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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宋光耀听见姑父这般说,他想起掌柜那日说来的人极凶横,各个都带着刀,还不与人说话,直把他们都赶了出来便封了铺子,便说:“之前我爹爹和娘亲在家提过,这回是给府城守备大人家做衣服,封铺子的会不会是守备大人派的官兵?”

    宋氏听了吓了一跳,先前胡娘子只是说是世代武官的人家,宋氏可不知道竟然是一府守备。

    辛长平亦是脸色难看,若是如此,难怪宋承业与徐氏直接被下了牢狱,府衙都不曾与潍县县衙告知,怕是府衙如今都不知道此事呢。

    毕竟守备大人与府尹大人可是平级,军队不插手地方治理,可地方官也管不了军队。

    守备府可是有自己的府衙和牢狱的,官兵们犯事都是由守备府自己裁决后直接报到京城给皇上批示,不需要经过地方官员,便是百姓与官兵之间的纷争,也是由守备府升堂,只是需有地方官员在场监督裁决是否公正,可有偏私官兵的行为罢了。

    辛长平把这里面的关窍告知了宋光耀,宋光耀听得眼冒金星,只懂了一点,他爹爹娘亲被关在军方的牢狱里,姑父也没有办法探听到消息。

    宋光耀目露沮丧,表情茫然又绝望。

    毕竟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连番打击之下,原本因为觉得自己是哥哥,要在妹妹面前表现得坚强可靠,出事到现在都强撑着没哭过的宋光耀眼泪瞬间决堤。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心里最后一丝指望也被戳破之后,他只能茫然的不断重复一句话:“现在如何是好?”

    宋惜娘本就是个胆小的性子,这几天全靠哥哥安慰鼓劲才坚持下来,见哥哥都哭了,她更是崩溃了,只是她声小,连哭都是细声抽噎,虽然声音没有多大,不吵人,可听着更让人难受。

    连辛姑母这个不相干的人见他们这样子都觉得心酸,急切的看着弟弟问:“大弟,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们见爹娘一面?这一家就两个孩子,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主事儿的都被关起来,不论犯了什么事儿,是要赔钱还怎样,总得告知一声吧。”

    宋氏再是怨恨兄嫂,也不到希望他们得到这般下场的地步,只不过是不想再与他们来往,不愿再被白白奴役罢了。

    而且这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以前宋氏也曾真心爱护过他们,便是宋氏的娘亲虽觉得这孙子孙女愚笨,可也是亲生血脉,疼爱得很。

    不管怎么说,宋氏也狠不下心见他们这样,便拉着辛长平的手说:“大姐说得是,我们不求把他们放出来,只想知道到底犯了多大的错,如何能补救。”

    辛长平思考了片刻,想起有一人怕是能和守备府的人搭上话,便点头说:“我明日请假带耀哥儿去一趟府城,原先陪何大人去府城时在府衙结交了一个书吏,他姐姐好似嫁的是守备府的军官,看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去牢里见一见你兄嫂。”

    宋光耀和宋惜娘听了这话,连忙把身上的银子都往辛长平怀里塞,哭着说:“多谢姑父,这些银子给姑父用作打点,不够的话我们想办法去挣,以后再还给姑父。”

    宋惜娘甚至连头发上的银钗和耳朵上的耳坠子都摘了下来。

    辛长平哪里肯收他们的钱,摇头说:“替你爹娘花销的银子等你爹娘出来了我自会寻他们要,你们把钱收好,不知这事最后能不能解决,这些钱说不得是你们的退路。”

    宋光耀却摇头,他虽被人笑痴傻,却很认理,觉得这种时候姑父能不怕被牵连,还愿意帮忙托人托关系带他去见爹娘,已经是极仁义了,怎么还能让姑父垫钱去打点。

    尤其是亲眼见到连至亲的阿爷,都怕惹上自家的麻烦,连夜收拾行李跑了,宋光耀更觉得姑姑、姑父的难得。

    他坚定的把兄妹俩的银钱都给辛长平,只把妹妹的几样首饰留给了妹妹,说:“姑父,你就收下吧,没有托人办事还要别人花钱的道理,你放心,便是最后爹娘救不出来,我都这么大了,又读了几年书,去给别人铺子里干活总归也能养活自己和妹妹。”

    辛长平没见过娘子的侄儿几次,只是听说他不甚聪明,可今日见他说话做事,小小年纪竟然很有担当,倒是让辛长平有些刮目相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辛长平便是为了安宋光耀的心,也只得收下这些银钱,安慰的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那好,便先用你们这些钱去寻人打点,今日吃了晚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到了府城也没时间休息,今日需养好精神。”

    宋光耀连连点头,他用衣袖擦尽了脸上的泪痕,认真的说:“多谢姑姑、姑父,不论最后如何,姑姑姑父今日之恩情,侄儿谨记在心,将来若有能力一定回报姑姑姑父。”

    宋惜娘也学着哥哥擦干净了眼泪,虽然还不自觉的有些抽噎,但也磕磕绊绊的说:“惜娘也谨记姑姑姑父的恩情,日后定会

    回报。”

    “这孩子。”宋氏侧头悄悄擦了擦眼角,然后一边一个的拉着侄儿侄女进屋,说:“莫说这些话了,快进屋吃饭。”

    宋光耀和宋惜娘刚才虽然吃了些吃食,可他们今日饿了足足一整日,那些饭食并没有令他们饱腹,而且这几日他们又慌又怕,吃饭都是随便凑合几口,如今见到辛姑母做得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忍不住悄悄咽口水。

    但他们十分拘谨,只敢夹自己面前的那盘菜。

    辛姑母见了忙给他们碗里夹菜,每样都往他们碗里堆,堆得碗里跟山一样才停。

    刚刚辛姑母喊辛长平大弟,宋氏又喊辛姑母大姐,表妹也喊她姑母,宋光耀便知晓了这位长辈是姑父的姐姐,他便跟着表妹喊:“谢谢姑母。”

    辛姑母听了表情有些讪讪,尴尬的说:“莫要客气,多吃些,你们别怨我早上骂你们还赶你们走。”

    宋光耀和宋惜娘在家也没少见爹娘骂姑姑,而且刚才辛姑母还替他们说话,劝姑父帮忙,所以他们并没有记恨辛姑母早上的行为,连连摇头。

    吃过了饭,宋光耀和宋惜娘主动说他们还没见过小表弟,宋氏进屋瞧了一眼见辛年已经睡醒了,不哭不闹的正自己玩着自己的手,便招呼侄儿侄女进来。

    辛年是个人来疯,见到陌生人一点不害怕,还热情的笑着冲宋光耀和宋惜娘笑,嘴里“啊啊”的叫。

    宋光耀和宋惜娘见到辛年喜欢得不行,征求了姑姑的同意后,两个人轮着抱起辛年。

    辛年手欠的揪住了宋惜娘的耳坠子,扯得宋惜娘耳朵一疼,宋氏连忙拍了一下辛年的手训他:“不许乱扯表姐的坠子,你把表姐扯疼了。”

    可宋惜娘不仅不生气,还把自己的耳坠子摘下来给辛年玩。

    见辛年抓着耳坠子高兴得直叫,宋光耀遗憾的说:“可惜给表弟准备的礼物都没带出来。”

    也不管辛年听不听得懂,宋光耀朝辛年许诺道:“要是我还能回家,下回就把礼物都给你送来,要是回不去了,等我自己挣了银子再攒钱给你重买一份。”

    辛年瞧着宋光耀开心的笑,然后把手里的坠子往嘴里塞。

    宋光耀面色大变,忙伸手从辛盛嘴里把耳坠掏出来,一脸后怕的看着姑姑。

    宋氏宽慰侄儿侄女道:“你们表弟什么玩的都不喜欢,就馋嘴,什么到手里都要往嘴里塞,下回再这样还是如此马上掏出来。”

    然后把辛年抱过来,打了几下他的小屁股,这小子抓到什么都爱往嘴里塞,家里人都习惯了掏他的嘴,本来宋氏已经要伸手了,没想到宋光耀下手也很快准狠,宋氏板着脸教训了一回辛年,训得辛年笑脸变成了委屈脸。

    宋惜娘后怕的把身上零碎的小首饰收起来,再不敢给辛年玩了。

    晚上睡觉,辛长平带着宋光耀去了辛盛的屋里睡,辛姑母陪着宋氏和辛年睡,宋惜娘便睡在辛月屋里。

    原本宋惜娘是被安排睡在辛姑母往常的地铺上,可辛月怕她晚上害怕,而且她人又瘦小不占地方,便说:“表姐到床上来和我们一起睡吧。”

    虽然辛月比宋惜娘小好几岁,可宋惜娘本就依赖辛月,听了自然愿意,便抱着被子去了床上和辛月郭玉娘挤在一处。

    熄了灯上了床,郭玉娘睡在里面,辛月睡在中间,宋惜娘睡在外侧。

    宋惜娘下意识的靠近辛月,轻声问:“月娘,你说明日哥哥能见到爹娘吗?我好害怕。”

    辛月很不喜欢那对舅舅舅母,但是对小兔子一样的宋惜娘讨厌不起来,爱怜的拍拍她的背,哄她道:“不要怕,没事的,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

    宋惜娘这几日都是一个人在客栈房间里睡觉,没人说话没人陪,她夜夜睡不安稳,总是做很可怕的噩梦。

    今日和表妹挤在一起,她突然十分安心,以前表妹那么小就能站在她前面替她出头,她心里觉得表妹十分厉害,十分信服表妹说的话,便挨着表妹沉沉的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辛长平先去了县衙,和何大人请了假,何大人听说了这事也觉得难办,他靠着出身在府尹大人面前还能有一点薄面,可军方的事情连府尹大人都插不上手,更何况他一个小小县令。

    便只能爱莫能助的叹了口气,给辛长平批了假。

    辛长平叫了辆车回家接上宋光耀往府城去,怕耽误时间,特意叫的一辆骡车。

    等到了府城,在府衙附近下了车,辛长平交待宋光耀和车夫在这等着,他自己去了府衙寻人。

    辛长平认识的那个书吏姓朱,他姐姐确实嫁了守备府军官,还正巧是管牢狱的头领。

    听到辛长平所求,他没有犹豫,跟上司告了个假便带着辛长平去守备府寻自己姐夫。

    辛长平带着朱书吏一块儿去坐骡车,宋光耀见到朱书吏和姑父一起过来,便知道对方愿意帮忙,连忙躬身行了个大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大人相帮。”

    朱书吏把宋光耀扶起来,见他还未及冠,赞了一句:“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担当,你爹娘是有福之人。”

    到了守备府朱书吏自己去托人喊他姐夫出来,朱书吏的姐夫长得十分高大,满脸煞气,一瞧就是战场上见过血的兵,他望着辛长平和宋光耀,眼神极有压迫感,冷声说道:“守备府牢狱的犯人外人不可轻见,此案还没开始审理,等到要开堂之前,自会通知府尹大人和你们本地的县令大人来一同听审,定不会冤枉了他们。”

    宋光耀再是坚强,在这种压迫下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辛长平忙挡在宋光耀面前说好话道:“大人,他是家中长子,您也瞧见了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没经过什么事,爹娘都被关起来了,他还什么状况都搞不清的,求您行个方便,让他进去见一面他爹娘,好歹知道究竟发什么了,他爹娘要是给大人们添了麻烦,光是抓了他们也于事无补,我们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回去也好想办法弥补,您说是不是?”

    朱书吏也在旁边帮着敲边鼓,说道:“姐夫,这是我好友,你就帮忙行个方便,他们进去说说话就出来,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辛长平把昨日宋光耀给的银钱换成了整锭的元宝,悄悄拿了个五两的,借着抓着朱书吏姐夫的衣袖哀求的动作悄悄塞到了他手里。

    朱书吏的姐夫感受到元宝的形状,下意识的掂量了一下,满意的露出个浅笑,咳嗽一声把元宝塞进了袖袋里,才说:“行吧,但人多眼杂,到了里面不可久待,进去最多两刻便得出来。”

    辛长平忙说:“知道了,大人放心,必不叫大人为难,只要问清了缘由便出来。”

    宋光耀喜出望外的跟在姑父身后到了牢狱外,朱书吏的姐夫让他跟着自己进去,宋光耀突然害怕,求救的瞧着姑父,辛长平见状只得又求朱书吏的姐夫道:“可否让我陪着一块儿进去,他年岁还小,怕他问不到点子上,出来传话又出纰漏。”

    朱书吏的姐夫看在袖袋里沉甸甸的元宝面上点点头,说:“那就一起来吧。”

    毕竟那可是五两银子,他一月的薪俸也才一两多点,家里父母妻儿一大家人,这点银子可养不活他们,全靠这些探监的人给的好处,家里才能过得富足些,这五两银子都快抵得上他三、四个月的收入了,值得他给他们再多行点方便。

    宋承业和娘子徐氏被关进这牢狱里都好几天了,被扒了绸衣,穿着破旧的囚服,还几天不得洗漱,人都馊了,每日里吃的也都是些潲水一般的食物,整个人瞧着都跟街头乞讨的乞丐一般没什么分别。

    他们本来送货来府城,一开始和守备家的管事还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谁知道那些给姨娘的衣服送到各院之后,守备家的姨娘们纷纷闹了起来,说正室夫人糟践她们,给自己和自己儿女都寻府城最大的绣庄做衣服,给她们做的衣服却跟下人的一般。

    守备夫人确实舍不得给姨娘们也花

    大笔的银钱在府城最好的绣庄做衣裙,但是这家绣庄当初姨娘们自己也是点头认可了的,她才不受这个冤枉。

    两边吵了起来,姨娘们说夫人故意刻薄她们,想要她们穿着丑陋的衣裙出去丢守备大人的脸面。

    守备夫人说当初你们自己点头选了这家做衣裙,又不是我非逼着你们的,凭什么冤枉我。

    姨娘们说这衣裙跟当初拿来的绣样根本不一样,说守备夫人故意和人合伙哄骗她们。

    吵得热闹起来,把在家休息的守备大人引了过来,知道原委之后,便直接让手下的兵丁把那绣庄的老板抓了起来。

    守备家的管事怕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忙说:“当初他们说自家有手艺绝佳的绣娘,我才请了他们来替姨娘们做衣裙的,样品姨娘们都看过,也都是满意的。”

    姨娘们听了更气了,纷纷把送到自己房里的衣裙扔出来,指着那上面的刺绣说:“我们当初是同意了,可这刺绣根本和当初的样品不是一个档次!”

    那管事忙拿出先前的样品来对比,果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又拿出和宋家绣庄签的书契来,说:“当初因为没见到那绣娘本人来替姨娘们量身,我特意和宋家绣庄签书契时写明了,必须由样品的绣娘本人替姨娘们做衣裙,如果货品出了问题,需十倍赔偿。”

    守备大人有三个姨娘,每人每季要做四身新衣裙,徐氏接这个活要的价是五两银子一身衣裙,这管事要拿好处,书契签的是十两一身,十二身衣裙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十倍赔偿便是一千二百两。

    卖了宋家的绣庄和铺子,也只能换得几百两罢了,一千二百两,便是打死宋承业和徐氏也是掏不出的。

    于是宋承业和徐氏便被关进了守备府的牢狱,家中的铺子和宅子也都被守备大人派人封了起来,等到时候开堂审案之后,这铺子和宅子都将作为赔偿归守备大人所有,不足之处若是宋承业和徐氏无法补齐,还得去军营做苦力抵债。

    宋承业和徐氏自被扔进牢狱里,一开始两相对着哭,后来便开始互相指责,宋承业怪徐氏:“都是你非要接这活,大户人家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如今好了,家业都赔干净了,你我还得去军营给人当一辈子苦力!”

    徐氏可不是个软弱可欺的,针锋相对的骂回去道:“你现在倒会说些事后的明白话,当初能接下这活,你没有高兴到天上去?还怨我,我倒是有本事接下活来,可是你没本事让你妹妹替你做出这些衣裳来啊,这事怎么也不能怨到我头上来吧。”

    两个人连着吵了几日,吵到现在一个人坐在牢房的一个角落,谁都不搭理谁。

    朱书吏的姐夫把他们带到牢房外,掏出钥匙开了门让他们进去,然后把门锁上和朱书吏去自己的值房。

    宋承业和徐氏见到辛长平和儿子宋光耀,满脸惊喜,两个人顾不上怄气,一块儿扑了过来,徐氏一把搂住宋承业就哭起来,控诉道:“耀哥儿,你可来了,娘亲都要被你爹欺负死了,明明我俩一块儿做的生意,出了事他就怨我一个。”

    宋承业没心情和徐氏争执,只拉着辛长平不放,这会儿他把和妹妹的不愉快全抛之脑后,拉着辛长平好似拉住了救命稻草,忙问:“妹夫,你可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辛长平瞧了一眼宋光耀,宋光耀忙把娘亲拉开,问爹娘道:“爹爹、娘亲,我们只能进来待一会儿,待会儿就得走了,你们被关起来,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赶紧告诉我,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也要抓紧说,如今家里铺子和宅子都被封了,我和妹妹无处可去才求到了姑姑家,还好姑姑、姑父愿意帮忙,姑父还想办法托了关系带我来见你们。”

    宋承业听完忙追问:“你阿爷呢?他难道不管你们吗?”

    宋承业被抓进来时就听说了自家的铺子和宅子会被封,只是他想着好歹镇上还有他爹在,儿女总归还能有地方待,有人能照看,所以这几日没怎么担心儿女,只顾着想着自己要如何脱身,现在听儿子说他们无处可去,他满脸震惊。

    宋光耀是个心性厚道的人,不爱讲人坏话,可对他阿爷此次是真的寒了心,冷笑着说:“我和妹妹从家里出去就去找了阿爷,可阿爷表面说帮我们打听情况,只给我和妹妹送到客栈开了两日房间,第二日他就带着姨妈搬空了家里不见踪影了。”

    别说宋承业听得傻眼了,就连徐氏都不可置信,瞪着眼睛说:“你可是他唯一的亲孙子,你爹还是他唯一的亲儿子,这老头子竟然就这么跑了?”

    第62章

    宋承业一直认为自己是家中独子,又替家里传承了香火,生了宋光耀。

    他爹明明白白的重男轻女,不说小时候他和妹妹有矛盾,他爹帮他拉偏架这种小事,只说妹妹出嫁除了娘亲给绣了一幅绣画值些钱外,他爹就只把辛家送来的聘礼陪嫁了回去,一分一毫都没再添。

    妹妹每月刺绣才能拿到一两银子左右的分红,而自己哪怕什么都不干,每月都能跟爹要出几两银子来花用,去年更是把家中的产业和绝大部分银两全给了自己。

    所以宋承业一直坚定的认为他爹把他当做命根子,他从小到大对他爹唯一的不满,就是他爹去年非要娶个小老婆,娶的还是自己的姨妹害自己丢脸面。

    他本来以为自己被关进了牢狱里,他爹一定在外奔波打点,想方设法救他出去,瞧见妹夫来,也以为是他爹出面请来的,毕竟上回两家都撕破脸说了断亲了,他认为也只有他爹能用孝道压着妹妹。

    如今听到儿子说他爹一听他被关了,儿子孙子全都不管,带着新娶的小老婆跑了,宋承业满脸诧异,嘴里一直念叨着:“这……这怎么可能?”

