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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辛月想起昨日那棵桑树,便提了一句:“昨日我们没时间细细搜寻,那桑树上怕是还有虫卵,若真是蚕种,肯定是越多越好,最好都先取回来收着。”

    “月娘说得是。”辛长平认可的点头,看向三个侄儿说:“一会儿你们带路,咱们一起上山细细找一遍。”

    贺州曾经也从江州弄出来不少桑树苗,先前长河村不止山上,连路边都种了许多,只是因为死活弄不到蚕种,原先种下的桑树大部分都被砍了。

    长河村山上的那棵桑树应该是那时的漏网之鱼,不过那树又矮又小,肯定不是那么多年前的老树,估计是伐树时大树边生出的小树芽被遗漏下来了。

    许是当初移来的树苗里有带着蚕卵的,但是贺州人或是没发现,或是见过但不认识,这些少量的蚕卵在山林里不为人知的一代代传承下来。

    吃过朝食后辛庆他们带着辛长平他们三兄弟上山去找桑树上的虫卵,辛盛和辛月也跟了去,郭玉娘昨日害得表哥们挨了巴掌,今日不再说想一起上山的话了,乖乖的留在家里和她娘亲一起替阿公拆洗被褥。

    那桑树长在一处凹陷的山坑里,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把它团团围住,十分不引人注意。

    上回还是辛墨走在附近滑了一跤掉了下去,辛庆和辛砚跟着下去找他,才发现里面藏着一棵结了果的野桑树。

    这山上被村里每一代的人都摸遍了,哪里长着果子大家都知道,只它躲在这坑里竟一直没被人发现。

    把这棵桑树和周边的树叶都仔细搜寻了一遍,果然又收获了许多带着虫卵的桑叶。

    周边的树上一处这种虫卵都没见着,蚕便是只吃桑叶的,辛长平愈发觉得这虫卵怕就是蚕种,虽然他已年近不惑,也难免心头火热。

    这若真是蚕种,辛氏所有族人都将过上富足的日子,甚至潍县、东安府乃至贺州,都将能够受益。

    返程的路上辛长安忍不住可惜的说道:“原先山上很有几处桑树的,说不定也有这疑似蚕种的虫卵,可惜大家觉得它无用处,都挖了改种别的树了。”

    “是啊。”辛长康应声说:“当时孩子们都哭得不行呢,都说想留着桑树每年能吃几回果子,不过这么些年,族里添了许多人口,大家盖宅子伐了许多大树,这桑树低矮成不了材,族长也是怕不种些高大的树种,后代要起宅子时无木可伐。”

    昨日席上的孩子各个都馋嘴,正是因为前两年山上原本几处大家都知道的桑树被挖了,孩子们都许久没吃过好吃的桑果了。

    今日那野桑树上昨日他们嫌弃青涩的果子也变红了,辛庆和辛砚全都摘了下来兜在衣角里,辛墨则宝贝的兜着一堆有虫卵的桑叶,这玩意儿辛长平他们几个大人虽不怕,却也瘆得慌,见辛墨闹着都要自己拿,便全都塞给了他。

    回到家里,辛庆和辛砚现宝似的的把桑果掏出来给家里人吃,结果他们俩的娘亲瞧见他们衣角上乌紫的印记,气得追着二人揍了起来。

    等两位婶娘揍完孩子,辛庆和辛砚龇牙咧嘴,而辛月和郭玉娘则吃上了婶娘们清洗干净的桑果,一边吃一边还愧疚

    的说:“哥哥们受累了,替我们带桑果害得你们挨了打。”

    辛庆和辛砚本来心里有些气的,心想早知道自己在山上把果子吃了,好过现在吃力不讨好还挨揍。

    但是听两个妹妹声音软软糯糯的关心自己,他俩心里的火气全消了,还拍着胸脯说:“没事儿,这点揍算什么,我们挨惯了的,和挠痒痒没区别,你们爱吃就行,下回再有好吃的果子,我们还给你们摘回来。”

    辛墨不管这些事,只宝贝的一片片检查桑叶上的虫卵,因为不知道这虫卵什么时候会出来,山上如今也就剩那一棵桑树,他们今日便只把有虫卵的桑叶摘了回来,没另外摘桑叶,怕放蔫了浪费了。

    辛长安从自家找了个新打的木箱子出来,和辛墨说:“这些可别和你家里那些虫子养在一处,要是被别的虫子咬死就完了,单养在这个箱子里吧。”

    辛墨点点头说:“好的二叔,我把它们养在我住的屋子里。”

    辛砚在一边听到打了个激灵,庆幸的说:“还好咱俩分房住了,你不怕它们长出来半夜爬满你的床啊。”

    谁知辛墨的脑回路和常人不一样,他听了这话连忙和辛长安说:“二叔,你帮我在箱子上钻点小透气孔吧,晚上我睡觉就把箱子合上,免得它们爬出来被我不小心压死了。”

    他爹娘听得嘴角抽搐,但本就不太管束他养虫子,如今这虫子还有可能是能为自家带来泼天富贵的宝贝虫,自然更不会责怪他。

    辛长安笑着应好,还夸侄儿:“墨哥儿想得周到,难怪你虫子养得好呢,你家的鸡蛋个头都顶我们家一个半大。”

    再怎么激动、期待,辛长平他们还是要回县城了,而且也得回了县城再去打听蚕种的消息。

    昨日来时是在车马行租的骡车,送到了车夫就掉头回去了,今日要回县城若只是辛长平和辛盛,走几个时辰也行,可有宋氏、辛月她们这些妇孺在,自然不可能走回去了。

    辛丰收在儿子们上山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驴车套上了,还去族长家借了他家的驴车,交待辛长安和辛长康一人驾一辆驴车把大哥他们送回县城再回来。

    昨日家里办宴席,飞毛腿不知被栓去哪里了,辛月和郭玉娘今日才再见到它,兴奋的扑了过去摸着飞毛腿的身子亲热的喊:“飞毛腿,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们吗?”

    飞毛腿“嗯昂嗯昂”的回应辛月和郭玉娘,甩着脖子兴奋极了,辛丰收见状打趣的说:“这驴当初从县城拉回来,不高兴了许久呢,我还以为他是不乐意回来干活,没想到是舍不得你们两个女娃呀。”

    辛月和郭玉娘听了更加高兴,连忙去和婶娘们讨了两根胡萝卜来喂飞毛腿。

    回县城的时候辛月和郭玉娘都抢先上了飞毛腿拉的车,一路上飞毛腿仰着脖子跑得极其欢快,都不用辛长安拉着缰绳引路,它自己熟门熟路的跑进了青松巷,精准的停在了辛家的院外。

    等车上的人和行李都卸了下来,飞毛腿极其主动的要往院里进,不过辛长安和辛长康怕晚了天黑赶路出事,连口水都不喝,直接要返程回长河村。

    辛月和郭玉娘依依不舍的和飞毛腿告别,飞毛腿瞪着大眼睛茫然的望着她们,似乎在问为什么还不牵自己进院。

    直到辛长安拉着缰绳把驴车转了方向,飞毛腿才明白过来,原来它不能回到辛家院里,还要被拉回长河村,气得大鼻孔“噗嗤噗嗤”的冒气,撂着蹶子一步都不肯迈。

    辛长安急得满头大汗,想要甩鞭子抽赶飞毛腿,但侄女儿和外甥女儿在一旁看着,见他甩鞭子都眼泪汪汪的说:“二叔/二舅舅,不要打飞毛腿,它会痛的。”

    最后辛月上前去摸着飞毛腿的脖子劝解了它半天,飞毛腿对辛月还是很友好的,怕伤着她没有乱踢踏,只是用大大的眼睛满是委屈的瞧着辛月,辛月看得心软,忙说:“飞毛腿,先跟二叔回老家去,等农忙完了我们把你接来好吗?”

    飞毛腿赖在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耷脑的“昂”了一声,焉哒哒的往巷外走去。

    郭玉娘都快瞧哭了,和辛月一块儿看着飞毛腿丧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口,摇着辛月的手说:“表姐,飞毛腿好伤心的样子啊。”

    辛月也很低落,在刚来这里的时候,飞毛腿可是带给了自己很多的欢乐,她这三个月拿了不少的分红,忍不住想等搬了大宅子,有地方养驴了,要不用自己的私房钱去买一头驴跟阿爷把飞毛腿换过来养。

    正好新宅子后院角落里有一处牲口棚,宋氏之前还说自家又没有骡马,要不要拆了,还是辛长平说以后说不准会用车多,还是买骡子置车方便,那时又要重建更麻烦,才留了下来。

    但家里要添这种大牲畜可不是谁花钱买就行了,还得长辈同意才行,于是辛月便拉着郭玉娘去找宋氏和辛长平,为了让自己买驴的行为更合理,辛月还说:“如今铺子里每回去进货都是找别人拉货,给人送货也要租车,若是那虫卵就是蚕种,咱们以后也少不了经常往老家跑,有了飞毛腿在家里,咱们自家随时想用车都方便。”

    辛长平听了觉得有理,赞同的说:“是啊,咱家现在人口多,用车的时候也多,确实需要购置一辆自家的车了。”

    宋氏自然不会反对,但是打趣了辛月一句:“用车是应该的,但是买骡子不是更合适吗?可以拉更大的车,咱家又不用磨面,不需要驴拉磨,便是要买驴,干嘛还非要换走你阿爷的驴,好不容易驯出来能帮着干农活的。”

    第82章

    辛月瞧出宋氏在逗自己,忙拉着宋氏的衣袖撒娇道:“可是我跟飞毛腿有缘分嘛,它的名字都是我起的,我就想要这头驴。”

    宋氏被女儿摇得满脸是笑,宠溺的说:“好好好,都依你,既是给家里用的驴,怎么能花你的私房钱,用家里的银子买,等宅子修缮好了,咱们就去买。”

    “娘亲真好,我爱娘亲。”辛月抱着宋氏蹭了蹭。

    辛长平在一边装作吃味的说:“爹爹才是最先同意的,难道爹爹不好吗?”

