挑挑,这一挑就管不住手,拿起一套套娃衣贴在娃娃身上比划,感觉哪一套给娃娃穿上都好看,最后干脆每个款式都要了一件,足足买走了二十多套娃衣。

    她身边的丫鬟见辛月开始算账,摇着齐萱娘的袖子提醒道:“小姐,您不是说买东西都要买两份,免得二小姐又抢走么?”

    齐萱娘瞧着摆了一柜台的娃衣,犹豫的说:“这么多,我跟她一人一半分了,大不了我让妹妹先挑。”

    那丫鬟张开嘴欲言又止,嘴上应了,心里却悄悄想:二小姐瞧见这些娃娃和衣裳,能忍得住只要一半吗?连她自己瞧了都想全部带走呢,可惜才过完年,之前回家时攒下的月钱大半都给了娘亲,现在积蓄就剩不到一两银子,还留在府里没有带在身上,不然她自己都想买一个了。

    两套人偶娃娃六两银子,二十余件娃衣有五百文的有二三百文的,算下来要五两多银子,辛月笑着说:“姐姐你是我们的大客户,娃衣抹了零头算五两银子,两套娃娃一共六两银子,定制的衣裙收一半定金五两银子,一共十六两。”

    齐萱娘让丫鬟掏银子去结账,收了钱辛月写了张取货单和定金条,说:“二十三日凭这取货单和定金条来取衣服,最好让你妹妹本人也过来,取走前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地方现场改。”

    丫鬟把取货单和定金条仔细的收起来,齐萱娘和丫鬟一人抱着一匣子人偶娃娃离开,宋氏开始忙着裁布做衣裙,崔慧娘也放下手里的活去帮宋氏打下手。

    本以为今日不会有什么生意了,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一个大单,辛月盘了一下账,今天不算平账的那二两银子,都收了三十一两银子,收钱的匣子里满满当当,辛月抱着匣子找宋氏说,宋氏听了也极高兴。

    她瞧了一眼主动帮着裁剪的崔慧娘,对辛月说:“月娘,你算一下今日卖的娃衣有哪些是慧娘做的,记好了月底给慧娘按十分之一结提成。”

    崔慧娘闻言停了手上的剪子,忙摇头说:“不用,师父,都说好了我出师前不拿月钱的。”

    宋氏说:“这不是月钱,是你做的东西卖出去了该得的提成,别推拒了,我也不知道铺子的生意会怎么样,但是只要有你做的东西卖出去,都会按件给你该得的钱,定不会白白让你辛苦的。”

    如今这给人做学徒的都是要给师父打白工的,崔慧娘没想到自己师父却肯分钱给她,心下感动极了,她吸了吸鼻子应了声:“嗳,多谢师父。”

    崔慧娘接着裁剪布料,手下的动作愈发轻快,脸上都是笑意,心中想着师父这么好,日后她定要好好跟着师父,多多帮师父干活。

    之后再没有客人上门了,瞧着天色不早了,宋氏便收拾了准备关店,宋氏锁了自家铺子的门,见隔壁胡娘子的绸缎铺还关着门没回来。

    刘差役也要下值,来接崔慧娘,见辛月抱着装银子的匣子不放心,便主动先送宋氏和辛月回去。

    辛长平听说了店里今天的收入,知道下午辛月揽了个出手大方的贵客,先夸辛月道:“月娘可真厉害。”

    之后又怕第一天的收入太高,拉高了娘子和女儿的预期,日后生意冷淡难免要失落,便提醒她们道:“这开店也叫守店,日日在铺子里守着客人来,但客人却不是日日都会有的。”

    宋氏和辛月懂辛长平话中的意思,宋氏还说:“我本以为今天只有早上那单生意呢,你放心吧,再说了我这接的活要得急,再来单子我还不敢接了。”

    辛长平点头说:“也是,咱们只是个小店,需量力而行。”

    宋氏笑着说:“倒没想到接的第一单定制衣裳的生意,客户竟是府城的。”

    辛月也没想到随便招了个漂亮小姐姐,竟然就把生意做到了府城去,按那客人说的裙子要在花朝节的花会上穿,这种大场合,她娘亲做的衣裙若是效果好,说不定还能招来别的客人呢。

    想到那客人说她妹妹个子不高,偏喜欢长裙,辛月不禁想起了高跟鞋。

    带细跟的那种如今怕是难以做出来,可要是把鞋面做高些,鞋底做厚些,弄成个隐形内增高的鞋子,应该不难实现吧?