    徐氏对公爹多看中儿子、孙子也很是了解,她当年嫁进去身份被拆穿,公爹极厌恶她,甚至还曾逼着夫君把她休了,直到她生了儿子,老头子才不再对她横竖不顺眼。

    这人多看重子嗣传承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能做出抛下儿子、孙子全都不管的事,才更加让人不可置信。

    若说他怕被牵连,贪生怕死,可儿子虽在牢狱里,孙子却是在外面的,而且都求上门去了,哪怕他逃的时候带上宋光耀,徐氏都能理解。

    宋承业陷入了被亲爹抛弃背刺的情绪无法自拔,徐氏却是个精明善猜疑的,她想起那日她和夫君夜里去小院寻公爹,原本都还好好的,只是夫君说了句堂妹,堂妹摔了个茶碗,公爹就突然暴怒起来。

    徐氏细细想来,以往便是婆婆都不曾得公爹这般爱护,便是夫君做错事惹婆婆不悦,公爹都是向着夫君劝婆婆莫和儿子计较的。

    而且仔细想想那时不过是地面有点碎瓷片,公爹却小心翼翼的把堂妹护着,堂妹在家都是干惯了活的,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公爹置于反应那么大吗?

    除非堂妹怀孕了?怕真是这样!不然说不通!

    徐氏顾不得和夫君还在冷战,抓着夫君的手便问:“公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堂妹是不是有身孕了?”

    宋承业被徐氏这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反驳道:“怎么可能,我爹都多大年纪了,都是老头子了还能生?”

    徐氏却说:“你忘了公爹那个朋友,六十多了还老来得子呢!不然怎么上次他为了护着我堂妹就对你发那么大脾气,而且若不是他又有了孩子,他怎么能对唯一的儿子、孙子不管不顾?”

    宋承业眼珠子都要瞪得跳出眼眶了,他想反驳娘子说的是无稽之谈,可偏偏他自己也越想越觉得不对,好似还真的只有这样才合理,他突然想到一事问:“可你堂妹不是不能生吗?”

    宋承业记得当初徐氏嫁进来被发现不是小徐氏后,他爹很是给了徐氏一段时间气受,直到徐氏生下儿子,而小徐氏多年都未有孕,被传出不能生的名声,他爹才不再说他当初不该娶徐氏的

    话。

    徐氏跟小徐氏是年纪相仿的姐妹,小徐氏以前曾偷偷跟她诉过苦,所以徐氏也知道些内情,便说:“那都是她前夫家故意污她名声的,她前夫不知是天阉还是天生就不喜欢女人的,平时只待在书房里过夜,都不往我堂妹屋里去的。”

    宋承业心里最后一丝侥幸被戳破,他也认定了徐氏的猜测,一下子心灰意冷起来,放开拉着辛长平衣袖的手,走到先前的角落里蹲下。

    徐氏忙去拉他,说:“夫君,你干什么呢?如今耀哥儿和妹夫好不容易进来,咱们赶紧一起想办法脱身啊!”

    宋承业却甩开徐氏的手说:“还能想什么办法,书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一千二百两银子,便是把铺子和宅子都抵了也差得远,要是我爹愿意帮忙,他那些老朋友各处借一借还有点希望,可我爹跑了,如今咱们还能想什么办法?难道你娘家能拿出钱来?”

    徐氏忙看向辛长平说:“妹夫,你们可得帮帮我们啊,如今我们只能指望锦娘这个亲妹妹了。”

    辛长平吃了半天瓜,内心也觉得老丈人肯定是有了新孩子了,他虽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帮忙来见他们,但他可没想到娘子的嫂子居然指望自家出钱帮他们,去年月娘生病掏空了家底,跟他们借几两银子可都借不出来呢。

    辛长平颇为无语,语气冷淡的说:“我们家可没这么多钱,去年连盛哥儿的束脩都拿不出来,差点儿都不能继续念书了,今年是开了个铺子,可本钱都是拿我家的田地抵押借来的,铺子才开了一个多月,又不是挖金矿,能挖出一千多两来。”

    徐氏再厚的脸皮,话也说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宋光耀,眼泪流下来,摸着儿子的脸说:“耀哥儿,爹娘以后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家里的铺子宅子都得被收走,不够的银子还得我和你爹去军营干苦力抵债,那么些银子,怕是干到老死都还不完了,以后只你跟妹妹了,你年纪大些,又是男儿,日后多照顾好惜娘,回去带着妹妹去阿公阿婆家,你舅舅舅母要是不乐意,你就说娘亲这些年可没少贴补他们,你们回去吃住也是应当的。”

    宋光耀被爹娘这番话说得脑子发懵,又是阿爷有了新孩子,又是要赔人一千二百两银子,赔不出来爹娘得去军营干苦力一辈子都出不来,他茫然的问:“怎么会欠人这么多钱?”

    当着辛长平的面,徐氏不敢怨怪宋氏,毕竟以后她和夫君都顾不上儿女了,见辛长平还能帮着带儿子来见他们,就知道妹妹虽然嘴上说和他们断亲不来往,可对两个孩子还是愿意关照的。

    徐氏叹了口气,便只说:“我们和守备府签的契约,给守备府家的三个姨娘做十二身衣裙,若是违约要十倍赔偿。”

    辛长平听了觉得奇怪,他知道宋承业和徐氏是以娘子的名义接的活,可是娘子以往便是绣绣画也才能卖出十两银子一幅,如今娘子做衣裙一身能卖十两也是因为学会了岳母的绝技针法的缘故,可宋承业他们只有娘子以往的绣品,便问:“一身衣裙要价十两?”

    徐氏摇摇头说:“我们要的五两,但是守备府的管事说契约要签十两一身,他说他跟我们这种小地方的铺子合作是担了风险的,要拿一半好处。”

    辛长平心想,若只是一半,六百两银子,宋家那铺子都能值个三百多两,再加上宅子,那差额就不多了,便问:“你们没说明这个情况吗?若只是六百两,那变卖了家产,再差也差不了许多了。”

    宋光耀一听忙追问:“爹爹、娘亲?”

    宋承业和徐氏对视一眼,犹豫的说:“那管事说书契签的是多少就是多少,便是我们把他供出来,也改变不了要赔一千二百两银子,只能把他也害了,他在守备府能当上管事,上上下下都有人有关系的,我们要是害了他,他说不会放过我们的儿女。”

    听到这,宋光耀刚亮起希望的眼睛又暗淡了下去。

    辛长平皱起眉,这管事欺上瞒下,还威胁宋承业和徐氏,辛长平心想他若是上上下下都有关系,那他的关系估计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守备大人若真知道这些下人联合外人欺上瞒下贪污自家的银钱,必不可能容忍,只是一季姨娘的衣裙,一个管事就能贪墨掉足足六十两银子,守备大人家里怕是少不了这种硕鼠。

    辛长平便问宋承业和徐氏:“你们家的伙计要是进六十两银子的布匹,回来跟你们报账一百二十两银子,你们知道了会只追究这个伙计吗?”

    宋承业和徐氏代入一想,若是连个伙计都敢贪这么多,那其他的管事、掌柜不得贪自家更多的钱?那必然要把他们全部查一遍才肯罢休。

    宋承业和徐氏顿时明白过来,那个管事是在诈自己,要是他们把这事爆出来,别说管事自己了,守备府上上下下连大管家都得被查透,到时候管事还能说什么他上上下下都是关系?

    见他们明白过来,辛长平才问:“你们可有证据能证明你们只收到书契上一半的钱?”

    宋承业皱着眉想了半天,说:“那日那管事从账房支取了一半的钱来给我们做定金,仆人的春衫两百件,我们要的四百文,书契上亦是签的八百文,两相合计总货款二百八十两,一半的定金是一百四十两,他只给了我们七十两,另外的七十两他当场就拿走了,那银票是从守备府账房出来的,应该有记录,若是能从他那里查抄出来,是不是就能证明?”

    徐氏补充道:“我们回家也做了账,账本上记着的收到定金七十两。”

    辛长平忙追问:“账本在何处?”

    徐氏说:“藏在我屋里,别人除非把屋子拆了,不然定是找不到的。”

    二人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辛长平便叮嘱他们,这几日莫要露了口风,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免得那管事起了防备之心,把银票和账本毁了。

    到了时辰朱书吏的姐夫过来催,辛长平带着宋光耀要走,徐氏拉着宋光耀依依不舍,最后只嘱咐了句:“照顾好自己和妹妹。”

    宋承业脸色尴尬,好半响才憋出一句:“妹夫,多谢你。”

    辛长平知道宋氏只是为了侄儿侄女才愿意管这事,他没准备跟宋承业缓和关系,便直言道:“我们只是为了耀哥儿和惜娘才帮忙的。”

    辛长平和宋光耀走了,宋承业和徐氏扒在牢门边看着他们离开,直到瞧不见了才松开手回到角落坐下,这回他们没有一人一个角落,而是挨在一处。

    宋承业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有锦娘和妹夫靠得住。”

    徐氏不愿说宋氏的好话,便没接茬,在牢里待得无聊,她便琢磨公爹和堂妹,越想越奇怪,原先不管铺子不知道,如今好歹自己管了一年铺子,徐氏心里默默地算账。

    光是婆母和妹妹每月的绣画,一年都有二、三百两银子的利润,这铺子开了三十多年,便是以往十几年没有妹妹的绣画,这三十多年也该有六、七千两银子的收入,便是除去这些年家中的开销,怎么也能剩余一半吧,毕竟家里日子虽然过得富足,可也没有多铺张奢华。

    可公爹给他们接手的时候只有一间铺子一个宅子,再加上百余两的现银,合起来也就值个五、六百两,徐氏越算越觉得怎么也不可能只剩下这么点家财。

    她拉着宋承业算账,宋承业算完也傻眼,合着自己以为自己得了全部家产,但其实连一小半都算不上,他爹带着大半的家产跑了,以后那些家产

    全成了后面生的兔崽子的了?凭啥啊!这家产可都是靠着自己娘亲挣出来的!凭什么给后面小老婆生的兔崽子!

    宋承业表情狰狞,恶狠狠的说:“等我出去了,必要找到爹问个清楚!”

    辛长平和宋光耀离开了守备府的牢狱,用骡车把朱书吏送回府衙,偷偷给朱书吏也塞了一两银子,朱书吏推拒不要,说:“我把你当朋友,可不是为了要你银子才帮忙的。”

    “一码归一码。”辛长平摇头说:“要不是有你,便是捧再多银子我也不知道送给谁去,耽误你大半天的时间,你就收下吧。”

    朱书吏这才收下银子,走前和辛长平、宋光耀说:“放心吧,我跟我姐夫交待了,定会多关照他们,起码在牢里这几日会好过些。”

    宋光耀听了连忙行礼致谢,回县城的路上心里也没那么难过了,还和辛长平打听道:“姑父,日后家里铺子宅子都没了,我这个样子找个什么活干好一些?”

    宋光耀品性端方有礼,虽不聪颖伶俐,但行事有章法有规矩,倒是很适合去大商行里找事干,他这品性容易被老板信任,只要规规矩矩办事,肯定能升职管事、掌柜,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辛长平便说:“等此事了了,我帮你引荐去褚家商行。”

    褚家商行可是东安府鼎鼎有名的大商行,宋光耀听了喜不自胜,连忙应道:“嗳,多谢姑父!”

    早上送走了辛长平和宋光耀,辛月和宋氏要去铺子里开店,本安排宋惜娘留在家,若是不想自己待着,便和郭玉娘一起看着辛年,谁知宋惜娘一听连辛月都要在铺子里干活,她忙说:“我也一起去铺子里,帮姑姑打下手干点活。”

    宋惜娘跟她阿奶学过针线刺绣,不过她天份不高,只学会了基础的裁剪缝制,刺绣绣出来的花样有些没眼看。

    把鸳鸯绣得像肥鸭子,把猫绣得像兔子,别说学她阿奶的绝技针法了,她连基础的都学不好。

    她阿奶彻底放弃教她刺绣的那日,她娘亲徐氏气得第一次动手打她,骂她怎么这么没用。

    结果她阿奶拦下了她娘亲,丢下一句:“女儿似娘。”

    徐氏破大防,又羞又气半响说不出话来。

    宋惜娘原先被娘亲指责怎么不像奶奶和姑姑一般有天份,还十分羞愧,此时也反应过来,她娘亲明明也没有天份,于是徐氏再说她不行,她就理所当然的回一句:“因为我是娘亲的女儿呀。”

    每每都能把徐氏气个仰倒。

    最可气的是,宋惜娘这么说话还不是故意和徐氏顶嘴,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这才是最气人的,几次之后徐氏再也不敢提这话,她怕看着女儿无辜又坚定的眼神,活活把她自己憋屈死。

    宋惜娘跟着去了姑姑家的铺子,她原本想帮着姑姑穿针、劈线,便直接跟着姑姑上了二楼,结果姑姑做起活来太快了,她帮忙反而耽误了姑姑的进度。

    宋惜娘便下楼去寻表妹,想帮着收拾、摆放货品。

    她看见表妹正在给柜台旁边的大木偶人穿衣服,便过去帮忙,等木偶人身上的衣服穿戴好,宋惜娘瞧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裙子,宋惜娘想摸又怕把裙子弄脏,便只眼巴巴的望着。

    辛月很习惯宋惜娘这种眼神,这些时日但凡进店瞧见这些衣裙的客人,每个都是这样看着的,便没管她,自顾的去清点、收拾摆放昨日弄乱的货品。

    宋惜娘瞧着衣裙发了许久的呆才回过神来,见表妹已经开始忙碌,忙跟过去帮忙。

    她只瞧了一下辛月是怎么做的,便心下了然,学着一样样的收拾好,今日有她帮忙,辛月很快就收拾好了铺子,便到柜台一边理账,一边候着客人。

    宋惜娘无事做,便又出神的盯着那木偶人身上的衣裙,渐渐目露痴迷。

    最近铺子活计多,材料用得飞快,昨日关了铺子辛月和宋氏去惯常合作的针线铺子说了一声,让今日送一批新线来。

    针线铺子送线的时候,店里恰巧来了客人,辛月忙着接待,便喊宋惜娘道:“表姐,你收了线送上去给我娘。”

    宋惜娘应了一声,捧着线上楼去,宋氏正在一边绣一边教崔慧娘绝技针法,宋惜娘在一边默默等,谁知越看越惊奇,她虽然连粗浅的针法都学得不好,可也是常常看阿奶刺绣的,这针法如此眼熟,宋惜娘渐渐目露震惊。

    宋氏瞧见了宋惜娘,但并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她这针法绣出的衣裙都卖出去了,被人知道不也是早晚的事,便大大方方的问宋惜娘:“惜娘,有何事?”

    宋惜娘低头瞧见手里的丝线才想起自己上楼的目的,忙说:“表妹让我把新到的线送上来。”

    宋氏点头头,只是她手上的刺绣正到了重要的地方,要停了再接上怕感觉不对,便吩咐侄女儿道:“那你放下吧,我待会儿有空了再理。”

    针线铺子送来的线,都是一把一把打着结堆在一起的,有些难免互相纠缠在一起。宋惜娘听了忙说:“我帮姑姑理线吧,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宋氏听了便说:“那就交给你了。”

    宋惜娘见终于能帮上忙,心里反而很高兴,她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理线,初时还常常分心注意姑姑的针法,听姑姑和她徒弟说话,后来宋惜娘渐渐沉迷于手中的丝线,专心的把理好的丝线按着颜色浅淡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等全部理完,宋惜娘才抬头去喊宋氏道:“姑姑,我都理好了,线收到哪里?”

    宋氏放下绣棚过来瞧,疑惑的问:“这同样的颜色为什么要分作两堆?”

    宋惜娘瞪大眼睛,奇怪的说:“它们的颜色不一样啊。”

    宋氏拿起那两缕丝线凑近了瞧,怎么看都是一个颜色,崔慧娘也过来看,也觉得都是一样的颜色,宋惜娘急了,她能干好的事情本就不多,难道这点小事她也不做好吗?

    她急于证明自己,便把那两缕丝线拿过来举在手里严肃又认真的说:“这一缕的颜色比这一缕的要浅一些啊。”

    宋氏和崔慧娘死死的盯着两缕丝线看了好半天,有宋惜娘的提醒,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疑惑的说:“好像是有一点不同?”

    宋惜娘肯定的说:“就是不一样的。”

    宋氏把先前没用完的同样颜色的丝线找出来,问宋惜娘:“那这个颜色和它们一样吗?”

    宋惜娘看了一眼便指着她说颜色浅一些的那堆说:“它和这一堆是一样的颜色。”

    宋氏听了便下楼去寻辛月,问辛月道:“月娘你有空时去问问针线铺的人,今日送来的丝线,和上一批丝线是不是同一批染的?”

    第63章

    辛月刚刚没空检查那批丝线,听了这话忙问:“这批线有问题吗?那我现在就去,别耽误了你们做活。”

    宋氏忙拉住辛月解释道:“没那么急,是惜娘帮着理了线,说那青绿的丝线颜色有区别,一半深一些,一半浅一些,上回送的也是深一些的,我和慧娘看不太出来,被惜娘指着才觉得好像隐约有点区别,你有空时去问问,是不是这次送来的线不是同一批染的,如果不是同一批染的,那颜色是会有些差异,惜娘就没看错。”

    “这样啊,我瞧瞧去。”正好这会儿没客人,辛月便上了楼去看那线,虽然有宋惜娘指出,辛月也没发现太大区别,干脆拿着那两股线拉着宋惜娘说:“我带表姐一起去针线铺子问问吧。”

    宋氏点点头,自己拿着绣棚去一楼盯会儿铺子。

    宋惜娘跟着辛月朝针线铺子走,路上她有些紧张的说:“月娘,他们送的线颜色不对,待会儿到了我要怎么说?”