    辛月马上说:“爹爹也是好爹爹!”

    次日辛盛一早起来收拾了行囊出发去了杨家,如今是姻亲,去人家里不好空着手,正好昨日从老家带来了些山货和野味,宋氏给装了起来,辛长平叫了辆驴车来送辛盛去。

    见着辛盛上了驴车走了,宋氏和辛月说:“月娘说得倒真没错,咱家是该添辆车了,以后你哥哥来回书院也不用浪费时间在路上走那么许久。”

    “是啊,等飞毛腿来家里了,咱们能方便许多呢。”辛月连连点头,心想这驴车可比小汽车省钱多了,一头成年的好驴卖价也就三、五两银子,平日里吃点便宜的黑豆,偶尔加餐点果蔬,又能拉人,又能拉货,若是家里吃面食多,买个石磨还省了去磨坊磨面的银钱。

    辛月一路和宋氏嘀咕着养驴的好处,说得宋氏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一头回来,不过家里现在常住人口就有七口人,加上偶尔会回来住一两日的两个侄儿、侄女,这点小地方若再养头驴,院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这才作罢。

    等到了铺子,余知味从锦衣坊跑出来笑着恭贺宋氏道:“宋老板,我前日见着去府城赶考的好友,才知道您儿子又拿下府试案首,辛案首这个名头可是越做越实了,恭喜您啦!”

    旁边绸布庄的胡娘子听到这话也走了出来,惊讶的问宋氏:“锦娘,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曾告诉我一声?你可是不拿我当朋友?”

    宋氏性子内敛,不是那家里有一点好事就宣扬到满世界都知晓的性子,闻言不好意思的说:“没头没脑的也不好见着你们就拉着说我儿考中了。”

    胡娘子嗔怪的瞪了宋氏一眼,让她等着,自己回店里抱了一匹墨绿底子银色竹纹的上等绸布

    出来,递给宋氏说:“这是刚从江州运来的新布,今年新出的花样子,在江州卖得可好了,读书的人都抢着买去做衣裳穿呢,送给你家儿子一匹,你给他做些好衣裳穿。”

    胡娘子店里普通的绸布都得卖二两银子一匹,这等带织纹的上等绸布比起来翻倍都不止,宋氏连忙推拒说:“这太贵重了,你若要送便裁一丈给我,就够给我儿做一身新袍了。”

    胡娘子硬把布料塞到宋氏手上,嘴上说:“一丈布,你肯要,我还送不出手呢,再说了,我裁给你一丈,剩下的布料干什么使去?我家的布料都是整匹整匹的卖的,快收下吧,我拿你当妹妹,你儿子便是我的外甥,外甥这么大的喜事,送匹布罢了,还跟我拉扯什么。”

    说完怕宋氏还要还回来,胡娘子胡诌了一句铺子里忙,就转身躲进店里了,其实她店里这么早,一个客人都无的。

    余知味笑着和宋氏说:“胡老板人大气。”

    宋氏无奈,只好收了胡娘子的贺礼,抱着不轻的布匹,她只好让辛月在她怀里掏出钥匙开铺子,不一会儿崔慧娘也到了,见到宋氏也是笑意盈盈的说:“师父,听说师弟高中府试案首,恭喜您啦!”

    宋氏疑惑的问崔慧娘从何得知,崔慧娘笑着说:“我家夫君回家跟我说的,衙门都传遍了,上回县试大家都没表示,这回都在凑钱要一块儿买贺礼呢,听说县尊大人还从衙门的公账上挪出一笔奖赏银子,毕竟师弟可是咱们潍县第一个考得府试案首的学子。”

    宋氏自开店以来每日心情都甚佳,近日更是心里美不胜收,去年年底家里还愁云满天,女儿久病不愈,家中存款见底,儿子学费无处筹集,那时怎么想得到如今能有这么好的日子。

    如今女儿健康又能干,家里的铺子在女儿的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她只用安心刺绣和教徒弟,每月的盈利便一月多过一月。

    家里有了许多银子,银子能解决的问题就全都不是问题,想都没想过的二进大宅子,过两三个月就能住进去了,儿子科举也是顺顺利利,拿了两个案首不说,还被皇上看中,明年就能特赐举人功名,过几年就能去京城参加会试。

    宋氏越想越觉得如今的日子美得像是在做梦,忍不住问身边的女儿:“月娘,娘亲不是在做梦吧?我怎么觉得这日子过得,好得像是我臆想出来的,你快掐掐娘亲。”

    辛月忍俊不禁,笑着说:“娘亲,怎么会是做梦呢,如今的好日子分明是咱们一步一步努力获得的,若是没有娘亲多年苦练刺绣,咱们如今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意,若是哥哥没有多年刻苦求学,也取得不了这么好的成绩。”

    宋氏闻言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捏针捏出来的厚茧,这才宽了心笑着说:“月娘说得对,苍天未负我。”

    惦记着老家的虫卵,早上接待了早先约好来量身、取衣的客人后,宋氏便喊了崔慧娘下楼看店,自己则拉着辛月去隔壁寻胡娘子打听消息。

    胡娘子见宋氏过来,还以为对方要来掰扯布匹的事,老不高兴的说:“送你一匹布罢了,看你小心的,你可得早点习惯,我瞧你女儿喜欢得紧,下回来了适合小女儿家的布料,我还要送给月娘一匹的。”

    说完胡娘子还把辛月拉过来搂着,亲热的说:“月娘,你可别和你娘亲一样,岚姨送你的你就大方的收。”

    辛月早知道胡娘子是个大方爽利的性子,她出身富贵,自己开店每月也生意极好,连府城的守备府都用她家的布,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辛月笑着点头,但是把手里抱着的一匣子人偶娃娃递过去说:“岚姨送我什么我都收,岚姨也要收我们送的礼物,这是我家铺子卖的人偶娃娃,送给岚姨家的妹妹玩儿。”

    胡娘子听了点点辛月的脑门说:“你个小滑头,行,你送的礼物岚姨收了,下回让苹娘来谢你。”

    宋氏见状,心里才舒服了些,笑着说:“岚姐姐,我有些事想和你打探。”

    胡娘子见宋氏说得正经,便招呼了店里帮着她打杂的婶子出来看店,自己带她们去店后面的隔间里坐下聊。

    宋氏喝了口胡娘子泡的茶,然后说:“岚姐姐,先前听你说老家是江州的,你可曾见过蚕种?”

    胡娘子一听,疑惑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弄蚕种自己养?那可不好弄,江州的桑园主把蚕种看成命根子,蚕户所里上工的人,都是祖籍江州世代和他们签了死契的人。”

    辛月听胡娘子没否认自己见过,便知道有戏,从荷包里取出昨日从墨堂哥那里要来的一片带着虫卵的桑叶,递给胡娘子看,问:“岚姨,你瞧这可是蚕种?”

    胡娘子前夫家便是江州本地的大桑园主,她作为儿媳妇,也只在刚进门的时候,被婆母带着巡视了一遍家业,进了蚕户所走马观灯的瞧过几眼罢了。

    见到桑叶她不觉得奇怪,前些年各地羡慕江州靠着绸布年年挣下大笔银钱,纷纷试图去江州取桑苗、蚕种,想要带回本地种植。

    桑树在江州太常见了,不止桑园主的桑园里有,家家户户居民家院里院外都免不了种上几棵,靠摘鲜嫩的桑叶卖给蚕户所,每年都能挣一笔银子。

    桑苗太好取得了,许多州府都弄了不少回去种,有些地方气候土质不合适,移回去的都死了,但贺州的却是都种活了,于是后来坚持了不少年试图和江州求蚕种的便是贺州人。

    但江州的蚕种本就控制在各大桑园主手里,别说外乡人了,本地的居民都弄不到,只能靠卖些桑叶给蚕户所,或是家中有手巧的妇人,从蚕户所买了丝茧回来缫丝再卖给丝坊挣一笔手工钱过活。

    胡娘子漫不经心的瞧了一眼辛月手里的桑叶,却在见到桑叶中间散落的十余粒淡黄色虫卵时变了脸色,震惊的凑上去细细的看,颤声问:“你们如何会有蚕种?”

