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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要不是因为古代妇人生产,都是请了接生婆在自己家生的孩子,辛月都要忍不住怀疑,她这个舅舅是不是出生的时候与人抱错了?怎么瞧,也不像是宋家人啊

    明明阿公阿婆都是聪明人,阿婆能学会那么高深的绣技,阿公品性先不说,他能在大户人家的后院从外来的小厮混到当上管事,出来又能想到开铺子做生意,把绣庄做到镇上最大、县城知名,还善于交际,把阿婆的绣品卖到府城去。

    这两人生下的孩子里,娘亲宋氏也是个聪慧的,可这舅舅怎么好似没有一点脑子,那种官宦人家是他们能糊弄得了的?

    不过那都是他们家的事,两家都断亲了,就冲洗三那日舅舅、舅母的嘴脸,辛月也懒得替他们操心。

    这一日,铺子里零零散散的也来了些客人,只是都没有成单的。

    倒是杨家来了个管事,进了店先瞧了店里的成衣手艺,后交了一半定金,以三百文一件的价格购买了一百五十套棉布春衫。

    关店回家后宋氏去了趟何婶子家,和她说好了明日起去锦绣阁帮着做杨家仆人的春衫。

    何婶子是个寡妇,她夫君本来开了个杂货铺,二人养了三个儿子,在县城里生活也算富足。

    不过儿子们还没长大,尤其是最小的老来子才三岁大的时候,何婶子的夫君却染上了肺病,为了替他治病,家里的杂货铺都转了出去,只是银子花了不少,人还是没治好。

    还好家里的房子虽小,却是祖上传下来的,何婶子在娘家时也学到一点针线上的手艺,靠着给人缝缝补补做衣裳,把三个儿子都养大了,两个大儿子早都成家了搬出去住了,何婶子跟还没成家的小儿子还住在这青松巷。

    何婶子今年都五十岁了,还想着多攒点钱,好早日替小儿子也娶个娘子,这样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自然不会推开这送上门的活计,高高兴兴的答应了,还对宋氏千恩万谢:“多谢辛夫人想着我,明日一早我就过去。”

    宋氏走了,何婶子的小儿子倒是有些反对,说:“娘亲,你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莫要太辛苦。”

    何婶子摸着才十五岁的小儿子的脑袋,慈爱的说:“三郎放心吧,娘亲知道,不会累着自己的,娘亲还要亲眼瞧着我的小三郎娶妻生子呢。”

    这春衫用棉布做,一匹棉布能做十身春衫,布料成本在一百文左右,加上用线和缴税成本共一百五十文左右,给何婶子和崔慧娘提成十分之一后利润还有一百二十文。

    这个月哪怕后面一直没生意,也已经有了近四十两的盈利。

    和钱庄抵押借贷的四十两,签的是一年的契,每个月还四两银子,一年连本带利是还四十八两。

    宋氏晚上和辛长平说:“等到时候尾款都收到了,就把两个弟弟家的钱还了,再还了钱庄的四两,还有十余两的结余,加上之前没花完的那十几两,铺子上的现银也有三十两,够进货周转的了。”

    本来之前宋氏想给二弟、三弟家分红,上回辛长安来送木偶娃娃的时候,便跟他提了一嘴,让他回去也同辛长康说一下。

    谁知辛长安当场就拒绝了,说:“我们拿银子可不是为了趁火打劫的,嫂子什么时候宽裕了再把银子还了便是,利息也不用给,这铺子能挣钱也跟我们没关系,又没帮着做什么哪有脸要什么分红。”

    后面来送木匣子和迷你家具的时候又说:“三弟也说不能拿嫂子的分红,那不是白白占嫂子的便宜吗?亲兄弟没有这么办事的。”

    辛长安因着木工手艺,做的木偶已经卖出了四十二个,木匣子和迷你家具七套,这就一共有四两多近五两银子了,再添点都能买一亩地了。

    宋氏听辛月算过账,心想要是这木偶娃娃的生意一直有得做,二弟倒是也能赚上不少银子。

    倒是三弟家,也得给他们寻个进账才好,不能只带着二弟挣钱,虽说家里没有不明事理的人,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么时日长了,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宋氏想着她要做府城小姐的绣裙、绣鞋,只崔慧娘和何婶子做杨府下人的春衫,还是紧凑了些,三弟妹朱氏虽不擅长绣花,但裁剪和缝制衣物倒也做得来,便主动和辛长平提:“不如问问三弟妹愿不愿意来缝衣裳?她便是手慢些,一天做出一套来,一个月做个三十余套,也能挣到近一两银子。”

    辛长平一个月薪俸才一两银子呢,宋氏这种程度的绣娘一般也就挣八钱到一两银子,这报酬着实不低了。

    辛长平沉吟了一会儿说:“倒是行,只是三弟妹来了住哪里?”

    如今辛长平搬回了主屋,辛姑母和辛月、郭玉娘挤在一处,那屋里还养了三只小猫崽,已经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可不能再挤人进去了。

    辛盛的房间虽空着,可也不适合给婶娘住,更何况过十来天辛盛就要回家准备参加县试了。

    谁知听了辛长平的问话,宋氏瞟了一眼辛长平说:“你去盛哥儿屋里住就是,让三弟妹和我住一屋。”

    辛长平听了皱起眉头,他才刚搬回来几日啊,娘子又要赶他走,委屈巴巴的说:“我搬出去晚上年哥儿闹起来怎么办?要是年哥儿再大些我单带着他睡也行,可现在他一晚上还要吃两三回奶,还离不得你,你白日里刺绣废心神,晚上再休息不好,我心疼娘子。”

    宋氏吃辛长平这一套,羞红了脸,却还是坚持说:“那也没有办法,如今就这个条件,先忍忍吧,还是屋子太小,今年多挣点银子,明年租个大些的院子,也不能老让大姐跟孩子们挤在一处,起码得换个多两间房的院子。”

    辛长平颇不情愿的点了头,心里默默希望三弟妹莫要答应就好了。

    他倒不是不想帮衬三弟家,只是与娘子从成婚起便日日粘在一起,除了娘子生孩子坐月子期间是分开睡的,再也就最多是他去府城参加秋闱考试时分开个十多天,身边没有娘子在,他晚上睡觉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因为听了胡娘子说娘家兄嫂的事,宋氏心里惦记着,早上要去铺子前还跟辛姑母说:“要是我那兄嫂来,莫让他们进门,跟他们说我与他们已经断亲了,不要再上门来了。”

    辛姑母在辛年洗三那日就听说了这事,倒是不奇怪。

    这世间有疼爱女儿的人家,也有不拿女儿当回事的人家,辛姑母娘家人牵挂她,遇到丧夫这种不幸,还有娘家的爹爹兄弟们做后盾。

    宋氏爹爹防备她,哥哥对她也没有一分爱护之心,压榨她为自家挣利益,还一点尊重都给不了。

    辛姑母自是跟宋氏同仇敌忾,闻言便说:“弟妹放心,他们要是来,我还要狠狠地啐他们几口,哪有这样当舅舅的,外甥女儿重病不闻不问,外甥儿洗三的日子还来恶心人,看我不骂得他们无地自容。”

    话经不得说,这日宋氏的兄嫂果然是迫不及待的来了辛家敲门。

    他们昨日才从府城喜气洋洋的回来,徐氏还自己给自己邀功道:“还不是多亏了我,走了门路搭上了这个守备府的内管家,以往卖那绣画能挣多少银子?咱们这一单生意做下来,可能顶卖绣画好几倍的利润呢!而且这才是一季,他们府上有权有势,一年四季都得做新衣裳,这次活干好了,咱们这生意长久的做下去,你瞧

    着吧,定比你爹管着的时候挣得多。”

    “是是是,我娘子厉害。”宋氏的哥哥自是连连恭维徐氏,还小意殷勤的凑过去替徐氏捏肩,说:“还是我有福气,前半辈子靠爹娘,后半辈子靠娘子,娶到娘子可真是我三生有幸。”

    徐氏听夫君这么说,心里更是得意,说:“你爹娘还总瞧我不好,觉得给你娶我做娘子娶坏了,你瞧你爹这么多年也就守着那老主顾做老生意,要是早想着把人家府上一年四季的衣裳包下来,咱们家现在能是这个光景吗?别说县城了,府城咱都能置下家业来。”

    宋氏的哥哥以前靠着爹娘,是半句不敢说他爹坏话的,他爹以前虽看中他是儿子,对他比对妹妹宋氏好,可也常常嫌弃他愚笨,宋氏的哥哥心里也不是没有怨气的,不过是他识时务,知道家里谁他招惹得起,谁他招惹不起罢了。

    如今铺子交到了他手里,他爹又另娶了个年轻的害他丢了脸面,现在说起他爹也没有了敬意,顺着徐氏的话陪着贬低道:“我爹以前就是给人家当下人的,哪有什么眼光,还不是靠着我娘的手艺才挣的银子,还以为自己经营有道,要不是我娘那手艺,他也做不成什么事。”

    徐氏想起婆母也是一肚子火,婆母虽然不曾如公爹那般当面叱骂过她蠢笨,却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教了她几日针线就连连叹气,说她:“你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再学下去也没什么用,还是不要强求了。”

    徐氏对婆母也很是不爽,觉得婆母和小姑子一般都是仗着自己会刺绣就瞧不上别人。

    但这种话她都不会直说,每次都是找别的理由激她夫君去帮她出口恶气。

    现在她听夫君抬高婆母,也听着不乐意,便说:“娘也是,以前锦娘在家,日日带着她做针线,到我们惜娘身上,带了几日就说惜娘坐不住,惜娘可是她亲孙女,锦娘还学会了几十种针法,咱们惜娘却什么都没学到,她那绝技竟带到棺材里去了,不然咱们现在哪用去看锦娘脸色。”

    宋氏的哥哥压在宋氏头上几十年了,如今要去跟妹妹低头,他心里也还不自在呢,上回小外甥洗三,被连人带礼的赶出来,宋氏的哥哥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在宋氏头上吃这么大的鳖。

    以往他爹说妹夫辛长平是读书人,说不好日后就高中当官,劝他对妹妹妹夫客气些,可如今他瞧着妹妹跟妹夫成婚都十几年了,妹夫那功名还一动不动,都快熬成老秀才了。

    如今县里都传,县令大人今年期满要升官调走了,到时候来了新父母官,谁还认他这个前任的心腹,宋氏的哥哥上回还怕辛长平得紧,这回却又觉得妹夫也得意不了几日了。

    上回灰溜溜的被赶出来,这回站在辛家的院门前,宋氏的哥哥挺起腰杆,对开门的辛姑母说:“辛家大姐,锦娘出月子了吧,我寻她有事,叫她来见我。”

    辛姑母瞧见宋氏的哥哥和嫂子,一股子怒气直冲脑门,上回也就是她在灶房做饭不知情,不然上回就得骂上几句,见他们真的如宋氏所说,还敢上门,便学着自己婆母那刻薄刁钻的样子张口就阴阳起来:“哟,这是谁呀?跑到别人家充上大爷了,还叫人出来见你,你脸怎么这么大?”

    “你……”宋氏哥哥被辛姑母贴脸嘲讽,一时语塞,憋红了脸半响才说:“你无礼!我是这家的舅爷,娘亲舅大,娘舅为尊,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你们辛家还自诩读书人家,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你们是客吗?我弟妹可说了与你们断亲了,便是客那也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还舅舅呢,有你们家这样给人当舅舅的,亲亲的外甥女病了不闻不问,孩子们喊你舅舅你听着不亏心吗?你配当这舅舅吗?”辛姑母在郭家见婆母从村头骂到村尾都没落过下风的,她耳濡目染的学个皮毛就够对付这宋氏的哥哥了。

    宋氏哥哥被辛姑母又急又密的话训得直往后躲,露出了身后的徐氏。

    徐氏和辛姑母一打照面,心里就发怯,她从小在家都躲懒,虽出身农家却养纤细娇弱。

    而辛姑母出嫁前又帮着她爹下地干活,在家还挥着木棍管教调皮的弟弟们,出嫁了又陪着夫君郭大郎做厨子,胳膊上都是腱子肉,十余斤的大铁锅都能轻松颠起。

    徐氏往常在宋氏面前还敢耍耍脾气,在辛姑母面前却有些气弱,只是夫君在身后推她上前,而且和守备家的书契都签了,到时候交不上货可不好交待过去,便鼓着劲儿上前说:“辛家大姐,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我们和锦娘是有点误会,但毕竟是嫡亲的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锦娘那是气头上说的话,我们都没当真,我们可是锦娘的娘家人,辛家大姐你这个婆家人在中间不劝着点,怎么还拱火呢?”

    “有你们这样的娘家人,断亲了才是锦娘的福气,莫要在这里歪缠了,莫说锦娘不在家,便是在家也不会出来见你们,赶紧走吧,莫要再来了,这次我还同你们好生说话,下次再来打扰我们,别怪我拿大棒子打你们出去了!”辛姑母把院门重重的关上,差点被拍到徐氏脸上。

    徐氏被骇得倒退了几步踩到了宋氏哥哥的脚,绊了一下往后倒去,宋氏哥哥忙去扶,却没扶住,夫妻两个一起跌在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

    徐氏揉着屁股站起来,冲宋氏哥哥抱怨道:“锦娘这大姑子脾气也太坏了,锦娘定没在她跟前说我们好话。”

    宋氏哥哥爬起来,拎来的点心在地上滚做一团,他迟疑的问:“东西也都摔坏了,咱们今日要不先回去?听她那话说的,锦娘现在也不在家。”

    徐氏却说:“不行,下回再来有这个辛家大姐在,咱们也进不去屋子,还不如就今日在外面守着,锦娘出门了也总是要回家的。”

    宋氏哥哥觉得娘子说得有理,便把点心捡起来,把纸包上的灰拍干净,两个人便守在辛家的门外候着。

    他们来的时候是未时,硬是守了一个多个时辰,过了申时才瞧见宋氏带着侄女儿月娘回来。

    宋氏哥哥想到那辛家大姐骂他对亲外甥女儿不闻不问,不配做舅舅,难免有点心虚,忙扬起个笑脸凑上去对辛月说:“月娘,舅舅给你买了点心,你瞧瞧都是你爱吃的。”

    其实宋氏哥哥一年也见不了辛月几回,哪知道外甥女爱吃什么,这点心不过是路过点心铺时随便买的几样,只是这点心都是甜的,哪有孩子不爱吃甜的,他便觉得说是外甥女爱吃的也定不会出错。

    辛月才不理他,通过胡娘子的提前报信,辛月都知道这舅舅、舅母是无利不起早,找上门来也不是觉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对,上门来求原谅的。

    不过是还打着让娘亲接着做那廉价劳力,替他们当牛做马挣银子罢了。

    宋氏哥哥拎着点心的手僵在那里,尴尬的笑了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说:“嗳,瞧你跟舅舅客气什么,别不好意思。”

    从见到他们到现在,辛月一个字都没说,一声舅舅都没叫,他却在这一直舅舅、舅舅的,上回年哥儿洗三他们过来,这舅舅可是完全当辛月是空气一般,一句关心辛月身体的话都没问过,舅母倒是说了句,但是阴阳怪气的指责她害家里损失银子。

    这回不搭理他,他反而贴着好似跟辛月多亲近似的,惹得辛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宋氏哥哥见从辛月这里哄不来,便去看宋氏,说:“妹妹,你可回来了,我和你嫂子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你这刚生了孩子才没多久,也不在家好好休养身体,怎么还出去外面这么久?”

    这夫妻俩都是厚脸皮的,装着没有上回的不愉快似的,徐氏还说:“是呀妹妹,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咱家的绣庄接了府城的活么,昨日我和你哥哥刚签好书契,今日就来找你说这个好消息了,这接到活了咱们就都不慌了,有银子进账,去年欠你那几个月的分红一定马上结给你,今年这分红也涨一些给你,去年生意不好不是给五钱银子吗,今年这好转了,还是给

    你一两银子。”

    宋氏冷笑一声,说:“什么咱家的铺子,那是你家的铺子,和我可没有关系,你们家生意是好是坏都与我没关系,上回我已经明明白白的说过了,咱们断亲了。”

    这回徐氏和宋氏哥哥上门前都已经说好了,不管宋氏怎么甩脸色都得忍着气,好好哄宋氏回心转意,所以徐氏听宋氏这么不给面子,也没翻脸,还维持着脸上的笑说:“哎呀妹妹,那都是气话,我们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铺子可是爹娘的心血,你便是生我们的气,生爹的气,可看在娘的面子上,这县城到府城,绣娘里谁不知道娘的名头,她挣下的这个绣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绣庄倒闭了么?”

    他们不说娘亲还好,说起娘亲,倒是更惹着了宋氏的逆鳞,眼神一下子冷下来说:“莫要提我娘亲,你们不配,你们宋家都有新的女主人了,我娘亲的绣技和名声自有我传承,你们以后少打着我娘亲和我的旗号,我告诉你们,我自己开了绣铺,这辈子都不会再替你们做一针一线!”

    “宋锦娘!”宋氏哥哥突然大声的喊了一声,脸上的笑消失殆尽,指着宋氏叱骂道:“爹果然没说错,你就是个白眼狼,拿娘家学的绣技去替夫家挣钱!”

    辛月实在忍不住,怼了这个白痴舅舅一句:“我娘亲不替我们挣钱,难道替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哥哥嫂嫂挣钱么?”

    院里辛姑母听到宋氏哥哥的大声呵斥,才知道那两人还没走,还堵上了宋氏和辛月,连忙开了门,辛月便拉着宋氏进门懒得再跟这两个奇葩争辩。

    宋氏哥哥和徐氏又吃一回闭门羹,这回宋氏哥哥暴怒的把手上的糕点砸到辛家的院门上,拉着徐氏说:“走,我们去找爹。”

    徐氏被夫君抓得手都痛了,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夫君发这么大的火,没敢说话的跟着夫君走,心里却默默的想:找公爹有什么用?要是婆母活着,这小姑子还能听婆母的话,公爹娶了我堂妹,小姑子都恨死他了,还能搭理他?

    第42章

    宋氏的爹名叫宋盏,他父母过世前家里在府城开了个卖灯盏、灯油的小铺子。

    他父母过世后,店里的伙计把铺子里的现钱卷走跑了,因为铺子和宅子都是赁的,店里的货也被铺子的主人收去抵了欠下的铺租。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父母在府城皆没有亲眷,无处可去,无人可投靠,才被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的宋氏的阿公阿婆收养下来,给宋氏的娘亲做童养夫。

    宋盏有一副好皮相,年轻时就有一副玉面郎君的脸,如今年过五十,面皮依然白皙紧致,瞧着一点也不像个孙子都快娶妻的老人家,和三十出头的小徐氏站在一起,不知底细的人瞧着竟没什么违和之处。

    宋盏如今和继妻小徐氏住在清水镇上一处小宅院里,院子很小,总共就四间卧房,宋盏住了几十年大宅子,这小院子他住起来觉得分外憋屈,好在他们人少,就夫妻二人带一个采买来的丫鬟。

    宋盏年纪大了觉轻,不跟小徐氏住一间房,只偶尔去小徐氏房里留宿,另两间房一个做了小徐氏的绣房,一个还空置着。

    买来的小丫鬟没有自己的房间,只在杂物房里搭了个木板床睡。

    宋氏哥哥知道他爹住在哪里,但从没有登门过,今日气冲冲的从县城回来镇上,天色都黑了许多人家都早早的歇息了。

    宋氏哥哥到他爹的院门口哐哐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惹得左右邻居里有人被扰了清梦,扯着嗓子大骂出声,才慌慌张张的出来一个散着头发披着外衣的十几岁的小丫鬟。

    这丫鬟是宋盏搬出来后才买来伺候小徐氏的,便没见过宋氏哥哥,疑惑的问:“你是何人?这么晚来敲门,有什么事?”

    宋氏哥哥压着火气说:“我是你家老爷的儿子,我来找我爹!”

    丫鬟仔细打量了一下宋氏哥哥的长相,倒是与家里老爷有几分相似,便引了宋氏哥哥和徐氏进院里来,然后去敲老爷太太的门。

    宋盏听说儿子这么晚过来,皱着眉起身,一边穿衣,一边想儿子过来会是何事。

    家里的绣庄交到儿子手里快一年了,宋盏听以往合作的朋友说怕是要倒闭,宋盏知道儿子的斤两,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当初有这个儿子的时候,宋盏还是很期待的,特意给取名宋承业,希望未来儿子能继承家业,把家里的生意发扬光大。

    不过那些期待在儿子平凡的天资和娶妻时一意孤行的犯蠢时,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宋盏本来想着,既然儿子是废物,那就培养孙子吧。

    结果孙子养到十来岁,宋盏悲哀的发现,这傻子和蠢货生出来的孩子,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宋盏经商这三十多年,除了明面上的铺子和家里那大宅子以外,还攒下了很多钱,这些钱除了他自己,他原配嫡妻、儿子、女儿都不知道。

    原本儿子成年娶妻后,他是想要带着儿子接手家业,慢慢把家底露给儿子知晓的,但在看穿了儿子是个蠢货后,他越发把那些银子藏得紧了。

    自去年和儿子分家,明面上家里的铺子、宅子,账上那百余两银子都归了儿子,宋盏只要了这个小院子和自己身上的十几两银子。

    宋承业当初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他哪知道,其实宋盏手里藏的银子都够再买几套那铺子和宅子的,他分走的家产还不足五分之一。

    宋盏对儿子、孙子和没影的重孙子都失去了希望,前两年他一个老友,六十岁纳妾还得了一个老来子,宋盏便动了心思,正好有个守寡的小徐氏来铺子里干活,宋盏便瞧中了小徐氏。

    小徐氏长相不如她堂姐徐氏,模样只是平平,但她聪明内秀,她堂姐只知道偷懒臭美的时候,她知道日日跟紧了家里的阿奶献殷勤,讨好了阿奶把传媳不传女的刺绣教了她些。

    十几岁的时候常做了绣品去镇上卖,给自己攒下不少私房钱做嫁妆。

    宋家寻儿媳的时候就是因为瞧中了小徐氏的绣技,不然那镇上多得是门当户对的女子,怎么会请媒婆去村里说亲。

    要不是徐氏横叉一档子,便是宋承业蠢,靠着小徐氏嫁过来跟婆母学会刺绣的绝技,宋家的铺子也绝不可能倒闭。

    小徐氏也起来了,到院里见到先前的堂姐堂姐夫,如今的继子继儿媳,完全是两厢尴尬的场面。

    宋承业和徐氏只对着宋盏喊了声爹,忽略了一边的小徐氏。

    小徐氏也不恼,带着家里的小丫鬟去灶房烧水,这么晚了也不好给他们喝茶,便煮了点红糖水冲蛋茶。

    带着儿子和儿媳去了自己屋里,宋盏问:“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急事不成?”