    “啊?”辛月停下脚步,看见宋惜娘紧绷的脸,笑出了声说:“表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带着你去找茬的,这丝线每一批染出来颜色不可能完全一样的,免不了有些细微的差别,只是我们一般人都发现不了,我是想带你去确认一下,如果不是同一批染的,那

    你就没瞧错,这线也不碍着咱们用,只是你的眼睛太厉害了,你可能是天才。”

    “我怎么可能是天才。”宋惜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都涨红了连忙否认道:“我跟阿奶学了几年刺绣,现在都绣不好一朵花,我娘亲说我可笨了。”

    辛月见宋惜娘反应这么大,十分自卑的样子,她想起舅母那个性子,估计平日里没少打击宋惜娘,心里叹了口气,忙拉着宋惜娘的手宽慰她道:“表姐,人和人的天赋本就不一样,你只是不擅长刺绣,又不是所有事情都做不好,世上多得是不擅长刺绣的姑娘,怎么能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笨呢,你瞧今日这些线,我们都瞧不出来区别,但你一眼就能看出不同,这便是你有而旁人没有的天赋,当然可以称得上一句天才。”

    宋惜娘听了辛月这话,反而犹豫起来,小声的说:“那可能是我瞧错了吧。”

    辛月突然觉得宋惜娘有些可怜,她怕是从来没获得过什么赞美,养成一副这么自卑的性子,不给她畏缩后退的机会,辛月拉紧了她的手坚定的带着她往前走,嘴里说:“是不是的,去针线铺子问过就知道了,表姐何必怕呢,便是你真的瞧错了又如何,谁还能怪你不成?”

    宋惜娘的手被表妹紧紧的握着,表妹的手心很温暖,宋惜娘感觉到一股热气传递到自己手上,越涌越高,最后心口都暖了起来,她想起小时候那么小的表妹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和人争执,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小声的应了一句:“好。”

    到了针线铺子,刚刚送货过去的老板江娘子见了辛月疑惑的问:“辛小掌柜,怎么来了?是刚送去的线有问题吗?”

    辛月把那青绿的线递给老板问:“江娘子,这青绿的线是一批染的吗?”

    江娘子把线接过来瞧了瞧,说:“前头那批染的剩得不多了,不够你家要的数量,我便添了些新染的进去,但我瞧着没什么不同啊,要是你们觉得不行,那便换一下,全用新染的这批线吧?”

    听了这话,宋惜娘忐忑的心才平静下来,看来自己没看错。

    辛月心里已经确定了宋惜娘的眼睛与一般人不同,但稳妥起见,她便问宋惜娘:“表姐,你瞧瞧这些放在一个筐子里的丝线,有没有颜色也不一样的?”

    宋惜娘听了辛月的话,仔细的瞧了一遍铺子里的丝线,指着其中的三个框子说:“这些也有些不一样。”

    江娘子凑过来一瞧,说:“这几个框里也有些上一批染的没卖完的。”

    说完江娘子眼神惊奇的看着宋惜娘,疑惑的问:“你怎么能发现它们不是一批染的?”

    “我不知道。”宋惜娘摇摇头说:“我只是看着它们颜色不一样。”

    辛月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和针线铺子的老板告辞,拉着宋惜娘离开,江娘子见她们走了,自己把那三个框子里的丝线拿出来一股一股的仔细瞧,瞧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瞧出区别来,她把线放回筐子里啧啧称奇。

    辛月一边走一边夸宋惜娘:“表姐,你的眼睛就是比我们都厉害,你看你刚刚瞧出来有区别的都是对的,你可太厉害了。”

    宋惜娘被辛月夸得有些羞涩,但内心又非常喜悦,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夸赞,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比别人做得好的事情。

    回到铺子里辛月忙跟宋氏说:“娘亲,表姐看得没错,这青绿的丝线就是两批染的,那针线铺子里还有三框线不是一批染的,都被表姐一眼就瞧出来了。”

    宋氏听了惊喜的站起来,望着宋惜娘说:“看来惜娘传承了你太婆婆的天赋。”

    宋惜娘没听说过太婆婆有什么天赋,她疑惑的看着宋氏问:“姑姑,太婆婆有什么天赋?”

    别说宋惜娘了,便是宋氏也没见过她阿婆,但她小时候曾听娘亲说过,阿婆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能分辨出常人分辨不出的颜色,所以他们家的针线铺子,染出的丝线从来不会有颜色不一样的,还有些绣娘为了绣出精细的作品,特意寻阿婆把同一个颜色染出不同的深浅,一般人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但绣出来的花颜色过渡自然,更显鲜活。

    宋氏解释给宋惜娘听,宋惜娘听完眼神越来越亮,忙问:“那我是不是可以给姑姑染线?姑姑绣的花已经这么美了,如果再用上不同深浅的丝线来绣,会不会更加好看?”

    宋氏以前听娘亲感叹过,若是她师父的绝技针法,配上她娘亲染的丝线来绣,一定会更加出彩,可惜能有像她娘亲一样眼睛的人太少了。

    宋氏的娘亲曾让她爹寻过许多针线铺子,都不曾再找到一个这样的人。

    没想到她和娘亲都没传承到的这个天赋,竟然传到了侄女儿的身上,宋氏正在心里感叹,没想到听到侄女儿这话,她疑惑的问:“惜娘,你刚刚瞧见我刺绣了吧?”

    宋惜娘点点头说:“我瞧见了,姑姑用的是阿奶的绝技针法,我还以为阿奶的针法失传了,还好姑姑学会了,太好了!”

    宋氏看着单纯的侄女儿叹了口气,说:“要是你爹娘知道我会你阿奶的针法,可不会觉得高兴。”

    宋惜娘愣了愣,皱起眉说:“谁让他们自己学不会,我也学不会,姑姑能学会是姑姑厉害,姑姑你不知道,阿奶身体不好之后常常跟阿爷吵架,怪阿爷不肯让你学她的针法,说她没有把她师父的针法传承下去,以后到了下面都没法跟师父交待,这下好了,姑姑学会了,阿奶不用伤心了。”

    宋氏听到宋惜娘这番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知道这些事,想来娘亲走的时候一定很遗憾吧,宋氏抬手抹去了眼泪,她拉过侄女儿说:“惜娘是个好孩子。”

    辛长平带着宋光耀从府城回来,怕宋氏担心,先去了锦绣阁,准备先告知宋氏一声,见宋惜娘也在,便干脆结了银子让车夫走了。

    宋惜娘忙上前去拉着宋光耀的衣袖问:“哥哥可见到爹爹娘亲了?”

    宋光耀点头说:“见到了,多亏了姑父,不仅问出了缘由,还想到了办法,说不定爹娘很快就能脱身出狱。”

    因为怕自己说得不清楚有遗漏,宋光耀便托姑父来讲,辛长平把今日的情况一一说来,宋氏听完先骂了一句那个管事道:“这等子欺上瞒下的小人,若没出事,他赚得比做活的还多,若出了事,他一分责任都不担,只把别人坑死。”

    骂完了那个管事,宋氏又说兄嫂:“希望他们经了这回的事,以后脚踏实地的做人做事,莫要老指望着天上掉馅饼。”

    辛长平说:“便是他们能放出来,可家里的宅子、铺子定是都得赔出去的,以后他们得找活干养活自己和孩子了。”

    宋光耀倒是挺看得开的,爹娘能回来就不错了,宋光耀还安慰宋惜娘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去做事挣钱,妹妹你放心,将来你出嫁哥哥给你攒嫁妆。”

    宋惜娘这几日提心吊胆,铺子宅子没了,爹娘也不见了,如今知道爹娘能有机会回家,她就很开心了,雀跃的抱着辛月说:“表妹,你昨晚说得没错,今天果然就有了好消息。”

    辛月虽然讨厌舅舅舅母,但也不会恶毒的盼着他们坐牢,而且表哥表姐都未成年,若是失了父母庇佑,日子会很难过,她回抱住宋惜娘说:“是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表姐还发现了自己的天赋。”

    宋光耀听了疑惑的问:“惜娘怎么了?什么天赋?”

    宋惜娘推了推辛月让她说,辛月却躲开笑着说:“表姐,这么好的消息,得你亲自告诉表哥。”

    宋惜娘娇嗔的看了一眼辛月,见辛月不为所动,只笑着看她,她才又骄傲又害羞的和自己哥哥说了她眼睛能看出别人看不出的颜色,姑姑说她这个天赋可以染出极难得的丝线。

    宋光耀听了很为妹妹高兴,忙说:“等我挣到钱了就送妹妹去学染线。”

    其实若要学染线,针线铺子是招学徒的,但给人做学徒要吃不少苦,学会了还得给人打许久白工,宋光耀才不想让妹妹吃这些苦。

    他准备自己花钱请人教妹妹,还说:“等我攒够了银子,以后给你开一个针线铺子。”

    宋惜娘却摇摇头说:“我不想开针线铺子,我要跟着姑姑,替姑姑染绣线。”

    宋氏没把宋惜娘之前的话当真,见她又当着侄儿的面说了一遍,才认真的看着她说:“惜娘,你有这么好的天赋,好好学染线,以后开个针线铺子,不说挣大钱,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

    宋惜娘跑过去拉着宋氏的手坚定的说:“姑姑,我手笨学不会阿奶的绣技,如今好不容易能帮上忙了,我想和你一起把阿奶的绣技发扬光大。”

    宋光耀越听越疑惑,当初阿奶去世后,家里绣庄的生意就越来越差,阿爷也曾唉声叹气的说过若是当初没拦着姑姑学绣技就好了,怎么听妹妹说的,姑姑好似学会了?

    宋氏见侄儿侄女都不似兄嫂那般性格,瞧着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她也不想让他们心有芥蒂,便详细的说了如何学会的绝技针法。

    宋光耀听完看着辛月说:“表妹好聪明,

    要不是表妹,谁也想不到这绣画里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宋惜娘原本就极佩服辛月,这下子更是连连惊叹,知道阿奶的绣技能传承下来多亏了表妹,宋惜娘更是对辛月喜爱得不行,一把抱住辛月亲近的蹭来蹭去,嘴里不停的说:“表妹,你真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的表妹。”

    原来一个郭玉娘撒娇,辛月就有些受不住,如今又来一个宋惜娘,辛月更是招架不住,本来辛月虽然嘴上喊宋惜娘表姐,心里却是拿她当妹妹看的,便拍着宋惜娘的背笑得一脸宠溺。

    宋光耀对家里的绣庄没有什么执念,而且绣庄也已经没了,他知道妹妹很喜欢阿奶,从小就爱跟在阿奶身边看阿奶刺绣,因为手笨学不会刺绣还常躲起来偷偷哭,见她这么高兴,他便说:“那好,不开针线铺子,等我攒了钱送你学染线,你便来替姑姑染绣线。”

    辛月前世玩儿针织都要花许多钱囤很多好毛线,自然知道对刺绣来说,好丝线是很重要的,见宋惜娘有这么好的天赋,又愿意替宋氏染线,忙和宋氏说:“娘亲,既然表姐有心,咱们出钱送她去府城学染线吧,学会了回来开个针线铺子,算咱们和表姐合伙开的,这样又可以替铺子染好绣线,又能往外卖丝线挣钱。”

    宋氏心里思考了一番,也觉得好,若靠侄儿干活攒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怕不是白白耽误了侄女儿的光阴。

    自己出钱送她去学,出钱开针线铺子,既能帮侄女儿早日学会染线,也能让自己早日用上更好的丝线,绣出更好的作品。

    将来针线铺子开起来,光是自家绣铺的用量就不少,也不愁会生意不好,这对自己和侄女儿都有好处,便点头应好,问宋惜娘:“惜娘可愿意?”

    宋惜娘本只是想如崔慧娘一般拿月钱替姑姑做事,没想到姑姑又要出钱送她学艺,又要掏钱帮她开铺子,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自己哥哥。

    宋光耀也没想到姑姑竟然愿意出钱送妹妹学艺,还愿意自己出钱和妹妹合伙开铺子,再一想姑父还说要替自己引荐去褚家商行做事,明明自己爹娘对姑姑不算好,姑姑一家却这般真心相待,宋光耀忙拉着妹妹一起给姑姑姑父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姑姑、姑父这般爱护。”

    宋惜娘见哥哥答应了,高兴极了,对着宋氏说:“姑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染线,回来多替姑姑挣钱!”

    然后又过去抱着辛月不放,说:“多谢月娘,月娘你对我真好,以后我挣了钱都给你花,给你买好多好多东西。”

    辛月不客气的点头应下,笑着说:“好,我可就等着花表姐的钱了。”

    宋惜娘听了更加高兴,直点头,恨不得现在就能开始挣钱给表妹花。

    过了两日县衙收到了守备府的公文,请何大人去府城参加治下居民宋承业与其妻欺诈案的审理,何大人一瞧便招来辛长平说:“这就是你家夫人兄长的案子吧?”

    辛长平点头说是,又把前两日去府城见到宋承业和徐氏,得知的内情告知了何大人。

    何大人听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事要是当场爆出来,怕是伤了守备大人的颜面,这样吧,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先寻机求见守备大人,私下先告知他。”

    辛长平也想过此事,可他没有那个人脉和能力能求见到一府守备,听见何大人愿意帮忙,辛长平连忙躬身致谢。

    何大人拉起辛长平说:“我也只能试试,先寻府尹大人看能否引见一番。”

    辛长平回家和宋光耀、宋惜娘说了后日他们爹娘的案子便要审理,自己明日要先去府城。

    宋光耀朝着辛长平躬身一拜,说:“便托付给姑父了,不论结果如何,姑父的帮助,我们谨记于心。”

    次日辛长平跟着何大人坐着马车去了府城,他们先在驿站开了房梳洗一番,才去了府衙拜见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昨日收到公文还奇怪,一个县里的平民怎么能欺诈到守备大人府上去,今日见到何大人忙问何大人是否知晓内情。

    何大人让辛长平解释了一番,府尹大人听完瞧着辛长平说:“你这大舅子胆子也忒大,竟然糊弄到守备大人头上去,看在何大人面子上,我就陪你们走一遭吧。”

    东安府的守备姓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身高近七尺,高壮如山,是个极有压迫感的人。

    文武官员各成体系,互相管不着对方,守备大人和府尹大人谈不上关系好,但也没有什么龃龉,听到府尹大人来求见,守备大人也没拿乔,便起身相迎。

    府尹大人说明了来意,守备大人瞪着辛长平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说:“你是那骗子的妹夫?怎地?他们行骗到我头上,还能有什么冤屈不成?”

    守备大人因为这事闹得家宅不宁,肚子里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呢,要不是皇上三令五申判决令出来前,不许武官对平民动手,宋承业关着的这几日身上早该被打烂了。

    原本他回家里,三个美妾各个乖顺,温柔小意的哄着,可如今各个一见着他就是满脸的泪,穿着去年的旧衣凄凄惨惨的诉苦说不敢出门,怕惹得旁人笑话守备大人家连身新衣都做不起。

    弄得守备大人最近回了家就待在书房,推称公务繁忙,一步都不敢往后院踏。

    辛长平自然不会帮宋承业他们狡辩,此事他们做得,便该承担责任,便说:“大人,他们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自然该认罚。”

    守备大人听了辛长平这话,才略收了点脾气,斜着眼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要替你那大舅子把赔款交了?他家那铺子宅子抵价也就四五百两,搜出来的银子也不足百两,你若是来还钱的,看在府尹大人面上我就不跟你细算了,再补六百两,明日判决文书一出,我便放人。”

    想着家中那两个孩子,辛长平硬着头皮说:“大人,该赔偿的我们认罚,但其中另有内情,大人许是不知,这次我家大舅子和您府上管事签的书契,货款二百八十两,定金一百四十两,但我家大舅子其实只收了七十两定金,这也是为何您搜出来的银子不足百两的缘由。”

    守备大人虽是武官,可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不是什么蠢人,听到辛长平这话,他脸色一变,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问:“你可有证据?”

    辛长平把徐氏说的藏账本之地告知了守备大人,又说:“定金的银票是从大人府上账房领出的,应都有记录,时日尚短,那管事不一定把银票花销了出去,说不得还能找到。”

    守备大人冷着脸喊进来两个亲兵,交待他们一个带人去潍县找账本,一个带人去搜那个管事的家。

    他不好扣着府尹大人和潍县县令,便将他们送出了守备府,只留下辛长平说:“你便待在这里,等我的人查证完了,若是所言为实,明日判决还是按书契所写,但其余的钱不用补了,你直接带那二人走,若所言为虚,你便去牢狱里与那二人作伴。”

    第64章

    辛长平在守备府的待客厅里坐了快三个时辰。

    守备大人走前嘴里说得严重,但他家的仆人一直隔段时间就来替辛长平添茶续水,中间还几次来询问辛长平是否需要去净室,等到了饭点还用食盒送来了一荤二素的饭食。

    辛长平刚把食盒里的饭菜吃完,守备大人又冷着一张脸回到了这间待客厅,见到吃得干干净净的食盒,他瞟了一眼辛长平说:“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辛长平放下筷子起身朝守备大人致谢道:“多谢大人体恤。”

    守备大人让家仆收走了食盒,在辛长平对面坐下,见辛长平还站着,又压手示意辛长平坐下,然后才说:“账本找到了,那管事家里也翻出了那七十两银子。”

    辛长平听完心里也安心了些,只是没吭声,恭敬的等着守备大人接下来的话。

    守备大人冷笑一声道

    :“还得多谢你这大舅子,替我找出家里的硕鼠,一个小管事,家里的藏银比我这个守备的私库还多。”

    守备大人家里的账是他嫡妻在管,明面上的俸禄,和人情往来收受的财物都在公中的账上,只有他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他才能偷偷截留下来放进私库里花用,平时偷着给美妾们些银钱,买些首饰。

    没想到今日亲兵去搜查那管事的家里,竟然搜出了近千两银子,亲兵吓了一跳,忙先派了一个手下回来和守备大人禀报。

    守备大人的脸色极难看,他堂堂一府守备,靠着洗劫境内的山匪,才抠抠搜搜的攒了几百两的私房银子,他家一个小管事竟然比他还有钱!

    再一想,一个小管事就能贪了这么些银子,家里其余的管事呢?守备大人当即下令让所有的亲兵一块儿出动,把家里所有的大小管事连着管家一起全搜查了一遍。

    最后搜出来的银子比守备府的府库还富裕。

    守备夫人被家里的管事娘子们抱着腿哭求,怒气冲冲的跑来寻守备大人,说:“就为了你那三个小妾的几身衣服,你就这么大动干戈,家里的管事都是我提上来的,你这是打我的脸呢?怪我薄待了你的小心肝们?”

    守备大人不语,只是踹了一脚装银子的大木箱,点了点桌上装银票的木匣子。

    守备夫人点了点银票,又伸手去木箱子里扒拉几下,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讪笑着说:“还是夫君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拍完马屁她连忙自己抱紧了木匣子,又招呼跟着的丫鬟仆人:“快把箱子抬上,抬回账房里入账,对了,把那几个管事娘子都给我捆起来,等我回去了再处理她们!”

    守备大人见娘子走远了,拍了拍胸口藏起的银票压压惊,这才有功夫去寻被他强留在府里的那个秀才。

    辛长平瞧着守备大人的脸色,见他虽板着脸,眼里却无一丝怒气,反而藏着一丝欣喜。

    府城到潍县来回一趟若是骑马也就一个多时辰,搜一个小管事的家更是用不了一个时辰,想来守备府的大小管事应该都遭了殃,而守备大人的荷包应该也吃饱了不少。

    辛长平便躬身说道:“大人,我那大舅子之罪责是咎由自取,哪里敢当您一句谢,他们胆大妄为竟然敢以次充好糊弄您,书契如何签的自然便该如何赔偿。”

    守备大人见辛长平说话有理有据,面相也是正直开阔之人,倒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和那等小人行径的人做郎舅,正好现在心情愉悦,便问:“我瞧你和你那大舅子可不像一路人,可是你家中娘子逼迫你来替她兄弟奔走?这后宅无知妇人,也不怕把你陷了进去,我若是那蛮横不讲理的,把你也投了牢狱,她倒是何处哭去?”