    “所以这真的是蚕种?”听了胡娘子的话,宋氏和辛月对视一眼,俱是一脸兴奋,仿佛看到漫天白花花的银锭子从天上洒落下来。

    胡娘子征求了辛月的同意,把桑叶拿起来在眼前细细端详,肯定的说:“虽然我上次见蚕种是十余年前了,但我确信这就是蚕种,可是你们如何会有?这蚕种江州的桑园主看管得极严密,连朝廷都不曾取得过。”

    辛月听胡娘子这么说,忍不住感叹:“大概是老天爷送的吧。”

    第83章

    辛月和胡娘子讲了如何得来的这蚕种。

    胡娘子听得满脸震惊,嘴巴半天都合不上,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眼神火热的瞧着辛月与宋氏,急切的说:“既然有了蚕种,你们必是要办桑园、蚕所的吧,可否让我入一股?”

    若只是铺子的生意,宋氏和辛月就能拿主意,可这蚕种是辛月和几个堂兄一起发现的,若要做这生意,便是三家合股的,加上需得族里出人出力,还得拉上宗族合股。

    虽然要开桑园、蚕所,确实需要大笔的银两,可胡娘子不仅不是辛家人,还是外来户,宋氏和辛月便面露犹豫。

    胡娘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等大生意,要让她这外人掺和进去很不容易,但她对此胸有成竹,极自信的说:“你们也知道我是江州人,娘家是开丝坊的,还曾是桑园主家的嫡子媳,你们虽有了蚕种,桑苗好取,要种桑园也不难,可蚕种如何养?丝茧如何取?还有,你们不会仅仅只想做卖丝茧的买卖吧?路途遥远把丝茧卖到江州去和江州本地的蚕所比价低?”

    宋氏被胡娘子一通问话弄得头晕眼花,她只懂绣花罢了,对这生意的事听得有些糊涂,辛月倒是明白了胡娘子的意思,反问道:“岚姨难道知道如何养蚕、取茧?”

    蚕种的数量是有限的,经不起实验损耗,辛月不禁后悔起小学时没有跟风和大家一起养蚕。

    胡娘子表情复杂的说:“我婆母自我前夫去世之后便疯了,但又没完全疯透,偶尔也会清醒片刻,当初我和我的儿女被污了清白从府里赶出去后,我婆母曾托她的贴身嬷嬷来寻过我,给了我她的大半嫁妆银子,她知道我的儿女是她亲生的孙子孙女,只是她如今的状况,也护不住我们了,当初我婆母是帮着公爹一起打理家里生意的,她手底下定然有懂养蚕之人,我娘家便是开丝坊的,我还可以招许多善缫丝、纺布的人来贺州,只要你们让我入一股,我可以提供全部的初期资金,和所需的一切人才,咱们可以同时开起桑园、蚕所和丝坊,直接在潍县产出绸布卖往各州。”

    胡娘子所提的条件过于优越,她投入这么多所求不过一股,若不是因为蚕种的珍贵,这种合作

    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辛月听得万分心动,宋氏也是面色潮红,不可置信的问:“意思是你出钱出人占一股,我们只出蚕种占九股?”

    “当然不是。”胡娘子笑着摇头道:“你们也要出人,我只能出少量的女工,她们过来之后会教授给你们的人如何养蚕、缫丝、纺布,你们应该知道江州的蚕所是如何严密,咱们将来所用的人必须万分可靠,不能在咱们还没做出成果前,就把蚕种流了出去。”

    辛家本来就准备用辛氏的族人,不说族亲之间的情分,只说利益,他们会给族里股份,相当于是族人自己的生意,族人当然会是可靠的。

    辛月觉得胡娘子的合作条件是很合理的,甚至辛月还觉得胡娘子太吃亏了,只能说蚕种实在是太珍贵了,而胡娘子对这生意的前景万分看好,认为便是一股,也能获取足够的利润。

    宋氏听得半懂不懂的,只能和胡娘子说:“这是家里的生意,我做不了主,等我回去和夫君转达岚姐姐的意思,到时候再来与你相商。”

    这种大事,怎么可能随便一提就定下来,胡娘子心里也有准备,笑着回道:“应当的。”

    正经严肃的话题说完,胡娘子给宋氏和辛月续上茶水,闲聊似的说起自己为什么非要掺一脚。

    胡娘子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说:“我怀孕了,那大笔的钱财是我婆母给我与前夫的儿女的,这份财产应该独属于苓哥儿与苹娘,可他们还年幼,我也不知他们将来是否有经营的天份,能够利用好这份财富,原本我是想把那些银子用苓哥儿与苹娘的名义存到钱庄的,正好知道了你们这生意,便想着把这钱财换成股份,能让苓哥儿与苹娘终身有靠,也是防着我将来生下幼子后心摆不正,挪用前头儿女的钱财给后头孩子,若此事成,到时候契约直接签给苓哥儿与苹娘。”

    宋氏和辛月忙先恭喜胡娘子,胡娘子脸上的表情却有欣喜,也有烦忧,表情复杂的说:“其实我本没想过再生孩子的,我夫君对苓哥儿与苹娘十分好,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分别,但孩子来了,我也不好打掉伤夫君的心,我若是要求他一辈子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是不是太狠心了?可若是真有了亲生的,我又有些怕人心会变,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生下来,也不知道这孩子日后大了,会不会怪为何兄弟姐妹之间还分多寡。”

    胡娘子的话语之中含着无数的纠结,宋氏也是做母亲的,能明白胡娘子话语中的忧愁,便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也不是所有都亲密无间的,胡娘子家这情况复杂,她如今是既怕伤了现在的夫君,又怕将来亏待了前头的儿女。

    难得她是个聪慧又清醒的人,为了防止将来扯不清的麻烦,这么早就想着替前头的儿女做好打算,把钱财分了清楚,免得将来不是一个父亲的兄弟姐妹因钱财起了龌龊。

    宋氏拉着胡娘子的手宽慰她道:“孩子来了是缘分,好好教养,定然会是个体贴娘亲的好孩子。”

    胡娘子点头说:“总归将来也不会让这孩子吃苦,我这绸布庄是用我自己的嫁妆银子开的,将来分了三份给三个孩子,便是这孩子有怨,我也问心无愧。”

    从胡娘子的铺子离开,宋氏没忙着上楼去做衣裙,让崔慧娘自己上去了之后,宋氏跟着辛月一块儿进了柜台,坐在辛月身边瞧着女儿问:“月娘,你会觉得不公平吗?”

    辛月一愣,猜宋氏是被胡娘子那番话惹得起了忧虑,忙笑着说:“娘亲为何这么问?我与哥哥、弟弟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姐妹。”

    宋氏摇摇头说:“我与我哥哥难道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吗?可我一样怨怪我爹偏心,月娘,这铺子是你与我一起开起来的,娘亲只会绣花做衣裳,铺子的经营,挣钱的点子都是靠的你,当初我说这铺子挣的钱你与盛哥儿、年哥儿平分,今日听了胡娘子一番话,我才惊醒过来,这平分对你是极不公平的。”

    辛月听了宋氏这番话,心脏都发热了起来,在这古代,能遇到宋氏与辛长平这般不重男轻女的爹娘就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没想到宋氏还会因为胡娘子的行为而反省自身,把辛月的付出看在眼里,反省自己先前提出的公平对辛月不公平。

    辛月心里十分惊喜,这时候钱财反而不重要了,辛月笑着说:“我都拿了掌柜的分红,替铺子挣钱是我的本职工作嘛,哥哥和弟弟可没拿到这份银子。”

    宋氏听了辛月的话,眼里反而更加心疼自己懂事的女儿,反驳道:“你做的哪光是掌柜的事,这铺子月娘你应该单占一笔股份,明天咱们去衙门拟个契约,这铺子我占一部分,你占一部分,你的那部分专属于你,我的那部分将来你与盛哥儿、年哥儿再分。”

    辛月被宋氏的雷厉风行吓了一跳,忙说:“娘亲,咱们一家人,不用分这么清楚的。”

    宋氏摸着女儿的头顶,依然坚持道:“咱们是一家人,可将来你哥哥与弟弟都是要娶亲成家的,这些事现在不分清楚,将来就说不清楚了,那才是徒增烦恼,月娘你听话。”

    辛月眼眶发酸,点了点头,没敢说话,怕一张嘴就感动得哭出来。

    晚上吃完晚食,辛月和辛长平转述了胡娘子的话,辛长平先是为了那虫卵确认是蚕种而高兴,听到胡娘子想要合股的请求后,辛长平思索了一会儿后说:“若是如此,对我们倒也是极大的好处,明日我托人送信让二弟、三弟来一趟,商量好之后再给胡娘子答复。”

    宋氏等睡觉时才与辛长平躺在床上说了明日要将绣铺的股份转一些给辛月的事。

    辛长平将绣铺视为妻子的私产,连那宅子是用绣铺挣的银钱买下来的,当初和官牙去办房契时,辛长平写的都是宋氏的名字。

    妻子的嫁妆如何分,辛长平没有想要插手管的意思,但还是认真的听了妻子的解释,然后点头说:“娘子的想法很有道理,若是全部平分,盛哥儿和年哥儿确实都占了月娘的好处。”

    话说到这里,辛长平也忍不住想,既然虫卵就是蚕种,那这桑园、蚕所,还有胡娘子所提的丝坊生意,将来股份要如何分配才合理?