    宋承业对着他爹骂起妹妹道:“爹,你快管管你女儿吧!锦娘她竟然自己在县里开了间绣铺,当年就不该让娘亲教她刺绣,如今她开了铺子倒是抢咱家的生意替辛家挣钱了!”

    宋盏听了倒没有宋承业预想的生气,反而淡淡的说:“出嫁从夫,锦娘是外嫁女,我管不到她头上,倒是你们,接手了铺子后是怎么对待她的?我是她爹,要留她在铺子里干活还得拉拢着点,你们倒好,银子越给越少,活越要越多,连那剩余的布料和丝线,还记着数量要锦娘给你们送回来。”

    宋承业听了他爹的话,脸上有点挂不住,确实是他先对不住妹妹。

    因为娘子说那富裕的布料丝线都值不少银子,这么多年都白

    给妹妹占便宜了,本来宋承业觉得无所谓,结果娘子巴拉着算盘算了下账,每年的布料丝线都快赶上妹妹拿的一半分红了,这才一下子就计较起来了。

    宋承业语气没那么理直气壮了,说:“那她有不满倒是跟我说啊,怎么能一声不吭的就自己开店了,我们这刚接了一大笔生意,一个月就要交货的,这让我们临时去哪里寻绣娘去?”

    宋盏倒是听说了儿子儿媳老往府城跑,倒没想到真给他们接下了活,那给府城的人家做四季衣服的活,倒是也很挣钱,只是府城又不缺绣庄,人家凭什么跟你一个镇子上的绣庄买。

    府城人看县城都是乡巴佬,更别说什么清水镇了,听都没听过。

    以往宋盏能把绣画卖到府城去,一是因为嫡妻的刺绣确实巧夺天工,府城都找不出来一个会这种绣技的绣娘,二是因为宋盏以前跟的少爷,还给他几分面子,介绍了不少客户给他。

    宋盏虽然心里把儿子和给儿子的铺子都放弃了,但听说儿子能拿下府城的大生意,也有些欣慰,觉得宋承业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这钻营能力倒是比自己强,便给他出主意道:“咱们镇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绣娘,但县里还是有几个好手艺的绣娘的,我告诉你她们是谁,你多给点工钱,请她们做便是。”

    “那不行啊,我接生意的时候跟人家说了是妹妹亲自绣,样品我都送去了。”宋承业愁的就是这个,早知道就不把妹妹的绣画送去了。

    不过这时候他又忘了,不是宋氏的绣画,这生意他也接不下来。

    宋盏本还想夸儿子一番,却没想到儿子早跟女儿把关系闹翻了,还敢打着女儿的名头去接生意,刚起的那点赞赏之心顿时灰都不剩,对着这个蠢儿子也不想再说教什么,便说:“那你寻我也没用,反正铺子是交给你了,经营得好,经营不好都是你的事。”

    宋承业本来指望着他爹能去帮他压着妹妹,从小到大他跟妹妹有了矛盾都是这样,却见他爹这回不管他了,他顿时傻了眼,怨怪道:“爹你怎么能不管?妹妹生气又不是冲我,之前扣她分红她也没说跟我断亲,还不是你娶小老婆的事被她知道了,她才恨上我们!”

    小徐氏端着蛋茶进来,被那句小老婆砸得一晃,手里的茶碗跌到地上碎了一地。

    宋盏忙扶了小徐氏离地上的碎瓷片远一些,才对儿子呵斥道:“什么小老婆,她是你爹明媒正娶的继室,你不喊母亲我不逼你,但你嘴上放尊重点,要是再这么放肆,以后就别登我家的门!”

    宋承业被宋盏训得怒火上涨,他站起来指着他爹说:“好好好!娶个小的就忘了儿子,不登就登,你家这门肮脏得很,你当谁愿意来!锦娘她跟我们断亲,你也跟我断亲,我看你就从此做个孤家寡人!”

    宋承业气呼呼的拉起徐氏就走,徐氏在那屋里除了拿眼神厌恶的瞟了几眼堂妹,愣是一个字都没机会说。

    等一路疾走回了自己家,被夫君松开,她才揉着胳膊问:“那现在怎么办?”

    宋承业今日两处吃瘪,他不想再去妹妹家挨骂受气,便说:“咱们加钱找县城的绣娘去,反正妹妹那针法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总有人会做的,一样的针法那些姨娘们应该也看不出谁做的。”

    徐氏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便点头应了下来。

    宋盏喊了丫鬟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小心的扶着小徐氏回房,轻声安慰道:“你别把那孽障的话放在心上,莫上心莫着气,千万别气得伤了身子,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你我都这个年纪了,怕是也难有第二个孩子了,千万要注意。”

    小徐氏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平复着心绪。

    她当年被堂姐抢了好婚事,后来家里给她寻了个农家的独子,那人家田地多,日子倒也好过,家里请了佃户也不需要自家人下地干活。

    她前夫一直在镇上的书院里念书,虽没考得功名,但瞧着也是个不错的亲事。

    只是嫁过去数十年,前夫与她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是女子,不好主动求欢,但一直没有身孕,日日被婆母指着鼻子骂,骂得急了她也曾不顾羞涩,主动在前夫放假回家时脱衣痴缠,却被前夫冷着脸推开,指责她不知廉耻。

    后来前夫去世,她顶着不能生育的名头回了娘家,跟哥嫂过日子,遭嫂子白眼,没有办法才出门做活。

    这肚子里的孩子,对她的重要性非同一般。

    之前小徐氏日日在屋里钻研刺绣,宋盏手里还留了些嫡妻的绣画,又重金收购了几本刺绣针法的书,都拿出来给小徐氏观摩学习,还常常请县里几个知名的绣娘来教小徐氏。

    宋盏虽然是把铺子给了大儿子,却没绝了再开绣铺的心思,以前因着手里没本钱才从府城来了镇上开店,如今手里本钱多了,他本就计划带小徐氏去府城再盘个铺子,只是小徐氏虽有天资,但手艺还算不得出众,便想先让她好生学一学。

    却没想到,被传闲话说难生养的小徐氏,这么快就怀上了孩子,宋盏才放慢了计划,近日都让小徐氏好好养身子,什么活都不让她做了,只等着平安生下孩子再说其他。

    娘家的污糟事,宋氏都不知晓,自那日后那兄嫂没再来过,宋氏也就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只忙着做那件昂贵的绣裙。

    那日齐萱娘瞧中的是她绣棚上练手做的蝴蝶采花,要做到衣裙上,若只是大片的复制过来,虽也好看,但宋氏觉得不够惊艳。

    毕竟是收了人家十两银子的高价,寻常做这么一套重工刺绣的衣裙,也就三到五两银子罢了。

    想着客人是要在花朝节的赏花会上穿,宋氏便想着要怎么让客人穿上这身衣裙在众人间脱颖而出。

    宋氏认为衣裳要贴合穿戴者的形象气质,这样才能相辅相成,而不是一味追求华美,只见衣裳不见人。

    听客人说她的妹妹身量不高,娇小玲珑,皮肤白皙,性格古灵精怪。

    宋氏便特意选了浅色的绸布做底,在上面绣满百花,摊平了瞧好似一座花园开在了裙面上。

    再选了轻盈的纱布上绣满了姿态各异的蝴蝶,单看好似没什么稀奇的,但把蝴蝶纱衣套在绸布裙外,每一只蝴蝶不是落在花朵上,就是在空中飞舞着似乎在寻找采撷的目标。

    把衣裙拎在手里微微抖动,彩蝶纷飞,竟似活的一般。

    这件衣裙连着一双增高的绣鞋,可费了宋氏极大的心力,铺子里的事一概不管,杨家仆人的春衫也只交待了崔慧娘带着何婶子和三弟妹朱氏做。

    终究在二十二这日赶着做完了。

    做好的衣裙怕弄出褶皱小心的挂起,辛月被楼上一阵的尖叫声引了上来,就见所有人都围着那件栩栩如生的百蝶采花裙,瞧得如痴如醉。

    辛月挤进去看,震惊的瞪大眼睛,这裙子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一日一日的做好的,单瞧那绸布的百花裙和纱布的百蝶罩衫,都只觉得好。

    可没想到原来两者合一带来的震撼,不是一倍两倍,只能如崔慧娘她们一般尖叫,却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辛月甚至都不敢上手去摸,怕把裙上的蝴蝶惊走。

    辛月痴痴的望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若是花朝节那日有风,风该知道往哪儿吹。”

    宋氏在做这身衣裙的时候,幻想过它最终成品的样子,只是幻想也不及这实物真正落在眼前时惊艳,听到女儿的话,宋氏眼前浮现出了画面。

    微风袭来,站在真正的百花从中的娇俏女子,身上的纱裙翩翩飞舞,分不清裙上的蝴蝶是落在裙上的花上,还是真的花上。

    宋氏笑着说:“盼那风也懂事些。”

    东安府到潍县坐马车需得两个时辰,齐菡娘一早被姐姐从床上揪起来,到了马车上歪在姐姐怀里倒头就睡。

    家里的马车为了方便姐姐四处巡店,都是特意寻了府城最好的师傅定制的,只要走的是平整的官道,行起路来便只轻微的晃动,反而正适合催人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菡娘迷迷糊糊的被姐姐喊醒,醒来揉了揉眼睛,撒娇的抱怨道:“好远啊,我的身子都睡麻了,这衣裙府城里那么多店,干嘛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做呀?”

    齐萱娘自己

    上手帮妹妹整理衣冠,又取了帕子略沾点水,帮妹妹擦去眼角的眵垢,一边应付妹妹的撒娇耍赖,回她道:“那府城里的衣裳你不是说都看腻了穿腻了,几大绣庄咱们回回去逛,你都说没甚好看的。”

    “哎呀,好凉。”齐菡娘被姐姐手里冰凉的湿帕子激得恢复了精神,腾的一下坐直了身体,叹气说:“那县城里就能有更好的衣裳么?反正都是白费力气,我这小矮子,穿什么都没人在意。”

    齐萱娘最看不了妹妹这自卑的模样,其实妹妹看脸也长得甚美,大大的杏眼,鼻子又挺又翘,齐萱娘自认长得不如妹妹好看,只不过是妹妹个子不高,那些男子站在妹妹身边只能瞧见妹妹的发顶,所以才不知道妹妹长得多美。

    见齐菡娘兴致缺缺,齐萱娘便说:“虽然我还没瞧见你那衣裙,但我买回去那些娃娃的衣裙你不是都抢走了?一套都不给我剩,这可是府城没有的吧,而且那日我瞧见那店里的绣娘刺绣,那绣出的花栩栩如生,定然比你以往那些衣裙都好看的,再说了我可花了十两银子,你赶紧起来和我去取衣裳,要不是为了让你亲自来试能更合身些,我就派人来取了,你当我乐意陪你跑这一回,我出门半个多月才刚回家了几天。”

    齐菡娘被姐姐说得低了头,那娃娃实在好看,那些娃娃的衣裳也是各有各的美,她一套都割舍不下,便撒娇耍赖的全昧下来了。

    齐菡娘难得不好意思起来,说:“知道了,姐姐,你对我最好了,我最最最爱你了,待会再把那娃衣给你全买一套,用我的零花钱!”

    齐萱娘拿她妹妹一点办法都没有,点着齐菡娘的鼻子说:“你的零花钱花完了还不是又来扣我的!”

    姐妹俩打打闹闹拉拉扯扯的一路从马车到店里,辛月一眼认出了上回那个超大方的客人,立刻扬起笑脸迎过去说:“姐姐,你来了,衣裳都做好了,我带你去取。”

    齐菡娘作为一个姐控,瞧着辛月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我的姐姐。”

    被齐萱娘轻轻掐了下腰,吐了吐舌头,笑着对辛月说:“小妹妹,这还有个姐姐呢,你怎么不叫我?”

    辛月见她长得跟个真人版SD娃娃一样,哪里会跟她生气,笑眯眯的喊她:“姐姐。”

    接着还夸她一句:“你长得好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形容的就是姐姐你吧。”

    这话要是从男子嘴里说出来,得骂一句登徒子,可从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童嘴里说出来,齐菡娘大大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对弯弯的小月牙,嘴角翘起,心情极其舒畅的说:“你倒是有点眼光,难怪你也长得很好看。”

    被辛月哄得来了兴致,齐菡娘都不拉着姐姐了,推着辛月带路,说:“快让我瞧瞧你们家给我做的衣裳,看看衬不衬得上我的美貌。”

    辛月便带着齐菡娘直接上了二楼,齐萱娘跟在后面无奈的笑,妹妹真是心眼浅,人家哄一哄就迫不及待跟着跑,日后可得吩咐好她身边的丫鬟,可得把她看紧了点,别被外边那些油嘴滑舌的浪荡子哄骗了去。

    那身做好的衣裙怕落了灰,或是不小心蹭到脏污,便被用一块布盖了起来。

    宋氏昨日做完了定制的衣裙,今日跟崔慧娘她们忙着赶制杨府的仆人春衫,见辛月带了客人来取货,才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来招呼,说:“客人来了,我这就把衣裙取下来带客人去更衣室试一下,有不合身现下就改出来。”

    说罢宋氏掀开那罩着衣裙的绸布,二楼的窗户开着,一阵风吹过,绣裙外层的纱衣被吹得轻轻舞动,蝴蝶纷飞起来,齐菡娘和齐萱娘都瞪大了眼睛,惊叹的说:“这蝴蝶,莫不是活的?”

    第43章

    齐菡娘瞬间把自己刚刚说县城哪儿有什么好衣服可买的话丢去了九霄云外,一脸赞叹的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裙子,我真想现在就穿上它。”

    “当然可以,你快去试试吧。”齐萱娘笑着推齐菡娘上前。

    宋氏取下衣裙带着齐菡娘去更衣室里帮她换上,这按尺寸定做的裙子十分合身,竟没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齐菡娘迫不及待的出去站到齐萱娘面前,雀跃的转了两圈,笑着问齐萱娘:“姐姐,快看我,怎么样,我穿着它美不美?”

    齐萱娘平日里就觉得自己妹妹长得很漂亮,穿上这裙子之后,更是美得让人惊叹,好像是百花仙子落了凡尘。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完,对这条裙子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只是嘱咐齐菡娘道:“这裙子做得有些长,虽然好看,但你到时候走路可得小心些,万一摔一跤,可就成笑话了。”

    齐菡娘皱起脸,不高兴的说:“为什么我不能像姐姐你一般高。”

    辛月取了那双特意做的增高绣鞋出来,说:“这裙子我特意让我娘亲做得更长了一些,姐姐这么穿着是不方便,但穿上这双鞋子,就不会觉得裙长碍事了。”

    这鞋子从表面看着平平无奇的模样,只是上面的绣花格外美丽罢了,齐菡娘疑惑的问:“它有什么不一般的?”

    辛月卖了个关子,说:“姐姐穿上就知道了。”

    齐菡娘穿着漂亮的裙子心情甚好,便没跟辛月计较,还同辛月玩笑的说:“故作玄虚,那我倒要试试,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看你如何跟我交待。”

    齐菡娘脱下自己的绣鞋,踩进那双新鞋里,一开始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她换好了一只,另一只还没穿上时,发现自己没换鞋的那只脚离了地。

    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瞧辛月望过去,嘴巴嗫喏了半响没说出话来。

    辛月笑着催她:“快都换上,瞧瞧是不是大有不同。”

    齐菡娘换上另一只鞋子,原本她眼睛平视时只能瞧见她姐姐的下巴,可现在她不用仰头都能瞧见姐姐的眼睛了。

    原来变高一些是这种感觉,齐菡娘转着脸一一把周围的人看了个遍,再也没有需要她仰着头去看的人了,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睛却慢慢的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对辛月说:“谢谢你们,这是我穿过最舒服的一双鞋子。”

    齐萱娘眼看着妹妹换了双鞋子,个子一下子就高了三寸多,齐萱娘自己属于身姿高挑的,如今妹妹只比自己矮了两三寸,这种身高才是贺州女子常见的身高,谁也不会说她瞧着矮了。

    刚刚那裙子堆叠了些在地上,现在却刚好适合,一下子显得齐菡娘越发轻灵起来。

    齐萱娘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那天提了一句妹妹长得不高但喜欢穿长裙,这家绣铺就特意做出一双这种从没见过的鞋子来,圆满了妹妹长久以来的遗憾,她动容的瞧着辛月说:“多谢你们,这裙子极美,鞋子更是合我们心意,你们家的绣娘手艺出众,还这么贴心的替客人考虑,虽然店离我们远些,但日后再做衣裙我们也会多来你们家做。”

    齐菡娘把裙子和鞋子换下来,怕裙子起了褶皱,她都不让丫鬟拿,自己小心翼翼的抱着。

    齐萱娘跟辛月去结账,问:“那双增高鞋多少钱?我们再订几双,下个月我再来潍县的时候取。”

    辛月笑着说:“姐姐,那双鞋是送的,要再订的话,五百文一双。”

    “多谢了,那就再做五双吧。”齐萱娘笑着摸了摸辛月的脑袋,夸赞道:“你倒是挺会做生意的,以后定然生意兴隆,我们应该是你们第一个客人吧,以后再来做衣裳,可得给我们优先一点噢。”

    辛月笑眯眯的应下,说:“当然,姐姐你们可是第一位贵客,日后再来还给你们优惠。”

    齐菡娘果然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姐姐齐萱娘买齐了一套人偶娃娃的衣服,在马车上她还抱着自己的新裙子不放,非让丫鬟把那增高的新绣鞋也放在她脚边,不停的用脚贴着看,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齐萱娘瞧得无语,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不如现在就穿上吧。”

    “那可不行,要是穿脏了,后日我怎么在秋娘、冬娘面前炫耀。”齐菡娘直摇头,然后说:“姐姐下个月巡店带上我,我还要来潍县取我的新鞋子,等回去

    我去找爹爹要银子,下次我们一起再多做几身裙子。”

    齐萱娘笑着瞧着妹妹,说:“你自己多做几身就好,我总在外边儿跑,穿衣服只要舒适方便行走,没什么机会穿这些衣裙。”

    齐菡娘不依,拉着齐萱娘的胳膊直晃,说:“不行不行,我姐姐这么漂亮,也要穿漂亮的衣裙,这回花朝节赶不及了,下回姐姐定要和我一起穿着这家做的漂亮裙子。”

    “好好好。”齐萱娘抵不过妹妹的撒娇,应下道:“下回来我也做两身,你快坐好,小心你的裙子。”

    齐菡娘这才松开齐萱娘,把自己的宝贝裙子捋平整。

    本来齐萱娘要二十三日取裙子,是想留一天富裕的时间,万一那锦绣阁做的衣裙不尽如人意,好回府城到几大绣庄里买别的顶上。

    不过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别的让她们更满意的衣裙了,齐菡娘到了家把裙子挂在床边,晚上睡觉都要挨着一步不离,第二日更是拉着自己的丫鬟们研究明日要做什么样的发式来搭配,身上要戴什么首饰。

    惹得她们的爹娘听说了,都好奇的想要来看看究竟是什么衣裙让小女儿兴奋成这样。

    不过都被齐菡娘拒之门外,嚷嚷着:“不许爹爹娘亲进来,明日等我装扮好了再给你们看!”

    花朝节这日,兴奋的齐菡娘卯时刚到就从床上爬起来,丫鬟打了水替她洁面,年轻娇嫩的肌肤一点瑕疵都无,丫鬟便只给她薄薄的敷了一点粉提气色,浅浅的画了眉,唇上涂了一点红口脂。

    她本身的五官就是明艳系的,妆容化得浓了反而显得俗气,这种淡淡的妆化在她脸上显得她长相精致,且妆容没有什么存在感,只让人觉得她天生就长这样。

    丫鬟帮她盘好了发鬓,未成年的姑娘头发不用全部梳起,只盘起头顶的部分,下面的头发还披着,显得比全盘起的发式更温柔些。

    今天的裙子本身色浅,款式又轻盈灵动,齐菡娘便没戴那些大颗宝石的华贵发钗,反而只戴了素白的珠钗,连耳洞上都只戴了两颗圆润的珍珠耳坠。

    在丫鬟们的帮助下穿戴好衣裙,换上那让她陡然拔高三寸多的绣鞋,齐菡娘挺着背脊,像个骄傲的小天鹅般往外走去。

    齐家爹娘瞧见这大变模样的小女儿,俱是惊叹不已,齐家娘亲拉着齐菡娘的手连连说:“我的菡娘长大了,真美。”

    齐家爹爹更是大手一挥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说道:“买!多买!鞋子也买!裙子也买!萱娘也买!娘子也买!”

    姐妹俩坐着轿子到了赏花会的园子,携手进去的一瞬间,齐菡娘便被数道目光牢牢锁定,那些往日里视她为无物的少爷们,互相疑惑的问道:“这是谁家小姐?怎么往日从没见过?”

    别家的小姐则是死死的盯着齐菡娘的裙子,心中暗骂道:“该死的,是哪家绣庄偷偷做了这样惊艳的裙子,竟只卖给齐家这个商户女。”

    只有往日里就和齐菡娘交好的许家小姐许秋娘和许冬娘高兴的过来拉着齐菡娘上下打量着夸个不停。

    许秋娘说:“菡娘,你今日可真美,这裙子好漂亮,是哪家做的?可不要藏私一定要带我们去。”

    许冬娘说:“就是就是,我们可是好姐妹。”

    许秋娘和许冬娘是孪生姐妹,二人和齐菡娘是同年生的,家里也是商户,她们个子比齐菡娘稍微高了一寸多不到两寸的样子,平日里也是被嘲讽长得矮的,跟齐菡娘因为同病相怜,在府城的富家小姐里算是最最亲近的了。

    凑近了二人渐渐发现不对,怎么比她们矮的齐萱娘,突然要她们微仰着头才能看到头顶了,二人不解的对视张望,最后茫然的问:“菡娘,怎么才半月没见,你竟长高了这么多?可是吃了什么偏方不成?这么管用!”