    “守备大人自来了东安府,御下森严,对治下百姓秋毫无犯,还屡屡替百姓扫清境内山匪,东安百姓都知大人爱民如子,如何会怕大人。”辛长平先拍了守备大人几句马屁。

    守备大人听得面色发红,他屡次打山匪都是因为荷包渐空,讪笑一声摆手说道:“哪里哪里,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拍完了马屁,辛长平再才出言解释道:“我们两家早已断亲,只是他二人突然被下牢狱,家中铺子宅子被封,一双侄儿侄女年纪尚幼无处可去,亦不知发生何事,这才找上门来,我娘子顾念孩子,才让我去府城探听情况,本来知道他们做下何事,并不愿管他们,按书契赔偿,不够数的便让他们做苦力便是,只是孩子们都是懂事之辈,怎会眼见爹娘受苦,定得被他们拖累一生,既得知了其中涉及阴阳契约的隐情,末官才不得不斗胆和您禀报。”

    谁家没有些糟心的亲戚,便是守备大人,府中妻妾家里的兄弟也有那不着调还老要自己替他们擦屁股的。

    守备大人跟辛长平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情,拍拍辛长平的肩膀说:“你娘子倒是明事理的,可惜摊上这么个兄长,你们顾忌他拖累孩子,他自己倒是没甚么顾忌,此次要是不吃个狠教训,以后也长不了记性,你今日也算是帮了我一把,替我抓出了家里的蛀虫挽回了银钱的损失,我也来帮你一把。”

    辛长平忙躬身请教:“求大人指点。”

    守备大人笑着说:“明相大人曾说过,一个人若是偷奸耍滑成性,那定是苦吃少了,该送他去劳动改造,先前我不是答应你要是所言为实,便只收了你大舅子的铺子宅子,不要他再补银子么,这话你不要跟他们说,待会你去牢狱里见他们,只说明日判决文书判他们缴纳一千二百两罚银,因书契作假,到时候只需缴纳六百两,铺子和宅子连着搜出的几十两银子,一起抵扣五百两,剩余一百两他们掏不出来,男的去军营做苦力,女的去缝被服,一年抵消十两银子,等他们瞧着真心改过了,我再通知你来领人,到时候就说欠的银子他们出去了也得挣钱还你,就他们这不靠谱的性子,孩子是指望不上他们的,到时候他们还的钱你便收了偷偷给了孩子便是。”

    辛长平心里自然也愿意让舅兄吃点教训,在守备大人头上都敢玩弄虚作假这一套,要不是自成帝改革军制之后,武官管理制度森严,便是再大的官职都严令禁止乱杀无辜,就他们这行为要是在以前,这会儿怕是头颅都拼不回来了。

    辛长平便连连点头应道:“大人所言甚是有道理,多谢大人相帮。”

    辛长平吃饱喝足的从守备府出来,拿着守备大人给的手令去守备府的牢狱见宋承业和徐氏。

    朱书吏的姐夫见辛长平拿着守备大人亲书的手令,脸色几番变幻,一改之前的傲气,笑得脸如菊花满是亲近的样子说道:“倒是我眼拙了,兄弟你竟是有大来头之人。”

    说完还掏出之前收的五两银子非要还给辛长平。

    辛长平自然不会要,当初送礼托人办事,哪有事办成了再把礼收回来的道理,忙说:“大人客气了,我哪有什么大来头,若不是大人前几日愿意行方便,如今我们还似没头苍蝇乱串,找不着门路呢。”

    见辛长平是真心不要,朱书吏的姐夫才放心的收下银子,亲自带着他去见宋承业他们。

    宋承业与徐氏这几日得了照应,每日的饭食好歹没有馊味了,每日还有一小盆清水能擦脸洗手漱口,看起来比上回要干净许多。

    见着辛长平再次进来,徐氏忙往他身后搜寻儿子的身影,见半天没出现,才失望的垂下眼说:“耀哥儿今天没来呀。”

    “耀哥儿一个孩子,这牢狱是个什么好地方么,老进来做什么?”宋承业瞪了徐氏一眼,然后扭头对着辛长平笑脸相迎,说:“妹夫,可有什么好消息?听说明日我们就要上堂了。”

    辛长平按着守备大人的话交待了他们,宋承业和徐氏听说不用他们在堂上再揭穿管事的行径,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两人虽出入了两回守备府,但只见过些管事、下人,只徐氏带人去量身时见过几位姨娘,可姨娘们并不把徐氏放在眼里,连话都不曾和她说过,只自顾的交待管事盯好了她们的衣裙不许出纰漏。

    自前几日得了辛长平的主意,虽知道只有这般才能救自己,可还是内心惴惴不安,今日一早听说明日要开堂,二人都紧绷了一天,反复的演练明日在

    堂上要如何出言分辩。

    如今放下了心,宋承业又有了心思琢磨,他看着辛长平小心的问:“妹夫,这只差一百两了,你们能不能先替我们凑一凑,这去军营做苦力我们哪里熬得住,而且一年才能抵消十两银子,我们便是在外面随便找个活干,也不止挣这么点银钱,你放心,我们出去了定然会还钱给你们的。”

    徐氏也是眼珠活动,心想公爹那老头子可是带了不少银子跑了,要是他们进了军营关上十年,老头子儿子女儿都得生下好几个了,到时候谁知道还能争回几分家产来,便忙跟着求道:“是啊妹夫,你帮帮我们,若是难凑齐,帮着去我娘家问问,应该也能拿出一些来。”

    辛长平一见他们这样,便觉得守备大人说得真是没错,看他们这样子这次要是轻松脱困,定然是一点教训都不长的,他便故意板起脸冷冷的说:“我家里有几分家底,舅兄难道不比我还清楚?”

    宋承业被辛长平这话怼回来,脸色尴尬,如今爹跑了,只能指望这妹夫相帮,他知道自己与妹妹有怨无情,便只能借着孩子找补道:“实在是耀哥儿和惜娘年幼无依,若是我和娘子在军营关上十年,他们如何是好?过几年便都该成亲嫁人了,没有爹娘在谁人替他们张罗做主?”

    辛长平心下冷笑,不再给他们留情面,直言道:“莫说我家掏不出这些银子,便是掏得出,也不会替你们出这笔银子,你们莫忘了,我们两家早就断亲了,如今愿意替你们奔波这两回,全是看在耀哥儿和惜娘两个孩子无辜的份上,他们受你们牵连,小小年纪便没了家,你们还好意思拉他们做筏子,有你们这般的爹娘,他们没有跟着学坏都是谢天谢地了,救你们出来才该担心他们跟着你们这样的爹娘,能有个什么样的未来。”

    宋承业被辛长平一番话说得脸颊通红,无地自容的低着头,见辛长平扭头要走,他才连忙追上去拉着辛长平的衣袖说:“妹夫骂得对,都是我们的错害了孩子,镇上有一处小院,在我爹名下,劳烦妹夫替我把耀哥儿和惜娘安置在这小院里,日常托你们多多照顾,到了成年替他们掌掌眼寻个合适的姻缘,如今他们俩最亲的只有你们这姑姑、姑父了,我爹带着许多家产跑了,日后等我出去了定要去寻回来,到时再报答你们的恩情。”

    辛长平见宋承业这几句话说得还像点人话,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说道:“放心吧,孩子我和锦娘会看顾,耀哥儿品性正直,我准备引荐他去褚家商行做事,褚家的少主是我好友,定不会让人欺负了他,至于惜娘,锦娘会送她学染线,之后带她在身边做事。”

    辛长平没告诉他们宋惜娘的特殊天赋,以及宋氏要出钱替宋惜娘开针线铺子的事,但只这些安排,宋承业和徐氏听了也放下了心。

    徐氏惯常看不惯小姑子,或者说她嫉妒小姑子出身比自己好,又比自己聪颖手巧,自嫁进宋家便处处和小姑子别苗头,没想到如今却要指望小姑子替自己照顾儿女,徐氏心情复杂的对辛长平说:“妹夫,替我和锦娘带一句话,先前是我对不住她,多谢锦娘不计前嫌愿意照顾耀哥儿和惜娘。”

    辛长平自不可能替宋氏原谅他们,再说了他们如今落了难只能指望自家,有求于人才这般作态,辛长平可没真的认为他们就此就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冷淡的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次日在堂上,宋承业和徐氏低头认罪,因证据齐全,府尹大人和何大人都签了字,宋家的铺子、宅子自此都归守备大人处置。

    下堂之后宋承业和徐氏被直接带到东安府的军营,宋承业被安排到灶房扛米、挑水,徐氏被塞进针线房,替兵丁们做军服、被褥。

    辛长平回了家,怕两个孩子心软,便没先跟他们说实话,只说弄虚作假的管事被守备大人处理了,只按六百两银子处罚,宋家的铺子、宅子、银子一共抵了五百两,还欠守备大人一百两,他们爹娘去了军营做事还债。

    这结果已经是预计里最好的结果了,好歹一百两银子能看到尽头,便是十年,他们出来也才四十多岁,若是原先一千二百两,欠七百两银子还不上,他们得做七十年苦力,便是长命百岁,都不够活着回来的。

    宋光耀忙拉着妹妹一块儿给姑姑、姑父磕头,谢道:“多谢姑姑、姑父替我们奔波,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辛长平和宋氏忙一人一个的拉他们起来。

    辛长平对宋光耀说:“你先在家安心住着,等书院放假,我便带你去褚家寻我好友,替你谋个差事。”

    宋氏则搂着宋惜娘说:“你也是,莫要着急,等我们打听到了好师父,便送你去学染线。”

    宋光耀又要道谢,辛长平拉住他说:“莫要谢来谢去了,显得生分。”

    宋光耀便不再客气,只默默的把对姑姑、姑父的感激之情放在了心里,他乐观的笑了笑,心想以后他要多多攒钱,好早日替爹娘还了欠银,接他们出来。

    几日后辛盛从书院放假回来,见到表哥和表姐,听说了舅舅舅母之事,也出言宽慰他们,还和宋光耀说:“表哥便把这当自己家,便是出去当差了,放假了也直接回来,就住我的屋子。”

    辛盛吃了饭便忙着检查妹妹们的课业,他见表妹的作业都写得认认真真,妹妹却有些偷懒,有些字一瞧就是没用心写,偷工减料的,正在训辛月呢,结果好友姜南星在院外焦急的喊他:“辛盛!辛盛!”

    辛盛顾不得再训妹妹,放下纸张便去开门,辛月松了口气,和郭玉娘对视一眼偷笑起来,她其实也不是故意偷懒,只是有时候赶上铺子里来客人了,便只能赶紧草草写完手下的字去接待客人。

    辛盛带着姜南星回了自己房间,不等他出言叫妹妹们先出去,满脸急迫的姜南星就迫不及待的掏出书信给辛盛瞧,焦急的说:“辛盛,我表弟病危,我阿爷赶回京城去替表弟治病了,走了半个月了还没回来,阿爷留信要我在家等着,可是我太担心了,我与表弟从小亲如手足,我想现在就回京城去,可我不认识路,怎么是好?”

    辛盛接过书信一看,见信上所写情况确实十分紧急,他忙安抚姜南星道:“你若自己跑回京城,先不说你能不能走回去,若是你阿爷派来接你的人正在路上,两相错过了,岂不是更令家人担心?”

    姜南星眼眶一红,差点眼泪就要掉出来,只是见屋里还有两个年岁小的妹妹在,怕在她们面前丢脸,他才强压着眼泪颤声说:“我表弟从小就可怜得很,他爹一直不喜欢他和他娘亲,他娘亲把怨气都发在他身上怨怪他不争气,但他其实是个特别暖心懂事的好孩子,虽然年纪比我小,但事事让着我,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我,我把他当亲弟弟看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才一年没见就说人不行了,我阿爷说他要是不行了便派人来接我回去,可那时候我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便是真的也好歹让我见见他最后一面,和他再说两句话吧。”

    辛盛见姜南星这么说,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当初妹妹病重,他又何尝不是这般心痛,以己推人,若是妹妹不行了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一定会悔恨一辈子的。

    辛盛想了想,若让好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回京城肯定是不可行的,便是租个马车找个车夫,路上遥远,说不得会遇上山匪歹人,虽然好友有防身的药粉,可若是寡不敌众,还是安危难测,依然不能放心。

    想来想去,辛盛便说:“你先莫急,我们现在去镖局问问,看有没有近日去京城的商队,问问能不能交些银子让他们带上你,人多又有镖师随行,这样能安全些。”

    姜南星连连点头,拉起辛盛便要走。

    辛月想起上回张家婶子说今日要给张大哥相看,那张大哥今日应该在家,忙说:“哥哥,不如先去寻张大哥问问,他便是镖局的人,认识的镖师也多,若是没有商队要去京城,也可以问问张大哥,看能不能请几个镖师送姜家哥哥一趟。”

    姜南星眼睛一亮,忙说:“商队货物多走得慢,不如直接请镖师送我去京城,我可以骑马,这样比马车快,三、四日就能到。”

    辛盛听了也觉得可行,便问辛月:“不知张大哥今日可在家?”

    辛月点头,招呼他们跟着自

    己,边走边说:“张家婶子今日压着张大哥相看呢,如今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我先去问问,若是张大哥在家我便喊他出来说话。”

    辛月在前头敲门,辛盛和姜南星在外等着。

    辛月说得没错,张大郎确实相看回来了,如今正被他娘亲挥着擀面杖满院子追着捶,边追边骂:“兔崽子你是要气死你娘是吧!今日那姑娘长得白净秀气,做饭、针线样样拿得出手,配你个糙汉子绰绰有余,你竟然还看不上!这么好的姑娘你都瞧不上,难不成你要娶个天仙!你多照照镜子,看看你配吗!”

    第65章

    张大郎被他娘亲追得满院子乱窜,张二郎拉着张三郎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再被大哥躲在身后当挡箭牌。

    这么小小的一个院子,张大郎避无可避,便是他身法灵活,可也扛不住他娘亲手里擀面杖足够长,几圈下来已经被打中了四五下。

    他有心停下来想要和娘亲好生解释,自己不是瞧不上今日那位姑娘,只是还不想娶妻。

    可但凡他脚步慢下来一点,他娘亲手里的棒子就挥舞得像雨点一样迫不及待的往下落,他只能继续狼狈的逃窜。

    还好这时候辛月来敲门,站在院外喊:“张家婶子,张大哥在家吗?我找他有事儿。”

    张家婶子这才停止了追打儿子,先恶狠狠的瞪了张大郎一眼,才把擀面杖靠墙放下去开门,开门前还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开了门对着辛月却瞬间换上一张和善可亲的笑脸,柔声说:“是月娘啊,大郎他在家呢,有什么事儿尽管叫他帮你办,反正他在家闲着没事干,又不肯娶娘子。”

    张大郎先是见识了一番自家娘亲的变脸绝活,接着又被娘亲借机阴阳,他无奈的笑了笑,忙趁机逃出院门,对辛月说:“月娘妹妹有何事要我帮忙?走走走,我们出来说。”

    说完张大郎又轻轻推了一下他娘亲说道:“娘亲,快些去做晚食吧,一会儿爹爹回来还吃不上饭。”

    张家婶子再次瞪了儿子一眼,和辛月说了一声:“月娘,婶子今日要熬猪油,晚些让二郎端些油渣给你送去,你和哥哥、妹妹们分着吃。”

    “嗳,谢谢张家婶子。”辛月忙笑着应下,刚炸出来的猪油渣可是人间美味,拌着白糖或是撒点细盐,各有风味。

    张大郎跟着辛月出来,瞧见辛盛和姜南星,姜南星他不认识,便只礼貌的对他笑了笑,然后恭贺辛盛道:“盛哥儿,可是听说你考中县试了,还是案首,真是厉害,瞧着我们这个小巷竟要出个文曲星了。”

    “张大哥过奖了。”辛盛谦虚的摇摇头。

    张大郎又笑着问辛月:“月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我最近休假闲着无事,正好需要找些事干,不然我娘亲见着我在家就要拉我去相看,烦也烦死了。”

    辛月心里觉得好笑,这张家大郎都年过二十了,旁人这个年纪便是没娶妻,也已经订好了亲事,只他连相看都不愿意相看,一副清心寡欲的独身主义的模样。

    不过姜家哥哥的事十分紧急,她没时间打趣他两句,忙问:“张大哥,你们镖局近日可有商队要去京城的?”

    张大郎摇头说:“去京城的商队得过两个月才会出发了,我们刚护送了一匹货物去京城,前两日才回来。”

    姜南星听得眼睛一亮,忙出声问:“那你们对去京城的路应该很熟吧?”

    张大郎点点头,京城他们每年都要去个两三趟,算是挺熟路了,他疑惑的瞧着姜南星问辛月:“这位公子是?”

    辛月替张大郎和姜南星介绍了一番,然后问:“张大哥,你休假还有几日?”

    张大郎想了想说:“还有个十来天吧,这年后连着出了两趟镖,先去了趟滨州,又去了趟京城,能在家休息半个月。”

    那时间应是充裕的,辛月便问:“张大哥,你们镖队可愿意接个私活?姜家哥哥有急事要赶回京城,你们送他一趟,他会骑马,把他送到京城你们就可以回来。”

    张大郎倒是不介意,他现在巴不得能出趟远门,离家远远的,免得日日在家被娘亲逼着相看,相看完了又得挨一顿揍,张大郎便说:“我倒是没事,可以去一趟,但我镖队的其他兄弟多是有家世的,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出去,我得去问一问。”

    姜南星一听忙说:“那劳烦张大哥现在就替我去问问,我这很急,你们出一趟镖要多少钱?我给一人二两银子可行?路上的饭食住宿也都我包。”

    镖队每人一个月也就一两出头的收入,快马跑一趟京城来回也就七八天,而且没有货物要照看,只护着一个人,这活不要太轻松。

    那山匪劫道也都是冲着商队的货物银钱去的,光几个男人,其中还大部分佩刀,一般也没有山匪那么不长眼来劫这种组合。

    张大郎见姜南星出手这么阔绰,忙笑着应下说:“足够了足够了,我现在便去问,姜公子你稍等,待会儿我回来去宋家寻你回话?”

    “好,那你快去吧,我就在宋家等你的信。”姜南星连连点头。

    张大郎跑着去了几个兄弟家问了一圈,虽然他们有的舍不得家里新婚的娘子,有的舍不得家里可爱的儿女,但一听去京城快马跑个来回七八天,就能得二两银子的报酬,便是他们不想去,家里娘子都要推他们去的,便各个都应了下来。

    兄弟们都凑在一起,张大郎便说:“那主顾很急,估摸着明日就得走,你们今晚便收拾好行囊,等我通知。”

    刀疤忙问:“那马呢?”