    这事儿本来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别将来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大家起了间隙。

    宋氏说完了事便香香的入睡了,倒是辛长平琢磨了半响,第二日顶着双熊猫眼去了县衙。

    第84章

    宋氏一早起来就取了铺子的书契,拉着辛月跟着辛长平一起去县衙,辛长平带着妻女去寻了官牙。

    宋氏说这些年家里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眼前的是辛盛读书赶考、定亲娶妻,再远一点也要替辛月准备嫁妆,还有辛年只要有读书的资质,也得跟供辛盛一般供他念书,将来娶妻也不能厚此薄彼。

    宋氏还说希望将来能再买三间宅子,三个儿女一人一间,住得近些便可,不用挤在一个屋檐下,免得成日里吵吵闹闹。

    这些都需得用铺子的收益来开销,铺子便先给辛月三成股,宋氏则占七成,将来这七成三个儿女分,辛月还能再得两成多,这样辛月所得超过一半。

    宋氏小心翼翼的问辛月这般分配可行,

    她是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女儿吃和自己当初一样的亏的。

    辛月怎么可能不满,还说宋氏单给自己的给得太多了。

    就这么着定下来了,辛长平看着官牙办好了书契之后把妻女送出去,自己才转头去值房。

    昨日崔慧娘说刘差役他们凑钱要给辛长平送贺礼,今日辛长平就收到了大家凑份子的贺礼。

    因为和辛长平关系好而被推出来的刘差役,笑着捧着一本本朝历年状元文集递给辛长平。

    辛长平笑着谢过,说了句晚上在常去的酒楼设宴,差役们便高兴的散开各自去忙了。

    只有刘差役今日是轮休日,辛长平问他:“今日休沐为何还要来衙门。”

    刘差役笑着说:“师弟这么大的喜事,大家给师公贺喜,我怎么能不在。”

    因为崔慧娘的关系,如今两家走得极近,尤其是宋氏开始不藏私的教崔慧娘绝技针法后,崔慧娘几乎把宋氏和自己亲爹娘一般孝敬了,带着刘差役也经常上门帮辛家干活。

    辛长平和刘差役也不见外,便问他:“那你今日可还有事?”

    刘差役一听忙摇头说:“没什么事儿,师公有何吩咐尽管说。”

    辛长平便说劳刘差役跑一趟长河村,替他传话喊他二弟、三弟尽快来一趟县城。

    刘差役领了话便要出发,辛长平掏钱给他,他死活不要,涨红了脸说:“慧娘要是知道我帮师公办事还收银子,晚上都不能让我进屋睡觉了。”

    说完这句话,刘差役连忙转身跑了。

    刘差役原本偷偷攒钱就是为了替他二哥娶个娘子,前几天他娘子从绣铺里领到了上个月的提成,竟有三两多,交了一半给岳母后,也还有一两多银子,加上前两个月夫妻二人的一半收入,装银子的匣子里都有了三两多了。

    当初崔家招刘差役入赘,给了二两银子,刘差役的大哥用那二两银子便娶了娘子,如今银钱攒够了,崔慧娘说话算话,掏出二两银子给了刘差役,让他拿去帮二哥娶亲。

    刘差役这几日当值,本是准备今日回一趟村里给家里送这笔钱,但听到辛长平的问话,他并没有提起,只准备替辛长平传完话后,回来的路上绕一绕路再去自己家的村里。

    刘差役这趟不是跑公差,不能用衙门的骡马,但他年轻走路快,到长河村时还不到中午,辛长安和辛长康听大哥说得甚急,纷纷想起那疑似蚕种的虫卵,心里觉得怕是有消息了,也一刻不想等,给飞毛腿套上驴车便准备去县城。

    辛长安招呼刘差役上驴车一块儿回去,刘差役说自己要回一趟老家,辛长安便说:“那也无事,你家在哪个村子,我们送你过去。”

    辛长安把刘差役送到了他家门口,才赶着飞毛腿快速往县城去,车上只有自家兄弟二人,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影,两人便忍不住激动的聊起天来。

    辛长安问辛长康:“墨哥儿那些虫卵可好生照看了?”

    辛长康连连点头,回答道:“照看得精细着呢,我们也都注意着,早上墨哥儿去村塾上课了,我还去他屋里瞧了好几趟,都还好好的。”

    他们架着驴车到了县城的时候刚过中午,辛长平没下值不说,知道内情的宋氏和辛月也都在铺子里,辛姑母替他俩煮了两碗汤面,他们大口的吃完实在待不住,辛长安干脆带着辛长康去了大哥家的新宅子,帮着他师兄一块儿干起木工活来。

    等辛长平家的帮佣胡大娘拎着食盒来送饭,跟他们说了一句家里老爷回来了,他们连忙往青松巷跑。

    辛长平见两个弟弟都是一身的汗,回屋取了布巾子给他们,说:“那新宅子有人干活,你们干嘛去折腾出这一身汗?”

    辛长康一边擦汗一边笑道:“一想到蚕种的事,哪里待得住嘛,可是蚕种有消息了?到底是不是?大哥快些告诉我们。”

    辛长平没和自家弟弟们卖关子,肯定的说:“你们嫂子问过了江州来的人,那就是蚕种。”

    “真的?”辛长安和辛长康闻言嘴角立刻裂开几乎占满半张脸,但越是高兴,越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反复确认道:“那人说得对不对,别是胡说的。”

    辛长平给他们吃了定心丸,说:“那人以前家里就是开桑园、蚕所的,自然看得准,今日急着叫你们来,一是告诉你们那就是蚕种,二是帮着认蚕种的人想与咱们一块儿合作开桑园、蚕所,这蚕种是咱们大家的,所以叫你们来问问你们的意见。”

    辛长安与辛长康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步的摇头说:“我们没有意见,都听大哥的,我两个又不懂做生意,也没有大哥你的见识广,大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辛长平做惯了大哥,也习惯了弟弟们事事征求自己的意见,但这毕竟是涉及巨额财富的生意,他不厌其烦的把这之中的好处掰开揉碎的讲给两个弟弟听。

    辛长安和辛长康虽读书不如辛长平,但也不是什么蠢人,听懂之后目瞪口呆的说:“这人又出钱又出人,还愿意只要一股,那咱这生意利润得有多大,才值得她付出这么多?”

    辛长平大概知道点消息,闻言便说:“江州那边一户中等规模的桑园主,每年便是只靠着卖丝茧,都能赚上万两银子,便是那几户亲戚合开的小丝坊,一年也能赚上几百两银子,那些规模大些的丝坊一年也能挣上万两。”

    辛长安与辛长康听得嘴巴越张越大,险些合不回来,不可置信的说:“那咱们若是又开桑园、蚕所,又开丝坊,便是只做成个那些中等规模的,一年也能挣上两万多两?”

    似辛长平一个月一两银子,在潍县已经是高收入人群了,毕竟似辛长安、辛长康这种算比较殷实的农家,每家只两个大人带一、二个小孩,三四口人就有三亩地,再加上大哥家的地也分给他们种,一年也只能余下一两多银子。

    两万多两,是辛长平要挣上两百余年,辛长安、辛长康要挣上两千余年才能挣到的银子。

    而有了蚕种,开了桑园、蚕所、丝坊,一年就能挣到。

    辛长安与辛长平的心中顿时跟打鼓一般,有一会儿甚至都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整个人脑子里、心里都只有两万多两银子这句话。

    他们不禁想起以前学过的一句话,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财帛动人心,富贵迷人眼。

    狠狠地咽下好几口唾沫,二人才从那种狂热的状态中抽离出去,出了一身冷汗,背脊整个的湿透了,跟大暑天里一人犁完三亩地似的虚脱。

    辛长安瘫靠在椅背上,声音虚弱的说:“大哥,我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

    辛长康亦是一般的样子,跟着说:“这太不真实了。”

    辛长平昨日也是激动得大半晚上没能入睡,很是能理解弟弟们的状态,等他们二人恢复了力气坐起身,辛长平才开始和他们谈正事。

    辛长平昨日晚间思考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初步的分配方案来。

    辛长平说这蚕种是大家一起发现的,三兄弟和大姐辛姑母一家占一股。

    因为需要宗族出人出地,也分族里一股。

    再加上胡娘子愿意出钱出人,占去一股。

    这颗有蚕种的桑树是因为墨哥儿掉进那坑里才能发现的,也是墨哥儿因为对虫子感兴趣,才带下了山,而女儿月娘是提出虫卵可能是蚕种这一信息的人,不然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便是墨哥儿把蚕种养出来了,也无人认识,最后只会使三弟家的鸡多了一种食物罢了。

    所以墨哥儿和月娘作为发现蚕种的最大功臣,应该各占一股。

    这便一共去了八股。

    辛长平说一句,辛长安和辛长康便点一回头,只听到要单给辛月和辛墨一股时,辛长康是认可单给侄女儿一股的,要不是侄女儿聪明想得多,他们哪来的这场泼天富贵,但对儿子单拿一股他觉得亏心,出言推拒道:“墨哥儿那小子不过是跌了一跤,不配单拿一股。”

    辛长平反问他:“若没有墨哥儿摔那一跤,咱们连桑树都见不到,何谈拿到蚕种?”