    齐菡娘得意的偷笑,眼神示意了一下姐姐,然后对两个好友说:“我长高了吗?我也不知道欸,你们说了我才发现,我竟然能看到你们头顶了欸!”

    不过齐菡娘只是想逗逗两个好姐妹罢了,看了半天她们心急的表情,齐菡娘便说了变高的秘密,还和两个姐妹约好了以后有空一块儿去潍县买衣裙和鞋子。

    花朝节的风很懂事,齐菡娘走在百花丛中,便一直有微风吹过,纱衣上的彩蝶舞动,引起一阵一阵的轰动,整个园子里的少爷小姐们无心赏花,目光都追随着齐菡娘的身影。

    园子里花多,本身就有一些蝴蝶在花中飞舞,不知道蝴蝶们是不是将齐菡娘身上绣的彩蝶当做了同伴,齐菡娘停在哪里,蝴蝶便在哪里纷飞。

    看着看着,人们都开始疑惑,究竟哪是真花,哪是假花,哪是真蝶,哪是假蝶,那被蝴蝶追随着的人,究竟是人,还是百花仙子下凡尘?

    不停的有未婚适龄的少爷们羞涩的来同齐菡娘搭话,一开始齐菡娘还十分兴奋,饶有兴致的和他们交谈,可时间一久她便觉得没意思极了。

    他们一直盯着她的容貌夸赞,可明明往日里她也是这张脸。

    齐菡娘拉着姐姐的衣袖说想回家,齐萱娘只以为妹妹出门久了累了,没多想便带了齐菡娘离开,齐菡娘走后一群人怅然若失。

    齐萱娘高兴的和妹妹说:“过几个月你便要办及笄礼了,以往还担心你寻不到个好夫婿,今日瞧着倒是无需担心了。”

    齐菡娘听了却撅起嘴巴来说:“今日这些人我才不想嫁呢!”

    齐萱娘愣住,她们姐妹亲近,妹妹什么女儿家的小心事都跟她说,一点秘密都没有,忙问:“你往日不是跟我说有几个少爷你瞧他们不错吗?我都看到了他们今日都主动来寻你说话了。”

    齐菡娘扭过头哼了一声,说:“明明我还是我,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是穿了身漂亮的衣裙,穿了双变高一点的鞋子,他们往常都仰着鼻孔瞧我,今日却各个凑过来献殷勤,肤浅!反正我不要嫁他们。”

    齐萱娘听得头痛耳涨,本来做这身衣裙就是为了让妹妹惊艳全场,目的明明达到了,却惹得妹妹开始平等的看不上每一个在场的男人了,齐萱娘捂着额头说:“那你还要去做衣裙鞋子吗?”

    “那当然要做!”齐菡娘大声说:“我穿这些是为了让我自己高兴,又不是单为了给他们看的。”

    齐萱娘叹了口气,说:“那你日后要嫁给什么人呢?今日这些可是府城全部与咱们门户相当又适龄的男儿了。”

    齐菡娘抿着嘴认真思索了半天,说:“我要嫁一个长得高大的,低头只能瞧见我的头顶,但还是会喜欢我的。”

    “哪有人会爱上别人的头顶啊!”齐萱娘被妹妹无厘头的发言折磨得要抓狂。

    自齐家姐妹取走了衣裙,没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开始莫名的变好,先是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过来,一气订了十多双增高绣鞋,还各自量身订了两身衣裙,她们说要那绣花朵和蝴蝶的,辛月才知道,是齐菡娘那身衣裙打出去的广告起了作用。

    不过那可是收了十两银子的高端定制,怎么能给别人做同款呢,虽然那百蝶采花裙那么美,一看便有爆款的潜

    质,但如今她们这个定制走的是高端路线,可不能自己砸自己招牌。

    辛月便忍着心痛拒绝道:“二位姐姐,我家的定制衣裙收费不菲,一款只做一件,专属定制便是为客人做一身独属于她气质的衣裙,相信二位姐姐也不愿意自己花了大价钱定制的款式,别人却也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裙子吧。”

    许秋娘和许冬娘对视一眼,这话倒是说进了她们心里,她们是孪生姐妹,从小家里长辈就爱把她俩打扮得一模一样。

    但其实她们虽外表相像,性格却迥然不同,对被逼着和姐妹穿一模一样的衣裙,姐妹俩都早就烦腻了。

    辛月这句独属于自己的衣裙,在她们心里惊起了涟漪,两人异口同声的说:“我们也要做那独一无二的定制,不会再给别人做的那种!”

    辛月内心奸商狂喜,这定制衣裙的价格既然已经起了高调,那必须抓住机会,不能再掉下来。

    以后店里的衣裙就分三个档次,第一档是娘亲的首席设计师专属定制,一人一款,只做一件,收费十两银子一件。

    第二档是师姐的设计师定制,虽量身定做,但款式可以重复,收费按师姐现在的水平暂定三两一件,以后师姐技艺更精进了再提价。

    第三档便是何婶子和三婶做的成衣,价格在三百文到一两之间,按不同布料、用料多少来区分价格。

    在许秋娘和许冬娘之后,又有打听出来齐菡娘衣裙出处的府城小姐坐着马车找了锦绣阁,各个都是有钱的主,纷纷都订了最高档的专属定制,宋氏的订单排期都排到了半年之后去。

    还没到月底拢账,辛月大概算了下,光收的全款和定制的定金,都够把叔叔们和钱庄的欠款全还清了还有结余,更别说之后每个月客人来取货,都将有不菲的尾款入账。

    宋氏的脸色随着木匣子里的银子越来越满,也变得越来越红润,眼神亮得好似回到了十几岁的青春少女时期。

    每天宋氏一到铺子里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坐下就猛绣个不停,原本接单的时候给每个顾客都说的是十天工期,宋氏愣是越绣越熟练,越绣手越快,一件衣裙到现在至多六天就完工。

    辛月有时候楼下太闲上来给大家送果子、茶点时,想瞧一瞧宋氏刺绣,都会被宋氏飞速的针花晃瞎眼睛,有时宋氏还捏着两三根针,同时上下穿梭,把辛月看得一愣一愣的,那速度都快赶上辛月前世看姥姥用缝纫机砸衣服时的速度了。

    如今绣铺里大家都盼着月底盘账,好知晓自己能拿到多少提成,反正凭她们自己内心估算,那将是一笔远超往日的酬劳。

    虽然如今铺子里的生意红火至极,但家里最重要的事还是哥哥辛盛的县试,二十八那日午后辛盛便回了家,二十九在家休息一天,三十日便要开始县试。

    本朝之初,科举的考官都由各地方的地方官员担任,考中的学子基本都是出生当地世家豪族。

    导致渐渐朝堂上各个沾亲带故,一衣带水,官员们团结起来险些将龙椅上的帝王架空。

    后来出现一个铁血手腕的皇帝,筹谋数十年斩断身边权臣桎梏,把整个朝堂大换血,从那时起,科举的考官成了定职,独立于朝堂之外,有自己的升迁体系。

    以往各州府乡试、京城会试都是由朝中高官担任主考官,往往每一科取中名单上的士子,都会主动以该官员的学生自居,成为天然的派系羁绊。

    把学官独立于朝堂之外后,学官们升官到顶格也就是成为国子监祭酒,不能进入朝堂中枢,大大减少了以往士子考中后,拉师承分派系的举动。

    今年潍县的县试考官,是从府城的府学派下来的,府学的学生都是已经取得秀才功名的士子,府学的学官监考县试的学子,参加县试的学子于他们没有什么师生之宜,相对公平公正。

    为了辛盛的县试,宋氏特意把铺子关了两天,二十九留在家里帮辛盛准备备考的物品,这些事她都帮夫君辛长平做过好些回了,自然是轻车熟路的。

    连县试穿的衣服,背的书袋,宋氏都是提前就置办好了。

    为防止夹带,衣裳是不允许有袖袋、夹层的,不过书袋因为会被全部掏空检查,倒不禁止这个。

    宋氏给辛盛做衣裳的时候,辛月没发表什么意见,通过最近宋氏给客人们定制衣裙,辛月已经发现了她的审美远远不及宋氏,专业的事应该由专业的人做,她一个外行就不去指手画脚了。

    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是她脑子里跨越时代的见识罢了。

    所以辛月只在宋氏给辛盛做书袋时指着晾在墙角的油布伞说:“娘亲,近日雨多潮湿,若给哥哥用绸布、棉布做书袋,要是赶上雨天,袋中书、纸、笔、墨怕是容易打湿,那做伞面的油布能隔雨隔潮,为什么不用油布给哥哥做个书袋,天气不好的时候背呢?”

    宋氏听了觉得有道理,特意去卖雨具的铺子里跟老板买了几尺颜色素雅的油布,回来给儿子缝制书袋。

    棉布、绸布都软,好缝制,但做出来的书袋也软,不成型。

    这油布硬挺,宋氏缝制的时候特意用了最粗的针,也难以穿插,都靠着顶针才艰难的缝好。

    不过虽然缝制的时候千难万难,最后做出来的书袋却给宋氏带来了惊喜。

    这硬油布缝出来的书袋,方方正正,挺括有型,每个隔层放进去的物品都井然有序,不像之前的棉布绸布做出来的书袋,一提起来,里面装的东西就会都聚集着挤到一处互相贴近。

    辛盛回家瞧见了这新做的书袋,本来还嘴里抱怨的说:“娘亲忙着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够累了,我的书袋还能用,不用给我做新的。”

    等宋氏把书袋往他肩上一挎,明明里面笔墨都装着,却不曾有一点拥挤,辛盛走了几步,低头打开书袋往里看,书袋里的东西各个都乖乖的待在自己的隔层里,半点没有挪动过。

    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辛盛笑着说:“这书袋可真好用。”

    第44章

    二月三十这日,天还未亮辛姑母便起了,她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去灶房准备朝食。

    为了取个吉利的好兆头,辛姑母特意昨日睡前就揉好了白面,今日早上好做状元饽饽。

    原是先时有一科状元,每日早起便要吃饽饽,殿试那日早晨他一早便四处找卖饽饽的摊子,非要吃到了才去参加殿试。

    后来他高中状元,这饽饽便被大家笑称是状元饽饽,为了沾他的文气和喜气,每家有参加科举的考生,家里都会给考生准备一碗状元饽饽做朝食,好图个吉利。

    辛姑母刚做好朝食,不知道巷子里谁家养的大公鸡跳到了院墙上,“喔喔喔”的打鸣声传得甚远,辛家众人被吵醒了一个接一个的起床出来。

    辛盛穿着崭新的蓝色长袍坐到桌边,端着饽饽吃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了身上的新衣。

    因为怕惹他分心,家里绣铺的生意如何,大家并没有和他详说,只说一切甚好。

    所以辛盛不知道这个月开业至今也就半月,娘亲和妹妹就挣了一大笔银子。

    他还对自己身上的新绸衣耿耿于怀,说道:“娘亲用棉布替我做一身长袍也就罢了,这绸缎的多费银钱啊。”

    还是辛月问他:“哥哥书院里那些同窗,穿绸的可多?若是人家都穿绸,你却穿一身棉布,还怎么替咱家拉生意?”

    辛盛想起之前商议好的,他要在书院的同窗里宣传自家铺子里的衣服,这才自在起来。

    吃完了朝食辛盛便回他屋里取了书袋,辛家离县试的考场近便得很,也不需要套驴车,只步行就很快能到。

    辛姑母和郭玉娘留在家里看家,而宋氏和辛月今日特意关店休息,就是为了亲自送辛盛考试。

    辛长平倒不用请假,反正考场就在县衙旁边,他只需把辛盛送到考场外,等考场开始放人进去了再去县衙上值,县试要考一整天,等辛长平下值了正好又可以到考场外等着接他。

    他们到了考场

    门口,考场的大门还关着,只见一群县衙的差役在考场外面守成一圈,只考场大门处等着搜检考生的是县试的考官从府城带来的兵丁。

    辛家众人才送到外围,辛盛便和书院里相熟的同窗碰了面,黎山书院的几位先生也都在此等着,等书院参加考试的学子都到齐了,便会由先生们带着一块儿去门口核验身份。

    和辛盛住同一个学舍的姜南星今日虽不参加县试,但也早早的跑到考场外等着辛盛,他远远的瞧见辛盛到了,便满脸是笑的凑过来,喊道:“辛盛,我来送你考试,祝你今日文思泉涌、一举夺魁!”

    过年时在杨家的一番对答,使得辛盛的才名已经传遍了潍县,甚至那些个在场的外县的秀才,回家也和亲友念叨了辛盛许久,将近两个月的舆论发酵,如今辛盛在东安府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神童。

    听到姜南星大声喊辛盛的名字,考场外立时就有不少非黎山书院的考生转头过来,纷纷盯着辛盛上下的打量,好像要瞧瞧传说中的神童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辛盛虽然今年才十三岁,身高却有五尺多近六尺,不比成年的男子身量矮多少,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蓝色绸布长袍,更衬得他肤白俊秀,背着个挺括书袋,站在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之姿。

    有那出生贫寒的学子便忿忿不平的说道:“又是一个膏粱子弟,都传他看熟了几百本书,才十三岁大,他读书才几年,我倒不信,他们这些富贵出身的最爱干这些沽名钓誉邀买名声的事!”

    他旁边站着一位学子倒是说了句公道话:“那你就误会了,他是正经的农家子出身,他爹这辈才开始读书的,也只是考了个秀才功名而已,算不上什么富贵人家。”

    “他那一身行头至少得花二三两银子去,寻常农家子哪会置办这么贵的衣袍。”那贫寒学子指着辛盛那身新袍犹自不信,又瞧着这个跟自己搭话的眼生学子问:“你又是谁?怎么好似对那辛盛十分了解?”

    “某乃郑绩,字业林,乃是潍县一童生,那辛盛的娘亲乃是县中知名绣娘,他家租了我一间商铺开了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绣铺,所以我才知道一二。”这人便是宋氏租下铺子的主人郑绩,他已有童生功名,今日来考场外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为了给同窗身份做保来的。

    当年郑绩也曾去黎山书院投学,却因为天资不够被拒,之后在县城里一个老秀才开的私塾里求学,今年有两个同窗要参加县试,郑绩一早就被他们拽来了考场外。

    “既如此倒是我误会他了,不过科举考试还是卷面上见真章,就看这名气甚大的神童今次能取得什么成绩吧。”那贫寒的学子见郑绩说得信誓旦旦,又听说辛盛的娘亲是绣娘,那自家缝制些鲜亮衣裳倒也不奇怪了,才停止了散发酸气,说酸话说到人家熟人面前,他也没脸再站在原地,留下一句话便往考场门口挤去。

    见那满身酸气的学子走了,郑绩身后两个同窗便拉着他说:“原来你认识那辛盛,既如此快帮我们引荐一下,那传闻可是真的?听说他被黎山书院的山长考了一个时辰,皆对答如流无一处疏漏,我们做卷子还要打几遍草稿,怎么会有人这般厉害?”

    “不认识。”郑绩拉开同窗们的手说:“我只是和他爹见过一面罢了,你们好好考试,和他一起中了童生,自然能搭上话,走走走,我先带你们去前面等着,待会人多了挤不到前面去了。”

    辛盛倒不知道不远处有人对他阴阳怪气,更不知道还有人替他解围,他拉着好友姜南星来见自己家人,对爹娘与妹妹介绍道:“爹爹娘亲、妹妹,这便是我在书院的至交好友姜南星”

    姜南星比辛盛要大一岁,个子却比辛盛还略矮一些,白皮肤大眼睛一张娃娃脸。

    “辛叔叔、辛婶婶安,头一次见面,没准备拜礼,下回去家里探望你们再补上。”他笑着朝着辛长平和宋氏行礼问好,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观之十分可亲可爱。

    辛长平忙把他扶起来,笑着说:“我们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下回去家里坐。”

    辛月瞧着姜南星隐约有些面熟,那日她昏昏沉沉的被辛盛背在背上,辛盛跪在门口跪求,姜家立刻跑出来一个少年把辛盛扶起来,帮着搀扶着辛月往自己家进。

    姜御医离开皇宫时说自己年老手抖无法行针,低调回乡养老,辛月那时瞧着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自然不想招惹麻烦,可赖不过孙子歪缠,才答应试一试。

    说起来辛月能活过来,也是多亏了他,便朝姜南星躬身致谢道:“多谢姜公子那日帮我求情,多亏姜御医医术高明,才给我捡回一命。”

    姜南星忙伸手虚扶一下,嘴里直说:“莫要客气,莫要客气,我同你哥哥可是至交好友,情比兄弟,他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我在家中行三,你便喊我姜三哥便是。”

    辛长平和宋氏这才反应过来,姜南星竟是女儿救命恩人的孙子,忙拉着姜南星一通感谢,还说:“不知道姜御医是否方便?想上门亲自致谢又怕唐突。”

    姜南星摆摆手说:“真莫要这么客气,我阿爷年纪大了脾气古怪,不爱见外人,要是过意不去,日后容我多上门蹭吃蹭喝便是。”

    说到这姜南星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的肚子似真似假的抱怨起来:“唉,我爹娘都不管我,把我扔给阿爷带回老家,阿爷只带了一个老仆回潍县,那老仆只会清水煮面条,我阿爷年纪大了舌头钝了,吃不出什么了,可怜的我,在书院吃食堂的怪味饭菜,回了家便吃没盐没油没味道的白水面。”

    他本来就长了一副招人疼的样貌,又装得模样甚是可怜,惹得宋氏心都软了,连忙说:“那有什么值当说的,日后你有时间便来,我们家饭菜管够。”

    辛长平也说:“今日若是无事,等盛哥儿考完县试,便跟我们一块儿回家,家里做了一桌好饭菜。”

    “那可好,我便陪着你们在外边儿等辛盛考完。”姜南星不知客气为何物,直连着点头,他说的可都是实话,食堂饭菜难吃便罢了,回家也是清汤寡水没滋味儿的食物,阿爷说那叫养身,可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胃大如牛,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只得自己去外边儿买些吃的填肚子,可身上的银子却是有限的,离京前爹爹说要自己吃吃苦头,去去身上的骄纵气,只娘亲心疼自己,偷偷塞了一荷包碎银子在自己的行囊里。

    可到潍县快一年了,那银子早快花得见底了,正愁不知日后去哪儿打牙祭呢。

    他们在这说了半天闲话,考场大门那突然开始喧闹起来,原来是守门的兵丁把门打开了,嚷嚷着让学子们排队往里进。

    辛盛便辞别了爹娘妹妹与好友,跟着书院的先生、同窗们走进了队伍里。

    本朝科举纸张由朝廷统一提供,但笔墨砚台等事物需考生自带,所以来参考的考生们各个肩上都背挎着一个书袋。

    很久之前考生还要自带食物、碳炉、热水,不过后来因为常有学子在带的食物中夹带小抄被抓住,还有考生笨手笨脚的在考场上热食物不小心撞翻了碳炉,炭碰着桌案上的试卷纸张既燃,引起小范围的火灾。

    后来便出了规定,考生参加考试不许带食物,考场会给提供热水、粥饼。

    贺州境内多水,湖泊河流甚多,每年二月末到五月常有阴雨天,有时早上还太阳高挂,突然飘来一大片乌黑的云彩,便开始下起雨来。

    今日便是,刚刚大家站在一处聊天时还是晴天,考生们才排好队,还没几个进得考场的,突然就飘来了一片乌云,洒起了濛濛细雨。

    贺州人习惯雨天,这雨不大,若是平常连伞都懒得打,可偏偏今日各个都背着书袋,里面装着

    笔墨,若是淋湿了弄得一片脏污可不好。

    一群考生交头接耳的骂起来。

    一人说:“该死的,不是都说这两日都是大晴天吗?我都没带雨具。”

    另一人接话道:“谁说不是呢,我说要不戴个蓑帽,我娘子非说今日必无雨,我就不该听她的,我这腿少时受过寒气,要变天前便会奇痒难耐,昨日我就觉得痒了,我娘子非说我是起了疹子才痒的。”

    大家怕书袋的笔墨湿了,纷纷把书袋抱在怀里躬着身子替书袋挡雨。

    只有辛盛前日被妹妹拉着试过,这油布做的书袋,便是舀一瓢水泼上去,里面也不会打湿,便依旧把书袋挎在肩上站得笔直,还惦记着朝家人好友招手,示意他们别在这儿看着了,快找地方躲雨休息去。

    辛长平也快到上值的时辰了,便跟姜南星说了一声先走了,辛月想起来时路过一个茶馆兼卖早餐的铺子开店开的甚早,便说不如去那点壶热茶,等雨停了再过来。

    考场里本次的主考官瞧见下雨,怕影响今日的县试,忙出来到门后瞧情况,见一群考生躬着背脊似一群煮熟的鳌虾般,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有辱斯文。”

    他让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守卫的兵丁都去门口搜检考生,多开几条队伍,好快些检查完,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虽然要快,但不能放松大意,可莫要遗漏了那带了小抄进来的,若考试的时候被巡考官揪出来,你我可都要吃挂落。”

    “是,大人。”几个兵丁应下来,跑去门外另开了几条检查通道。

    主考官瞧见考生们进场的速度开始快了起来,捋着自己的长须满意的点头,人群散开些后他便瞧见了一群鳌虾中唯一一个站得笔直的鹤。

    主考官瞧这个考生长相和气度都十分出众,便低声和身边的副主考说:“这怕是潍县哪个世家子吧。”

    副主考循着主考官的眼神看过去,先赞了一句:“翩翩公子好气度。”

    不过他们这些学官也都不是贺州本地人,而且为了防止学官与当地世家勾结,把持科举行不公之事,除了出来地方监考,学官们都常年待在官衙里,甚少出来活动。

    于是副主考只是摇头道:“咱们日日在学政府衙里修书,每年也就县试、府试、乡试时被放出来几日,到贺州就任都第三年了,我连贺州知名的云泽都没去逛过一回。”

    主考官听得心下戚戚,叹了口气说:“谁又不是呢,好歹我们都快熬出头了,等这一任考评拿到中上,咱们也该被调回京城了,到时候去太学为师,就不用被拘禁在方寸之地了。”

    两个考官心情低落的携手回了考场,辛盛也终于等到了他核验身份,他把名帖和书袋都交上去,两个兵丁一个打开名帖核对他的画像和本人长相是否相符,一个打开他的书袋掏出全部物品后把书袋翻过来抖落几下。

    站在辛盛附近的几个学子立刻看出了区别,他们的书袋便是小心护着,也难免沾到些雨水变得潮湿,可辛盛的书袋表面也有水汽,被检查的兵丁翻过来的里面却是完全干燥的。

    而且刚刚那兵丁掏他书袋里的东西,可是一个隔层一个隔层,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完完整整的掏出来的,不似其他人的书袋,伸手进去便是抓出来一把什么都有。

    周围的学子们看得眼热,只是在冷着脸一声不吭的兵丁面前都不敢出声,便没敢开口问,不过是仔细盯着辛盛的脸记着他的长相,想着等考完出来,一定要拉住这位考生好好打听一下他这书袋是哪里买的,自己也要买一个!