    他们平时出镖都是骑的镖局的马,一匹马再便宜也得几十两银子,都够买个小宅院的,他们这些人哪里养得起。

    张大郎挥挥手说:“去车马行租几匹便是,那主顾大方得很,租马的钱肯定也是他掏的。”

    张大郎又跑着去宋家回话,姜南星一听果然说:“租马的钱我出,要租好些的、跑得快的马。”

    姜御医走前让老仆给孙子留银子,老仆留了十两,姜南星把那十两银子全给了张大郎说:“租马、路上的开销全从这里出,等到了京城你们把我送回家,我跟家里再拿钱结你们的工钱,你们放心,我不会拖欠你们工钱的。”

    十两银子说给就给,又是辛盛的好友,张大郎自然不会担心姜南星会给不出工钱来,收了银子便说:“那我先去车马行租六匹好马去,明日一早我们便去你家接你。”

    姜南星点头告知了张大郎自家的地址,张大郎走后姜南星也告辞要走,辛盛留他吃晚食,他却拒绝道:“我得回去收拾行李,等我回来再来你家吃饭。”

    姜南星走前还好好谢了一番辛月道:“多谢月娘妹妹了,等我从京城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

    的,我那表弟和你当初一般的凶险,希望他也有和月娘妹妹一般的好运气。”

    辛月听了忙说:“祝姜家哥哥的表弟逢凶化吉,你也莫太担心,姜御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能救回我定也能救回你表弟,说不定你到了京城,你表弟已经好了呢!”

    姜南星走后,辛盛看着辛月半响,摸了摸辛月的脑袋说:“妹妹,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敢想,家中现在会是什么日子。”

    辛月愣了愣,想了一下,要是原身病死了,宋氏本就胎像不稳,估计辛年也没法安全出生,这家里先失个女儿,后失个儿子,像宋氏和辛长平这么疼爱孩子的父母,怕是得疯吧,辛盛这个哥哥定也会大受打击。

    辛月忙摇了摇头,把脑袋里不好的画面都摇了出去,挽上哥哥的手臂笑着说:“我不是没事吗,咱家现在可是否极泰来,哥哥科举取得了好名次,家里铺子的生意也是风生水起,咱们所有人都身体健康,值得庆祝!走走走,去找姑母要一壶米酒,晚上咱们也要喝酒庆贺!”

    次日一早,隔壁张大郎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出发去接姜南星,走前还在宋家院外喊了一声:“盛哥儿,我走了,你放心吧,我们定会把你好友安全送到家,回来再来跟你报平安!”

    辛盛和辛月忙出门瞧着张大郎的背影挥手,喊道:“一路顺风!”

    不一会儿,官媒上门来要带辛盛和辛月去杨家相看,辛盛今日又穿了一身新衣,这是自从知道辛盛要去相看后,宋氏每日夜里赶工,急着做出来的一身新袍子。

    宋氏嫌之前做的新袍子颜色太肃冷,不够喜庆,这一身特意用了红色,辛盛一开始不愿意穿的,红衣他只小时候才穿,自从上了学,不是穿灰的,就是穿蓝的、青的。

    还是辛月见哥哥和娘亲僵持住,自己拿过新袍子举着往辛盛身上比划,惊艳得连连赞叹道:“哥哥!你穿红才是最好看的!”

    辛盛五官长得凌厉深邃,原先穿些深冷色调的衣服,显得他气质高冷不好接近,可这红衣一挂在他身上,衬得他皮肤不仅白还泛粉,中和了他的凌厉,显得他突然有了一股子风流之意。

    辛盛拗不过妹妹,回屋换上了一身红衣,因为害羞,连耳朵尖都快比上衣袍上的红,就他现在这副模样,若是再大上几岁,拍下来往短视频平台上一发,底下评论定然各个喊老公!

    辛月今日穿的也是一身红裙,只是红得淡些,更像水红色,她也生得白,如今脸颊上养得满满的婴儿肥,面色血气丰盈,看起来又漂亮又有福气,一副国泰民安的长相。

    官媒盯着这对兄妹,眼神都挪不开,这家的兄长今日是去杨家相看,官媒就不多说了,只把辛月紧紧拉着,从头到脚的看了又看,和宋氏说:“辛夫人,你可真是好福气,生得这么一双出众的好儿女,今日你家公子定能取得好姻缘,你家女儿这模样,日后也定是个富贵一生的好命。”

    宋氏忙摆手道:“过奖了,她还是小孩子,当不得这么夸赞。”

    官媒听了反而急了,连忙说:“真不是我夸张,就凭小姐这般容貌,兄长又有才华,日后什么好人家嫁不得,将来小姐及笄了,辛夫人可别忘了我,到时候我定替小姐说一个顶顶好的姻缘!”

    今儿的主角明明该是哥哥,辛月却被官媒的一番话打趣得不得不装起害羞,连忙挣脱她的手躲到辛盛身后去。

    官媒见状不生气,还开心的笑起来,劝辛月道:“小姐莫羞,这女儿家长大了选人家,可跟投胎一样重要,投胎的时候咱们不一定能选,这嫁人可一定得仔仔细细的选个好的,在娘家才过十几年,去婆家却是要过好几十年的,若不选好了,以后日子难过。”

    辛月从辛盛身后伸出个脑袋,装作天真的说:“我哥哥说了,日后替我招赘在家,我才不嫁去别人家呢!”

    原本辛盛对妹妹长大了要出嫁,还没什么真实感觉,毕竟妹妹还没满九岁,离及笄都还有六年呢,便是及笄了,相看、定亲再到成亲,也得个两三年,可今日见官媒句句都是嫁人,辛盛都急红了眼。

    “对对对。”辛盛忙应和,“我妹妹不嫁出去,以后妹夫必须在我家里生活。”

    官媒被他们的孩子话逗笑了,没有当真,见时候不早了,忙带他们出发去杨家。

    官媒自己有一辆骡车,招呼辛盛和辛月上去,怕辛月路上无聊,还特意拿了蜜饯、果子出来给她吃。

    到了杨怀德家,官媒先下车去和他家的门房说话,辛盛跳下骡车,然后扶着辛月下来。

    杨怀德家的门房早知道消息,喜气洋洋的跑进去和老爷夫人传话。

    不一会儿杨怀德和余氏便一起出来门口接他们,见辛盛今日的装扮,杨怀德扶着短须满意的直笑,一瞧就知道辛盛家里很看重今日的相看,才会这么盛装打扮他。

    余氏先前见过辛盛几回,知道他长得好,今日一看竟比往日见还要招人喜欢,她心想还好辛盛肯定是愿意和自家女儿定亲,才会答应请人来相看,不然她真怕女儿一眼瞧上这么俊美的少年郎,对方却没瞧上她,见过了这般的少年郎,那日后还能有谁能入女儿的眼啊。

    毕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少年郎看,余氏便转眼去瞧辛盛的妹妹,一瞧又是一叹。

    原先余氏十分自傲自己女儿的长相,杨家同龄的女孩里,欣娘便是长得最出彩的那个,日常出门交际,潍县各大户人家的女儿她也都见过,没一个能说超过欣娘的。

    辛盛的妹妹比欣娘还小几岁,就已经长得身姿娉婷,面容不似一般女童团团的孩子气,反而五官分明,一瞧就是个美人胚子。

    余氏最爱长得好看的人,她对自家女儿就比儿子有耐心得多,对辛盛往日颇多照顾,但凡夫君说辛盛要来,她都会吩咐厨下多做好菜,给夫君往书院送吃食时,也都是她特意让仆人多送些去交待夫君分一些给辛盛的。

    外人只知道杨怀德爱辛盛如亲子,却不知余氏也恨不得辛盛能是自己儿子。

    只是往日得顾忌一些不能做得太过,等辛盛和女儿定了亲,便能光明正大的疼未来女婿了。

    现在见了辛月,余氏又爱得不行,忙拉了辛月过来亲热,吩咐身边的丫鬟把家里的新鲜果子都洗了送出来,然后跟辛月说:“月娘待会儿都尝尝,爱吃哪个便告诉婶子,走时给你装一些带回去吃。”

    辛月被这位婶子的热情吓了一跳,不过瞧着余氏的眼神就知道她没有恶意,纯粹就是爱美罢了,辛月忙笑着谢她,又夸余氏长得年轻漂亮,一点都不像快要做岳母的人。

    很快辛月就把余氏哄得笑个不停,若不是杨怀德催促她该让孩子们进去相看了,她都舍不得松手。

    杨欣娘坐在自家花园的亭子里,等着今日的相看,她弟弟杨继明坐在一边,面色严肃,身姿端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花园的入口。

    杨继明才五岁多,他原本不懂什么叫相看,只知道爹爹安排他今日陪姐姐待客,结果听到多嘴的丫鬟说相看就是姐姐要和今日来的男子定亲,过几年就会离开自己家,住到那人家里去。

    杨继明现在眼睛还红红的,就是因为刚刚大哭过一场,他搂着姐姐的腿哭得伤心极了,还质问爹爹娘亲:“咱们家难道养不起姐姐吗?为什么要让姐姐去别人家里住?”

    杨怀德和余氏离开前杨继明还在哭,杨欣娘才刚刚把杨继明哄好,说自己会等杨继明长大了再嫁人,而且以后也会常回家看他,还会接他去自己家里住。

    杨继明抹干净眼泪,心想若是待会那个来和姐姐相看的哥哥不同意自己去他家里住,他就坚决不同意姐姐嫁给他!

    杨怀德和余氏没过来,只官媒带着辛盛和辛月进了花园,远远就瞧见花园中间的亭子里突然站起来一个几岁大的小男童,爬上了美人靠,严肃着脸满是不高兴的紧盯着这行人。

    辛月悄悄戳了下

    辛盛的后背,小声笑道:“哥哥,你瞧人家的弟弟也不想让姐姐出嫁呢。”

    辛盛回头笑了一声,小声道:“那怎么办?哥哥也入赘过去?”

    辛月被辛盛逗得怕笑出声,连忙捂住嘴,小声说:“那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家里有我招赘,又有年哥儿。”

    辛盛回身拍了一下辛月的头,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好个妹妹,我想留你在家,你倒是要把哥哥赶出去,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官媒听见他们兄妹的玩闹,也被逗得笑起来,见要到了亭子,才咳嗽一声提醒他们。

    辛盛和辛月忙收了玩笑,第一次见面可得留个好印象,两个人都面色正经起来。

    官媒停了脚步在亭子外守候着,只辛盛和辛月二人进了亭子。

    那杨家的小姐手持着团扇遮着面,只那个刚刚偷瞪着他们的小男童站了出来,仰着头瞧了辛盛一会儿问道:“你就是那想娶走我姐姐的辛盛?我不同意,你快走吧!”

    杨欣娘刚遮上脸才一会儿,没想到弟弟刚刚答应得好好的,定然乖乖坐着,谁知这一会儿就食了言失了礼。

    她顾不得继续用扇子遮脸,连忙起身过来把弟弟扯回身后,抬头红着脸准备和来人致歉,却在瞧清来人的脸后愣在当场,脑子里突然一直重复嬷嬷的话。

    “那小子长得可俊了,小小姐瞧见了定然喜欢,你俩这容貌可是天生一对,将来生个小小少爷、小小小姐必然如神仙坐下的金童玉女一般。”

    杨欣娘本就红着的脸越发烫了,感觉自己连耳朵都一起着了火,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声音轻颤的说:“小弟年幼不懂事,公子莫要怪罪。”

    辛盛回过神来,忙说:“无事,我家也有妹妹,理解令弟是一片爱姐之心。”

    “多谢公子体谅。”杨欣娘听辛盛这么说,嘴角悄悄翘起一些,把弟弟捂着嘴按到椅子上坐下。

    都已经两相见面了,扇子也没必要举着了,杨欣娘便大大方方的请他们坐下,自己替大家煮茶。

    杨欣娘行云流水般泡好了一壶茶,她手如柔夷,指如青葱,端着翠绿的玉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将茶盏递到辛盛面前轻声说:“请公子品茗。”

    辛盛接过茶盏,举起杯便往嘴边送,辛月来不及出声拦,见辛盛被烫到,杨继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辛盛尴尬的咳嗽一声,辛月忙拿起桌上的凉果子递给他一个解解烫。

    杨欣娘侧身警告的瞪了弟弟一眼,杨继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装乖。

    杨欣娘当做刚刚无事发生,又端了一杯茶递给辛月,还交待一句:“妹妹年纪小,茶不能多喝,多吃些果子吧。”

    今日的主角是辛盛和杨欣娘,辛月和杨继明只是来做木头桩子的,见杨继明眼珠子滴溜的转,怕他又来捣乱,辛月便从桌上不停地拿果子喂他。

    杨继明瞧辛月是个和自家姐姐一样的漂亮姐姐,对辛月倒是没有敌意,见辛月喂他吃的,还觉得辛月人好,辛月递一块,他就吃一块,来者不拒,吃完还颇有礼貌的冲辛月笑,说:“谢谢姐姐,你也吃,这个甜。”

    不知不觉,杨继明就被辛月拉到了一边互相投喂对方好吃的,而另一边的辛盛和杨欣娘则从品茶聊到茶的产地、种植,哪位知名才子最喜贺州茶,曾做过什么诗……

    第66章

    官媒瞧着时辰笑着进了亭子,辛盛和杨欣娘才意犹未尽的停止了聊天,两个人互相道别了一声,辛盛说:“下个月我要去府城参加府试,若是遇见那卖茶饼的阿婆,替小姐带些回来?”

    杨欣娘在官媒的注视下羞涩的垂了眼,点头应了一声,轻声回道:“好,多谢公子。”

    这便是双方有意了,官媒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领着辛盛和辛月去同杨怀德与余氏道别。

    辛月在杨家吃了个肚儿圆,未来嫂嫂的弟弟倒是个很好的吃饭搭子,跟着官媒往出走的时候,杨继明还有些依依不舍,跟着说要送他们。

    杨欣娘站起身在亭子边望着他们离开,她的贴身丫鬟凑过来打趣道:“这位公子倒是闻名如见面,嬷嬷没说谎,确实和小姐天造地设的般配。”

    杨欣娘娇嗔的拍了一下丫鬟的手,但没出言否认,不论是嬷嬷,还是爹爹、娘亲,先前夸赞辛盛的话语,好像没有一个不言符其实的。

    杨欣娘原本觉得早了两三年定亲会有些不自在,可现在觉得也不错,起码多了一个能这么和她聊得来的人。

    杨怀德和余氏一瞧见官媒脸上的喜色,就知道这次的相看成了,十分高兴的又陪着把他们送出门外,余氏还装了许多新鲜的果子,一盒给了官媒,一盒给了辛月。

    杨继明巴巴的跟着,他今日原本是满心不高兴的,结果和辛月玩了半天倒是把先前的不乐意都淡忘了。

    他在杨家人小辈分大,没有几个玩得来的玩伴,今日和辛月玩了半天倒是十分开心,见辛盛和辛月要上骡车离开了,忍不住叫住了辛月问了句:“月娘姐姐,下回我能去你家里玩吗?”

    杨继明嘴里问着辛月的话,但眼神却一直偷瞧着辛盛,辛月瞧出他的小心思,便也看着辛盛。

    辛盛把杨继明抱起来,逗他道:“你喊我一声师兄,下回我放假就来接你去我家玩。”

    杨继明被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搂住辛盛的脖子,他面上皱起眉,心里却挺高兴的,疑惑的问:“不是应该叫姐夫吗?”

    一群人都被他逗笑了,官媒和他解释道:“小少爷,这还不到成亲的时候,不用改口的,以后要改口,还得让他给足你好处。”

    杨继明见大家都笑,他羞涩的红了耳尖,瞧着辛盛喊了一声:“师兄。”

    小男孩先前还瞧辛盛哪都不顺眼,这会又喜欢上了,见他们要走,依依不舍,在车外喊道:“师兄、月娘姐姐,记得要接我去玩!”

    辛月从车窗探出头和他摆手,应道:“嗳,记着呢!到时候给你准备好吃的。”

    等回了家,官媒和辛长平、宋氏开始商量定亲的事,这不需要孩子们管,辛盛和辛月都没有跟过去听。

    等官媒走了,辛月带着账本拉着辛盛一起去和爹娘算三月铺子的盈利,还是辛盛拿着算盘算账,打完了一遍他不可置信,又打了第二遍,见还是一个结果,才满脸震惊的说:“这个月盈利两个铺子加起来有二百多两。”

    宋氏立刻拍板说:“买宅子,现在就去寻官牙,家里太挤了,咱们要买个大院子。”

    原来宋氏以为定亲就要正式的过礼,今日跟官媒聊过才知道,像他们两家这样,对方女儿还未及笄便提前定亲的,没有那么复杂。

    只要双方交换庚帖,两家各准备好信物交换就行,等对方女儿及笄之后,才要正式的上门下定。

    一般信物都是用金银、玉器,辛家家底薄,没有存什么好玉,宋氏准备给杨欣娘买一套银头面。

    金的虽然现在也能买得起,但是现在就花一二百两送头面,那等下定迎亲的时候得送多少才能匹配上,本就不是那个家底的人家,没必要这么打肿脸充胖子。

    留出铺子周转的银子,和二十两预备买头面的银子,连着上个月的利润,如今家里可支配的银子还有二百多两,宋氏便说:“可着这些银子挑大的、好的买。”

    辛长平去寻了官牙,听了辛家的要求,官牙带了五处宅子的图纸和钥匙,一下午的时间带着辛家人全逛了一遍,宋氏一眼就瞧中了其中最大那一套。

    就在附近的连枝巷,挨着县衙,比青松巷还近。

    两进的宅子,十几间屋子,还带一个小花园,就是多年没装潢过,有些破败。

    这宅子房主要价二百两,因为重新收拾得花不少钱,官牙帮着砍价最后一百八十两买了下来,还剩下的几十两便都用来装潢新宅子。

    这么大的宅子,里里外外全部装潢一遍,得好几个月的时间,青松巷的小院子便还是继续租着。

    这种大活计辛长安可干不下来,而且他如今每日都在忙着做人偶娃娃,连他儿子庆哥儿都开始被他拉着学木工了。

    不过他跟原先的师父、师兄们都有联系,师父年岁大了已经养老不干活了,几个师兄倒是各自收了徒弟,拉了一摊子人做活,辛长安便介绍了个之前和他最好的师兄来做。

    家里的帮佣胡大娘家的男人便是带着几个儿子一起做泥瓦活的,这活自然也就交给了胡大娘家的男人。

    家里有人来做活是要管饭食的,辛姑母最近每日都要做许多人的饭食,还好她曾做过许多宴席,擅长做大锅饭。

    本来宋氏不愿意让辛姑母受累,准备找家食铺给干活的人订餐,辛姑母听了却不乐意,她说:“弟妹嘴里说拿我当一家人,怎么这会儿却跟我客套起来了,如今你们买了宅子又要装潢,花了这么多钱,我都帮不上忙,但这做饭的事我能干得,你还要花钱请别人做。”

    宋氏推脱不了,只好劳累了辛姑母。

    不过辛姑母一点不觉得累

    ,那宅子的图纸放在家里,弟妹给她和女儿玉娘都各安排了一间房,本来她说自己和女儿住一间就行,弟妹却说:“等孩子大了就该自己住了,要是家里没屋子挤挤也就算了,明明有屋子哪还能让你们凑合。”

    真就是一副要带着她和女儿一块儿长长久久一起过日子的架势,辛姑母心里舒服得很。

    从新宅子开始动工,辛月和宋氏每日从铺子回家都要绕路去看一看进度,这日刚从新宅子的连枝巷出来,遇见了骑着马的张大郎。

    张大郎也瞧见了她们,连忙“吁”的一声停了马,喊了一声:“辛家婶子,月娘妹妹,你们怎么从这儿出来?”