    第85章

    “就是。”辛长安在旁边帮腔道:“你从小到大倒是也没少摔跤,可你难道有撞见蚕种的好运气?墨哥儿当然应该单拿一股。”

    辛长康本是觉得这样一来,三兄弟中只二房少拿一股,他怕二哥心里会不舒服,见辛长安并未这般想,辛长康才舒了口气。

    这八股都安排好了,还剩下两股没有去处,兄弟俩便说:“这做生意的事情,我们都不懂,以后都要劳烦大哥掌舵,剩下的两股便给大哥吧。”

    辛长安内心想,自家其实啥也没干,不过是跟着上山摘了些桑叶回来,便白得

    一股,这已经够多了。

    若是真如大哥说的,往后一年能有两千两银子的分红,这么些银子,他做人偶娃娃都要做上几十年才能挣出来。

    两千两银子,辛长安光是想着都不知道该怎么花,更何况是每年两千两,对那多余的股份,他是一分贪心都没有了。

    辛长康和辛长安的想法也差不多,更何况他家小儿子还多拿了一股。

    这两兄弟都做了半辈子的农民,突然被这么大的金馅饼砸到头上,欣喜过后是惶恐。

    辛长平闻言既无语又想笑,说:“我马上要去秋闱了,难道科举不考了,书吏也不做了,辞掉回来专门经商?”

    辛长安和辛长康闻言一愣,连忙摇头说:“咱们辛氏只大哥是最厉害的人,盛哥虽前途远大,可他还小,这生意这么挣钱,没人能不眼红,大哥还是好好努力考秋闱吧,将来还得靠大哥取得功名,咱这生意才能有所依靠。”

    辛长平见两个弟弟回过味来,才说:“便是我不考科举了,难道我又有什么经商的才华么?论起经商,我还不如月娘呢。”

    辛长安和侄女儿因为人偶娃娃,这段时间接触频繁,听了大哥这话连连点头,夸赞道:“月娘这么小的脑袋,怎么能有这么多好点子,大嫂那铺子的生意,除了靠大嫂的手艺,就是靠月娘的经营了。”

    辛长康也没少从自家娘子嘴里听到对侄女儿的夸赞,他家娘子现在每月缝书袋,挣得比他种地一年的银子都多,不知道多骄傲呢,提起辛月来那真是夸得没边,甚至说侄女儿若是男儿身,怕是不比大侄儿出息小。

    这生意肯定是自家人管着大家才安心,这么一想,全家还真就是不满九岁的侄女儿有那个经商天赋,连大嫂开绣铺都敢放手让侄女儿管,这桑园什么的再怎么前景远大,现在也是空中楼阁,两人便都说:“那就让月娘来经营吧,反正月娘比咱们大家合起来都强。”

    辛月和宋氏刚进屋,听到这句话疑惑的问:“什么让我来经营?”

    见女儿回来,辛长平干脆把大姐也叫来,除了辛墨没来由他爹辛长康代替,现在辛家自家的股东人选全都在场了。

    辛姑母一听这蚕种也有自己一份,虽心里极高兴,但有些不敢收,摆手说:“这……我什么力都没出,怎么好要一股。”

    三兄弟都劝她,这是自家的生意,家里人一家一股,辛长安还说:“大姐要是觉得自己不该拿,那我也不该拿了。”

    辛长康接着说:“我家也只是墨哥儿有点功劳,那我家也不该再拿一股,应该只墨哥儿有一股。”

    辛长平也说:“那我家也只有月娘有一股。”

    辛月见状插了一句:“这蚕种是我、玉娘和堂哥们一块儿发现的,见者有份,姑母可别把玉娘的东西推了出去。”

    见大家话说到这份上,辛姑母感动极了,人家寡妇多是婆家待不住,娘家也不待见,她这个寡妇回了娘家,娘家还依然拿她当自己人,连这种生意都愿意白给她一股,眼睛酸涩的颤声说:“那我就厚颜收下了。”

    说完这八股的分配后,辛长平望着女儿说:“你叔叔们说要把这事儿交给你来经营,你可敢接?”

    辛月一愣,想起进门时听到那句话,看着二叔、三叔不可置信的问:“叔叔们不觉得我太小了吗?”

    辛长安爽朗一笑,说:“你这么小就已经比我们都厉害了,将来你越长越大,只会越来越厉害,反正我们谁都比不上你,不让你经营还能让谁经营?”

    辛长康跟着点头附和:“你三婶娘可说了,你在经商上的聪明劲儿,咱们全家人绑起来都比不上。”

    若问辛月惶不惶恐,她肯定是惶恐的,可此时除了惶恐之外,她感觉自己肾上腺素在狂飙,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冲动与激情渗进了她全身的血液里,冲动但也坚定的说:“好!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就接下了!”

    “好!”大人纷纷为辛月叫好,夸她有胆识。

    既然辛月接下了经营的重担,辛长安与辛长康便重提那剩下的两股,说那余下的两股便该归辛月。

    辛月本就有一股了,若加上这两股,她竟然成了最大的股东,辛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两股不该给我,它应该作为管理者的流动股份,由管理者代持,我如今作为管理者,取一股的分红,咱们每开一家铺子,都得添一个掌柜,那桑园该有桑园的管理人,蚕所该有蚕所的管理人,丝坊也有丝坊的坊主,我们铺子的掌柜是拿分红的,将来这些人除了月钱外也该有分红可拿,这另一股的分红便分给他们,拿月钱只是干活的,拿分红才能把这生意当做自己的。”

    辛长平见女儿这般清醒,没有一股脑的贪图那两股,露出欣慰的笑容来,这一刻他对辛月负责管理蚕种的生意之事,才安下心来。

    辛长安与辛长康听完辛月的话,也有了醐醍灌顶之感。

    辛长安就着自己做人偶娃娃的事例想,若是每月只有固定的月钱可拿,他可会这般拼命的日日起早贪黑的做?那必是不会的。

    辛长康想起他娘子每日缝书袋的劲头,也深感赞同。

    辛姑母更是没什么意见,她认为自己只会做饭,坐在这里便只是坐着听着,大家怎么商量就怎么来,她什么意见都无。

    见大家都认同,辛月便接着说:“这两股谁作为管理者,就放在谁名下,将来若是管理者不是我了,换成了别人,我名下就只有我自己那一股。”

    大家俱是认可了这件事,但都说:“怎么可能换了你,咱家可没人能比上你。”

    辛月笑着解释道:“咱这生意不得长长久久做下去吗?将来我若年老昏聩了,自然就该换上更年轻更有能力的人来掌管呀,便是朝堂上的皇帝,也没有万万年的嘛。”

    辛月作为如今现有股东都拍板定下来的管理者者,趁着大家都在,便说:“那岚姨想要入股之事,今日趁着现有的股东都在,大家表决一下吧,同意便举手,不同意不用举手,占一股者计一票。”

    听了辛月的话,一屋子人颇感新奇的互相对望,辛月见他们没有主动第一个表态的,便说了一句:“那现在投票开始。”

    说完辛月第一个举起手说:“我同意。”

    辛长平最先明白辛月的意思,内心觉得此法倒是颇有意思,他也跟着举起手来说:“我也同意。”

    辛姑母见大弟和辛月都同意,也连忙跟着举起手说:“我也同意。”

    辛长安和辛长康见只剩他们俩了,谁也不想做最后的那一个,几乎同时举起手来,异口同声的说:“我也同意。”

    辛月忍着笑保持严肃的说:“八票同意,应计票数为八票,全票通过。”

    等说完这句话,辛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辛长安和辛长康也跟着笑起来说:“这倒是挺好玩儿的。”

    辛月揉着肚子,和辛长平说:“爹爹,你记录一下咱们的第一次股东大会,日后好留档。”

    辛长平平日没少替衙门写文书,可这股东大会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便问辛月:“如何写?”

    辛月装作思考的模样,但其实内心快要笑喷,之前她上班可没少做这个写会议纪要的角色,假装思考了半天后,辛月开口说:“记下会议名称、地点、参会股东、决议了何事、投票结果,散会之后所有股东签字留证。”

    辛长平点头表示明白,他书房里有现成的纸笔,往砚台里加了点水磨出墨来,便提笔记录。

    辛月又想起一事来,说:“我家绣铺有名字锦绣阁与锦衣坊,这将来的桑园、蚕所、丝坊,亦该有名字,这些合起来应该算是一个大商行了,商行也该有商行的名字,今日不若大家讨论一下,选些出来备选,等另外两个股东齐了之后,下一次开会定下来。”

    桑园、蚕所、丝坊该叫什么名字,大家都没有头绪,但潍县最大的商行便是褚家的褚氏商行,全县的盐、糖、铁都是褚氏商行旗下的商铺在出售,潍县人无人不知的。

    辛长安便试探的提了一句:“商行不如就叫辛氏商行?”

    第86章

    辛月点点头示意辛长平记下。

    结果辛长康见状突然来了一句:“那是不是也可以直接叫辛氏桑园、辛氏蚕所、辛氏丝坊?”

    辛月听完表情一僵,谁知辛长安也跟着点头说:“不错不错,一瞧就是一家子的产业。”

    辛月嘴角抽搐的看向自家爹爹,他可是读书的文化人,应该不会赞同这么直白的名字吧?