    和那些进了号舍就忙着整理笔墨的考生不同,辛盛十分从容的从书袋里掏出一块棉布,先把桌案仔细的擦了一遍,再才一样一样的往桌案上摆笔墨砚台。

    自从取消了考诗赋,只考经义策论后,县试便只考一天,上午下午各一场,上午考的是经义,卷上一共五十道题,不要求全部作答,但按答对的数量来排名。

    一般考生在交卷前能答出三十到四十道题,便算是学得好的了,毕竟只一上午的时间,又要思考题目出处,还要思索如何解释,又要先在草稿上作答,最后还要誊抄到卷面上。

    可辛盛瞧见题目都没有思索的时间,答案便自然的浮现在脑海里,一题一题的写着,没有半点卡顿,提醒交卷的铃声还没响起,五十道题他便已经全部笔迹工整的誊抄到了卷面上。

    卷子答完辛盛收起笔,揉了揉手腕才抬起头,却见自己号舍的门洞外站着两个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刚答完的卷子。

    看穿着这二人应该是县试的主考官和巡考官,因为考场上不允许随意离坐,更不允许考生出声,辛盛便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双手合在一起朝他们虚拜了两下。

    主考官这才回过神来,瞧着辛盛抬手虚压两下回应。

    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见礼,主考官和巡考官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身离去,留下辛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背对背走远的身影。

    过了许久催交试卷的铃声被拉响,号舍外传来兵丁们的脚步声,他们井然有序一间间号舍的收起卷子,收完十份就卷在一起装进一个纸筒里,放进一个长条的木盒里锁起来。

    单有一个兵丁推着一个车收集这些上了锁的木盒,等所有考生的卷子都收交完毕后,兵丁们又挎着竹篮来给考生们发放午食。

    一人一大碗浓稠的白粥,配一张大大的面饼,还有一小碟咸菜丝。

    辛盛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把午食全吃干净了还没觉得饱腹,不甚满足的揉了揉肚子,那开始收碗的兵丁瞧见他碗碟里干干净净,瞪着眼睛看了一眼辛盛清瘦的身形,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瘦的人还这么能吃。

    不过不能出声,辛盛也不能问他还有没有剩余的午食,只能沉下心来等着下午的考试。

    下午考策论,卷上有两道题,一道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出的题目,一道是问时政。

    前一道题好答,辛盛提起笔来在稿纸上毫不停歇,一口气就写完了答案。

    而后一道题,看得辛盛皱起眉头,沉吟半天没有下笔,不是因为它如何难,只是这题看得人太揪心。

    云州大旱,赤地千里,饥民抛乡弃地奔至湖州,湖州粮多,但官仓不满,无可救,饥民为饱食抢夺湖州乡民,多有死伤,湖州守备出兵镇压乱民,乱民死伤无数。

    这是去年朝廷邸报上的公示告文,却不想成为了今年县试的策论大题。

    自学官脱离朝堂之后,国子监直接听命于帝王,科举的考题全由国子监的博士们选题后送至帝王亲批,也就是说这题是皇上选出来的。

    去年的民乱离贺州很远,普通百姓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只有云州和湖州的百姓才知道短短的几行公文里面饱含了多少血泪。

    湖州官仓不满,源头便是世家豪族的土地兼并,湖州从不缺粮,缺粮的是百姓,是官府,世家豪族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只是无人敢去取罢了。

    最终这场灾荒是一群百姓抢了另一群无辜百姓,官兵先亲眼看着百姓没了活路,只能出手劫掠,再亲手镇压染了血的百姓,冠之于乱民贼子的名头。

    湖州的世家豪族毫无损伤,湖州的守备官兵甚至还因为平乱有功,上报名单需得朝廷嘉奖封赏。

    这场灾祸带来的后果,只有云州和湖州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

    这是皇上亲选的考题,这题选得敏感,便不再是单纯的考题,它透露了皇上的愤怒和意图。

    被本朝第六任皇帝依靠开商路暂时压制下去的土地兼并问题,再一次浮现在了皇上的案头。

    此何解?

    第45章

    这试卷是从京城的皇家印刷局印刷了,再由御林军分别护送至各地,完全杜绝了考前泄题,是以就算是县试的主考官与巡考官,他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考题。

    主考官和副主考对视一眼,脸色都十分沉重。

    去年这事闹出来的时候,正是先帝刚去,新皇初登基的时候,这

    事竟然是尘埃落定后,朝廷才收到湖州守备的求赏公文。

    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很显然湖州的文武官员都和当地世家豪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而云州官员,治下百姓没有活路大批外逃,竟也没有上报朝廷,皇上让查了全年的公文奏折,云州官员对此次大旱的严重性只字不提,只说有旱情,请求减免今年赋税。

    朝中重臣皆劝告新皇此时正是新旧交替之时,应该一切求稳,新皇在御书房摔了几套茶盏,才忍着心中的暴怒,让人起草了折子,准免云州三年赋税,批了湖州守备的请功折子。

    这么大的动乱之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按了下去,被邸报上这短短的几行字概括。

    年前原湖州守备被以平叛有功之名,调入京城,后由新皇另指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御林军副统领接任。

    原湖州守备进京之后住在新皇赏赐的大宅子里,现在想想好似好久没人见过他了。

    学官虽脱离朝廷自成一体,但都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天之骄子,只是因为个人所好,只想专研学问,才选择了学官体系,并不是傻子,也不缺乏政治敏感度。

    主考官和副主考对着试卷沉吟许久,主考官说了一句:“山雨欲来。”

    副主考则说:“沉疴宿疾,早晚要有一动。”

    学官里出身大富贵者寥寥,大都是贫寒或者小富之家,这主考官是永州人,云、湖二州如何动荡都牵扯不到他,所以虽知道会有大震荡,却还能坐得住。

    副主考却是湖州人,他家世代耕读传家,虽也有些土地,但却谈不上富贵,仅仅只是家中子弟吃穿不愁罢了。

    去年湖州动乱集中在北部与云州接壤之处,副主考的家乡却是在东部更近盛州之地。

    只是好歹也是本地人,知道的消息更灵通些,副主考冷笑一声,说:“近十年湖州没有犯过水患,年年风调雨顺,那些豪族大户的粮仓都爆满到装不下的地步,前两年还有乡野趣闻,某大姓嫌下雨泥水多,用陈米铺路,周边的耗子夜夜去饱食,吃了月余也不见米少,为何?耗子吃矮一寸,次日家奴便补上两寸。”

    湖州大户仓中米粮多到可以铺路喂老鼠,也不愿救云州灾民一命,湖州百姓死伤亦有不少,这些账可不都该算在那些人头上。

    主考官听得齿寒,打了个激灵,才说:“本朝传承近三百年,每次大厦将倾,总有力挽狂澜之英主降世,先皇本有明君之相,却半途而废,不知道新皇是否是那天下皆盼的雄主。”

    副主考与主考官乃是至交好友,闻言看着主考官郑重的说:“此话在外可不能说。”

    两人都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了,早过了那容易上头的愤青时期,主考官摆摆手说:“这话我也就和你讲讲,早知当年便不选学官的路了,如今皇上要大动沉疴,正须有人冲锋陷阵,偏学官不可参与朝政,我们连个为此摇旗呐喊的资格都无。”

    副主考听得这话却抚须微笑,说道:“何处不可报国?你我如今为科举选士,为皇上取才,正是有大用的时候。”

    主考官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好友的意图,便说:“此次那些左右摇摆和稀泥之人,就算文章写出花来,都不可取。”

    副主考点头微笑,应道:“若有良才,万不可吝红卷之荐。”

    “甚是,甚是。”主考官连连应下。

    科举考试只有一级一级的往上考,走到殿试,由皇上亲自担任主考官,考生的卷子才能被摆到皇上面前。

    但事有特例,当初主持科举改革的那任皇帝规定,若出现那天纵之才,便不该浪费其光阴,考官有举荐之责,将其卷用红纸誊抄后,层层上报,经每级学官签字认可后,试卷可以直接被送到皇上面前。

    若皇上亦认可其才华,该考生便可跳过一级一级的考试,直接参加下次的会试。

    若中间有考官虽认可其才,但不认为足够再往上报,便可收下其卷存档,使该考生跳过自己这一级的考试,下次便可直接参加下一级的考试。

    只是若用了红卷之荐,便是为考生的才学作保,万一对方只是此次超水平发挥,下次考生被打回原形,举荐的考官也会被记上一笔识人不明,对自己的升迁影响颇大,所以百余年来也甚少听说何人被红卷举荐。

    瞧着时辰快到交卷的时候了,主考官和副主考出了房间准备去最后一次巡视考生们的情况,正巧遇上本场的巡考官巡视归来。

    巡考官都是天子近卫出身,据说都是从各地慈幼局挑选的孤儿,从小送到京中培养,不仅习武,还要学文,虽他们不参加科举,但据说能担任巡考官的,学识都有举人之才。

    早上那场有巡逻的兵丁上报,有考生行为异常,见题便答,不做思考,所以巡考官请了主考官同他一道去看个究竟。

    在二人的盯梢下,那考生心无旁骛,甚至都没有发现有人在围着他看,只是笔下丝毫不停顿的作答,全程没有任何小动作,那兵丁忧其作弊是毫无可能的。

    只是二人都瞧他答题毫不停顿来了兴趣,好奇他究竟能完成多少,便一直在号房门口守着,一瞧就入了迷,直瞧到那考生把全部五十道题都答完。

    巡考官对那个考生有些上心,便同主考官说:“那考生正确率如何,考官大人判完卷子还请告知我一声。”

    考生的试卷被收走糊名之后,会被送到考场后排的值房里,由其他府城过来的学官编号抄录,再由主考官和副主考判卷,按理说便是巡考时记下哪名考生,也难以发现他的试卷的。

    奈何那考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五十道题全部作答的,便是被糊名抄卷后字迹不对,也不会认错。

    主考官也对那名考生十分关注,学官与巡考官虽不属同一个系统,却都是由皇上直接管辖,两个部门也算是自己人,关系虽不熟悉,却也算融洽,主考官便点头应下。

    分开之后主考官带着副主考去巡视考场,副主考好奇的问:“什么考生竟让近卫的人也上了心?”

    因隔着号房又是倒着看的试卷,主考官也不知那考生的答案是否正确,便说:“他要么是有史以来第一人的天才,要么就是个瞎胡闹的傻子。”

    被巡考官一提醒,主考官巡视的时候难免又对那个考生多了些关注,路过那间号房时有意放缓了脚步,就见那考生又是早早写完了试卷,桌面上连带来的笔墨砚台都早早收拾好了。

    主考官心中默默的想:希望你是个天才,这是我最后一次主考,希望那红卷也能派上一次用场。

    催交卷子的铃声被摇响,辛盛端坐在号房内等着兵丁来收卷。

    别人看他好似很轻松,但其实他作答的时候额头几次被汗水打湿,这次的考试最后一题,是他答题答得最艰难的一次。

    朝廷的邸报只有县级官员能够看到,云州大旱、湖州民乱之事,辛盛从未听说,今日是第一次得知。

    只是他天生聪慧,闻一知十,用词平淡的一小段话,却被他看出了无数血泪。

    世人皆知湖州乃天下粮仓,湖州的水稻一年两熟,人人皆羡慕湖州百姓白米满仓,可谁知道,连湖州官府的粮仓都空得不招耗子待见。

    粮都去哪儿了?

    辛盛熟读史书,他知道每逢朝代更替,要么因为外族入侵,要么因为土地兼并,前朝覆灭的原因皆无出其二。

    历数史书,自九州统一之后,各朝各代传承一二百年者最多,而本朝传承近三百年,已是难得。

    土地兼并的问题早在近一百年前就显露出来了,那时

    的国库空得就好似现在的官仓,耗子都不稀罕进。

    若不是当时在任的皇帝走出一条大开商业的路,国朝可能亡国好几十年了。

    只是当时压着的脓包,如今已到了臭不可闻,必须下狠手拔除的地步了,如今只是一次旱情,就暴露了国朝无存粮的弊端,这只是小小的民乱,若是边境战事再起,粮饷从何而来?那些世家豪族可是能眼看着云州饥民饿死,湖州乡民遭受劫掠,却一米都不施赈的。

    难道要等到那国家危急存亡之秋,再去想办法从那些为富不仁的世家豪族口里掏出粮食吗?

    辛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辛盛太知道土地的重要性了,民有粮则安,民无粮则乱。

    如今是皇家要救国,百姓要救己,辛盛想得很明白,此时已别无二路,不然等到下次民乱再起,可能就是国破的乱世开启之时。

    便是不提那从圣人书中学的为国为民之心,只说自家父母亲人、年幼的弟妹,哪一个经得起那乱世飘摇。

    谁敢让自己的家人陷入那人命如草芥的日子,辛盛瞧着自己面前的考卷,眼神愈发坚定。

    清丈田亩,纠查隐田隐户,此事刻不容缓。

    卷子被兵丁收走,考生还需在号舍内安坐,等最后一次铃声响起,才能起身离开。

    辛盛的号舍靠里,排队而出时便在队伍末尾。

    考场外辛长平、宋氏、辛月与姜南星正焦急的朝里张望,早些出来的考生,有不少面露仓惶,一出来就急着离开,不理旁边人的搭话。

    辛长平瞧得奇怪,便忍不住担忧,考场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惹得考生们这般惊慌。

    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了辛盛的身影,见他面色平静,大家才微微放下了心。

    辛盛也瞧见了等候自己的家人与好友,正想快步去与家人团聚,却被几个面生的考生拦了下来,纷纷问他:“这位考生,请问你这书袋是哪里购买的?瞧着似乎防雨隔潮,甚是好用。”

    辛盛被这一打岔,想起自己答应了要帮家里的铺子招徕生意,倒是一时忘了些刚才答题时的艰难困苦,笑着说:“这是城中锦绣阁做的书袋,不止防雨隔潮,摆放物品还井井有条,取放方便,极是好用。”

    辛盛取下书袋大方的递给他们仔细瞧,几个人传递着看了一遍,纷纷心动,寻常人入学也就开个蒙便止了,能念到来参加县试的,家里便不是富贵人家,那也是不愁吃穿的,没人觉得自己会买不起个新书袋,几人便约好了明日便一同去锦绣阁买这书袋。

    辛盛笑着同几位考生辞别,想到帮家里拉了几个书袋的生意,心情好了许多,笑着去寻家人好友。

    宋氏拉过辛盛上下看了看,瞧着没什么问题,在外面也不好多说话,一群人便往家里走。

    回到家关上院门,辛长平才出言问辛盛道:“今日考场里可有什么异常?我瞧见好些考生出了考场面色苍白,一副仓惶之相。”

    辛盛自然知道,必是因为最后那道策论大题的缘故,本身参加县试的考生里富贵出身的才是大头,潍县也少不了有几家世家豪族,那些人家的子弟瞧见那题,怎么能不心慌。

    辛盛便把最后一题背了出来,听完之后辛长平亦是出了一身冷汗。

    县衙也有邸报,却只有何大人一人能看,这事辛长平亦不知晓,他想起年前随何大人去府城,听府尹大人说湖州今年会有些官员空缺,问何大人是否有意活动?

    按理说湖州乃是膏腴之地,湖州的差事都是大家抢破头的好差事,何大人却说无意湖州,辛长平这时才明白是为何。

    此时掺和到湖州去,要么站在皇上这边和世家豪族作对,要么帮着世家豪族糊弄皇上。

    若是和世家豪族作对,那些家大业大的,随便丢出点什么来,都有得是亡命之徒愿意替他们扫清障碍。

    若是帮着欺瞒皇上,皇上拿那些地头蛇没办法,难道还炮制不了一个小小地方官员么?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原本是香饽饽的湖州,现在但凡有点政治敏感度的官员,谁都不敢去那里蹚浑水。

    而今天县试的考题一出,人人都知道,新皇是在表明态度,准备要对世家豪族动手了。

    这就是个开战书,只看那些世家豪族是懂事服软,还是要明码执杖的和新皇斗上一斗了。

    潍县也有世家豪族,便是辛长平的好友杨继学,怕是也逃离不了这次的纷争。

    都知道杨家田地多,但外人也不知道,杨家的田地佃户里是否也有隐田隐户。

    褚亮家世代行商,除了有几座茶山,田地倒是不多。

    辛长平先是替好友担忧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此次表面上是对世家豪族敲警钟,可也难说不是在让士子们站队,他便忙问儿子:“盛哥儿这题,是如何作答的?”

    这屋里只有自己的父母、妹妹这等至亲,再就是姜南星这至交好友,辛盛自没什么可隐瞒的,回道:“贤相之策,清丈田亩。”

    本朝传承九代,在朝担任过丞相之职的有好几十人,可贤相之称却专指一人,便是第六任皇帝在位时的丞相明朔。

    明相生而知之,十六岁便跟在还是太子的成帝身边做属官,三十岁便成为一国宰相。

    当时天公不作美,四处起灾荒,以致国朝飘摇,民乱四起。

    还好皇帝贤明有手腕,把兵事牢牢掌握在手里,又有明相辅佐,花费五年时间便平息各地战乱。

    后来为解决国库空虚税收不继的问题,明相提出清丈田亩,按人头均分土地,得到皇帝支持,百姓亦是翘首以盼。

    可此举却是动了那些世家豪族的命脉,只在京城附近推行了下去,其他地方纷纷受阻,明相更是屡遭刺杀,要不是皇帝早有防备派了许多近卫高手贴身保护,明相怕是要死几百次。

    见阻力实在太大,刚刚平息的乱世又有动荡,明相才搁置了那条新政,转而提出开放商路,从此商籍不再是贱籍,人人皆可经商。

    有了商税的补充,国朝才又坚持了百余年。

    辛盛此话一出,宋氏没听懂,辛长平却是面色大变。

    辛月只有原身的记忆,自是不知道明相是谁又做过什么,若是她知道,怕是要问一句:可是前辈否?

    不过虽不知详情,但光听辛盛背那科举考题,知道去年云州、湖州之乱,都够辛月心慌的了。

    她突然发现,不止是乱世人命如草芥,在那些世家豪族眼里,底层的百姓之命,一直都是草芥。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和平的时期,需要思虑的也只是怎么做生意挣银子,让自己与家人能过得更富足一些罢了。

    这半个月铺子里的生意好到让她也忍不住发飘,以为在这个时代的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辛盛刚才的一番话,却把辛月的美好期盼打了个粉碎,若是乱世来临,她便是再挣多少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家子书生妇孺,在乱世里谁也没有自保之力,别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辛月一个二十出头的咸鱼打工人,做梦也不敢梦自己能在古代散发王霸之气。

    辛长平按着辛盛的肩膀,满脸严肃的说:“你可知明相当初险些没命,明相还有帝王相护,你却只是一个农户子!”

    “可是爹爹,覆巢之下无完卵,爹爹安知贺州不是下一个云州、湖州?若对此装聋作哑粉饰太平,等那日来临,我们如何护娘亲、弟妹周全?”

    辛长平倒吸一口气,他知自己儿子得天厚爱,生来聪慧,原本以为自己努力托举,能让儿子将来高中进士

    ,替辛家换门楣。

    辛长平资质平平,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州府参加乡试,读过的书甚至还不及儿子多。

    理智上他觉得儿子不该做那出头鸟,这考卷一答,虽答卷不会公开,但表明了立场,日后儿子入了官场定然会被皇上归为新政一派,若是惹怒了世家豪族,辛长平担心儿子的安全。

    但听了辛盛这番话,辛长平又有所触动,他不禁想,若是贺州也遇到那般情况,他的妻儿至亲没有活路,若是官府无粮可救,世家的粮仓里放满了粮食却不肯救,他会不会恨?

    会的。

    辛长平突然觉得儿子才是对的,辛长平努力读书科举,从来不是为国为民,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圣人那般崇高的理想,他只是想要自己家人过得好。

    可如今,世家豪族逼迫着百姓的生存空间,辛长平知道要么他们该努力加入世家豪族这边,求己生存。

    要么便该豁出去和他们斗争,为自己、为他人、为未来斗出一片天。

    辛长平虽然自认不是圣人,却也做不出那仗势夺人田地之事,想了半天终是叹了口气,说:“便是要为家人顶起一片天,那也该是你爹爹我,盛哥儿你还小,今次县试放榜,不论成绩如何,你都不要再去考了,秋日乡试爹爹我拼尽全力,亲自去做皇上手中刀!”

    “爹爹!”辛盛还要再说,却被辛长平压了下来。

    辛长平叹了一句:“国朝盼圣君再临,盼了百余年,希望运气降临,今上便是明主吧。”

    见辛家众人愁云惨淡,姜南星在一旁欲言又止。

    姜南星虽学业不好,但他是在京城长大的,家中阿爷、爹爹都在宫中近身服侍帝王,难免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世人都说先帝早年英明睿智,晚年却糊涂,但姜南星却偶然听见阿爷和爹爹说过,当年与邻国之战,我朝败退另有隐情,先帝做出及时行乐之态,是为自保,也是为了暗中筹谋。

    只是家中阿爷、爹爹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许在外边传话漏出风声,以免带累全家,他不敢说太多,便只提了一句:“我阿爷说过,今上天姿聪颖不输其太祖父。”

    第46章

    姜御医近身服侍先皇,新皇被先皇带在身边教导多年,姜御医常与之打交道,甚至姜御医告老前,连新皇的身体都交给姜御医调养过两年。

    姜南星所说的话,自然比较可信。

    只是辛长平坚持,要搭也就搭进去自己一个,儿子年纪还小,便是过些年再去考科举,也算不得晚。

    本是为了庆祝辛盛考完县试,结果席上大家都不敢说话,沉默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食,送走了姜南星,辛月犹豫半响尝试缓解气氛,拿出钱匣子和账簿说:“今日是月末最后一天,不如我们来盘盘账,瞧瞧咱们铺子这个月赚了多少?”