    宋氏笑着说在连枝巷买了宅子,张大郎听了忙先恭贺:“这可是大喜事,到时候迁居可得请我们家去喝酒。”

    宋氏自然是笑着应下,两家做了这几年的邻家,关系比来往得少的亲戚都亲近。

    张大郎干脆牵着马跟着宋氏和辛月一起往家走,跟宋氏聊了几句之后,才跟辛月说:“月娘妹妹,姜公子安全到家了,路上赶得太急,我们在京城歇了两天才回来的,返程之前姜公子还特意来寻了我们,叫我带话给你和盛哥儿,盛哥儿去书院了吧?过几日我们又要出镖了,怕是碰不见他。”

    辛月点点头,对姜南星的事哥哥很是挂心,回书院那天还在念叨呢,说不知道姜南星路上可顺利,希望他表弟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辛月对那个和自己来时一样重病的男孩儿也有些记挂,希望他也能和自己一样扛过去,便忙问:“姜家哥哥说什么了?”

    张大郎掏出一封信给辛月,说:“这是姜公子给盛哥儿的信,月娘妹妹你转交给盛哥儿,姜公子让我告诉你,他表弟也和你当初一样坚强,扛了过来,捡回一条命,如今他阿爷正在给他表弟调理身体,过些日子他回来再给你带礼物。”

    “那就好,那就好。”辛月松了口气。

    辛月接过了信小心收好,在自家门口和张大郎道别回家后,宋氏才说:“还好那孩子没事,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娘,生生把一个孩子逼得差点没命。”

    辛月也不理解,但世上好似少不了这种事,便是现代也多得是不合的夫妻拿孩子作筏子,把对配偶的怨气都发泄在孩子身上。

    遇到这种父母,孩子实在是倒霉,辛月叹了口气说:“希望姜家哥哥的表弟经此大难,能够看穿些,莫要再为了爹娘的错误惩罚自己。”

    “虽然生在富贵人家,这孩子却真是可怜。”宋氏本就是疼爱孩子的母亲,如今又还在哺乳期,更是母性重,每日不管多疲累,只要瞧见自己的儿女,宋氏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那日听了姜南星表弟的这些事儿,宋氏便十分替那孩子生气,她怎么也无法想象有母亲会把自己的婚姻不幸怨怪在自己儿子身上,也无法想象有父亲能看着儿子快病死也无动于衷。

    沈砺不知道远在贺州都有人替他忿忿不平,这回他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损伤得厉害,舅公说要是不好好调理,以后会影响寿命。

    他如今住在舅公家,阿婆把他从沈家抢出来那天和沈家撕破了脸,挥着手杖打了他爹好几下,不知道他爹有没有受伤,反正这些时日,他爹是没有出现过一回,一点也不关心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娘亲倒是每次都被阿婆拉过来看望自己,但每回总是说不了几句话,总是会转到:“还是你不争气,你要是和那个孽种一样聪明,你爹怎么会不管你……”

    每回阿婆都要捶娘亲几下,可娘亲好似从来不会长记性。

    沈砺先前病重的时候听到还会心痛,如今却开始麻木了。

    听说自己生了病,舅公那么大年纪还一路奔波回京城替自己诊治,前几日表哥竟然不等家里派人去接,只寻了几个镖师就跑回来,一回来就哭着满院子找自己。

    见自己还活着,表哥才擦了泪,挨了表舅一顿狠揍。

    沈砺见表哥肿着屁股趴在自己屋里的榻上,心里一下子想通了,只有阿婆、舅公、表舅、表哥这些人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人。

    爹爹和娘亲,一个从没把自己放在心里过,一个只把自己当做吸引丈夫关注的工具,虽然从血缘上来说,他们和自己最亲近,可若说感情,沈砺觉得他们对自己怕是没什么感情,而自己对他们的感情,也好似耗干净了。

    今日外面天气似乎不错,沈砺推了推坐在床边替自己念话本子的表哥,说道:“表哥,你扶我出去坐坐吧。”

    姜南星忙把话本子放下,高兴的应下来,他回来那日见到死气沉沉的表弟可是吓了一大跳,虽然阿爷说表弟已经性命无碍,可他看着表弟的脸色神情可不是这般。

    那时表弟的眼神死寂,虽还喘着气,但看起来却像尸体多过像人。

    姜南星又哭又喊的,才见表弟回过了神,看着自己眼神渐渐有了温度,疑惑的问:“表哥,你不是在贺州吗?”

    姜南星紧紧的握着表弟冰凉的手,激动的说:“我知道你生病了,当然要赶回来啊,别说我在贺州,我就是在赢州都得赶回来。”

    沈砺这才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又委屈的说:“表哥,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只是读书比不上沈砌罢了,难道我就一无是处了吗?”

    姜南星听阿爷说表弟一直憋着气,不哭不闹也不说话,见表弟愿意跟自己诉说委屈,心里高兴起来,他忙说:“胡说,你哪里不好了?我瞧你哪里都好,读书不好怎么了,我读书还比不上你呢,我到贺州在书院里念书,上回考试我排倒数,那又怎么了!你爹还瞧不上你,他自己读书又有多厉害?他不是连个举人都不是吗?表姑还怪你读书比不上沈砌,她怎么不想想沈砌的娘亲是谁?”

    沈砌的娘亲阮氏虽然给沈砺的爹爹做了多年的外室,但可不是什么出身不佳的女子。

    当年皇子争位,朝中不少大臣牵连进去,革职流放的不在少数,阮氏的爹便是其中之一。

    阮氏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是沈砺的爹爹沈靖爱慕之人,当初沈靖曾多次求娶阮氏,但阮氏才华出众,并瞧不上才学平平的沈靖。

    沈砺的娘亲白氏却早就暗自喜欢沈靖,沈靖缠着阮氏,她则缠着沈靖,也不知是故意设计还是巧合,一次踏春,被人瞧见醉酒的沈靖拽破了白氏的衣袖,沈靖不得不娶了白氏。

    后来阮氏的爹爹牵扯进了三皇子毒杀六皇子的案子里,像齐大人那般只是流放,阮氏的爹爹却是被砍了头,家眷被流放边关,没有半点指望。

    沈靖怎么能眼见着心上人流放边关,又托人又花银子的,才把阮氏悄悄换了出来。

    阮氏本来有未婚夫的,若是当时未婚夫愿意娶她过门,她作为外嫁女本也不用被流放,可事情一出,未婚夫便上门退了婚,阮氏心灰意冷,后来沈靖说会托人照顾她的家人,她便委身给沈靖做了外室。

    白氏曾经和沈靖闹过,可沈靖宁愿和白氏和离,也不肯放弃阮氏,白氏不愿意和离,便一直默认了沈靖在外另有一个家。

    新皇登基之后给原先的许多老臣翻了案,阮氏的爹也在其中,她

    的家人都回了京城,她哥哥也是有才华之人,被流放前就考取了举人功名,自然不能接受妹妹给人做外室,找上门来要接妹妹回家。

    沈靖当年娶白氏就是被逼无奈,如今阮氏身份不再是问题,他便用阮氏所出的儿子沈砌乃是神童为由,说服了他的爹娘同意他与白氏和离。

    白氏没怨恨上沈靖,反而因为这个理由而恨起了自己的儿子。

    沈砺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了母亲日日的谩骂贬低,等白氏搬离沈家的那日,沈砺生了病。

    当时家里忙着给爹爹娶新人,为新夫人和小少爷布置新居,没人在意这个前夫人生下的少爷。

    沈砺身边的小厮都忙着奔高枝,想要托关系调动到新少爷的院子里伺候。

    只糊弄的随便煮了些家里存的风寒药给沈砺吃,吃的汤药不太对症,加上沈砺本就心中郁结,这病越来越严重。

    若不是他阿婆记挂他,派人去给他送东西,才发现他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沈砺的阿婆是个泼辣性子,知道之后又急又怒,带着家里的一群家仆就打上了沈家门上去,站在门外破口大骂沈家以庶乱嫡,以妾为妻,还磋磨原配嫡子,想要害嫡子性命给庶子腾位子。

    沈砺的爷奶好脸面,开门出来劝解,沈砺的阿婆抓住机会便带着家仆冲了进去,把病重的外孙抢了出来。

    她怕外面的大夫不中用,直接把外孙送去了侄儿家,本来想治好了病再接回家去,不过这些时日下来,她也对自己女儿冷了心,怕孩子好不容治好了病,回去再被女儿又害得更严重,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女儿和外孙,便还没接外孙回家。

    沈砺听了表哥帮着自己讽刺爹娘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也是,爹爹和娘亲自己都不是什么有才华的人,凭什么这般责怪自己呢。

    生病的这段时间没得到爹娘的一句关心问候,沈砺彻底对他们死了心,他不想回沈家看爹爹和他的新家庭和和美美,也不想去白家听娘亲日日抱怨,便拉着表哥的手说:“表哥,我不想待在京城了,你走的时候带我跟你一起去贺州吧。”

    姜南星回来听说了更多内情,早就不想让表弟再跟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生活,听到表弟这话,姜南星才不管合不合理,立刻就点头应下,小声说:“好,到时候你就藏在我的车里,我们一起去贺州,我跟你说贺州可好了,有许多的山水,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遍贺州的好山好水,你不是爱雕刻么?到时候咱们可以买些好玉料、石料。”

    沈砺听得眼睛亮亮的,点头应好。

    之后舅公替他调理身体,药再苦,他都一饮而尽,针再疼,他都忍着不哭不叫。

    姜御医见状笑道:“砺哥儿这么坚强,倒是有些像辛家那位女童了。”

    沈砺擦了擦头顶的汗,问:“是舅公说第一个用这个法子救命的妹妹吗?”

    “是啊。”姜御医点头说:“那日我给她行针,她全程咬着牙,一声不吭,虽然眼眶红红的,可连颗眼泪都没掉,递给她药碗的时候,她举起来就一饮而尽,喝完了才把脸皱成一团。”

    沈砺听了忍不住感叹一句:“她这么厉害啊,舅公的针这样长,那天舅公给我扎针,我都觉得自己被扎透了。”

    沈砺想起自己那日哭闹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丢脸。

    姜南星在旁边搭话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女童,她哥哥是个天才,她也不遑多让,才八岁大就能替家里经营铺子,可聪慧了。”

    沈砺如今对天才、神童一类的词极为敏感,忍不住问:“那她哥哥又是如何天才?”

    姜南星嘿嘿一笑,与有荣焉的说:“那是真天才,今年县试的案首,我们书院每次考试他都是头名,书院里近千本的藏书,他入学几年全读完了,而且随便人考,全都记得。”

    “那岂不是过目不忘?”沈砺惊讶的瞪大眼睛,他爹爹夸他那个弟弟聪颖,说他是神童,也只不过是常人三五遍能背下来的书,他弟弟一两遍能背下来,若说弟弟是神童,那表哥说的这人得是神童中的神童了。

    姜南星点头,拍着表弟的肩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沈砌的天资也就你爹这般连举人都考不中的瞧着厉害,你瞧他现在那么傲气,到时候科举考试全是各地的天才做对手,你爹就知道这天才、神童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对了,到时候我介绍你和辛盛认识,他跟我可是至交好友。”

    姜御医皱起眉疑惑的“嗯?”了一声。

    姜南星忙找补道:“辛盛早晚要来京城会试,到时候咱俩做东,带他逛遍京城。”

    沈砺低头偷笑,应声道:“好。”

    第67章

    官媒托着垫着红布的银头面进了杨怀德家的门,走时托盘里的头面没了,换成了一块龙凤珮。

    不久杨家上下便都知道了杨欣娘和辛盛定了亲,杨继学当面笑着恭贺了小堂叔喜得佳婿,回到家里却有些情绪低落。

    尤其是见到妻子又在张罗着要给她娘家送端午节礼,他忍不住有些来气,讽刺了一句:“这一年几节都是几车几车的礼送出去,今年不会又回几筐粽子来吧?”

    越是大家族,小道消息传得越快,翟氏自然也听说了小堂妹杨欣娘和那个夫君看好的穷书生定了亲,她心里有些不屑,觉得堂叔、堂婶也太心急了。

    若是明年堂叔中了进士,多得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同年,小堂妹那等容貌,还怕说不着好亲事么?

    实在是目光短浅,一个小地方的县案首就把他们拿住了。

    翟氏瞧了一眼杨继学,语气淡淡的说:“夫君这是哪里惹了气,回来冲我发起来?咱们马上要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不得托我兄嫂多多照顾,这点子东西夫君都舍不得了?”

    杨继学听了眉头更皱,说:“我说过了,你和芸娘、泽哥儿先留在潍县,等明年考完试我的去处定了,再回来接你们。”

    翟氏放下手里的礼单,不高兴的说:“芸娘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跟着你去外地上任么?到时候随便在外面许个人家把芸娘嫁出去吗?我已经跟嫂子说好了,这回去京城,我就带着芸娘和泽哥儿在兄嫂家住,若是到时候没寻到合适的人家,就把芸娘留在舅家,劳烦她舅母替她寻个好人家。”

    翟氏这想法杨继学还是第一次知道,听了这番话他险些气晕过去,指着翟氏好半响才说出话来:“你疯了?芸娘有父有母,就算不跟着爹娘也该跟着祖父祖母,凭什么跑去舅家寄人篱下?”

    翟氏并不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何不妥,振振有词的说:“在舅家如何就是寄人篱下了,嫡亲的舅舅有什么不妥的,你便是考中了进士,也就是当个小县令,咱们把她带去别的县城任职,芸娘能接触什么人家,可若是跟着我嫂子,出门见的又是什么人家,如何对孩子好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不可理喻!”杨继学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气冲冲的摔门而出。

    原本对这些事他都是瞒着女儿,怕女儿被影响,现在他却觉得不能瞒着女儿了,若再任由娘子一意孤行下去,说不定哪日她自顾给女儿许了亲事,

    自己都还不知晓。

    杨继学径直去杨芸娘房中寻她,杨芸娘正在替祖母做抹额,见到爹爹急冲冲的过来,忙放下针线起身喊:“爹爹。”

    杨继学的娘亲下个月过生日,见女儿放下的针线,杨继学夸了一句:“芸娘是个孝顺的孩子。”

    “爹爹,何事走得这么急?还不到夏日呢,怎么额头都冒汗了。”杨芸娘给杨继学倒了杯茶水,拉着爹爹坐下,还扯了帕子替她爹爹擦汗。

    杨继学喝了茶水叹气道:“不是热的,是急的,芸娘,爹爹把你送到祖母院里,你跟着祖母生活,替爹尽尽孝可好?”

    杨芸娘愣了一下,点头说:“孝顺祖母是女儿该做的。”

    杨继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爹就不瞒你了,你娘亲想把你送到京城跟着你舅舅、舅母住,你姓杨不姓翟,并不是住在翟家的宅子里,就能换个出身,爹不愿意但拿你娘没办法,才想了这个办法把你留在家里。”

    杨芸娘也是才知道这回事,她虽知道她娘亲一心想替她寻门富贵亲事,但怎么也没想到娘亲会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舅舅家,忙说:“我听爹爹的,留在家里孝顺祖母。”

    杨继学见女儿和娘子不一样,没有那种娘子那种急于攀附权贵的想法,心里才松了口气,让女儿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则去寻爹娘说话。

    杨怀恩是公爹不好说儿媳的不是,杨继学的娘亲听儿子说了这些事也气得够呛,怨怪夫君道:“当初还不如替儿子娶个本份老实的姑娘,她家再是门第高,这些年咱们也没有得过她娘家一分好处,反而年年不少把咱家里的东西往她娘家搬去,如今竟然还要把我们杨家的女儿送出去。”

    杨怀恩叹了口气说:“当初瞧她也是知书达礼的样子,谁知道越来越左性。”

    杨继学的娘亲瞪了杨怀恩一眼,忙吩咐自己房里的嬷嬷、丫鬟:“去帮芸娘收拾了东西马上搬过来,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把我的孙女儿往出送。”

    杨继学家里的混乱,外人是不知晓的,只是他儿子泽哥儿和小堂叔杨继明一块儿玩的时候,听说他姐姐和辛盛定了亲,回家后闷闷不乐的跟姐姐说:“爹爹不是说要让辛盛哥哥给我当姐夫吗?怎么做了小堂叔的姐夫?”

    杨芸娘忙捂住弟弟嘴,严肃的问他:“你没跟小堂叔胡说什么吧?”

    杨泽扒开姐姐的手小大人一般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杨芸娘这才放下心,摸着弟弟的脑袋说:“这话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

    杨芸娘心想还好这事没什么人知道,不然她在家待着都尴尬了,日后都没法和小堂姑相处,本来两人虽差了辈分,但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是极好的。

    她和那辛盛的亲事属于八字都没有一撇的,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和小堂姑的关系,冤枉得很。

    杨芸娘还记得那日惊鸿一蹩,辛盛确实是个看着极出众的少年,所以见到杨欣娘的时候十分坦荡的恭喜她:“小姑姑,恭喜你定下一门好亲,听说未来姑父才华出众,想来小姑姑将来能做个诰命夫人。”

    杨欣娘羞涩的笑了笑,拉着杨芸娘的手说:“你莫要打趣我了,下个月我生日宴,要请辛家的妹妹来,到时你可要帮着我照顾她一点。”

    杨芸娘笑着说:“上回我去踏春还见过她呢,你放心吧,我定会帮你护好你的小姑子,不让别人欺负她。”

    “你个狭促鬼!”杨欣娘气得追着捶杨芸娘。

    杨家和今年的县案首定下亲事,潍县的其余世家也都听说了,江、韩二家本来还派了人一直在盯梢辛盛,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把人手撤了回来。

    暗中护卫辛盛的两位近卫军连着几天没见到鬼鬼祟祟的人,特意寻了个没外人的时候告诉了辛盛一声。

    辛盛原本还担忧那些人寻不着机会动自己,会冲他家里人动手,听了也放下了心。

    见两位大人护了自己这么久,忙说:“既然已经没人盯着我了,想来他们是放弃了,大人们不若回京城去交差吧?”