    结果辛长平竟然嘴角带笑,把辛长康说的三个名字也一一记下,辛月挣扎的开口问辛长平:“爹爹,你可有什么好想法?”

    辛长平抬头瞧了一眼辛月,笑着说:“我觉得你二叔、三叔的提议甚好,一目了然,还能让我们家人、族人更有归属感。”

    辛月被寄予厚望的爹爹噎得喉头一梗,但还是挣扎的说:“可是虽然我们商行的股东大部分都是辛氏族人,可终究还是有一个外来的岚姨,不如也想想和姓氏无关的商行名?”

    辛长平点点头说:“月娘言之有理,那你可有好的想法?”

    辛月没有,辛月摇头,辛月放弃挣扎,好吧好吧,辛氏就辛氏,直白了点又如何,做生意嘛,不需要那么委婉。

    辛月点头说:“那就这样,下回股东齐聚之时再投票定夺。”

    说完名字的事,辛月提起另外两个股东,决定明日她去和胡娘子谈入股的细节,而辛氏的宗族,若只是她一个孩童去谈,怕族长阿爷觉得是儿戏,便等下回辛长平休沐日再带着辛月一起回一趟长河村。

    未来的辛氏商行第一次股东大会就此宣告结束。

    天色已晚,怕天黑路上出事,辛长安与辛长康被留下来在辛盛房中睡一晚,第二日二人满脸是笑的顶着同款的大大黑眼圈离开。

    而辛月到了锦绣阁后请了师姐帮忙看会儿铺子,自己则单独去了胡娘子的绸布庄寻她商谈入股之事。

    胡娘子见到辛月时,还没往入股的事情上想,她以为这么大的事,会是辛家的当家人来与她相谈,等听到辛月说自己是商行的管理者时,胡娘子满脸不可置信,好半响才合上嘴巴,叹了一句:“月娘你比我好命。”

    胡娘子捧着茶水回忆起了往事,当年她也是少时就对经商感兴趣,日日跟着她爹爹去家里的丝坊,她爹爹只想要她跟着丝坊的女工学织布,但她却爱粘在爹爹身边听他安排坊里的事务。

    胡娘子对经商是有天赋的,看得久了她常常和她爹爹说一些自己的想法,那时她爹爹就会看着她叹气道:“可惜岚娘不是男儿身。”

    胡娘子不服气的说:“不是男儿身又如何,如今女子一样可以经商,上回来丝坊里买绸布的绸布庄老板里,不就有两位都是女子吗?”

    胡娘子她爹爹听了女儿的话只是笑道:“岚娘也想开绸布庄吗?等你将来出嫁,爹爹给你陪嫁几间铺子,你也可以从家里的丝坊拿布,开几家绸布庄。”

    那时家中还只有她一个独女,她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虽保住了性命,但好多年不曾再怀上孩子,胡娘子曾想过家中会不会替她招赘,结果她十岁那年,她爹似乎不再指望她娘能生出嫡子来,往家里抬回了两个妾室。

    胡娘子很愤怒,可她娘亲却拦着她不许她闹,她娘亲说:“闹又有什么用呢?我生不出孩子了,若是再闹得惹你爹爹厌烦,他要同我和离,我既带不走你,自己也无处可去了。”

    胡娘子好似被一盆冷水浇头泼醒,原来自己并不会是爹爹唯一的选择,便是娘亲没能生出弟弟来,可有得是人能替爹爹生出弟弟来。

    果然没几个月那两个妾室就都怀了身孕,十月后她们都生了个儿子。

    胡娘子及笄之后,她爹爹就不再带她出门去丝坊,反而把才四岁的两个儿子日日带在身边,一副培养继承人的模样。

    想起这些往事,胡娘子瞧着辛月的眼神里满是复杂,好似看到幼时的自己走上了心心念念的道路,她羡慕的说:“月娘,你一定要好好干,将来莫要为了什么感情、男人、孩子,把自己拉回后宅。”

    辛月闻言瞪圆了眼睛,她原先觉得自家娘亲就是难得的有觉醒之意的古代女性,没想到胡娘子更甚一筹,这话说得已经颇有现代独立事业型女强人之意了。

    胡娘子瞧见辛月的表情被逗得笑了起来,说:“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不该说出这番话?虽然你岚姨我有儿有女有夫君,可儿女自有人能日常照顾,谁说就得娘亲整日寸步不离了,至于夫君,男人能有自己的事业,女人为何不能?男人若是在外忙事业,也只晚间回家才有空与家中娘子相处,我晚间也一样回家,也不耽误夫妻相处。”

    辛月听到这,有些好奇的问:“说起来自从我们来此开了锦绣阁,岚姨便一直在绸布庄里看店,倒是一次都没见过胡老板。”

    胡娘子嘴角偷笑的说:“比起做生意,我夫君带孩子更是一绝,我家苓哥儿和苹娘最爱和爹爹出去玩了,自从有了我夫君,他们白日里都不着家,从来不会吵着想娘亲要见娘亲,我夫君也爱和孩子一处玩,他没提过要回来看铺子,我便也不提,说不得这才是对我俩都顺心的安排呢。”

    辛月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富婆姐姐和她的小娇夫这行字,心想这怎么不是合理呢?点起头来说:“岚姨放心,我将来长大了也绝不会放弃手里的事业的。”

    胡娘子欣慰的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茶杯,认真的和辛月谈起生意,问道:“我上回说的入股之事,辛老板可考虑好了?”

    新上任的辛老板也端坐起来,表情严肃的说:“上回岚姨说提供所有的前期资金,不知是多少?这事儿可以大做,也可以小做再慢慢做大,我们得知道岚姨提供的资金能帮我们节省多少发展的时间,才能知道值不值得分出一股的股份。”

    胡娘子赞赏的看着辛月,眼神愈发喜爱,她本就是真心想与辛家合作此事,现在自然不可能藏着掖着,大方的说:“我婆母给了我两万两的银票,这笔银子可以全部用在桑园、蚕所、丝坊的建设上,但银子我不会一次全给你们,签完书契后我会先给商行账上放上五千两,商行的所有账目需对我公开,后续的银子在需要时我会及时交上去。”

    辛月倒是很能理解胡娘子的这些要求,谁也不可能平白扔给别人两万两巨款然后不闻不问的等着日后收分红,难道不怕别人拿了银子卷款跑路吗?

    那可是两万两,对谁来说都不是笔小数目,如今又没有审计监督,胡娘子要求查账也是应当的。

    辛月这方也是想好好做好这门生意的,本就没打胡娘子银子的主意,自然坦荡得很,便说:“岚姨所言都是应该的,我考虑好了,决定接受岚姨的入股,关于商行的一切账务,在前期一切都对岚姨公开,商行建设好后开始经营盈利的账务,也会对所有股东公开,我们会在每季末和年末举行股东大会,对商行的经营情况和盈利情况和所有股东进行汇报。”

    胡娘子虽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十分丰厚,应该不会被拒绝,但也说不好,万一人家家族就是排外,就是不愿意给外人分一杯羹呢?

    胡娘子这两日一直想着这事,也是每晚不能安睡,此刻听到辛月的回答,胡娘子心头也放下一块大石,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来,笑着说:“那好,咱们何时去官牙那立书契?”

    辛月说:“除了岚姨之外,我们商行还要加一个股东,是我们辛氏的宗族,等我和我爹爹与族长阿爷谈好之后,所有

    股东再一起去寻官牙签书契,到时我会来通知岚姨的。”

    胡娘子点头应好,又笑着说:“月娘你刚才说的股东大会倒是很有意思,我很期待。”

    辛月想到昨日和一群古人举手表决,又拉了秀才爹爹写会议纪要,心中忍俊不禁,差点在胡娘子面前又破了功笑出声来。

    见胡娘子这般期待参加商行的股东大会,辛月故作正经的说:“等和族长阿爷谈妥之后,咱们就要开第二次股东大会了,到时候岚姨也要参会的。”

    胡娘子不知道辛月的小心思,还很高兴的应下来,又说自己会先派人去江州联络婆母的贴身嬷嬷,托她寻善养蚕取茧之人,至于缫丝和织布的女工,她少时在家中丝坊就有许多熟识的,许以重金请她们来一趟贺州住上一年半载,教会商行招来的女工并不是难事。

    组建商行的事情至此已经推进了大半,辛月从胡娘子那里回了锦绣阁,心里想着现在只差和爹爹一起去说服族长阿爷了。

    辛月暂且放下商行的事情,从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锦绣阁的货单和娘亲与师姐做好的货品一一核对,刚刚理了一半多,突然铺子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月娘妹妹!”

    第87章

    辛月抬头望向铺子的门外,那站着朝辛月招手的人,赫然就是月余未见的姜南星。

    他瞧着比之前瘦了些也黑了些,但脸上满脸都是笑,完全不似离开潍县前那日般的难过心焦。

    辛月连忙放下手里的货单出了柜台,快步的走到门外,笑着喊:“姜家哥哥,你回潍县了!”

    “是啊,回来几日了,只是不方便出门,所以今日才来寻你。”姜南星举起手里拎着的一串包裹笑着说:“你瞧,我答应给你带的吃食和小玩意,姜家哥哥没有食言吧?”