    辛盛这个月在家都没待过几日,倒是真的好奇,便凑过去说:“我来算账。”

    辛月本就是见他不开心,故意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自然不会与他抢,把钱匣子的锁一开,连着账簿算盘一块儿交给了辛盛。

    辛盛掀开钱匣子的盖子就傻了眼,里面的银子目测怕不是有百余两,他不可置信的瞧着娘亲与妹妹问:“咱们家生意还需要我宣传吗?”

    瞧见辛盛的表情,大家这才开始笑起来,辛月回他道:“谁会嫌弃生意太好啊,当然是多多益善啊。”

    辛盛想起出考场拉着自己问书袋的考生们,便说:“今日好几个人瞧上了我的书袋,明日怕是就有人要去买,店里可有货?”

    宋氏拍了一下辛月笑着说:“你妹妹早想到了,给你做书袋时特意多买了些油布,同样的书袋做了好几个。”

    辛盛拍了怕辛月的肩膀说:“小掌柜厉害啊,那我来算算你们这个月盈利多少。”

    辛盛是会打算盘的,自从听说妹妹要当铺子的掌柜后,如何记账打算盘,还是辛盛教给辛月的,他算盘打得又快又好,不多时就算完了账,报出来道:“铺子二月收入一百三十八两七百五十文钱,扣除二叔的木偶、木匣子家具的提成六两一百二十文钱,何婶子做杨家春衫三十二件提成九百六十文钱,崔师姐做杨家春衫三十五件提成一两五十文钱,三婶做杨家春衫二十件提成六百文,还剩一百三十两二十文钱。”

    这账一报出来,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宋氏说:“买布匹丝线珍珠宝石花销了近四十两,也就是说二月利润有九十余两?”

    虽不可置信,但辛盛还是点了点头,一脸恍惚的说:“看账上大部分银子都是一半定金,后面取货还会有进账,开绣铺这么挣钱吗?”

    辛月倒是理智一点,说:“杨家仆人的衣衫一年就三次,定制的专属绣裙,娘亲一个月也就接得了三件,这个月的订货都预支到了半年后了,后面的收益不会再有这个月这般高了。”

    听到辛月的话,众人才淡定了一点,宋氏摸着钱匣子说:“这么多银子,进货补货也用不了这么多,咱们把欠债都还了吧?”

    辛长平点头说:“之前说了让二弟月初来结账,他家的银子便一起给他,三弟家的和三弟妹的提成一块儿给三弟妹,至于钱庄的借银,我明日去还,只是原先签的是一年,提前还了怕还是要多付点利钱。”

    宋氏数了四十五两银子给辛长平,说:“你拿这些去,看他们要多少利钱,要是超过五两,就不给了,大不了就还每月一次的还,银子咱们先用来换间大房子。”

    辛月听了高兴起来,虽然她也喜欢郭玉娘和辛姑母,可房间确实太小了,能住得宽敞些自然最好,便问宋氏道:“娘亲,咱们要租间大院子么?”

    宋氏原本是想今年租一间屋舍多些的大院子的,可如今手上多了这么些银钱,都快够买一间宅子的了,她便说:“不租,咱们直接买,要是先不还钱庄的银子,咱们现在就够买宅子的,便是还了钱庄的银子,下个月收了杨家和府城许家两位小姐的尾款,那时也能够了。”

    辛月和辛盛高兴起来,辛长平还揽着宋氏说:“为夫也是吃上娘子的软饭了。”

    惹得宋氏红了脸嗔他:“在孩子们面前正经一点。”

    这一晚考场里学官们点灯判卷,潍县各世家大族也都点着灯商议到很晚。

    就像辛长平所料一般,褚家人知道消息后十分淡定,褚家所获资财都是依靠经商,田地虽也有,但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家所需,而且经商所得不菲,根本不把那点田地赋税放在眼里,便只是把家中男丁召集之后特地嘱咐一声,今年交粮税的时候万万注意莫要出纰漏,别规规矩矩许多年,要紧关头却出了岔子。

    而杨家作为潍县最大的地主,此刻众人脸上却有些愁云惨淡。

    杨家的田地、佃户有没有全部如实在官府登记报税?

    瞧杨家众人的面色就知道,定然是没有的。

    议事厅里众人七嘴八舌的发表着意见,有人说:“要动天下世家豪族的田地,这事当年连成帝和明相联手都办不成,今上继位还不足一年,文武百官都没摸清脉络,就明码执杖的要和天下世家豪族作对,殊为不智,我瞧这事是办不成的!”

    有人说:“我也不看好,但皇家和世家豪族斗起来,便是两败俱伤,先伤的也是我们这些小世家,咱们族长爷爷今年还要去朝中为官,小叔叔和继学大哥都要去京中会试,若和皇上对着干,他们的仕途先不提,安全能不能保住?别成了人家握在手里的人质。”

    还有人说:“族里可有近半的田地都是隐田,这要是交出来,伤筋动骨都是说轻了,万一皇上再要咱们补缴前些年的赋税呢?”

    坐在上首的杨怀恩没出声,下面便一直叽叽喳喳的说得热闹,杨继学听得都头大,和坐在身边的小堂叔对视一眼,都是一般的无奈。

    等下面的族人说了半天却没得到族长的一句回应后,声音渐渐都停了,一群人鸦雀无声的瞧着上首的杨怀恩。

    杨怀恩这才开了口问:“你们都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瞧起来辈分比较长的老者站出来回道:“年轻小儿不懂事,还请族长示下。”

    杨怀恩扫了一圈,

    刚刚一个个说得欢的族中后辈,这会儿都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他才轻咳一声,连着发出三问:“当年成帝与明相没办成的事,朝廷就永远都办不成了?那云州、湖州之乱你们都没什么想法?湖州的大世家能调动守备保护自己,若是咱们这遇到这番事,你们谁和贺州守备府有亲?能调动兵丁来替咱们看宅护院?”

    “这……”下方众人互相对视,没一个人能给出回答。

    “哼。”杨怀恩冷笑一声,说:“当年成帝下令各地世家豪族交出超额田地,褚家响应了,咱家没有,如今褚家可是不如咱家富贵?”

    这话问得又极扎心了,靠田地产出的怎么比得上靠经商的有钱,当年褚家在潍县世家里排在末流罢了,交了田地,却被许了盐、糖、铁的经营权,如今要不是杨家有人为官,褚家才是名副其实的潍县第一家。

    刚刚出声的族老又站出来说:“那如今咱们要是愿意交出田地,朝廷还会给我们盐、糖、铁的经营权吗?”

    这话一出,众人眼神皆是一亮,盯着杨怀恩等他回答,杨怀恩无语叹气:“潍县已有了褚家,再给咱家经营权,让杨家和褚家相斗吗?这次在我和怀德、继学上京之前嫡支是要配合清丈田亩的,至于你们旁支,要是还心存侥幸,到时候出事莫要来拉别人下水,有什么后果都自己家担着。”

    旁支的人听到杨怀恩这话立时炸了锅,嫡支虽地多,但有功名的人也多,本就有大半田地是明面上合规的,族长这话就是要撇开旁支族人,只保嫡支了。

    只是他们敢怒不敢言,本就仗着嫡支庇护才能把多半田地藏着掖着多年不曾缴纳赋税,嫡支不在前面挑头,他们也不敢自己去和官府作对。

    杨家旁支的人心事重重的离开,回家还得好好思量,究竟是和嫡支一起配合官府,还是死扛着保住家里的隐田。

    等旁支的人走空了,议事厅里只剩杨怀恩、杨怀德和杨继学。

    杨怀恩便和堂弟、儿子说:“明日我去一趟县衙,寻何大人交底通气,咱家要配合,何大人也能得到政绩,他毕竟是咱们族里女婿,今年要升迁,咱们也算是送他一程。”

    杨怀德虽与杨怀恩是堂兄弟,但他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他爹伤心顾不上他,他是在大房跟着伯父伯母长大的,与杨怀恩和亲兄弟没什么分别,甚至因为年龄差距,杨怀恩对他是真正的长兄如父。

    大哥说要交地,杨怀德自然跟大哥站在一处,说:“明日我盘盘我房中的地契账簿,理出数来告诉大哥。”

    杨继学则说:“今年县试怕是没几个世家子能考中,若乡试、会试也如此,世家出身的在科场上怕是要吃亏。”

    “但此时也是机遇,当年褚家交地之前,谁也不知皇家竟然会给他们盐、糖、铁的经营权,现在咱们家做那个带头响应之人,起码科场之上,你们的出身不会被针对了。”杨怀恩抚须而笑。

    杨继学和杨怀德点头称是。

    县试三天放榜,放榜前一日杨继学帮着家里理清了家中田亩,终于能抽出时间约辛长平在醉香阁吃饭,为了避人耳目,还特意选了个包间。

    辛长平这两日都在忧心儿子辛盛,嘴角都起了大火疖子,杨继学看了忙要了一壶菊花茶,等店伙计关了门下去,杨继学才问:“学洲这是为何?”

    辛长平连灌了两杯菊花茶,才苦着脸说:“实在忧心我儿县试结果。”

    杨继学听了笑着说:“盛哥儿的学识小小县试何须学洲挂心,那定然是手到擒来呀。”

    辛长平眉头皱得更厉害,他怕的可不就是这个,不说儿子的才学,就说他最后那题的答案,那定然是答进了皇上心眼里,谁都有可能落榜,只他儿子绝无落榜的可能。

    辛长平虽然说让儿子便是中了也不要再继续考,可这两日他才回过味来,要是儿子中的名次太高,入了有心人眼,定然会知道儿子最后那题站的是哪方,这县里的世家豪族,怕是要盯上儿子了。

    辛长平原本盼着儿子能高中魁首,这会儿却恨不得儿子名次排在中间,莫要太显眼了。

    虽同杨继学是至交好友,可好友家便是儿子说要清查的世家,辛长平也不敢和杨继学吐露实情,便只是尴尬的笑着继续灌自己菊花茶。

    杨继学是聪明人,又和辛长平同窗至交多年,对好友极为了解,见辛长平的神情便猜了个大概,起了玩心,故意笑着问:“怎么觉得学洲你好似有些怕看我?难不成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辛长平心里一咯噔,他适才没抬头自然没发现杨继学的笑,还以为对方是发现了什么认真来质问,他犹豫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抬头同好友对视,认真的说:“含璋,咱们交好多年,我不想瞒你,今秋乡试若是皇上选题依然如县试这般,我会赞同当年明相之策,若未来你我走到对立,含璋我不是针对你,是国朝近三百年,已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期了,我幼子才刚出生,我希望他能在安稳的盛世里平安长大。”

    杨继学肃着脸半天没说话,辛长平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近二十年的至交,今日怕是走到了陌路,他心下十分悲伤,起身准备和挚友道别:“相交十多年,我视含璋与手足无异,今世情所逼与含璋走入陌路,我心悲痛……”

    杨继学见玩笑开大了,忙拉辛长平的衣袖,讪笑着说:“学洲莫要说了,我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怎么一副要与我割袍断义的模样,你放心吧,我爹昨日就带着我家的田亩账册去寻了何大人,明相之策,我家举族响应,若有旁支不应,便除族请他们自立。”

    辛长平大悲大喜,感觉到头脑一阵发晕,杨继学忙扶着他重新落座,殷勤的帮他倒茶抹汗,等辛长平缓过劲了,杨继学自责的说:“都是我的错,早知道就不逗你了。”

    辛长平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瞪了杨继学一眼,气结道:“你真是……”

    杨继学伏低做小了半天才算把好友哄了回来,他轻舒一口气,才问:“这下你总能跟我说了吧?从一进门你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究竟为何?”

    辛长平现在自然没什么好瞒杨继学的,便直言相告道:“盛哥儿年轻气盛,县试作答直言请皇上清丈田亩,我本想让他在家沉寂些年,不要继续科举,可突然想起他的排名怕是极靠前,便忧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碍了其他世家豪族的眼,人家要对付他一个小儿,我们防不胜防。”

    杨继学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以盛哥儿的才学,本来拿个魁首也不是稀奇事,学洲你是慈父之心,安知此难道不是盛哥儿此生最大的机遇?若是怕盛哥儿被针对,我倒有一法可解。”

    “含璋教我。”辛长平连忙相问。

    杨继学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盛哥儿天资聪慧、人品才貌样样过硬,我早就爱极了他,你知我女芸娘与盛哥儿同年出生,才貌相当倒是天生的缘分,不若咱们结了儿女亲家,盛哥儿做了我杨家女婿,起码这潍县无人敢伤他,便是贺州,瞧着齐大人的面子,也没谁敢真的伤我杨家的人。”

    辛长平听得一愣,说:“不是,我要你帮我想想办法,你怎么提起了儿女婚事?我儿与你女同龄,你女还未及笄,大家女子哪有这么早就定亲的?”

    杨继学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短须,世家女不愁嫁,自然是要留到及笄之后才会开始相看人家,可他今年要进京赶考,若是得中便会被派往外地为官,与好友又是多年不得见,万一这期间辛盛与旁人定亲了,他怕自己后悔不及,尤其是听辛长平说辛盛科举作答竟与自家想法一致,愈发觉得辛盛就是最好的女婿人选。

    想到这杨继学眼睛一瞪,耍赖的倒打一耙说:“怎地,你还不愿?难道是觉得我女配不上你儿不曾?还是说

    多年的好友之情,如今知道皇上要对世家动手,你便要与我撇清干系,和我避嫌?”

    “我……”辛长平和杨继学比,算是个老实人了,他结巴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憋出一句:“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我们两家门楣实不相配。”

    杨继学见状趁热打铁的说:“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的绣铺刚开业就客似云来,听说还有府城的大家小姐都特意来你家定做衣裳,要不了多久你家也会是个富商人家了,和我们家怎地不配?”

    辛长平从没想过要拿儿子攀贵亲,还是拒绝说:“那铺子是我娘子嫁妆私产,便是挣得多也与我辛家不相干。”

    “与你辛家不相干,与你儿子总相干吧,亲娘亲难道还会不给儿子置办家业?”杨继学步步紧逼,接着说:“你放心,我家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家,你家只要能给小夫妻一间屋子住,我家芸娘就可以嫁过去!”

    辛长平被杨继学逼到了墙角,额头冷汗直冒,他可不想赴个宴就把儿子出卖了,擦了擦汗坚守底线道:“儿子是我和娘子的儿子,这事需得我娘子也同意才行,我回去和娘子商议一下再说,你也是,你这想法弟妹可知晓?”

    杨继学眼神漂移了一下,他确实还没来得及说服娘子。

    辛长平瞧见杨继学心虚的表情,立刻挺直了腰杆,把杨继学一把推开,义正言辞的说:“芸娘虽是你女儿,却也是弟妹十月怀胎才辛苦生下的女儿,哪有你这般不经弟妹同意就随便把女儿许给人家的,再说了,如今国朝开明,可不禁止女儿家出门,咱们可不兴盲婚哑嫁把儿女逼成怨偶那一套,当初你我娶亲都是和娘子互相相看,皆有意才成的好事,便是娘子同意了,也要两个儿女能互相瞧上眼,才好谈婚事。”

    杨继学被辛长平抓着话柄训了半天,失落的低着头,半响等辛长平止住了话头,才说:“那咱们回家都和娘子商量一番,过几日再见面说。”

    辛长平松了口气,可算是暂时揭过这一茬,终于和杨继学坐下来安生的吃完了饭。

    辛长平同杨继学辞别回了家,特意寻了个空,等房里只有他和宋氏夫妻二人时,把房门关了和宋氏说了杨继学想与自己订儿女亲事之事。

    宋氏也吃了一惊,虽觉得自己儿子优秀出众,但宋氏也没想过能娶到杨芸娘这般的世家嫡女,杨家的教养定不会差,杨芸娘幼时宋氏也曾见过两面,记得是个面容精致的小美人胚子,以前没奢想过,但既然杨家主动提起,宋氏也不禁有些意动。

    钱庄和弟弟们的银子都还了,宋氏手里还有九十余两现银,留一部分做铺子的进货周转之资,也还有五六十两银子能动用。

    这些银子若要置办一份体面的聘礼,倒也绰绰有余,便是县里一般的富贵人家,下聘礼也就是这个数了。

    而且铺子每月都能有不少进账,定了亲也得好几年后才会成亲,这几年的时间,宋氏甚至还能给儿子单独攒出一套宅子来,让小夫妻成亲后自己单过,也不怕杨家那富养的娇儿到了他们家过不惯简朴的日子。

    宋氏便说:“我觉得行,若是杨家弟妹也同意,就让盛哥儿和芸娘相看一番吧。”

    辛长平本以为娘子也会同他一般不愿意,惊讶的问:“娘子,你不怕儿媳出身太高,日后在她面前说不起话吗?”

    宋氏不甚在意的摇摇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不是那等着摆婆婆谱的人,只要盛哥儿夫妻相谐,我才不会挑儿媳妇的事儿呢。”

    第47章

    辛长平扶额叹气,说:“那要是过几日含璋再提,我就应了让盛哥儿上门去相看?”

    宋氏瞧着辛长平的脸色,疑惑的问:“你怎么好似很不乐意似的,你同含璋不是好得似亲兄弟一般,为何这么抗拒与他成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

    “难道你忘了含璋的娘子是个什么性子?”辛长平无语的瞧了一眼宋氏。

    年轻的时候辛长平与杨继学、褚亮差不多时间先后娶妻,那时他们都还未有孩子,也曾约着一块儿去踏青游玩,杨继学的娘子一副大家女子的气派,总是一个人在一处看花看树,向来都不怎么和旁人说话。

    只宋氏和褚亮的娘子都是商家女,还能一块儿聊上几句。

    后来都有了孩子,带孩子们出门玩儿了两次,杨娘子也是把杨芸娘拢在身边,从不放杨芸娘和辛盛、褚奕一块儿玩的。

    次数多了,谁也瞧得出来,杨娘子瞧不上褚家和辛家。

    成帝把商人地位提上来了近百年了,有些世家还是自视甚高的瞧不起经商的人家,杨娘子娘家估计就是那种守旧的老世家。

    宋氏也记起了年轻时不甚愉快的几次出游,皱起了眉说:“那时都还年轻,杨娘子如今应该不会再那般了吧。”

    “那谁知道呢。”辛长平亦是多年不曾见过杨继学的娘子了,他揉着太阳穴苦恼的说:“我就是怕盛哥儿日后受气,要是芸娘受杨娘子影响,心底里瞧不上盛哥儿的出身,夫妻俩顶着最亲近的身份,却形同陌路,那日子该有多难熬。”

    宋氏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是杨娘子还是那个性子,定然不会同意这婚事的,你也莫头疼了,说不定过几日含璋要跟你说这事作罢的,若是他还坚持,那杨娘子便是愿意的,你的烦恼也不存在了。”

    辛长平听了宋氏的话一愣,然后失笑道:“娘子说得是,是我庸人自扰了。”

    这事既然还没确定,辛长平和宋氏都没有在家里透口风,次日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一大家子除了辛姑母留在家里看小辛年,其他人连着一早赶来县城的辛长安、辛长康一起去看榜。

    原是说好了,让辛长安每月初一来县城一趟结上个月卖出人偶的银子,不过辛长安算着这个月初三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便想着初三一大早再去,也好看放榜。

    毕竟辛盛可是辛家的长子长孙,又是从小就聪明得与旁人不同的。

    不说辛家,便是辛氏合族上下,都对他寄托了期望。

    辛长康也不想待在家里等消息,便也跟着来了,正好看看他娘子,他娘子到县城半月有余了,夫妻俩还没见过。

    浩浩荡荡一大家子连大带小一共八口人,不多时姜南星也跑了过来,辛家住得近,来得也最早,一群人在张贴榜单的告示栏前占据了最前排的好地势。

    外面人越聚越多,渐渐有互相认识的凑到一起聊起来了那日最后那道策论题,平民百姓出身的难免眼神往那些世家子身上扫,小声的说:“你们说今次放榜,能有几个世家子榜上有名?他们总不能自己给皇上递刀动自家的田地吧?”

    另一人偷笑一声说:“大义灭亲的觉悟能有几人有,我猜他们那题定是答些歌功颂德的稀泥话。”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的学子小声的说:“我近日听好多人说皇上不智,便是要动手也该悄悄的,不该弄得天下皆知,这一闹大,那些世家豪族有了防备,怕是要联合起来给皇上施压。”

    瞧这人的穿着就知道家里定然十分贫寒,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真情实感的担忧,要说皇上要动世家豪门,最高兴的便是天下的贫寒人家了。

    天底下的田地是有数的,那些世家豪门人数占国朝十分一都不到,土地却占了大半去,他们田地越多,平民田地越少。

    尤记国朝建立之初,每个平民男子名下能分到三到五亩地,虽那时候是打了许多年的仗,全国的男丁都在战乱中死伤不少,如今和当年比人口增长了近一倍,可如今寻常农家,一个男丁名下能有两亩地都是多的了,多得是一家子四五个男丁,却只有三、五亩薄田的。

    光靠那田地的产出,自家都吃不饱,还好是如今商业发达,哪的

    铺子都招人干活,才能让普通人也能混一口饱饭吃。

    不然又是前朝末年的乱局重新上演,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田地里挥锄头的老实农民,转脸就能变成挥着镰刀四处作乱的贼兵。

    那穿着灰白长袍的学子话说完,围成一团的一堆平民学子里有一个穿着还算鲜亮的,身上还赶时髦的挎了个油布书袋,这人家里便是一亩田地都无的,但好在父母手巧,在瓦舍街上支了个小食摊,生意极好,别看只是个小摊子,每日流水不比那食铺少,还没那么多店租成本,也不用雇伙计,只靠夫妻俩,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在县城连宅子都悄悄置办了两套了。

    他家的小食摊连县衙的差役、后院的丫鬟婆子都会来光顾,听到点小道消息,左右瞧瞧见那些世家子都离他们远远的,便迫不及待的卖弄起来说:“这话就狭隘了,那世家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的,有那守着田地死活不肯放的,也有那想效仿褚家改换阵营的。”

    这几人是一个学堂的同窗,互相之间都熟悉的,知道这人喜欢别人捧着他说话,便有人想知道后文,忙说:“还是余兄消息灵通,这些事也能知道,快讲来与我们听听。”

    这学子摆足了架子,才做出一副让旁人侧耳倾听的样子说:“县试考完第二日,杨家的族长夜里便偷偷去寻了县令大人,彻夜长谈,听说县令大人多次大笑出声。”

    说完他还连眨两下眼,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刚刚十分忧虑的灰白袍学子听完长舒一口气,笑着说:“要是如杨家这般的世家不少的话,皇上和世家豪族的斗争,倒是增了不少胜算,听说杨氏族长过几个月便要去京城为官,要说谁最懂世家私底下的那些门道,还得是世家自己人。”

    考场前学子们扎堆闲话,考场里主考官和巡考官也正在交谈,取中的名单早就写出来了,只是还没到张贴的时辰,如今正放在主考官的桌案上。

    巡考官要等放榜之后,确认学子之间没有闹事揭发、举报别人作弊的之后才会结束任务,回京城禀报归队。

    这几日主考官和其余学官们忙着判卷,巡考官也不得接近,是以今日才刻意寻过来问:“那日那位五十题全部作答的考生,他正确率有几成?”