    两位近卫军听了辛盛这话,纷纷笑起来,说:“不急,不急,我们头领传了信来,过些时日他还要来此一趟公干,到时候我们再归队。”

    辛盛这才安了心。

    上回书院放假,辛长平特意带了宋光耀去褚家寻了好友褚亮,想替娘子家的侄儿寻个差事。

    这种小事好友开口了哪有不行的,褚亮当时就应了下来,让宋光耀次日就去县城的商行里上工。

    褚家的商行是管吃住的,宋光耀便搬去了宿舍里住,只歇假时回姑姑家。

    宋惜娘现在自己在姑姑家住着,因为大家都对她很好,连辛姑母都瞧着她可怜,常常做些她爱吃的菜给她吃,宋惜娘倒没有不自在。

    辛长平已经托人问到了府城哪里可以学染线,因为月底辛盛要去府城考试,宋氏便说等辛盛去考试的时候,一起送宋惜娘学染线。

    宋惜娘这些日子便一直跟着辛月在铺子里看店,她整理收纳是一把好手,只是性子内向,不太敢主动和人说话,辛月便说:“表姐,日后你也要自己开针线铺子的,不能老是躲在我身后,从现在起就该学着招呼客人。”

    宋惜娘虽然害怕,但也知道表妹说得对,总不能将来开了铺子还指望表妹,便强忍着羞涩,磕磕绊绊的学着和客人搭话。

    十来日下来,她已经能在辛月出去办事时独立看一会儿铺子了,光只有她在的时候,也卖出去了些货品呢。

    宋氏紧赶慢赶,终于在何令芳要出发去京城的前三天做好了她定的衣裙。

    二十套人偶娃娃也攒够了,摆在柜台上摞得老高。

    宋氏找了辆骡车来拉货,还是不放心,问女儿道:“这么些东西,我陪着你一同去吧?”

    辛月摇头说:“不用了,娘亲,到了何府门外,自然会有人来帮着搬的。”

    宋惜娘想说她可以陪着表妹一块儿去,但因为是去县令家里,还要和官家小姐打交道,她有些害怕,脸上的表情便有些犹犹豫豫的。

    辛月瞧出她的心思,笑着说:“表姐,你帮我看好铺子,今日有两位府城的小姐该来取衣裙了,可要招呼好她们。”

    “嗳。”宋惜娘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

    大家一起帮着搬了几趟,把装人偶娃娃的木盒子在车厢里摆放好,怕衣裙弄皱了,等辛月上了骡车,宋氏才把何令芳的百褶裙递给她。

    等到了何府门外,车夫帮着去和何府守门的小厮传话,在门房候着的夏兰连忙带着人来帮忙搬东西。

    人偶娃娃都搬了出去,辛月把抱着的衣裙递给夏兰之后才从车上爬下来。

    辛月跟着夏兰往何令芳院里走,,见一路上何家的下人都十分忙碌,碰见的下人们各个都抱着不少东西,辛月有些疑惑,夏兰解释道:“都是在忙着帮小姐装行李呢,还有要给京城的长辈亲戚们带的礼物,这几日家里忙乱得很,本来小姐想自己去取裙子和人偶娃娃的,实在是脱不开身。”

    辛月了然的点点头,何令芳在潍县住了四五年,不光来时带的行李,在潍县这几年定然也添置了许多东西,她这趟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自然要把得用的全部带回去,这工作量堪比搬家了。

    上回辛月来何家,见到何令芳的弟弟何晏安逃课在花园里挖泥巴,这会又遇见他在花园里不高兴的踢树,只是上回何令芳还满院子寻他,这回却是顾不上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何晏安更加生气,可怜的小树估摸着种下还没几年,树干不够粗壮,被他踢得摇摇晃晃好似要折断。

    夏兰见状叹了口气,小声和辛月说:“自从家里开始给小姐收拾行李,少爷就天天不高兴,闹着要跟小姐一块儿回京城,小姐被他闹得什么事都干不成,现在都得躲着他。”

    说完夏兰示意辛月跟着她绕路走,结果何晏安是个耳朵精的,听见了动静回头一下子就看见了她们,忙喊道:“夏兰!带我去见姐姐!”

    夏兰无奈的回身,何晏安已经小跑过来拽住了她的手,瞧了一眼她身后的辛月,瘪着嘴说:“你们说姐姐忙,有时间见外人,都没时间见我吗?”

    夏兰忙解释道:“小姐上回定了身裙子还有给家里姐妹的礼物,辛小姐是来送东西的。”

    何晏安不听夏兰的解释,就非要跟着一块儿去见何令芳,夏兰无法,只好带着他一起去。

    何令芳确实很忙,正和丫鬟们一起把她库房里的箱子一个一个的开了,看哪些要带回京城,哪些用不着就不带了。

    见辛月到了,她才让丫鬟们也歇一歇,自己出来同辛月说话。

    看到何晏安也跟着来了,何令芳叹了口气,说:“弟弟,你又逃课。”

    何晏安心虚了一瞬,但一想到姐姐要丢下他自己回京城去,他又扬起脸气鼓鼓的说:“是啊,你不管着我,我就逃课,你回了京城再也没人管我了,我以后都不上课了!”

    何令芳皱着脸,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在弟弟脑袋上拍了一下,训斥道:“何晏安,你不小了,怎么还不懂事?”

    何晏安顺势拉着姐姐的手不放,委屈的说:“我从生下来就没和姐

    姐分开过,姐姐怎么忍心自己走不带着我?”

    何令芳其实也舍不得弟弟,可弟弟是男子,前途要紧,自己总不能以后出嫁也带着他,心下一软,转了语气柔声劝他:“弟弟,等你考上功名,到时候就可以回京城了。”

    何晏安本就不爱读书,等他考上功名得到什么时候去了,他觉得姐姐是在找托词,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何令芳瞧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跟辛月说:“月娘妹妹,让你见笑了。”

    辛月忙摇头说:“何公子同芳姐姐姐弟情深,自然是舍不得离开芳姐姐的。”

    何令芳眼睛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从弟弟生下来,她又何曾和他分开过?她扯出个笑容说:“不说这些了,希望他早日懂事。”

    辛月带来的一堆的人偶娃娃何令芳只打开一盒瞧了一眼,便吩咐丫鬟们装箱收起来,然后迫不及待的要瞧她的新裙子。

    何令芳带着辛月去了自己的卧房,把新裙子拿了出来,光只瞧着表面的绣花,何令芳就赞不绝口,等在夏兰的帮助下换上了裙子,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轻轻转了个圈,百褶裙里的茉莉花显露出来,别说夏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就是何令芳自己都产生了错觉,好似闻到了茉莉的芳香。

    她依依不舍的脱下裙子,吩咐夏兰好生收起来,然后拉着辛月坐下说话,颇为后悔的说:“这裙子真漂亮,早知道多订几身了。”

    辛月笑着说:“这身裙子都是我娘亲紧着赶出来的,若是还有别的,定是做不完的。”

    何令芳听了叹了声气,说:“真希望你们家在京城也有铺子。”

    这事儿可不太现实,两人对视着笑了笑,何令芳拉着辛月的手有些不舍的说:“月娘妹妹,若将来你有机会去京城,千万要来见我。”

    辛月郑重的点头应好。

    “对了,上回说的话本子,我这些日子有空时便写了些出来,你帮我瞧瞧好不好?”何令芳掏出自己的话本手稿给辛月看。

    还好辛月这几个月已经学了许多字,看起来倒是挺顺畅。

    和男作者写的主角都是落魄书生的话本子不同,何令芳写的主角自然是女子。

    主角王娘子本是小地方的举人之女,她父亲看重一学生的才华,不顾他家资贫寒,许之与女,招之为婿,潜心教导。

    王娘子带着嫁妆嫁过去,与他生儿育女,帮着照顾公婆小姑,是一个无可指责的贤妻良母。

    她夫君也确实有才华,一路高中,最后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因家贫凑不起路费,还是王娘子掏空了嫁妆替夫君凑了路费,结果不曾想夫君确实高中状元,却被公主看上要招为驸马。

    若按那些世面上常见的话本子的套路,这会儿王娘子该自惭形秽,或是自请下堂,或是自贬为妾,而公主就算知道这个男人有家室,也会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他。

    何令芳写的故事自然不会如此,王娘子听到和夫君一起去京城的同窗传回来的信,不顾公婆的阻拦,带着一双儿女去了京城,她没有去寻变心的夫君,而是打听了地方直接去敲了登闻鼓告御状。

    王娘子状告新科状元停妻另娶,家中有妻有子,却还敢骗婚公主。

    皇上派人查证属实后勃然大怒,夺了王娘子夫君的功名,取消了赐婚,还将他入了牢狱。

    而公主得知此事,不仅没有怪王娘子,反而感谢王娘子揭发了此事,避免了自己所嫁非人,心怀愧疚的召见了王娘子,结果两人相谈甚欢,还与王娘子成为了好友。

    后来王娘子带着儿女去牢里看坐牢的夫君,他破口大骂指责王娘子毁他前程,乃是蛇蝎毒妇,便是自己娶不成公主,也不会再与王娘子重归于好。

    王娘子毫不在意的扔给他一封休书,还告诉他一双儿女都将改随母姓。

    之后王娘子没有回老家去照顾那对不明是非的公婆,而是留在京城开店。

    因为有公主做靠山,生意很好,王娘子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之后还遇到了真正的良缘,一双儿女在王娘子的教导下也都成了才。

    多年之后王娘子的前夫出狱,落魄成了乞丐,讨饭讨到了王娘子的家门外,王娘子没认出这个乞丐,她的现任夫君心善给了乞丐几文钱。

    王娘子的前夫捏着那几文钱失魂落魄的跑回了破庙,做了个梦,梦到他当年高中状元,被公主招为驸马,老家的妻子自惭形秽自请下堂,公主心善,主动提出做平妻,他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梦醒来,见自己还在破庙,疯疯癫癫的跑出去一路大喊“我是状元郎,我是驸马!”

    结果被巡逻的兵丁抓住,再次投进牢狱。

    辛月看得大快人心,问何令芳:“这话本叫什么名字?”

    何令芳笑着说:“王娘子休夫记。”

    辛月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芳姐姐这话本子怕是要把那些天天白日做梦的落魄书生们气死。”

    何令芳听了立刻说:“气死他们才好呢,以后少写些恶心人的话本子出来,天天白日做梦当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是没见过男人的傻子,遇见个书生就不管不顾的非君不嫁,连公主都敢排揎上。”

    夏兰在一旁偷笑,拿出一本话本子递给辛月道:“我们小姐原先看了这个话本子,在家生了好大的气,自从听辛小姐说让她自己写话本子,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动笔,说一定要把自己受到的恶心全部奉还回去。”

    辛月接过一看,写的就是一个穷书生高中状元抛弃发妻迎娶公主坐享齐人之福的故事,一脸嫌恶的像扔脏东西一般把话本子扔到一边。

    何令芳被辛月的反应逗得笑起来,然后和辛月抱怨道:“这可是我阿奶特意替我收集的京城最火的话本子,这个作者黄粱一梦竟是爱写这类故事,恶心我好多回了。”

    辛月举双手赞成,鼓励何令芳道:“芳姐姐干得漂亮,我支持你!”

    第68章

    何令芳摸了摸辛月的头,笑着说:“等我回了京城就送去印刷局印刷,到时给你寄一本过来。”

    辛月连连点头,还给何令芳出主意道:“芳姐姐,酒香也怕巷子深,一定要做好宣传,我瞧那酒楼、茶馆里常有说书先生说书,说书先生都要四处搜罗故事来讲,芳姐姐可以免费送他们话本子。”

    何令芳听了眼睛一亮,举一反三的说:“还有瓦舍那些戏班子,我免费把话本子送给他们排戏。”

    “嗯嗯嗯。”辛月举起大拇指,夸赞道:“芳姐姐聪慧!”

    何令芳捂嘴偷笑了一会儿,拉着辛月的手说:“月娘妹妹,等着我的好消息。”

    跟何令芳辞别,辛月高高兴兴的跟着夏兰往外走,结果路上被何晏安喊住。

    “喂!”何晏安想起上回喊辛月大馋丫头被姐姐训斥了两回的事,连忙改口:“辛小姐!”

    辛月嘴角抽了抽,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夏兰忙拦着何晏安,提醒道:“少爷,辛小姐是小姐的贵客。”

    何晏安拉开夏兰不高兴的说:“我又不欺负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夏兰毕竟是下人,辛月怕她受何晏安的气,忙问何晏安:“何少爷有何事?”

    何晏安瞧着辛月说:“我姐姐好似很喜欢你,你帮我劝劝她,带我一起回京城好不好?这府里有继母和她的一双儿女,等姐姐走了,只我一个多余的人了。”

    辛月来何府两回,回回都见何晏安逃课,而且上回跟自己说话也很不礼貌,本来有点烦这个年纪的熊孩子,但听完他这话,忍不住有点心软。

    不过这种事情可不是辛月劝了就有用的,便是何小姐自己都得听长辈的安排,要送她来潍县就得来潍县,要她回京城就得回京城,她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更何况她弟弟的主。

    再说了,何晏安可是何大人的嫡长子,自然该跟在何大人身边受

    教导,若是真的被送回京城,对他才是坏事呢。

    那说明何大人心里只有后娶的妻子生的儿女,才会把这前妻的嫡子丢在老家不闻不问。

    辛月看他有些可怜,想着芳姐姐对自己又挺好的,干脆多管闲事了一回,问他道:“何少爷,你可知芳姐姐回京城的原因?”

    何晏安点点头说:“我知道,姐姐要回京城相看,所以我更得跟去啊,好帮她把把关。”

    辛月听他对芳姐姐的婚事这般在意,便劝他:“何少爷,我有个哥哥,我哥哥常说他要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日后好替我出头,将来人家若问芳姐姐的弟弟有何功名,何少爷如何作答?若是芳姐姐在婆家受了欺负,何少爷有何依仗护着芳姐姐?”

    何晏安愣住,他听他爹说过辛月的哥哥。

    当时何大人说:“你瞧人家只比你大两岁,如今已经是县试案首,而你还三天两头的耍先生,动不动就逃课。”

    何晏安当时很不服气的说:“人家再优秀,那也不是你儿子,你羡慕也没用。”

    然后挨了何大人一顿打。

    这会听辛月一脸骄傲的说起自己哥哥,何晏安不禁想,若是人家问姐姐,姐姐是不是得一脸自卑的说自己弟弟是个身上没有半点功名的白身,辛月的哥哥能替妹妹撑腰,自己将来怎么给姐姐撑腰呢?

    何晏安想到这低下了头,闷闷不乐的说:“可是我实在坐不住,先生讲课太枯燥了。”

    辛月想何大人的继妻不太好狠管前头的嫡子,何大人公务繁忙也不可能盯着儿子上课,那位先生好似也拿何晏安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然她不会次次都见到他逃课,这等芳姐姐一走,何晏安怕是更不会好好上课了。

    见他这会有点悔改之心,便建议道:“何公子不如去书院和同窗一起上学,同龄人多,下了课有人一起玩,不似在家里这般无聊。”

    之前何晏安刚来潍县的时候,何夫人曾提过可以送何晏安去杨家的书院念书,只是何晏安对何夫人有些敌意,不愿听她的,何大人才请了先生在家教导何晏安。

    “你说得有点道理。”何晏安皱着眉想了一会才点点头,有些扭捏的对辛月谢道:“谢谢你。”

    辛月摆摆手和他告辞,忙拉着夏兰赶紧走。

    等出了何府,夏兰小声的和辛月道谢:“辛小姐,多谢你帮着劝我们少爷,小姐这些日子为了少爷的事晚上都睡不好觉,若知道少爷愿意去书院好好上学,一定会开心的。”

    辛月没当回事,开解熊孩子日行一善罢了,她着急回家看铺子,和夏兰告别之后便催着车夫驾车走了。

    夏兰回去和何令芳转述了刚刚的事,何令芳惊喜的追问:“弟弟真的说愿意去书院念书?”

    见夏兰点头,何令芳高兴的说:“多亏了月娘妹妹,这下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何大人从衙门回来,先是被先生拦着告了一通状,先生还说要请辞回家,自己实在教不了府上少爷,请何大人另请高明。

    何大人气得眼冒金星,这几年已经给儿子换了四五个先生,这个先生才来了半年,又待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的拿起戒尺去寻逆子,没想到逆子正在自己屋里老实坐着,见到自己居然说:“爹爹,你送我去黎山书院念书吧。”

    何大人怀疑自己幻听了,茫然的发出一声:“啊?”

    等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何大人一脸梦游的拿着没派上用场的戒尺出来,去女儿的屋里问:“芳娘,你弟弟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竟然主动说要去书院念书。”

    何令芳笑着说了缘由,何大人听说儿子竟然是被辛长平的女儿辛月劝解得愿意去念书,次日特意去辛长平的值房瞧着辛长平说:“学洲,咱们做个儿女亲家吧?”

    辛长平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说:“大人,我儿子刚刚定亲了。”

    何大人见辛长平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你儿子和我女儿,是我儿子和你女儿。”

    辛长平傻了眼,说:“大人,我女儿才八岁!”

    何大人笑着说:“刚好啊,我儿子十一岁,年龄也合适。”

    “不是,我女儿还有七年才及笄呢,不到说婚事的时候。”辛长平连忙婉言拒绝。

    何大人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傻,说:“你儿子不也提前定亲了吗?定娃娃亲的都有,八岁也不算太早。”

    辛长平不知道何大人今日这一出是为何,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么早就把女儿许出去,虽然他感念何大人的照顾,可一码归一码,这也不能让他把女儿送给何家啊。

    月娘还是个孩子呢,总不能让八岁的月娘去和人相看吧,辛长平绞尽脑汁的想如何拒绝,突然想起儿子之前的话,忙说:“大人,我女儿不嫁人,只招赘。”

    何大人听了辛长平这话十分不解,问:“人家都是独女招赘,你都有两个儿子了,怎么还要女儿招赘?”

    “就是只有一个女儿,才舍不得送去别人家啊。”辛长平尴尬的笑了笑。

    何大人见辛长平这么说,他儿子是嫡长子,绝无可能招赘,难得有人能劝得动他儿子,何大人十分失望的走了。

    辛长平坐下来拍拍胸口,想起之前听何大人抱怨他儿子难管教,心说:若是日后月娘嫁个不靠谱的夫君,还真不如招赘在家。

    等下值回家,辛长平悄悄和宋氏说了这事,宋氏自然也不愿意让女儿这么小就定亲,但是对辛长平说要女儿招赘的事,宋氏还是觉得不妥,怨道:“你好好拒绝就是了,干什么要胡说八道,日后要是月娘嫁出去了,你怎么面对何大人?”