    辛月忙邀他进铺子里坐会儿,先前不知道姜南星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见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辛月皱起眉担忧的问:“姜家哥哥,你的腿这是怎么了?”

    姜南星摆摆手连忙解释道:“没事,月娘妹妹不用担忧,只是挨了我阿爷一顿打罢了,我在家里躺了几天,今天终于能下地走路了,立刻就来寻你,这些吃食不能久放,再耽误几天我怕都放坏了,你和玉娘妹妹一块儿分着吃,早些吃完。”

    虽是爷爷打孙子是人家的家务事,可姜南星不仅是哥哥的好友,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辛月忍不住说了句:“姜御医为何对姜家哥哥下这么重的手,难道是因为你独自跑回京城之事?”

    “那倒不是,阿爷打我是该打的。”姜南星讪笑一声,虽然挨了他阿爷一顿狠打,可姜南星觉得很值,再来一回他也宁愿挨这顿打。

    辛月给姜南星倒了茶水来,姜南星把带来的东西都给了辛月收起来,才和辛月面对着坐下,笑着说:“多亏了月娘妹妹替我寻了张家大哥送我回京,张家大哥安排得细致周到,一路上又快又顺。”

    辛月忙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只是动动嘴说两句话罢了,对了,你表弟现在如何?姜御医医术高超,想来应该无碍了吧?”

    姜南星摸了摸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腿,尴尬的咳嗽一声说:“好着呢,阿爷特意在京城多留了月余替他调理身体,病了一场反而胖了些许,连个子都窜了一截,都快赶上和我一般高了,下回咱们再一同出游,我带他来与你们认识。”

    辛月听了前半段还在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庆幸,听到最后那句话才愕然的“啊?”了一声。

    姜南星小声的说:“就是因为我偷偷把我表弟藏在马车里,一路从京城带回了潍县,所以我阿爷才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咳咳。”辛月被惊得呛了一下,放下茶杯不可置信的问:“姜家哥哥你把你表弟偷回来了?那他爹那边可会罢休?”

    不说表弟的爹还好,一说起那沈家人,姜南星眼里都要冒出火来,咬牙道:“他爹巴不得他离得远远的,莫要去碍他爹那新妇和神童儿子的眼呢!”

    原来姜南星先前虽和表弟说好了要偷偷带他一起离开京城去贺州,可也有些害怕若是沈家派人来要人,阿爷也没办法,估计也只能把表弟送回去。

    可谁知阿爷留在京城替表弟调理身体的这月余时间,表弟的娘亲是来了还不如不来,一来就说些没人爱听的话。

    表弟的爹爹更可恶,儿子在自家病得快死了都不闻不问,被岳母抢走去治病,反而还和皇上告状。

    还好新皇圣明,没听他这表舅的恶人先告状,反而派人调查了前因后果之后说他为父不慈,狠狠的斥责了他一通。

    受了罚,表弟的爹爹也没真心悔过,估摸着是又嫌表弟碍眼,又怕再惹他的皇上表外甥生气,竟然做出往姜家拉了一车金银的举动。

    满口说着什么儿子体弱,他害怕接回家了照顾不好,知道姜家人医术高,又与儿子有亲,便把儿子托付给姜家照看抚养成人,这一车金银便充做儿子的生活费与诊金,若花完了说一声再接着送。

    有些人家确实有把自己体弱多病的孩子送到亲戚家,这般才能养活的说法,他这一手把姜南星他姑奶奶恶心得够呛,把那车金银原样拉回沈府门前,让自家奴仆一块块的扔回他家门里,插着腰大骂道:“这孩子你家既不要,那我家要,孩子还小你们不管,长大了你们也莫来插手,谁缺你家这点银子!”

    姜南星他姑奶奶要接表弟回白家,可表弟虽不想见爹,可也不想跟娘亲一块儿生活。

    姜南星家上上下下都看清了这孩子便是跟着亲娘,也得不了好,便是成年人,也受不了日日被亲娘贬低打击责怪,白家姑奶奶对自己女儿也狠不下心,沈砺若真跟着回了白家,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姜南星他爹和二叔便开口和姑姑说就把沈砺留在姜家养吧,姜南星他爹甚至说:“沈家嫌孩子多,我还嫌我只有南星一个孩子太少了呢,就把砺哥儿留在我家,我拿他当自己儿子看。”

    白家姑奶奶和姜南星的爹爹一块儿去问沈砺跟谁,沈砺躲了他阿婆的目光,只拉着姜南星说:“我跟表哥一处。”

    姜南星他爹还笑着说:“我就说砺哥儿和南星亲如兄弟,以后我就有两个儿子了。”

    家里的长辈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胆子那般大,临行前收拾行李,姜南星故意和他阿娘要了许多银子买了一堆占地大的东西说是要带去贺州。

    他东西这么多,自然不能和阿爷挤一辆马车,便闹着要单坐一辆马车。

    而沈砺则在他们要离开之前便故意做出不舍的姿态,到姜南星和姜御医要出发的那天则让下人说他昨日哭了一晚,早上才睡下,不能起身送别了。

    实际上天还未亮,沈砺就悄悄摸进了院里的马车里,藏在姜南星特意买的巨大木箱里,而床上的被褥里只是用闲置的枕头被褥做出个有人的假象罢了。

    怕家里人发现沈砺不见了之后要担心寻找,在被子里还藏好了事先写好的留信,说自己不愿待在京城,和表哥去了贺州。

    一路上马车行进的时候,沈砺便从木箱里爬出来,中间停下歇脚的时候再藏回去。

    姜

    南星本就买了许多点心,可怕表弟顿顿吃点心噎得慌,一路上姜南星装作自己胃口大开,总是喊饿,每回在路上进店吃饭,他都要多要一些打包了说路上饿了好垫肚子。

    竟真被他俩一路这么混到了潍县,直到车夫们抬木箱的时候才发现不对,疑惑的问:“少爷这箱子不是只装了些衣裳么?怎么这么沉?”

    人都已经到了潍县,姜南星觉得事已经做实了,阿爷总不能又单把表弟送回去,他还要带着表弟四处玩呢,总不能一直让表弟藏着躲着,便这才掀开了箱子和他阿爷说了实话。

    姜御医看着孙子和甥孙子一起给他表演了个大变活人的把戏,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挥起拐杖就往孙子身上打。

    沈砺自然不愿见表哥因他受罪,连忙从箱子里爬出来试图往表哥身上扑,帮表哥挡下棍子。

    结果被老仆拦住说:“甥孙少爷,您大病刚愈,不及孙少爷身强体壮,莫要过去受罪,老太爷手底下有分寸,您放心吧。”

    这老仆在姜家是被当长辈尊敬的,他年纪比姜御医还老些,沈砺不敢挣扎怕伤着老人家,便只好担心的在一边劝道:“舅公,莫要打表哥了,是我自己想来贺州,硬求着表哥带我来的,舅公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吧。”

    老仆说姜御医有分寸倒是没错,他是多年的老大夫,自然知道往哪里打,既疼又不至于伤了筋骨。

    姜南星一开始还硬气的说:“阿爷,表弟留在京城一日都不得开怀,小小年纪跟个小老头一样日日皱眉皱脸,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想带他远离那个伤心地。”

    姜御医闻言更气道:“你还觉得自己很仗义?你自己都是个孩子,你怎么对你表弟的成长负责?”

    “那不是还有阿爷您吗?”姜南星疼得龇牙咧嘴的一脸怪相,强忍着痛呼道:“咱家里二叔日日扎在药坊里,我爹爹在宫里一月也回不来几日,我爹连我都没时间管教只得扔给您,难道他还有时间教养表弟?”

    姜御医见孙子还嘴硬,下手加重了些,在姜南星忍不住鬼哭狼嚎的痛呼下,姜御医生气的说:“砺哥儿的娘亲还在京城,你不打招呼就拐走人家的儿子,你这是犯法。”

    沈砺大声的喊了一句:“不是表哥拐的我,我是自愿的,便是娘亲要怪,那也是我自己离家出走,不关表哥的事!”

    见姜御医缓了动作,沈砺又小了些声音补了句:“我娘亲怕是也不想见我吧,若不是阿婆硬拉着,她从不曾主动来瞧过我一回,每见我一回还要怄上一回气,许是我们不再见才对她对我都好。”

    姜御医的拐杖再也挥不下去,看着沈砺一脸的心疼,叹了口气说:“既来之则安之,砺哥儿若是想留在这,就安心住下吧。”

    第88章

    姜御医先前能为了沈砺奔波回京城救他,本就是拿他当自家的孩子看的,见孩子说得这么可怜,他又如何忍心逼迫他再回京城去。

    不过既然沈砺跟来了贺州,总不能只在家虚度光阴,那沈家虽现在不管他,谁知日后会不会怪自家没教养好他家的孩子。

    于是姜御医拍着沈砺的肩膀慈爱的说:“过几日我带你去寻书院的山长,日后你跟着你表哥一块儿去书院念书,虽然离了京城,可学业不能放下。”

    沈砺向来也不是那贪玩的孩子,他读书一向很刻苦,因为爹爹只有在自己表现出色时才会给娘亲些好脸色,所以他知道娘亲对自己期望甚大,从来不敢懈怠,往日便是生了病,也不会请假。

    可是后来外头的弟弟就学后,那弟弟学业上的优秀是自己拍马不及的,爹爹再也不曾夸过自己,而娘亲则是每每在唤不回爹爹后朝自己撒气。

    “好的舅公。”沈砺应了一声,低头藏起眼中的苦涩,心里想从此以后他念书再也与爹爹娘亲无关了。

    辛月听完姜南星一通诉说,时不时惊呼一句“啊?”过一会儿又接上一个“啊!”