    主考官没有卖关子,直接回道:“全对,无一错漏。”

    巡考官听了瞪大眼睛,感叹道:“竟真是一神人,是哪位考生?定然中了吧,排名如何?”

    主考官指着榜单第一人说:“便是此子,为此次潍县县试案首。”

    “好极!好极!此次出京巡考,倒被我遇到一天才!”巡考官抚掌大笑。

    主考官见状问:“巡考与此子素不相识,怎地如此高兴?”

    巡考官是武人出身,性格豪放,又自觉和学官出身的主考官同属一个阵营,笑着说:“出京之前,我们统领说了,遇到那有真才实学的考生,要记下来回京之后禀报上去,皇上如今正缺人用呢。”

    “嗳,那倒巧了。”主考官听了一笑,说:“此人我也向上举荐了。”

    “红卷?”巡考官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说:“看来这地方要出个了不得的人物呀,我以为他只是天资高记性好,才能答对五十道经义题,看来策论也答得极好了?”

    主考官目露追思之意,感叹的说:“瞧其文章,似有明相之资。”

    巡考官愣住一会儿,低声嘀咕一句:“我们统领说今上颇似成帝,这倒是巧了。”

    放榜的吉时到了,主考官和巡考官一起护送榜单出去,见二位大人出来,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等兵丁把榜单贴到告示栏上,所有人都盯紧了去看,好似第一个瞧见榜单就能看到自己名字似的。

    辛家众人站的位置最靠前,不像别人对自己没信心从榜单后面往前扫,他们直接看向最前面的名字,赫然就是辛盛。

    大家立刻都笑起来恭喜辛盛,二叔三叔说:“好好好,盛哥儿果然是咱家的麒麟儿!你阿爷知道了怕是要把埋了几十年的老酒挖出来喝了。”

    当年辛丰收听人说,南边儿有人生了孩子便往地下埋酒,儿子的叫状元红,女儿的叫女儿红,他也学着人家往自家院里埋了许多酒。

    辛姑母出嫁的时候挖过一批,辛长平中秀才时又挖过几坛。

    辛盛直摆手说:“这不过是县试,侄儿连童生都还不是呢。”

    二叔三叔却说:“你可是县试案首,从没听说过有案首考不过府试的。”

    在张榜之前,辛长平心里还一直忐忑,可尘埃落定了,他反而泰然了,罢了罢了,躲着藏着才更容易招人害,若是盛哥儿一直是大家瞩目的焦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怕才是要束手束脚,不敢随便动作。

    考中案首,辛盛心里是高兴的,可他记着爹爹的担忧,脸上便没有露出什么兴奋之意。

    辛长安一下子想得通透,便拍着辛盛的肩膀说:“我儿青出于蓝胜于蓝,为父甚是骄傲!”

    辛盛这才露出笑容,有了丝孩子气,还用肩膀轻轻撞了下辛月,和妹妹嘚瑟起来。

    辛月早都想夸哥哥了,只是瞧着爹爹的脸色不敢动作罢了,既然爹爹展了笑颜,辛月自然拉着辛盛的胳膊直晃,当个哥宝女,连连夸道:“我哥哥果然天资过人,举世无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郭玉娘也在旁边跟着辛月学,辛月说一句她便跟一句,两个人跟唱双簧似的,热闹极了。

    一开始辛盛还眼带得意的听着,见妹妹们越夸越没谱,才一把捂住辛月的嘴连忙告饶:“好了好了,快别说了,给人听见要笑话我了,妹妹你真是把什么会的词都说一气么!”

    两兄妹一番耍宝,把大家全逗得笑起来,姜南星在一边更是笑着说:“辛盛你在书院一副沉稳样,原来在家是这个样子啊。”

    辛盛无奈的直叹气,瞪着辛月说:“妹妹害我。”

    主考官和巡考官站在高台上往下望,二人皆瞧着人群里的辛盛,巡考官问:“要不要叫他前来?”

    主考官摇头说:“此次试题已经够扎人眼的了,再叫他来怕害得他更招人注意,等我红卷送上去的结果出来,那时必是我亲自来送结果,再与他说话。”

    巡考官一听,拧起眉头说:“你是说有人会害他?”

    主考官面色凝重的点头,说:“希望上面的结果早些下来,要知道他是被上面关照的对象,怕是还能给那些人点威慑,不好轻举妄动。”

    “那不行,这可是我看中的好苗子!”巡考官之前没想到这茬,这会被提醒了忙招了跟随的两名手下过来,吩咐道:“你们留在潍县,暗中护着那辛盛,等我回京城和统领请示后再看后续怎么安排。”

    “属下遵命。”两名近卫军应了一声,见辛家人看完了榜单要走,忙悄悄跟了上去。

    主考官见状松了口气,对巡考官说:“我替那辛盛多谢巡考了。”

    巡考官连连摆手说:“不用你谢,那是我看中的好苗子,他必须毫发无损,不然我牛都吹到统领那去了,人却没了,我不得被同僚笑死。”

    辛长平看完榜转头去县衙上值去,一路上遇见的同僚都对他连声道贺,听了一路对辛盛的赞溢之词,辛长平一直“同喜同喜”、“多谢多谢”、“不敢不敢”,等坐到自己桌案前,脸都要笑僵了。

    刚坐下揉了两下脸颊,有差役来传话说:“辛大人,县令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辛长平又从值房出去寻何大人。

    何大人桌案上摆着一份今年潍县县试的榜单,叫辛长平来也是先贺他一番,还特意送了一份上好的文房四宝,说:“早猜到你儿今年必中,早早就准备好了一份贺礼,却没想到还是案首,你可生了个好儿子,羡煞我了。”

    辛长平同何大人虽为上下级,但相处五年多,关系十分亲近,对这份礼便没有推拒,接下之后笑着说:“属下替我

    儿谢过何大人,何大人之子亦是聪慧过人,将来定也会高中桂榜。”

    “别提了。”何大人直摇头,说:“我家大儿子跟泼猴一样,定不下心性,坐下半刻就抓耳挠腮,小儿子如今还日日拉着小厮陪他玩泥,我可不敢想那么远。”

    何大人拿自己儿子打趣几句,又问辛长平:“如今你儿子都是县试榜首了,府试、院试定是板上钉钉的有名,到时候儿子和你一般都是秀才,你可要落后了,今秋去乡试否?”

    辛长平本准备过两月再同何大人说,但既然今日何大人问起了,那自然没有撒谎的必要,便说:“劳何大人总是惦记我,今秋是准备再下场一试。”

    “这才对。”何大人听了挺为辛长平高兴,说:“你也知道我今年任期满了必走,你要是不考了,我定要想法说服你跟我一起走,但我真心希望你有更大的前程,期望日后能与你同朝为官。”

    “多谢何大人。”辛长平十分感动,朝何大人深躬一礼说:“这五年多蒙受何大人您诸多照顾,我从您这学到许多,虽然我只是您的下属,但对我来说,您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何大人忙把辛长平一把扶起,说:“别说得好像我马上要走了似的,我任期还有半年呢,不过我是看不到你乡试了,中举了定要告知我,日后记得多给我寄信,我盼着哪日在邸报上看到春闱高中的名单上有你辛长平。”

    一番勉励的话说完,何大人又掏出一封信来说:“我大女儿前些时日食欲不振,多亏了你家女儿想的新鲜吃食,惹得她最近渐渐开怀,托我转交这信,劳你带回去给你女儿。”

    辛长平茫然的接过信,他倒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表情疑惑的问:“什么吃食?我竟不知。”

    何大人咽了下口水,吸了吸自己长胖了些的肚子,回味的说:“就是那叫炸鸡的吃食,每回我府上厨娘回家休假,来了必带一盆腌制好的鸡肉,到府里一炸满院飘香,我吃着也甚好。”

    辛长平恍然大悟,自从女儿和娘子在外做生意,大姐心疼她们奔波劳累,也没少买鸡杀鸡给她们做那炸鸡,娘子顾忌在喂养小儿子年哥儿,每回只克制的吃一两块,辛长平便没少吃。

    辛长平不自在的也吸了吸自己有些突出的肚子,心想:炸鸡虽好,可是易胖,下回可要守住嘴,吃个两、三块……不,还是三、五块吧,便得停。

    辛长平同何大人交流起如何控制肚腩,辛月则带着家里人都去了铺子参观一番。

    难得辛盛也在家,铺子开了这么些天,辛盛可还一次都没去瞧过呢,正好二叔、三叔都来了,刚好可以去铺子里把大家的钱都发下去,今日本就是个好日子,正适合一起高兴高兴。

    到了铺子门前,却见锦绣阁的招牌下围了一群县中学子,各个都穿着一身长袍,原都是听那个余考生说:“竟然是辛盛中的头名!”

    别人便问:“你认识那辛案首?”

    余考生说:“虽不认识,可你瞧我背的这书袋,正是辛案首县试那日背的书袋!”

    有些人县试那日不排在辛盛附近,自然没有发现他书袋的好处,便问:“这书袋瞧着可甚是普通,又不是绸布做的,难道那辛案首家里也甚是贫寒?”

    “嘿,那你就错了。”余考生眼露自得,说:“县试那日我就站在辛案首身后,亲眼瞧见他背着这书袋,书袋里的东西一点没沾湿,而且你瞧,这书袋硬挺,放东西进去,放时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一点都不会挤成一团,我当时就瞧上这书袋的妙处了,特意赶在前面出了考场,在考场外蹲守辛案首同他打听这书袋的来处,那店里只有几个书袋,我和两个好友去就买走了大半,你们可不知道,这书袋泼水上去里面都不会湿,再也不怕突然遇到下雨,淋湿了自己的书稿,真真是好东西!”

    被余考生一番吹嘘,加上案首同款的光环,几人便都跟着他来锦绣阁想买这案首同款书袋,他们都是年轻人,不像辛月她们有妇人儿童走得慢些,到时便见到锦绣阁还没开门,不过还是在门口等着,毕竟听说就剩几个书袋了,要是别人也听说了,抢在他们前面买走就不好了。

    辛月捏着铺子钥匙到了门口被吓了一跳,忙快走几步上前问:“请问各位在此作甚?”

    他们背对着辛月没瞧见人来,等听见人声,回头一眼没瞧见人,略低头才发现是个漂亮可爱的女童,几个人都是十几、二十多的年纪,家里有的有妹妹,有的有女儿,但都没见过这么白净可爱的,一时间都没人回话。

    还是余考生作为老顾客站出来说:“小掌柜,你来开铺子啦,怎地今日这么晚,这些都是我的同窗,都是来买你家书袋的,可还有货?”

    辛月记得他,县试第二日也是一早,余考生就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在自家铺子外蹲守,今日竟又场景重现了一次,辛月瞧他今日正背着自家的书袋,故意挺着背把书袋拉在胸前,一副显眼包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

    不过这可是会主动帮拉客的自来水客人,辛月连忙扬起个笑脸说:“原来是您啊,书袋还有几个现货,要是不够还能定做。”

    “那就好。”余考生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还主动帮辛月拉开围在门前的同窗,说:“给小掌柜让一让,让她开了门咱们才好进去。”

    第48章

    被落在后面的辛家众人停下脚步,辛长安和辛长康问:“我们要不等等再进去吧?别影响铺子做生意。”

    铺子一层本就不大,要是这些学子和辛家众人一块儿进去,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宋氏牵着郭玉娘,有些犹豫让女儿一个人招呼客人,辛盛想着那几位都是同场的考生,他去陪着招呼更合适,便说:“我去帮妹妹。”

    隔壁的胡娘子瞧见宋氏一行人在路边站着,听说是辛家亲戚来瞧铺子,赶上店里客人多,便在外等等,忙说:“那先来我家店里坐坐吧。”

    宋氏也不跟胡娘子客气,便带着辛长安、辛长康、朱氏,牵着郭玉娘进了胡家的绸布庄。

    胡娘子瞧见宋氏牵着个没见过的小女童,特意拿了几块糖给郭玉娘,郭玉娘瞧了一眼大舅母,见大舅母点头,才接过糖笑容甜甜的冲胡娘子道:“多谢姨姨。”

    胡娘子见辛家的女儿都这么乖巧,羡慕极了,对着宋氏说:“锦娘你可真是好福气,月娘那么聪明能干,你竟还有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女儿。”

    宋氏见胡娘子误会了,忙说:“这是我家外甥女儿,不过你没说错,她确实乖巧极了,平日里又帮她娘亲做饭,又帮我带小儿子,多亏了她们母女,不然我都不能出来开铺子。”

    郭玉娘被大舅母夸得脸颊红红,若是以前她怕生得厉害,怕是要躲到人后藏起来了,可如今来县城两个多月,变得活泼多了,这会儿骄傲的挺起小胸脯,眼睛亮闪闪的听着大人夸她。

    胡娘子听宋氏这话,便知道郭玉娘的娘亲要么跟自己一般丧夫,要么就是和离带女儿回娘家的,瞧着郭玉娘的眼神里便多了些怜惜,摸着郭玉娘的发顶夸道:“真是个好姑娘。”

    给辛家人都倒了茶水,胡娘子问宋氏道:“我瞧你家生意甚好,如今都有男客了,想不想把店再扩大一点?”

    铺子才开了不到一个月,宋氏还没想过这事,便说:“我这铺子才刚开,生意刚红火了些,不好马上又折腾换地方。”

    胡娘子摇摇头说:“不是让你换地方,是我们家另一边那个铺子租期满了,快空出来了,我这店中间隔着个铺子还是不大方便,便想把挨着你家前面那间退了,改租另一边那个,这样要是你们租下那间,你们也能两个铺子挨着开,那铺子我们都装潢过了的,你们租下来也不用大改,直接就能营

    业了,如今还没去官牙那登记,我先问问你有没有意向,要是有我直接帮你联系那铺子的主人。”

    原先胡老板为了恶心辛家那铺子的主人郑绩,才故意租了两边的铺子,为的便是好时时给中间的店铺添堵,如今胡老板被胡娘子的一双儿女缠着日日到处去玩,脱不得身,铺子彻底归胡娘子管了。

    胡娘子和宋氏又成了好友,自然不愿意再隔着个铺子两边跑,换一间铺子,她和宋氏都有好处,自然便想着先问问宋氏。

    宋氏原先是没想到,但胡娘子一提,她就想着万一之后店里有女客,再挤进一群男客着实会不方便,要是旁边租一间,专卖男子的衣物用具,那自然更方便些。

    如今手上钱多底气也足,宋氏立刻拉着胡娘子说:“岚姐,多谢你想着我,这铺子我想租,麻烦你帮我牵牵线。”

    胡娘子笑着说:“别跟我客气,那我便约那铺子主人来,到时候我们解约了你们就续上。”

    辛月不知道她娘亲已经决定要扩店了,她开了铺子门迎了几位学子进店。

    没一会儿辛盛跟着进来了,余考生最先瞧见辛盛,忙笑着招呼辛盛道:“辛案首,恭贺你高中!”

    余考生那几个同窗也跟着给辛盛道贺,辛盛忙一一还礼。

    余考生从小跟着爹娘开小食摊,是个见人就主动搭话的性子,极其自来熟,主动替辛盛介绍起来道:“辛案首,这几位都是我一个学堂的同窗,我今次没考中,但今日他们皆榜上有名,你们如今都是同年了。”

    辛盛记得这人是那日拉着自己问书袋的,又见他自己背着书袋还又带了好友来买,对他帮忙宣传自家的生意十分感谢,安慰了他一句:“下次学兄定然高中。”

    “嗨,我是中不了的。”余考生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爽朗的笑着说:“我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子,只不过家中爹娘期盼过甚,非逼着我读书。”

    辛盛有些傻眼不知道怎么接话,余考生却一点都不难过,还拉着辛盛和他的同窗一一认识。

    余考生名叫余知味,还未及冠,又未有功名,所以还没取字。

    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袍学子叫赵翰,字文长,年过二十已经娶妻。

    另两位是对兄弟,一个叫胡文广,一个叫胡文赞,都是未及冠的年纪。

    考生聚在一起,遇见了学霸便想着对答案,虽然成绩已经出了,可有些拿不准的题还是想知道答案,毕竟日后也还有可能再考到。

    今年县试的策论题太敏感,便没人敢多谈,几人就问起了辛盛那些经义题,每人都有些有疑惑的,但只要问出来,辛盛就能快速给出答案及出处,惹得几个学子都瞪大了眼睛,纷纷夸赞道:“辛案首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竟没一个能难住你的。”

    聊完了考卷,几人终于想起今日的目的,记起把店里的小掌柜晾在一旁半天了,纷纷不好意思起来,余知味忙说:“快别耽误人家做生意了,咱们买了书袋赶紧走吧。”

    “是是是,抱歉啊,聊性上来忘记了。”几人都和辛月拱手致歉。

    辛月不在意的摆手,当初杨家学宴上哥哥的风光,辛月只听到爹爹的转述,这回她亲眼见哥哥这般高光时刻,看得正津津有味呢。

    辛月把店里还剩下的三个书袋都取了出来,今日正好来了三位没买过的顾客,倒是刚好一人一个。

    余知味先问了下辛盛:“辛案首来是还要再买书袋吗?”

    他瞧这铺子里卖的基本都是女儿家的衣物用具,只有个书袋是给男子用的,而且辛盛才这么小,也不能是来给家中女眷买衣物的,故有此一问。

    辛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笑着说:“这绣铺是我娘亲的生意,这小掌柜正是舍妹。”

    “原来是这般。”余知味听了恍然大悟,颇为羡慕的说:“我说怎么会有店铺做出这么贴心好用的书袋,原来是给自家儿子做的,才真正是用尽了心思,我们也是沾了辛案首的光了。”

    辛月听着对余知味倒是高看一眼,这人可真会说话,听他说自己读书没天赋,看来是没走对路子,他这性子倒真是适合做生意!只不知他家里为何非逼着他读书,难道是那古板守旧看不起商家的人家?

    那书袋都是一批的油布做出来的,每个都没什么分别,也什么可挑选的,油布不算太贵,只是缝起来颇费力气,这书袋便卖三百文一个。

    胡文广和胡文赞各拿了一个便去柜台和辛月结账,赵翰却看到店里那展示的人偶发起了愣,被好友出声催促,才惊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询问辛月道:“请问小掌柜,那人偶娃娃价格几何?”

    余知味顺着赵翰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的叫了一声:“呀,这人偶做得真好看,上回光顾着买书袋了,都没瞧见,不过文长,你家又没有孩子,买人偶做什么?”

    赵翰被余知味问得红了脸,更小声的说:“我家娘子这个月生辰,我想给她送份生辰礼。”

    余知味和胡文广、胡文赞都没娶妻,听了都打趣赵翰道:“哟,送娘子呀,文长真是个好夫君。”

    赵翰被他们打趣得脸颊红红,耳尖似血,恼得一个推了一把,三人才闭了嘴,但眼神还是充满笑意。

    辛月这才插得上嘴,回赵翰道:“那人偶单买六百文一个,买一套三两银子送一套小家具和木匣子。”

    赵翰听了捏着自己的钱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那劳烦小掌柜给我拿一个人偶娃娃,书袋我先不买了。”

    余知味忙说:“就剩一个了,你不买待会被别人买去了,你银钱不趁手我先借你些嘛。”

    赵翰直摇头,拒绝道:“怎么能跟别人借钱给娘子买生辰礼,我年后抄书挣得了六百多文,先替我娘子买生辰礼,下个月我再多抄些书,挣了钱再来买书袋。”

    说完又问辛月:“小掌柜,那书袋以后还做吗?”

    辛月先回了他一句:“应是还做的,便是到时候没现货了,公子要买也可以给你定。”

    不过她见这人穿着简朴,想必是家中不富裕,竟然宁愿自己不买书袋,也舍得花六百文给娘子买份礼物,想了想便和他说:“这人偶并不只有柜面上这些,柜面上这些配的衣裳都是些华贵的款式,人偶是一百文一个,衣裳一百文到五百文的都有,公子可以看看别的衣裳有没有更合适的。”

    辛月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来一堆娃衣,摆出来让赵翰挑,赵翰一眼瞧中一件淡绿色的衣裙,看着比较素雅,和他娘子家常最爱穿的那件衣裙有些相似。

    这套娃衣因只配了根小米珠做的发钗和项链,价格要便宜些,是三百文一套的那档,但赵翰只有六百文钱,还是不够买人偶和书袋的,辛月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公子,这套娃衣正好是两百文,这样人偶三百文,书袋三百文,刚好一共六百文。”

    赵翰并不迟钝,反而因为聪明又家贫,十分敏感,他瞧那堆娃衣里,自己选的那套并不是最朴素的,而且料子又是绸布的,还配了一套珍珠的首饰,并不相信辛月说的正好是两百文的话,但他有体会到辛月的善意,便掏出了六百文放到柜台上说:“多谢小掌柜体谅,今日我先买下,下个月再来补不足的部分,那时请直言相告,莫要推拒。”

    辛月见被拆穿,尴尬的笑了笑,忙麻利的拿出一个素人偶,换上赵翰选中的那身娃衣,又替人偶佩戴上首饰,递给赵翰。

    赵翰接过打扮完后精致美丽的人偶,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离开前又再看了一眼辛月笑着说:“多谢。”

    等几人都走了,辛盛走过去拍拍辛月的发顶说:“我妹妹真是心善的好孩子。”

    辛月眯着眼睛笑起来,问辛盛:“娘亲和二叔、三叔、三婶娘他们呢?”