    辛月便跟宋氏形容了一下内增高的鞋子,问宋氏:“娘亲,那客人说她妹妹个子不高又喜长裙,若是给配上这样一双鞋子,个子矮也可以穿长裙了。”

    宋氏想了一下说:“能做,有慧娘帮我打下手,应该也能抽得出时间多做一双出来,月娘说得是,这套衣裙收了客人十两银子,收得我还有点亏心,再送她们一双鞋子也是应该的。”

    辛月听了却笑道:“可不止是为了这个,我想个子不高却喜欢穿长裙的女子应该不止那客人家的妹妹,我小时候还也老想穿娘亲的长裙臭美呢,可见人人都有希望自己身姿高挑的爱美之心,这鞋子要是做出来穿上美观又舒适,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买的。”

    “这……”宋氏想本朝以高为美,倒不是很欣赏身姿娇小玲珑的,但她们贺州本地的女子,身姿高的其实倒不多,所以大家都爱穿长裙,但又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穿长裙,若是有这如女儿所说能使身姿变高的鞋子售卖,倒真有可能让许多玲珑的女子趋之若鹜,便搂住辛月夸赞道:“月娘的脑袋可真聪明,日后咱们店里便卖你说的这能增高的鞋。”

    次日开始果然如辛长平所说,再没有什么客人,辛月在店里守着,偶有人进来逛逛,虽然瞧着对铺子里的人偶娃娃和绣画很感兴趣,但问了价格就不再说话,留下句再瞧瞧别家便都走了。

    对此宋氏和辛月都很淡定,宋氏忙着做那绣裙和增高鞋,辛月则抽空完成辛盛留的作业,不然要是哥哥大人归家发现她作业没完成,说不定真就取消她小掌柜的资格了。

    胡娘子回来开了自家的绸缎铺门,没客人的时候过来寻宋氏说话,问宋氏:“那清水镇上的宋家绣庄可是你娘家?”

    “是。”宋氏和宋家绣庄的关系,县城里做刺绣、布匹生意的很多人都知道,只是胡娘子是外乡人,才知道得不清楚。

    她去府城送布,赶上那户人家请了绣庄的人来给家里姨娘们量体,姨娘们量完体便挑胡娘子送去的布,胡娘子陪着她们倒是听到了不少闲话。

    那绣庄的老板娘说家里姑奶奶擅长刺绣,定会给姨娘们做出合心意的衣裙,还拿了些样品给姨娘们看。

    胡娘子在一旁瞅了几眼,瞧着就像宋氏的手艺,而且又是潍县下边儿清水镇的绣庄,老板又姓宋,宋氏说自己娘家没有姐妹,胡氏便怀疑那位宋娘子说的姑奶奶是宋氏。

    胡娘子不知道宋氏和娘家闹翻了断了关系,倒真以为宋氏会给那家的姨娘们做衣裙,便笑着说:“那倒巧了,我去送布瞧见你家嫂嫂在那给人家量体,接了不少活呢,那些姨娘们瞧见你的绣品都满意极了,我还说以后有机会介绍客人给你,没想到你这够忙的了。”

    宋氏听明白了胡娘子的话,原来是娘家还拿她的手艺在外面接活,正巧被胡娘子碰上,胡娘子以为她和娘家的绣庄还有合作。

    她上回都直说了日后绝不会再替娘家做针线,两家就此断亲,怎么也想不到兄嫂竟然还打着她的旗号接活。

    宋氏听了气得不轻,回胡娘子道:“岚姐,我跟娘家的绣庄没有干系,我娘家接的活我是不会替他们做的。”

    胡娘子脸上的笑顿了几秒,才震惊的说:“那他们还拿你的绣品当招牌?这批衣裳要是做不出来他们准备怎么收场?难不成他们以为能随便糊弄过去么?那户人家里是世代武官,可不是什么善茬,惹怒了人家,你那兄嫂怕是会被弄到牢里。”

    宋氏也想不通兄嫂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难不成以为她还能被他们拿捏,说几句软话就不计前嫌继续替他们做牛做马,帮他们挣钱?

    明明自己和他们本就没有几分感情,以前只是看在娘亲的面上才愿意受那些气,如今娘亲都不在了,他们还有什么依仗觉得能让自己继续吃亏替他们做事?

    宋氏更想不通的是兄嫂这么蠢,她爹怎么愿意把铺子交给他们嚯嚯的?明明她爹往日里把这份家业看得那样重,为了这个铺子还能不顾女儿的幸福,想毁了她的亲事。

    宋氏以前听娘亲说过,爹爹说哥哥自己又不聪明,耳根子还太软,嫂子也是个蠢人,铺子绝不能交到他们手上,爹爹要自己管着铺子直到侄儿成年能接手。

    难道就真的是对那个小徐氏那般爱重,为了娶她为妻,连看得如命般宝贵的铺子,也能说不要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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