    辛长平却认真的说:“我越想越觉得给月娘招赘也不错,将来盛哥儿和年哥儿都要读书做官,待在外头得多,咱们把月娘留在身边,又能护着月娘不受夫婿欺负,有女儿外孙在身边,咱们也不寂寞,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宋氏被夫君的话说得有些心动,做母亲的谁不怕女儿遇人不淑,嫁得近还好,若是嫁得远了几年都不得见一回,受了欺负爹娘都不一定能知晓。

    但当年宋氏的娘亲就坚决不同意宋氏的爹留宋氏在家招赘,宋氏觉得她娘亲说得也有道理,便说:“可好儿郎哪有愿意做赘婿的,月娘这么好,难道你要让

    她和一个不配她的男子共度一生?”

    辛长平挠头苦想,最后说:“那也说不准,你瞧你徒弟的夫君不就是招赘的吗?那刘差役瞧着也不差吧?长得仪表堂堂,说话办事也像模像样。”

    宋氏也见过刘差役几回,对他印象也挺好,便有些松动了态度,说:“那倒也是,反正月娘还小,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看着,若有那合适的儿郎,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招赘。”

    辛长平见宋氏不再坚决反对,也不逼着她现在就定下来,只在心里想着:求老天爷怜他一片爱女之心,送他一个乖巧的好女婿,他一定对女婿视如己出。

    第69章

    就快要到辛盛去参加府试的日子了。

    黎山书院里这回要参加府试的学子不多,杨怀德便提前三日给辛盛放了假。

    如今辛盛既是杨怀德的爱徒,亦是杨怀德的佳婿,杨怀德自然比之前还更关照辛盛些,甚至还要让自己的车夫与书童一块儿陪着辛盛去府城参加考试。

    还是辛盛说了今年县衙会派人一块儿护送学子去府城,自己的爹爹也请了假陪着一同去,杨怀德才作罢。

    上回县试他送了辛盛一只好笔,这回他和辛盛说:“我收藏了几块好墨,若是你这回再拿个头名回来,我便送你一块,好马配好鞍,好笔也当配好墨。”

    辛盛忙谦虚的说:“我自会全力以赴,但先生常说人外有人,头名之事学生还不敢做想。”

    杨怀德听了辛盛这话,笑道:“你便是我用来敲打别人的人外人,去吧,为师等着你的好消息。”

    辛盛收拾了东西自己单独离开书院,一路上因为知道暗中有近卫军的大人陪着他,他也没觉得害怕。

    只是半途走到一段无人的路段时,两位大人突然现身说:“辛盛,我们今日送你到家后就要离开归队了。”

    “多谢二位大人这些时日的照顾,此一别不知何日有缘再见,祝大人们日日安康。”辛盛没有冒然打听他们的去向,只是躬身致谢,所以没瞧见两位近卫军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

    两位近卫军收了笑容才扶辛盛起来,亦是祝他:“有缘自会再见,祝你科考顺利,前程以锦!”

    二人重新隐匿了身形,等亲眼看着辛盛进了辛家的院子,听到里面传来辛家人说话的声音,二人才转身离去。

    他们先去了这些日子藏身的地方取了马匹,便快速的驾马往府城的方向而去。

    辛盛一回来,辛家立时就热闹了起来,如同现代家有高考生一般,一群人都围着他转。

    科举改革以前,府试要考三场,还是淘汰制,上一场出了成绩,考过了才可参加下一场,每场间隔三五天,耗时得用去半月之久。

    不仅耗费朝廷的人力物力,家寒些的考生都是从乡镇赶到府城参考,不算路途,光是在府城半个月的花销都难以凑齐。

    科举改革后,府试变成了连考三天后统一批卷,综合成绩取优者中。

    这三天辛盛吃住都得在考场的号舍里,自然需得准备许多东西。

    除了笔、墨、砚台、笔洗等文具外,从穿的衣服到门帘、铺盖,洗漱用的杯子、毛巾,照明用的油灯、蜡烛等等都得想着备齐全。

    以前的考生还得自带锅具、碳炉与食物,考着试中间还得停下来自己煮饭吃,还好现在朝廷管饭了,虽然出身富贵的考生可能会觉得吃得不顺口,但对出身一般的考生来说可是省了大事了。

    家里帮着辛盛收拾了一整天,多次查漏补缺之后才终于觉得没有遗漏。

    因为铺子不能一关就是几天,不然客人老是来了就吃闭门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气就散了,所以家里只有辛长平陪着儿子去府城,再带着一个要去府城的染坊里学染线的宋惜娘。

    为了防止路上有意外,县衙组织本县参考的考生提前两天就一起出发去府城,县衙有准备几辆骡车,但不强制考生坐,考生自己有车的跟在后面一起走便是。

    辛家现在不缺钱,自然不会让辛盛去同别人挤在一处,辛长平单叫了一辆骡车,只坐了他们三人。

    等到了府城随着大部队到了安置的客栈,辛长平怕万一他晚上打呼噜,影响儿子睡眠,耽误了儿子备考,还特意开了两间房,和儿子分开住。

    辛长平交待辛盛在客栈待着,莫要出去闲逛,再才带着宋惜娘去染坊。

    这染坊也是通过褚亮打听到的,一般的染坊都把染料的方子藏着掖着,便是学徒在染坊工作个几年,也不一定能学个全乎。

    这个染坊却是皇家开的,进去得先考核,若是有天赋,没钱他们也教,只是学会了得给染坊工作些年,每月的工钱扣一部分抵了学费。

    有钱交学费的,只要学成了,想留下来工作也行,想走也不强留。

    听说是当年明相的建议,说农民田地少了,怕他们养不活自己,得给机会让有天赋的人学门手艺,所以许多皇家开的像是染坊、造纸坊、印刷局等,都会不藏私的教人学艺。

    辛长平按着褚亮说的地址找了过去,染坊的门房老丈人很和善,听了他们的来意便去叫了管事过来。

    管事的是个年长的嬷嬷,长得极面善,宋惜娘本来有些紧张的,但是瞧见管事嬷嬷的笑,觉得有些神似自己阿奶,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管事嬷嬷见到宋惜娘,笑着夸了一句:“看着就是个伶俐的姑娘,跟着我走吧,不要怕,考核不难的。”

    宋惜娘看了姑父一眼,辛长平笑着鼓励她:“惜娘放心去吧,我在这等你。”

    宋惜娘这才跟着管事嬷嬷进了染坊。

    染坊的门房老丈还请了辛长平进去门房坐,笑着和辛长平闲话道:“先生是送女儿来学染色的?”

    辛长平摇头解释道:“是家中内侄女。”

    宋惜娘跟着管事嬷嬷到了染坊内院,院里摆着许多半人高的大陶缸,还砌了许多低矮的池子,陶缸和池子里都是带色的染料水,里面大多还浸泡着丝线和布料。

    管事嬷嬷带着宋惜娘接着往里走,见宋惜娘新奇的四处张望,走到台阶处都没注意,险些绊倒,忙伸手拉住了她笑着打趣道:“你若是来学,以后日日得见这些,早晚会看腻了去。”

    宋惜娘羞涩的笑了笑,忙跟管事嬷嬷道谢,之后便一直专心跟着管事嬷嬷走。

    到了一间屋子里,管事嬷嬷取了一箩筐的各色丝线出来给宋惜娘辨色,见有些颜色相近的,宋惜娘都能分出浓淡深浅,管事嬷嬷的眼里不禁起了兴致。

    又带着宋惜娘去配置染料,她先操作了一遍调出了个颜色,然后让宋惜娘复制,宋惜娘复制出来的颜色与她调制的一般无二。

    管事嬷嬷眼里满是爱才之心,拉着宋惜娘的手不放,这回便是宋惜娘不想学,她也不会放手了。

    管事嬷嬷带着宋惜娘去回到门房去见辛长平,说:“这个徒弟我收了,只学染线白费了她的天赋,我还想教她染布,染布比染线复杂许多,学的时间会长些。”

    辛长平听了没犹豫,临行前娘子说穷家富路,给他带了不少银子,大方的掏出钱袋说:“不妨事,孩子年轻,艺多不压身,多学些是好事。”

    管事嬷嬷瞧他们的穿戴也不是贫苦人家,便没提可以不交学费的事,收了学费当日便把宋惜娘留下了,只说:“若是在府城,孩子都是半月放两日假,你们离得远,攒着一个月来接一回?”

    宋惜娘怕麻烦姑姑家,忙摇头说:“我可以不用放假,早日学会,早日结业。”

    辛长平也知道内侄女的性子,笑着说:“你便是不想大家,大家也会想你的,到时候让你哥哥来接你回家。”

    宋惜娘听了这才高兴的笑着应下,目送着姑父离开后跟着师父转身进了染坊。

    辛长平回到客栈,辛盛没见宋惜娘的身影,便知道表姐顺利进了染坊,他也安心的低头温书。

    考前他们都是在客栈待着,饮食也是万分的注意,吃的都是常见的食物,一点新奇的食材都没敢碰,直到把辛盛送进了考场,辛长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辛长平并不能在客栈里待上三天,每日还是得去考场外候着。

    因为万一有考生身体不适晕倒在考场,考场的兵丁是会把考生抬送出来的,若是无人在考场外守候,只能就近找个医馆送进去。

    医馆收不到银子也不敢用太好的药,只能用些普通的药来治,说不定就耽误了治疗。

    这三日辛

    长平在外焦急等候,每当考场开门抬了人出来都要心惊一回。

    考场里的辛盛则十分安心,他课业学得扎实,卷子发下来一瞧就知道十拿九稳,他在潍县小有名气,府城却没几个人认识他,府试的主考、巡考也不是县试的熟脸,没有被额外关注,平平顺顺的就度过了三天。

    等第三日摇了收卷铃,他早收拾好了东西,交了卷随着人流出来,一眼见到人群中因为个子高而突出的爹爹,忙招了招手便往那边挤。

    辛长平也往辛盛的方向挤,等二人顺利会师,再一起往外围挤,等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父子俩都是直喘气,不想在外说话,两人略歇了会就回了客栈。

    等回到房间关了门,辛长平才问儿子:“盛哥儿,考得可顺利?”

    辛盛自然是点头说:“考得挺好,时间充裕不能提前交卷,我反复检查了许多遍,定是没有纰漏的。”

    辛长平安了心,再才接着问:“这次府试的策论考题你可还记得?”

    第70章

    辛盛一听就知道爹爹关心的是什么,先点了点头,然后说:“此次府试的策论未有涉及土地或是世家之题。”

    辛长平听完也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身处偏远,远离朝堂,上回县试考题的风波,到他们身边仅限于杨家上缴了隐田,辛盛作为县试案首曾被不怀好意的人盯梢并试图伤害。

    当初感觉到的风雨欲来之感,如今好像变成了雷声大雨点小。

    世家好似在冷处理此事,而皇上的一拳打出去,没收到什么回应,也迟迟没有出下一拳。

    连何大人都说自己人微言轻,辛长平一个小秀才、小吏员,连微末小官都称不上的,也只能按下自己的好奇心。

    考完后得等三天才会放榜,过了府试才是童生,并不会有差役去原籍报喜,所以辛长平和辛盛还得在府城等三天。

    辛盛还是第一回来府城,而辛长平曾来府城参加过多次科举考试,后来又常随何大人来府城公干,对府城也算是熟悉,辛长平便趁着这个机会每日带着儿子四处逛逛。

    辛长平带着辛盛先去了府城最大的书铺,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辛盛瞧见两本趣味盎然的游记还自掏了腰包买下来。

    辛盛离家去考试前曾问辛月可要什么礼物,辛月说想要话本子,被辛盛敲了敲头说:“小孩子不可以看这种书,莫被里面胡编乱造的情节影响,移了性情。”

    写话本子的大都是男人,话本子里那些闺阁女子,常是见到个男人就走不动道,动不动就私定终身非君不嫁,别说清醒的女子看到心中犯呕,便是辛盛这般持身正,家中又有妹妹的男子,瞧见了都膈应。

    当然也有写得好的,但那也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你侬我侬的,万万不能给才八岁的妹妹看。

    但见妹妹小小年纪就忙着操劳家中生计,去年还爱和巷子里的玩伴们一起四处疯玩,今年却只在铺子和家里打转。

    辛盛也十分心疼妹妹,他觉得妹妹应该是觉得无聊才想看话本子,便特意寻着游记类的书籍,找那些写得浅显又有趣味的,准备送给妹妹。

    从书铺出来,辛盛和辛长平早上都在客栈吃了许多朝食,一上午都没怎么活动消耗,现在都还不觉得饿。

    贺州盛产茶叶,所以府城处处可见茶楼、茶肆,店里除了有茶水喝,也有小食、点心可吃,有的还有说书人讲故事。

    要上一壶茶,点上几盘子吃食,津津有味的就着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待就能消磨大半天的时光。

    而且不似酒楼、酒馆,常有人喝多了高声喧哗,甚至起了口角大打出手,茶楼里大家便是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环境高雅,是读书人喜欢扎堆的地方。

    辛长平带着辛盛就近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一壶今春刚下来的新茶,点了两碟子点心。

    这酒楼中间有一处高台,上面摆着一桌一椅,应是说书人坐的地方,只是辛长平他们进来时上面没有人,不知是还没来或是中途休息去了。

    府城如今因着府试,扎堆来了一大群各县的考生,随便进一家茶楼都少不了见着穿着学子长袍的读书人,这家茶楼因挨着书铺,更是坐满了考生。

    虽大家聊天说话,都压着声音,但辛长平和辛盛还是能听到四周考生们的谈话。

    这些考生各县的都有,刚考完试,聊的自然还是跟考试相关的话题,先还在聊题目,争论一下谁的答案更切题更合意。

    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人开始猜测今年的府试案首人选。

    他们当然都认为自己县的考生更有才华,周围有别处的考生听到了不服气,渐渐都凑到一起争论起来。

    辛盛瞧着人群里有几个眼熟的潍县考生,忙和爹爹换了座位躲在角落,生怕被县里的考生注意到,拉起自己来和人比较。

    谁知便是没瞧见辛盛,那几个潍县考生也不甘寂寞的站起身加入了战局,说:“听各位所言,我们倒是觉得各位所推之人,皆不如我潍县案首。”

    其他县的听他们这样说自然不服气,纷纷问:“你们潍县案首又有何旁人没有的能耐?”

    潍县考生颇为骄傲的说:“我们潍县案首才十三岁,乃是天生神童,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之能,县试五十道经义题全对,古往今来有几人曾做到?”

    辛盛听别人这般吹嘘自己,而爹爹在对面偷笑,忍不住举起袖子挡脸。

    听了这话,许多人都闭了嘴不做声,虽更年幼的神童也曾有过,可经义题全对者,确实没听过谁做到过。

    但还是有人站出来反驳:“经义题全对也不过是仗着记性死背罢了。”

    “就是。”有人出声应和,站起来说:“若论文采还得看策论,我们兰溪县案首策论题可是被主考官、副主考官皆评为甲等上上的。”

    “那巧了,我们潍县案首策论亦是甲等上上。”潍县考生脸上更是得意,比经义,我们案首强过所有,比策论,我们案首亦是一点不输,谁能与之争锋?

    辛长平举起大拇指在辛盛眼前晃了晃,小声说:“这几人如此推崇你,你可认识?”

    辛盛瞧见他们身上的书袋,早就想起了自己与这几人先前在锦绣阁遇见过,当时他们被余知味带来买书袋,曾说过几句话,都是余知味的好友。

    余知味如今是自家铺子的掌柜,辛盛有一种被熟人在外吹嘘的羞耻感,耳朵都红得要滴出血来。

    谁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竟然有个潍县考生眼尖的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辛盛,高兴的喊了一声:“辛案首,好巧啊,你也在此!”

    整个茶楼的书生都同时顺着出声的潍县考生眼神望过去,辛盛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尴尬的笑了笑说:“是挺巧的。”

    还好此处的考生先前听了潍县考生吹嘘辛盛的成绩,都认可了辛盛的才华,没有什么奇怪的酸言酸语,反而都期待的想要膜拜大佬,围着辛盛问起刚刚他们曾争论不休的府试答案。

    辛盛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一一解答,一下子有人欣喜有人懊恼。

    直到茶楼的说书人上了高台,坐在椅子上拍了一下醒木,围着辛盛的考生才散去。

    说书人见状,喝了一口茶,开了嗓子开始说故事。

    说书人说的故事有他们道听途说来的奇人异事,也有真人真事的古今名人野史秘闻,还有一些神鬼传说,或是话本子上的故事。

    今日这说书人讲的是历史名人的故事,说的是本朝成帝与明相。

    成帝与明相在百姓与世家之间的口碑可谓是两级反转。

    百姓敬仰他们如神,都过去了百余年,还有许多百姓家中供有他们二人的牌位。

    而世家中却有不少深恨他

    们二人的。

    土地集中这事明明每朝每代都是如此,除非国朝易主,天下战乱,死上一大波人,才能重新洗牌,重新分配。

    偏他们二人异想天开,竟然在世家豪族日子过得好好的时候,想要他们交出自己的田地,不少世家的家主都私下里骂过他们二人简直失心疯。

    说书人在讲当初国朝战乱四起,成帝如何亲临战场力挽狂澜,明相如何智计百出安定后方。

    辛长平和辛盛虽早在历史里知道这一段故事,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在说书人极富感情的语气中,他们仿佛也站在一边亲历了那一段历史。

    等说书人把醒木一拍,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辛盛忍不住和辛长平说:“爹爹,明日咱们再来听后面的故事吧?”

    辛长平也被勾起了兴趣,自然是点头应下,只是不忘打趣儿子一句:“你不怕明日还遇到这些考生?”

    辛盛有点怕,但还是对故事的下文更感兴趣,便无奈的说:“多瞧两回他们也就没兴趣了。”

    辛长平笑着结了账,带着儿子回客栈,在一楼坐下准备点些饭食吃了再上楼回房间歇息,招手喊店小二过来,店小二却顾不得替他们点单,忙说:“辛老爷、辛少爷,有人来寻你们,在小店等了二位半天了。”

    辛长平有些疑惑,他在府城的熟人也不知自己来了府城,更不知自己投宿与此,便问:“是何人寻我们?”

    店小二也不知晓,只是说:“那几位客人瞧着极威严,应是些大人物,听说二位出门不知何时归,开了间客房在楼上等着,说是若见着二位回来便让我告诉他们一声。”

    辛长平听了没什么头绪,便说:“那劳烦你去说一声,我们在楼下等他们。”

    店小二点点头忙往楼上小跑,不一会儿他身后便跟着一个高壮黝黑的男子下了楼,辛盛满脸惊喜的站起来喊:“大人,竟然是你。”

    辛长平不认识对方,疑惑的问儿子:“盛哥儿,这位是?”

    辛盛忙说:“这就是这些时日一直护着我的两位大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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