    辛盛忙说:“在外边吧,店里太小了他们不好挤进来,我去喊他们。”

    辛盛出了门左右都没见到家人的人影,还是宋氏他们瞧见那几个

    学子从胡娘子的绸布庄路过,便和胡娘子告辞出来。

    宋氏脸上喜气洋洋的,看得辛盛奇怪的问:“娘亲怎么一副捡了钱的样子,这般高兴?”

    宋氏拍了辛盛一下,说:“莫拿你娘亲打趣,走走走,回店里说。”

    辛长安装潢的铺子,本是很熟悉的,不过填满了东西还是有些不同,自己四处看看也瞧得很有兴味。

    朱氏在铺子里帮了半个多月忙,自是熟悉得不得了,便拉着辛长康四处介绍起来。

    辛月则带着郭玉娘和辛盛四处参观,郭玉娘哪儿哪儿都瞧得惊奇,时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辛盛倒很端得住,全看完了才夸了一句:“真是不错。”

    今日因为要去看榜,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开铺子,便提前和崔慧娘、何婶子说了早上不用来店里,下午再过来,如今这铺子里便只有自家人。

    辛月取出了钱匣子和账簿,把大家喊到一处说:“快来快来,分银子了。”

    惹得大家都笑得不行。

    宋氏先把辛长安和辛长康两家借的各十两银子还了,然后才给辛长安结那人偶、家具的账,一听有六两多银子,他嘴巴都合不上了,结结巴巴的问:“怎么会有这么多?”

    辛长安识字,辛月便摊着账簿给他看,说:“二叔做的人偶都快卖光了,不剩多少了,钱自然多了,二叔下回得再送些来,不然剩下这点卖完就要断货了。”

    辛长康听着也震惊得很,他和二哥种着同样多的地,地里收成他的还更多些,但他家多一个儿子吃饭剩余便也差不多。

    他们两家除了娘子的嫁妆各有不同,这些年的积攒却是大差不差的,平时兄弟之间又亲近,互相都知道底细,这次大嫂要开铺子,两家都是把家底几乎全借出去的。

    从成亲后分家十余年,各自也就都攒下了十两银子出头,所以辛长安这六两多的提成简直是要惊掉他们的下巴。

    辛长康难免有些羡慕,不过他当年又没学过木工活,这人偶他也做不来,便只是对辛长安恭喜道:“二哥当年学木工的苦都没白吃,如今可是有回报了。”

    辛长安愣愣的捧着银子,脑袋发蒙,听到三弟的话才回过神来,他想着已经三月了,马上要忙着种地了,自己再要做人偶怕是没那么多时间,可又不能放着银子不挣,便是他不想挣,那还耽误了大嫂的生意呢,更何况谁会和银子有仇?

    便跟弟弟说:“三弟,不如你回去跟我学木工吧,我教你做人偶,咱们以后一起做,不然农忙起来,我一个人也做不了多少。”

    辛长康听得一愣,他虽羡慕,却没想过要和二哥争着挣这钱,可听二哥说自己忙不过来,不能同时兼顾种地和做人偶,他想了想便说:“二哥,这是你挣钱的手艺,教给我不妥,当初咱们不能要大嫂的分红,现在我也不能要你的手艺,既然你忙不过来,不如把田地租给我种,反正我也只擅长种地。”

    辛长康的娘子朱氏并不介意夫君把送到嘴边的来钱法子推出去,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自小也学了些文化知识,虽羡慕别人家里过得好,却没想过靠着别人施舍,她如今只等着大嫂发自己的提成。

    辛长安见弟弟拒绝得坚定,便说:“那也行,那你回去多育点苗,我那些地就都给你种了。”

    辛长康这才高兴起来,笑着说:“好,回去去族长叔那里签个契。”

    宋氏见他们商议完了,才接着给弟妹朱氏发钱,朱氏干了半个月就挣了六百文,她不和二伯比,对自己这收入满意得不得了,以后要是还有这么些活干,她一个月收入比大伯都多,那她就能供儿子们继续读书考功名了。

    今日瞧着大侄儿高中榜首,朱氏也觉得十分荣耀,但这荣耀更多的是大伯家的,若是自己儿子能中,哪怕名次没那么高,朱氏都要高兴极了。

    朱氏拿着六百文钱喜笑颜开,还和宋氏说:“大嫂,日后再有这样的活,还多想着我,我也想攒银子供砚哥儿和墨哥儿读书科举呢,日后他们要是有盛哥儿半分出息,我都满意极了。”

    给杨家的春衫还剩小半没做,下次得到三个月后才有夏衫可做,宋氏便说:“下回做夏衫再接你过来。”

    “嗳。”朱氏喜气盈盈的应了。

    辛月倒是想着,朱氏在家里也会帮着干点农活,力气甚大,那书袋的油布难缝,宋氏又要忙着做专属定制的衣裙,倒不如把书袋都交给三婶娘做。

    多做的六个书袋三天就卖空了,这县里不少学子,若是形成风潮怎么也能卖出百余个。

    辛月便凑到宋氏耳边跟宋氏提了这个建议,宋氏一听也觉得合适,而且这书袋就一个款式,又不分大小号,三弟妹可以带着油布回自己家里做,隔段时间送一次过来便是。

    宋氏便和朱氏说:“三弟妹,待会我教你怎么做那书袋,剩下的春衫慧娘和何婶子能做完,你便带着油布跟三弟回家,在家做书袋吧,做好了送来铺子里便是,这书袋做起来费力,提成提高一些,一个给你十分之二,卖出一个便给你六十文钱。”

    朱氏缝一件春衫几乎要一天,才三十文,书袋虽费力气,她力气不小倒是做起来不难,还能挣得更多,而且在自家就能干,还不耽误她做家务照看孩子,她自然乐意。

    见着是辛月和大嫂说完话,大嫂便给她这个活,她先谢了宋氏,又把辛月拉过来在怀里搂着揉来揉去,连连说:“月娘真是我的好侄女儿,事事惦记着三婶娘,下回三婶娘来送书袋给你带果子吃,开春了山上的果子多了,让你砚哥哥多给你摘些来。”

    辛月上回在辛年的洗三礼上被朱氏已经这么揉过一次了,这回还是一样的被揉的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拉着郭玉娘躲远了些。

    郭玉娘抿着嘴,一边笑,一边帮着表姐整理头发,整理好了贴着辛月靠着,辛月便说:“谢谢表妹,待会带你去买好吃的。”

    宋氏带着朱氏去买了一卷油布,回来带着朱氏裁剪一遍,又给她画了图样带走。

    二叔、三叔三婶不想耽误大嫂的生意,没有多待,连午食都不吃便要走,二叔说:“家里都等着信呢,我们得回去告诉大家这个大好事,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宋氏便没有多留,关了铺子带大家回辛家的院子,等朱氏收拾完行李,他们便走了。

    辛姑母听说辛盛中了县案首,高兴得眉开眼笑,挥着菜刀去杀新买的那批鸡,说:“盛哥儿,等着晚上姑母给你做炸鸡吃!”

    辛月听了摸着自己隐隐开始浮现的双下巴,苦恼的想:炸鸡虽好,可惜易胖。

    下午辛月和宋氏又去了店里,给崔慧娘和何婶子也把提成发了,崔慧娘做得最多,拿到一两多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她第一次挣这么多的月钱。

    何婶子平日给邻居们缝缝补补,收入并不稳定,便是多的时候也就是七、八百文钱,这半个月就挣了快一两银子,何婶子忍不住问:“辛夫人,这铺子还招绣娘吗?我想留下来长干。”

    第49章

    这日辛盛取中县试案首的消息,随着各家看榜的人回了家,消息渐渐传得满县城都是。

    杨家嫡枝今年没有人参加县试,旁支却有好几个子弟参加了,那日县试看到最后那题,几人都是吓得脑子发懵,各个都知道自家就跟那题上的湖州世家一样,私匿了不少田地。

    他们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只浑浑噩噩的胡乱作答了一番,其实心里知道自己怕是中不了。

    但不亲眼瞧一瞧那榜单,总还是抱着点期望,万一呢?万一大家都答不好后面那题,自己前边儿的题总还是答得不错的。

    榜单一出,见自己确实榜上无名,但瞧见榜单上就没几个眼熟的县中大姓,几人才重新自在起来,

    这没考中不赖自己水平差,那是咱们世家子被针对了。

    几人结伴回了家,杨家不论嫡枝旁支,都是围着黎山脚下住的,一路上族人询问,他们都叹气一声说:“今次县试,取的都是那些寒家子,头名便是咱杨家书院里附学的那学生辛盛。”

    消息不一会儿就传进了杨家嫡枝的院里,杨继学跟他娘子翟氏昨夜刚吵嚷了一番,之后便互不搭理到现在,虽正同桌吃饭,却是一声不吭的各吃各的。

    听到府中仆人来禀报,说今次县试榜首乃书院学生辛盛,杨继学便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他娘子翟氏,鼻子出气发出一声冷哼。

    翟氏根本不搭理杨继学,当没听见一般自顾的替儿女夹菜。

    杨继学气得脸都憋红了,偏不好当着儿女的面发作,再加上夫妻俩争执的原因也不好叫女儿知晓,只能压着气接着吃饭。

    味同嚼蜡的吃完了饭,儿子跑去寻同龄的族中孩童玩耍,女儿则乖巧的回了房间说要继续替阿爷、爹爹做鞋袜。

    再过几个月杨怀恩他们便要启程去京城,刚去还没有落脚的地,不好带着家中女眷,便先只他们三人带着些家仆过去,等明年春闱出了结果,授了官,再看是接女眷们去京城,还是带去任上。

    儿女们一走,杨继学便说:“你刚也听见了,那辛盛可是中了县案首,他才华出众,只是出身略差了点罢了,看人不能光只顾着出身吧,人品才干才是最重要的,他有才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日后不会比世家出身的公子差,咱们芸娘若嫁了他,将来诰命加身,如何不是个好归宿?再说他家出身低亦有低的好处,将来婆母定然不会要求芸娘立规矩,而且我同学洲乃是好友,他娘子又是个和善的性子,将来芸娘日子过得自在不比什么都强?”

    “县案首又如何?那不还是连个童生都不是?”翟氏依然不愿意,这种寒门出身的人从来都不在她替女儿择婿的人选范围里,她不屑的说:“要是中了状元,那还差不多,一个小小的县案首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县案首国朝每年都要出两三百个,有几个能中进士的?你要赌他的前程,莫要拿我女儿的终身去赌,我女儿定要嫁个出身高贵,嫁过去立时就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家。”

    “你真是不可理喻……”杨继学气得说不出话来,梗了半天才继续说:“什么是你眼中出身高贵嫁过去立时就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家?京城的权贵子弟吗?你瞧不上寒门,人家就能瞧上咱们了?你如何看待寒门的,人家就是如何看待咱们的,你年年往你哥嫂那送那么些财物,送了这么些年,芸娘都快及笄了,他们给了你一句准话没有?还若是中了状元才差不多,辛盛若是中了状元,还轮得到咱家?那时你眼中高不可攀的豪门贵族都要抢他做女婿。”

    杨继学这番话好似杵到了翟氏的痛脚,她原本一直平淡的脸色变得涨红,站起来指着杨继学说:“你是怪我搬你杨家的家财去我娘家了?当初你来我家相看,也说是什么天生聪慧学问好,将来必有好前途,如今呢?我嫁过来十多年,你可给了我诰命加身?我要不是嫁了你,如今怎会在娘家姐妹中抬不起头?”

    杨继学原本满腔的气愤,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浇得他从头到脚的寒凉。

    他还是第一次知晓娘子内心真实的想法,原来她觉得嫁给自己嫁亏了。

    杨家这些年因为齐大人流放沉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倒不知翟氏一直觉得夫家没出息,令她在姐妹中没脸。

    杨继学一时心冷得厉害,原来同床共枕十几年,竟从没真正了解过枕边人,他突然疲懒于再与翟氏争辩,只是芸娘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总不能眼看着翟氏将女儿推进火坑,便说:“既然你不愿,那这亲事便罢了,我不会再提,但有一点我先与你言明,我的女儿绝不与人做继室后娘,更不能许给浪荡子,我不会越过你给芸娘定亲,你也莫想一人做主芸娘的婚事。”

    说完杨继学也不管翟氏如何回应,自顾的离开了。

    翟氏扶着桌沿跌坐回椅子上,手用力得青筋鼓起,好半响才自言自语了句:“我定然不能让芸娘与我一般,日后后悔看错了人。”

    杨继学夫妻俩自以为避着孩子吵的架,却不知道杨芸娘和杨泽都是天生聪慧又敏感的,他们发现了饭桌上爹爹娘亲之间不对的气氛,明着告辞离开,实际上却避开丫鬟偷偷摸回来在屋后的窗台下躬着身子听完了全程。

    杨芸娘拉着弟弟悄悄离开,走到院里的花园里,见四下无人,便带着弟弟坐到了园中的观花亭里。

    一直以为爹爹娘亲感情和睦的少女被颠覆了观念,表情茫然,四岁多的男童聪慧早熟,小声的问他姐姐道:“姐姐,爹爹是想把你嫁给辛盛哥哥么?”

    杨芸娘回过神来,问:“你认识那辛盛?”

    杨泽点点头说:“家中办学宴那天见过,爹爹可喜欢他了,说他得天厚爱,天生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书都牢记于心,而且勤奋努力,将来定有大出息!”

    说完杨泽又凑到杨芸娘耳边极小声的补了一句:“而且他长得十分俊朗,我倒挺喜欢他能做我姐夫。”

    杨芸娘轻轻弹了一下弟弟的脑门,推开他说:“莫要乱说话,娘亲已经拒绝了。”

    杨泽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成相的叹了口气,说:“娘亲太执着于出身了,去年舅舅、舅母带着表哥们回临安探亲,娘亲非带着我们去贴人家冷脸,舅母只在收咱家带去的厚礼时给了个笑脸,之后一直爱答不理的,娘亲还赖在外祖家,日日去寻舅母说话。”

    杨芸娘记起去年的事情,窘迫的红了脸,两位表哥只比她大一两岁,因为娘亲老带着她过去,表哥们都在京城长大,对贺州不甚熟悉,便常问她家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舅母几次明里暗里说虽是自家兄妹,但毕竟年岁大了,不好在一处玩,后来便再也没在舅母屋里见到过表哥们。

    杨芸娘知道,舅母是怕娘亲和自己把主意打到她儿子们身上,连这嫡亲的舅母,都瞧不上自己家的出身,娘亲却一心想靠着舅舅舅母搭上京城的富贵人家,杨芸娘觉得爹爹今日说的话没错,除非阿爷和爹爹在朝中位居高位,不然娘亲的想法注定难以实现。

    可自己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多便要行及笄礼,开始相看亲事了,根本拖不到日后阿爷和爹爹能身居高位的时候,这亲事定然是不能如娘亲所愿的,只是不知娘亲何时才能想通。

    如今虽然世家儿女在订婚前,也会让小儿女之间相看一回,可那也是爹娘挑好了人选才会安排女儿和人相看,没有小女儿家自己找上爹娘说要嫁什么人的。

    杨芸娘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的前路究竟会是如何。

    杨继学不知道儿女都知道了他和娘子的争吵,他离开自己的院落径直去寻他爹。

    杨怀恩也听了辛盛中案首的消息,倒不是很意外,毕竟那日当席考校,他就知道了此子绝非凡人,以他之聪慧,不中案首才是稀奇事,再加上皇上与世家豪族的田地之争迫在眉睫,辛盛这般出身的士子反而前途将更加远大。

    住在一个府门内,昨夜儿子与儿媳吵架的事早就传到了杨怀恩耳朵里,杨怀恩人老成精,现在一瞧见杨继学灰暗的脸色,就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何事,他心里暗叹一声,这儿媳目光着实短浅。

    当初因为恩师在朝堂上需要盟友,正好翟家亦出身贺州,翟家女又与杨继学同龄,传出来的名声也甚好,这才有了恩师撮合翟杨两家定亲之事。

    只是没想到,儿媳刚嫁进来时还好,对内对外都还贤良得体,那时他在京城附近为官,家中状况也还好,后来他辞官回县里,家里只剩弟弟在外做学官,杨家随着恩师的流放蛰伏起来,儿媳便有些左了性子。

    长子长媳,嫁进来便帮着管

    家理事,儿媳年年往她娘家送大笔财物,杨怀恩早就知晓,只是怕伤了长子这一房的体面,不好多说罢了。

    杨继学跟他爹行了礼,便自己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杨怀恩给儿子递了一杯茶,劝他:“结亲不是为了成仇,芸娘有这样的母亲,她和辛盛便是没有缘分。”

    杨继学一口灌下一杯茶,捏着茶杯发狠道:“明年我必须考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职,好给芸娘寻个相配的夫婿,必不能让翟氏毁了芸娘的终身。”

    杨怀恩勉励了儿子几句,说他:“那你便好生复习,你二叔说你火候已到,明年必有好消息。”

    杨继学点点头,只是还是叹一句:“可惜,县中出了这般聪慧人物,还在咱家书院求学,与咱家天生便亲近,却不能成为一家人。”

    杨怀恩却摇头说:“倒也不是不能,你堂叔视他为亲子,欣娘同他年岁也算相当,将来还是有机会成为我杨家女婿的。”

    杨继学之前听褚亮打趣过,便问:“小堂叔提过此事?”

    杨怀恩笑了笑说:“他虽没明说,可你昨日说想把芸娘许给辛盛,你堂叔在一边可是立刻变了脸色,等知道你没说成,他被提了醒,知道辛盛的婚事将是抢手的事,肯定要早日促成的。”

    杨继学听了难免失落,便是还是杨家女婿,可终究不是自己女婿,再一想到那日自己百般逼迫好友结亲,结果回来却被娘子彻底斩断此想,想到还要寻好友说此事不成,他一时间皱起了眉眼,满心都是踌躇。

    杨家因为辛家发生了什么混乱,辛家一概不知。

    下午关了铺子回家,难得今日大家都在,宋氏便说想把隔壁的铺子也租下来,专卖男子的穿戴用品。

    辛月第一个响应支持,说:“我觉得是该再开一间铺子,这几日有男客在的时候,门口的女客都有些不好意思进来,而且咱们家的女子衣裙生意甚好,也该拓展一下男子衣袍的生意了,娘亲替哥哥做了好些袍子,哥哥明日去了书院,可要日日穿着,引领起书院的穿搭风潮,多给家里招揽些生意。”

    辛盛其实本身不是个张扬的性子,并不爱出风头,但为了家里的生意,他也豁出去了,一脸认真的说:“放心吧,我定会努力!”

    辛月被辛盛严肃的脸色逗得直笑,拍着辛盛僵硬的背说:“哥哥不用担心,就凭你如今的名头,有的是人会主动来店里跟着买你穿戴的同款,你瞧那书袋当日多做了六个,娘亲还说怕卖不出去,这才三天就卖光了。”

    娘子一个铺子半月就挣到了自己几年的薪俸,辛长平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铺子扩张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说完了正事,辛长平拿出何大人送辛盛的文房四宝,又转告了何大人对他的勉励,之后又递出一封信给辛月道:“月娘,这是何家大小姐托何大人送给我转交你的。”

    辛月接到何家小姐的信时是有点懵的,她也没想到自己到古代竟然有机会交上一个笔友,感觉还有点神奇。

    晚上吃炸鸡的时候辛月又没有搂住嘴,吃得略有些撑,她便不想太早上床躺下,于是撕开了信封准备瞧瞧何小姐写了什么。

    信封里的花笺自带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上面书写的字体娟秀,大概顾及收信的对象是个八岁多的女童,行文篇幅不是很长,内容也写得颇为直白。

    信上说她名叫何令芳,家人都喊她芳娘,写信来是感谢辛月愿意把炸鸡这道美食分享给她,原先她食欲不振,近日因为炸鸡开了胃口,素日饮食都正常了许多,偶然发现炸鸡沾了家人送来的酸梅酱后滋味十分特别,便想邀请辛月去她家品尝一番。

    笔友第一封信就邀请自己去面基,辛月来到这里三个多月,身边除了家人便是邻里、客人,突然有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古代小姐姐,似乎要跟自己交朋友,辛月感到有点紧张。

    辛月晚上入睡前想了许久,第二日特意早起了些,拦着要出门的辛长平问:“爹爹,何大小姐邀我去她家,我可以去吗?”

    辛长平有些好奇的问:“你们何时认识的?”

    辛月摇摇头说:“之前还不认识呢,是前些日子第一回做炸鸡的时候,赶上张家婶娘在家,她吃过后说想带给何家的小姐少爷们尝尝,后来便常常托姑母腌制炸鸡。”

    “原来如此。”辛长平这才知道缘由,他说:“何家乃是名门,何大小姐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你与她接触不是坏事,想去便去吧。”

    辛月听了便掏出自己的回信递给辛长平说:“那爹爹帮我转交回信。”

    等辛长平拿着信走了,辛月挽着宋氏去店里的路上,和宋氏说了要去何家和何大小姐吃饭,宋氏便说:“倒也好,自从你生病好了之后,日日都是在家帮忙,后来开了铺子更是忙前忙后,都许久没和人出去玩儿过了,不用操心铺子的事,到时候娘亲在楼下一边做衣裙一边守店便是。”

    想着女儿去别人家做客总不好空着手去,既是何大小姐邀请的,那得给何大小姐准备份礼物,宋氏便说:“昨日何大人还送了你哥哥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到时你带一匣子人偶娃娃去送给何大小姐,她家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妹妹,也给送一份。”

    宋氏拿了六两银子出来入了账,毕竟要给二弟和崔慧娘他们算提成的,便是自家要用也不能白拿了去。

    不知是不是托余知味的宣传,今日又有好些个学子来问书袋,辛月全都收了一半定金,告诉他们十日后来取货。

    胡娘子雷厉风行,昨日同宋氏说好,今日便来与宋氏说:“那铺子主人回信说明日便有空闲,过来与我两家解契、签契,我约了官牙过来,明日咱们一块儿便都处理了。”

    宋氏自然点头应好,胡娘子还拉宋氏去瞧瞧她那准备退租的铺子,说:“你来瞧瞧,应该没什么需要大改的地方。”

    宋氏便和辛月说了一声,自己跟着胡娘子走了。

    辛月趁着店里没来客人,拿出十二只素人偶,一个一个的帮人偶挑娃衣首饰装扮起来,还好昨日二叔又拿了几十个人偶过来,不然别说卖了,今日要替何家小姐们准备礼物都不够的。

    不知是不是当初杨叔叔和褚叔叔买走的人偶被人见着了,最近时常有些丫鬟小厮打扮的人过来买人偶,虽没有如杨叔叔、褚叔叔一般一买就是几套,但一个两个的卖出去,收入也十分可观。

    辛月每日关店前瞧一眼当日的账,都觉得离家里买大宅子更近了一步,心情便日日美滋滋。

    关了店和宋氏一人拎着一盒人偶娃娃回家,瞧见屋里三只小猫在自己的床铺上打闹,弄得满床的毛毛,辛月都没有生气。

    只是放下木匣子后熟练的揪着猫猫们的脖颈,把它们一只只抓下来,摆成一排后蹲下训斥道:“玳瑁、琥珀、雪团,你们又在闹什么?”

    猫猫们不会口吐人言,雪团跳到一边离玳瑁和琥珀远了点,示意自己只是个劝架的,与它们的打闹无关。

    玳瑁则歪着脑袋冲着辛月奶声奶气的“喵喵”叫,一边叫一边往辛月怀里蹭,一副无辜可怜好不容易见到主人满是依赖的样子。

    琥珀见状更加气了,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张嘴就咬在玳瑁身上把它往后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

    原来是刚才辛月她们回家前,辛姑母给猫猫们喂猫食,玳瑁又吃得慢慢的被琥珀抢走了饭盆,琥珀吃完后得意的寻玳瑁,却见玳瑁在灶房被辛姑母开小灶,吃的是鱼肉!

    见琥珀寻过去,辛姑母还帮玳瑁拦着琥珀不许它上前,训斥道:“琥珀你不许再去抢玳瑁的饭吃,你都胖成什么样了,玳瑁却那么瘦不长肉。”

    琥珀一直缺根弦的小脑瓜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玳瑁吃饭都那么慢,被自己抢了也不闹,原来它以此装可怜去换更好吃的小灶!

    琥珀好气,等玳瑁吃饱了回房,便冲上去和玳瑁打成一团。

    雪团本来不参与那两猫之间的纷争,只是见它们打着打着打上了床铺,把它主人最爱的日日要抱着睡觉的布老虎都抓破了,才冲上去拉架。

    见两只都在挨训,雪团把被它们踹到地上的布老虎小心叼起,伸到辛月面前特意露出被破坏的地方,“喵喵喵喵”的一边叫一边瞪着玳瑁和琥珀告状。

    辛月明白了雪团的意思,摸了摸乖巧的雪团,安慰道:“雪团好乖,是为了保护玉娘的

    布老虎才跟它们打架的是吗?放心,布老虎还有救,待会缝一缝就好了。”

    “喵。”雪团应了一声,把布老虎递给辛月,然后走到装可怜的玳瑁和炸毛的琥珀面前,公平对待的一猫扇了一个大嘴巴子。

    第50章

    玳瑁和琥珀都被雪团的一巴掌扇懵了。

    玳瑁歪着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与不可置信。

    而琥珀急躁的脾气上来了,冲着雪团龇牙咧嘴的,躬起了身子蓄势待发。

    辛月连忙一把按住琥珀要朝雪团突脸攻击的小脑袋,使得它四肢摊在地上变成一块大肉饼,琥珀瞪大了眼睛冲着辛月急速的发出了一连贯的“喵喵”声,似乎在质问辛月:为什么要拦喵?放开喵,让喵过去与它大战三百回合!

    辛月把布老虎被划破的地方举起来,紧贴着琥珀的脸,用比琥珀更大更急促的声音训斥它:“喵喵喵!喵什么喵!看看,看看,这是不是你和玳瑁弄坏的?还凶,你凶什么凶?知道错了吗?不知道就趴在这,想到知道了为止。”

    琥珀挣扎的四肢安静了下来,它先心虚的扫了一眼雪团,然后低下头,不过片刻之后又努力冲着另一边的玳瑁“喵喵”叫,似乎在说:不是喵自己弄坏的,还有玳瑁它也有份!

    玳瑁机灵的小眼睛转了转,试图把自己藏到辛月身后去,辛月放下布老虎一把揪住玳瑁的脖颈,把它放到琥珀身边也一起压住脑袋,说:“玳瑁你也别想跑,弄坏布老虎的责任也有你的一份,你和琥珀一起反省。”

    玳瑁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可辛月毫不心软,琥珀见状才平了心气。

    过了一会辛月才放开它们,玳瑁和琥珀一起爬起来去蹭蹲在另一处的雪团,雪团一开始还在生气,跳起来躲着它俩走,被玳瑁和琥珀紧紧追着,又蹭又舔的,雪团才渐渐慢下了步伐,三只小猫重新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

    辛月见它们重归于好,笑着拿起布老虎去寻娘亲缝补,宋氏穿了线不过缝了几针,就完全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等晚上睡前辛月跟郭玉娘说玳瑁和琥珀打闹把布老虎弄破了,郭玉娘翻来覆去的找都没发现哪里破过,又听辛月说雪团因为玳瑁和琥珀弄破她的布老虎,发了脾气打了玳瑁和琥珀一猫一巴掌,郭玉娘惊讶的问:“真的吗雪团?”

    雪团走到郭玉娘面前挺直着脖子应了一声:“喵。”

    郭玉娘把布老虎放下,一把把雪团抱起来在怀里蹭来蹭去,感动的说:“谢谢你雪团,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每次我要抱你你都跑得远远的,原来你也是喜欢的我呀。”

    雪团是一只洁癖猫猫,它长着一身洁白的毛,又极其的爱干净,每次辛月拿着湿布给猫猫们擦身体,玳瑁和琥珀都要闪躲一番,只有雪团会积极主动的跳上辛月的膝头任由辛月擦拭。

    平时要是琥珀不知道去哪儿乱钻乱串,弄得身上灰扑扑的,雪团都会躲出八丈远,坚决不肯让琥珀来与自己贴贴,要是万一不小心被琥珀贴到了,雪团还会炸着毛把自己全身仔细的舔一遍。

    现在雪团被郭玉娘抱在怀里,忍不住僵硬着身子,但是强忍住了没有跑开,一脸生无可恋的任由郭玉娘在它身上乱蹭,仔细瞧它眼里露出一股子无奈但溺爱的神情。

    猫猫们今日的小风波好似过去了,三只猫猫躺在摆成一排的猫窝里,睡着睡着玳瑁和琥珀便贴到了一起。

    不过第二日,辛月早起给猫猫们摆好猫食,却发现今日的琥珀吃饭极其的规矩,不似往常总是一边吃着自己盆里的食物,一边挤着玳瑁干扰对方吃饭。

    反倒是玳瑁吃得极不专心,每吃一口都要瞧一眼琥珀,见对方完全只专心的自己干饭,玳瑁的眼神里渐渐涌上了些许焦急。

    等琥珀快速的吃完了自己饭盆里的食物,反常的快速离开,瞧都不瞧玳瑁的饭盆一眼,玳瑁嘴里刚咬上的猫食都掉回了盆里,它一脸不可置信的瞅着琥珀离开的方向,满心疑惑的发出一声:“喵?”

    琥珀强逼着自己不回头,绝不看玳瑁的饭盆一眼,跑远一些后才停住了脚步,看着辛月揉着自己的肚子“喵喵”叫,示意自己还没吃饱。

    辛月见琥珀今日这么乖竟然不抢食了,高兴的走过去抱起它说:“乖猫猫,琥珀变成好孩子了,走,姐姐带你去灶房看看有没有别的吃的。”

    雪团也吃完了自己的猫食,走到辛月身边抬头“喵”了一声,辛月便把雪团也抱起来,一个臂窝圈着一只的往灶房走,嘴里还说:“雪团也是乖猫猫,也没吃饱是吗?走,我们一起去找吃的。”

    玳瑁见状急得丢下自己的饭盆就要往辛月身边跑,辛月却喝止住它说:“玳瑁你乖乖吃饭,吃光了才许吃别的,放心我给你留一份,吃完饭再喂给你。”

    主人抱着另两只猫猫去吃小灶了,留下满脸茫然的玳瑁,对着饭盆一脸迷茫的自言自语,“喵?喵喵喵?”

    今日的鱼肉分成了三份,琥珀和雪团吃完了自己的,跑回玳瑁旁边,见玳瑁还在一脸痛苦的吃着猫食,雪团默不作声,只自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趴下晒起太阳。

    琥珀却专门蹲在玳瑁身边,哈着气让玳瑁闻它嘴里的鱼肉味儿。

    玳瑁气得骂骂咧咧的“喵”了半天,最后化悲愤为食欲,憋着一股劲把饭盆里的猫食全部吃完,然后因为太撑了摊在地上。

    辛月端着剩下的鱼肉过来,玳瑁努力抬起头埋进碗里嗅了一口,一张嘴却差点把刚吃下去的猫食吐出来。

    它恹恹的扭开脑袋,一口都吃不下了,最后属于玳瑁的那份鱼肉被肚子好似无底洞的琥珀一扫而空。

    辛月也终于看明白了,三只猫猫食量本就不同,玳瑁瘦小也吃得最少,雪团是正常的食量,而琥珀,辛月目前还搞不清楚它的极限在哪里,反正就是给多少,它好像都能吃。

    于是从这天起,玳瑁的猫食减量三分之一,雪团的不变,琥珀则增加三分之一,每日若有鱼肉加餐,三猫平均分之。

    昨日给何家大小姐回了信,表明自己很愿意去做客,今日辛月关店回家便见着来请姑母帮忙腌制鸡肉的张家婶娘。

    张家婶娘回回来都不空着手,要么带来新鲜的瓜果,要么带来糖果点心,今日辛月一进灶房就先被塞了一颗冬瓜糖,嘴里含着甜甜的糖果,辛月含含糊糊的问:“张家婶娘,你今日又休假了么?”

    杨氏笑着摇头说:“没呢,我还得再过几日才休假,明日大小姐要设宴请你,我是回来托你姑母腌制鸡肉的。”

    辛月恍然,笑着问:“那张家婶娘你何时回何府?不若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家里自然不可能放辛月一个孩子自己走去别人家赴宴,本是说让辛姑母把辛月送到门外交给何家的下人再回来,只是辛月想着家里只留郭玉娘一个小女孩和辛年一个小宝宝,万一出点差错就不好了。

    张家婶娘一拍自己的脑门,说:“嗳,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大小姐特意让我送给你的邀贴,明日她已经安排好了,会让家里的仆人抬轿子来接你过去,你就在家等着便是。”

    辛月听了仔细收好邀贴,暗自感叹这位小姐姐倒是个细致周到的人。

    次日宋氏自己去了铺子,辛月在家等着何家来人接,难得今日白日在家,辛月便待在爹娘房里逗辛年玩。

    辛年已经两个月了,比满月时又膨胀了一圈,他是个吃饭一点不让人着急的孩子,而且一点不挑嘴,宋氏在家他就喝奶,

    宋氏不在家,姑母喂他米汤他也来者不拒,甚至有时姑母正在吃饭,他突然睡醒了,姑母便抱着他吃饭,他还会对姑母碗里的食物充满兴趣,张着小嘴巴“啊啊”的叫,跟个树窝里的小雏鸟一般。

    辛月之前白日里常常来陪他,后面去开铺子了晚间也要和他玩闹一番才走,是以他对辛月这个姐姐依然亲近得不得了,见今日姐姐竟然白日里也来瞧他,乐得他张开小肉手,使劲的往姐姐身上扑。

    辛月一接过他,他就笑得眼睛眯起来,小肉手紧紧的揪着辛月的衣襟,把自己肉嘟嘟的脸颊往姐姐面前送。

    辛月最爱亲他的胖脸颊了,肉嘟嘟的又滑又嫩又有弹性,亲上去“叭叭”作响。

    等辛月连着亲了好几下,辛年张着嘴巴一边笑一边流出口水来,辛月便揪起他胸前的小围兜替他擦干净。

    辛姑母照顾辛年照顾得非常精心,便是忙着洗衣做饭,也要定时回来瞧一瞧,所以辛年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但凡尿了拉了,辛姑母都能及时发现,马上就给换衣裳,还要打水把孩子整个擦一遍,所以辛年身上除了一股婴儿自带的奶香气,没有一点其余的异味。

    今日天暖,太阳光正好照到院子里,辛月便把辛年抱出了屋,在院里逛起来。

    前日二叔、三叔、三婶娘走的时候,把飞毛腿也带走了,开春了要农忙耕种了,飞毛腿是家里的一个大劳力,套上车板便能拉秧苗和水、肥。

    辛年扫了一圈院子,瘪着嘴巴指着往常栓飞毛腿的树,“啊啊”的叫。

    辛月忙跟他柔声解释:“年哥儿是问飞毛腿怎么不在吗?他回老家帮阿爷干活去啦,过两个月端午节咱们回老家就能看到它啦,还能见到阿爷、叔叔婶娘们,还有三个堂哥呢。”

    辛年瞪着眼睛瞧着辛月说话,辛月说完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懂,反正不再指着树“啊啊”叫了,而是盯上了石桌上趴成一排晒太阳的猫猫。

    辛月便抱着辛年过去,坐在一个石凳上,和他介绍:“这只胖胖的是大哥养的琥珀,这只雪白的是玉娘表姐养的雪团,这只最小的是姐姐养的玳瑁。”

    三只猫猫竖起耳朵转过脸瞧着辛月怀里的辛年,每一只的脸上都写满了防备。

    辛月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只见辛年出手如电,瞬间就抓住了玳瑁和琥珀的尾巴,只有雪团因为趴得最远而逃过一劫。

    雪团迅速的起身跳下石桌,炸毛的冲着辛年“喵喵”叫。

    而玳瑁和琥珀挣扎着要跑,却因为辛年手抓得死死的跑不掉。

    听到猫猫们凄厉的叫声,郭玉娘从灶房跑出来,见状笑了起来说:“表姐,可不能让年哥儿靠近猫猫们,他见到猫就拽猫尾巴。”

    辛月忙伸手强掰开辛年的手指,把玳瑁和琥珀解救出来,玳瑁和琥珀立刻连滚带爬的离开石桌远远的,辛月尴尬的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年哥儿胆子这么大,还好猫猫们乖巧不挠他。”

    郭玉娘听了笑得更大声,说:“表姐你不知道,原先年哥儿第一次和猫猫们一处玩,猫猫们还甩尾巴逗年哥儿玩,谁知道年哥儿一把就抓住了猫猫的尾巴,还往嘴里送,吓得猫猫们睡觉都要把尾巴压在身下,这些日子才好了些,没想到年哥儿又抓上去了。”

    辛月讪讪的把辛年抱远,把猫猫们晒太阳的石桌还给它们,坐到院里的竹椅上点着辛年的鼻尖训他:“以后不可以再抓猫猫的尾巴了,更不许往嘴里塞,知道没有?”

    辛年眨着眼睛瞧着辛月说话,等辛月话一说完,他嘴巴一张,没有牙齿的牙龈便夹住辛月的手指。

    辛月忙抽回自己的手指,一脸无奈的说:“宝宝你真是我见过最馋的宝宝。”

    郭玉娘见状笑得捂起了肚子。

    这时院门被人敲响,辛姑母擦了手出来去开门,门外果然是何家的仆人,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丫鬟朝辛姑母行了个礼,递过何府的名帖说道:“请问是辛大人家吗?我是何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我们小姐派我来接辛小姐。”

    辛姑母瞧见外面停着一顶二人抬的青布小轿,接了名帖便笑着说:“是,劳烦你们稍候一下。”

    辛姑母掩上门把名帖递给辛月,然后把辛年从辛月怀里抱走,说:“月娘你瞧瞧,是不是何府的?”

    辛月打开一看,确实是何府的名帖,便起身说:“是的,姑母我去屋里拿礼品。”

    辛月抱着两个木匣子出来,和辛姑母、郭玉娘说了一声,便上了轿子去了何府。

    辛家的院子离县衙本就很近,何家人就住在县衙后面,稍微绕了几步路便也到了,轿子直接走到了县衙后院里面才停。

    那自称叫夏兰的丫鬟帮辛月拿了木匣子,带着辛月往何大小姐的院子走。

    路上遇到了个和辛月差不多大的男童,穿着一身精致的绸布衫,却独自一人撅着腚蹲在树下挖泥,夏兰见状停下脚步对那男童说:“大少爷,您不是应该在书房和先生上课吗?”

    那男童听到声音忙把手里的枯枝一丢,回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夏兰,你接了姐姐的客人回来了,我是胸口不舒服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回去了,你莫要跟我姐姐告状啊。”

    说完,那男童又看向辛月,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说:“你就是那个做梦都在吃炸鸡的大馋丫头啊?”

    辛月听了这话,嘴角抽搐一下,不是说古人最是守礼,怎么这个小破孩竟然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没礼貌!

    只是初来乍到的在别人家里,辛月不好发作,便只说:“原来你就是何家大少爷啊,不愧是出身富贵,连衣裳都比别人多用几尺布。”

    那男童听了辛月前半段话时还在鸣鸣得意,待听到最后那句时才反应过来辛月是在说他胖,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又羞又急指着辛月说:“还不是赖你!要不是因为那炸鸡,我怎么会胖了这么多,原先的衣裳都穿不下了。”

    辛月感受着自己衣服底下藏起的小肚腩,一时倒是有点和小胖子感同身受,她对炸鸡亦是又爱又恨,可是他要怪也该怪自己没有定力管不住嘴,凭什么怪她啊,辛月正准备继续怼回去,反正她现在也顶着小孩的皮子,才不怕人说她以大欺小。

    结果不远处传来一声娇斥:“何晏安!”

    原来是被先生告状正在满院子寻弟弟的何令芳,她正好瞧见了弟弟嘴贱招惹自己请来的小客人,怒气冲冲的快步过来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训斥道:“你不在书房上课,在外面做什么?辛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快给辛小姐道歉!”

    何令芳明明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清纯小白花样的美人脸,却被弟弟气得红着脸瞪着眼,一副雌虎发威的模样。

    何晏安出生就没了母亲,是姐姐一手照看大的,前几年他们姐弟没被接来潍县时,便只姐弟俩跟着阿爷阿奶相依为命,姐姐对他来说又是姐姐又是娘亲,他虽性格淘气得要命,连爹爹都不大管得住他,却最怕他姐姐。

    见姐姐又知道他逃课,又撞见他捉弄她的客人,何晏安缩着脖子低着头,默默挨训,等姐姐把他往前一推,他立刻扬起脸讪笑着和辛月道歉道:“对不起辛小姐,我不该对你那么无礼,请你原谅我一回。”

    辛月见他道歉了,便把刚才的事放在脑后,不会真的和一个小孩较真,说:“好,那刚才的话便都算了。”

    何令芳招了身后的仆人过来,把何晏安交到仆人手里说:“带他回去上课,他装病逃课对先生不敬,罚他今日站着上课。”

    何晏安一脸苦涩的跟着仆人走了,何令芳深深叹了口气,又跟辛月道歉道:“真是抱歉啊,月娘,让你被我弟弟冲撞了。”

    辛月忙摆手,何令芳安排得够细致了,谁知道会碰上逃课的熊孩子呢,便安慰何令芳道:“芳姐姐,我没事,我家也有个调皮的弟弟,刚刚出门前他还又抓猫尾巴又咬我的手呢。”

    何令芳一听,顿时感觉遇到了同命人,便亲近的拉着辛月的手说:“唉,弟弟真的是折磨人,还是妹妹好,又香又乖招人喜欢,不像弟弟上蹿下跳一身臭汗。”

    辛月一听,虽然自家弟弟香香的没有臭汗,但还是顺着何令芳的话说:“就是,我表妹最乖了,又甜又萌。”

    等走到何令芳的闺房里,夏兰把木匣子放到桌上,辛月忙说:“芳姐姐,这是我带的礼物,一匣子给你,

    一匣子给你妹妹。”

    何令芳一愣,她和同龄的朋友交往时,倒是会互相准备礼物,可没想到辛月这么小,就这么有礼节,她便说道:“多谢月娘。”

    掀开木匣子见到里面精致的人偶娃娃,何令芳捂着嘴巴叹了一句:“可真漂亮!这一定很贵吧,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辛月忙解释道:“不贵不贵,这是我们家铺子里卖的,是自家做的,芳姐姐不用有负担。”

    何令芳听了松了口气,这人偶实在漂亮,她刚刚拒绝都是费了很大的劲,而且心里已经想好了定要问到是哪里买的,必须要买一套。

    因为继母出身杨氏,何令芳以前倒是常和杨家走动,杨家的杨芸娘只比她小两岁,何令芳每年被继母带着去杨家做客也会见个一两回,只是今年赶上她婚事受挫,前些日子都有些瘦脱了相,今年便没随继母去杨家,也就没在杨芸娘那瞧见这人偶娃娃。

    何令芳手里也有杨家送来的西洋人偶娃娃,本觉得很好看的娃娃,在见了辛月送的这人偶娃娃后,一下子觉得那西洋人偶娃娃不过尔尔了。

    她一个一个的拿起来看,爱不释手,等辛月教了她这人偶还能自己随意摆出不同的姿势动作后,更是眼神闪闪的盯着人偶不放。

    何令芳不自觉的拿着人偶玩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旁边还有客人在,尴尬的咳嗽一声,把人偶小心仔细的放回木匣子里,嘱咐夏兰道:“你把我的放到我卧房里,另一匣子送去母亲屋里给妹妹。”

    夏兰应了一声离开,何令芳托着红红的脸颊,瞧着辛月满眼惊奇,问:“这人偶娃娃竟是你家自己做的?是谁这么有巧思?我最近有些时日不曾出门了,竟不知道本地竟有这么好的人偶在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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