    最后姜南星难掩得意的说:“所以从此以后,我表弟就随我一起在潍县求学、生活啦!”

    辛月举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姜家哥哥实在是有勇有谋,你表弟有你这般好的哥哥,总算也有些好运。”

    姜南星被辛月夸得愈发得意起来,说:“也就是我爹娘没给我生下个弟弟妹妹,不然我做起哥哥来定然也不会比辛盛差的。”

    辛月被十几岁男孩子神奇的胜负欲逗笑了,顺着姜南星的话说:“姜家哥哥说得没错,你爹娘没给你个弟弟妹妹,别人这不是送你一个好弟弟了么。”

    姜南星被辛月的一番吹捧哄得眉开眼笑,到走时眼睛都是微眯着的,乐颠颠的说:“月娘妹妹,同你聊天真是开心,日后大家一处玩,劳烦你帮我开解开解我表弟,他虽然日日装作没事的样子,但我还是很担心他。”

    辛月笑着点点头,若是现代她在网上刷到这样的贴子,都得仗义执言的帮着骂死那不负责任,不配为人父母的渣爸渣妈。

    如今身边出现了这么可怜的孩子,她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她虽然不是学心理学的,但这种事不需要什么心理学,只要有足够的同理心就足够了。

    送走了姜南星,辛月打开他带来的包裹查看了一番,见有五六个包裹里都是些吃食点心,干脆拆出来一些送去楼上给师姐带回家去,又另包了一份去送给胡娘子带给她家的两个孩子。

    宋氏听辛月说姜南星把他表弟带来潍县了,沉默了一会儿叹气说:“这孩子没有父母缘,还好还有视他如手足的表哥,和视他为自家孩子的姜御医,人家孩子是离了父母可怜,他离了父母许还是好事。”

    辛月赞同的点头,这孩子若是一直在那对爹娘身边,早晚还是要被他们折磨得内耗死。

    过了几天辛长平休沐,带着辛月一块儿回了长河村,先去了辛长康家取了一片带着蚕种的桑叶,再才去族长家寻族长说话。

    辛氏的族长和辛月的阿爷辛丰收是一辈的人,两人关系还不算远,辛丰收的爹和族长的爹是堂兄弟,便是以前辛长平还小没开蒙时,族长也较为照顾辛丰收一家,等辛长平读书之后展露出天赋,族长更是常用族里的资产帮着辛长平,出钱给他买书纸,送路费帮他去科考。

    辛氏是小姓氏,满东安府姓辛的都在这个小小的长河村了,古代是讲究宗族抱团的社会,人少和被欺往往是能划上等号的。

    族长最是懂小族的心酸,辛氏不可能突然人口爆炸式增长,所以在出了辛长平这个看起来能有出息的族人后,族长对辛长平抱有了巨大的期待。

    族里任何大事,族长都要等和辛长平商量后再做决定,族长的儿子年轻的时候还曾吃味过,醋道:“不知道谁才是亲儿子!”

    今日辛长平来拜访,族长把家里的老妻和儿媳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指着鸡窝里那只冠子血红,尾巴五颜六色的大公鸡说:“这鸡每日起太早,吵得我不得安眠,宰了它炒一盘子好肉给长平侄儿吃。”

    族长夫人也不小气,她虽年纪不小了,可身体还硬朗得很,推开儿媳妇来抢刀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去就精准的揪住了大公鸡的双翅,喊着儿媳们端来大碗和热水,把疯狂挣扎的公鸡脖子对准了碗沿,快准狠的抹脖子放血。

    杀了鸡族长还犹不满足,又盯上了刚刚张着翅膀试图叨辛月,被关进笼子里的大白鹅,气愤的说:“这坏鹅差点把月娘伤着了,还养着它作甚,把它杀了炖了给月娘吃了赔罪!”

    杀鸡的时候族长家的小孙子还乐呵呵的在旁边流口水,摇着他娘亲的衣袖说:“娘亲,我想吃鸡腿。”

    他娘亲敷衍的哄着他:“好好好,待会儿给你吃鸡腿。”

    听了儿媳妇的话,族长夫人没反驳,今儿有两个客人,一只鸡只两条腿,定然是轮不到小孙子的,默默在剁退了毛的鸡肉时,把鸡翅膀连着的翅根单独斩下来保持完整的形状。

    小孙子还不知道他娘亲和阿奶都准备拿鸡翅根哄骗他,美滋滋的盯着大公鸡身上肥硕健美的大腿流口水。

    等听到他阿爷要杀了家里的大白鹅时,小孙子嘴巴一扁,笑容被哭脸替代,“哇”的一声哭着跑去堵在笼子前说:“阿爷不要杀大将军!”

    族长家这只鹅性子很是厉害,在长河村里打遍全村无敌手,族长的小孙子日常就爱带着自己家的大鹅出门玩,有大鹅在,他能当上全族小孩的老大,便还给大鹅取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族长一把把小孙子拎起来,长河村穷啊,便是族长也是种惯了田地的庄稼汉,虽然年纪大了,可还

    是很有一把子力气的。

    把小孙子扔到儿子怀里,族长训斥道:“有贵客在,怎可如此失礼?你在学堂里难道没有跟先生学好这道理?”

    小孙子瘪着嘴巴跟爹爹娘亲求救,可族长在家威严得很,他爹爹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去年还被动过家法呢,谁敢吭声呢?

    也只有辛长平这时候敢站出来拦着族长亲自抓鹅的动作,说:“堂叔,有鸡便够了,这鹅就莫要杀了。”

    辛月刚刚被鹅追得脸色煞白,险些骂出国粹来,但见那小儿瘪着嘴巴红着眼眶,哭又不敢哭,便放下了对大鹅的怨气,跟着说:“叔爷,我没事了,不用杀那鹅。”

    小孙子见两位客人都出言相拦,眼怀期盼的看向他的阿爷,谁知族长不为所动,依然坚持杀了这爱惹事的大鹅,嘴里说:“这鹅早晚是要杀的,早点杀免得再被人找上门来怪它吓坏了人家的小孩。”

    说完族长还瞪了一眼小孙子,训斥道:“你还有脸哭,哪回不是你故意带着大鹅去作恶,既然打了你几回都不能长记性,今日便杀了这鹅,看你以后还怎么去逞威风欺负人。”

    小孙子得了这番训,再不敢多言了,束手束脚的站在角落里,眼看着阿爷和阿奶杀鸡一般轻松的处理了大鹅,最后威风凛凛的大鹅同那大公鸡一般,变成了竹筐里的一堆鲜肉。

    鹅肉难熟,族长夫人在加了一堆调料、香料爆炒完之后,倒了半锅的水,添了一勺黄酒盖上盖子慢慢炖,浓郁的香料味混着酒香飘出了灶房。

    刚刚还低头默默流泪的小孙子忍不住抬头猛吸鼻子,一口一口的嗅着空气里的香气,族长见状大笑出声,说:“杰哥儿,这炖大鹅的味儿香吧?”

    辛杰咬着唇怕流出口水,没说话只点头。

    族长招手唤小孙子过来,拍着他的小脑袋问:“一会儿你吃不吃?”

    辛杰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大声说:“吃!”

    这一下子给满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到吃饭的时候,大公鸡的两个腿果然被塞到了辛长平与辛月碗里一人一个。

    而辛杰碗里放着一个鸡翅根,他有些不满的说:“为什么我的鸡腿这么小?”

    他娘亲敷衍他说:“你年纪小,所以吃小鸡腿。”

    今日挨过阿爷训斥了,辛杰不敢闹,委屈的啃起那小鸡腿,族长见他这会表现还行,便夹了两块鹅肉放到他碗里说:“鸡腿小,可这不是还有一大盆鹅肉吗?杰哥儿尝尝这鹅香不香?”

    辛杰夹起来鹅肉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快速的吃完一块后才有空回他阿爷道:“好香!”

    族长笑着给辛长平和辛月夹菜,又喊老妻取他珍藏的好酒来。

    只是辛长平自己酒量不佳,又深知这个堂叔也是个三杯倒的,忙出言拦下,说:“堂叔,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谈。”

    族长对自己的酒量是有数的,尴尬的咳嗽一声说:“那就下回再喝,那好酒我给你留着。”

    第89章

    吃过了饭,族长夫人和几个儿媳把桌上的碗筷撤了下去,过了会族长夫人端上茶具来替客人冲了好茶水,然后拉着不愿离开的小孙子退了下去。

    这待客的堂屋里就只剩了辛长平、辛月,和族长并他的三个儿子。

    辛氏的族长名叫辛祝,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辛文、辛武、辛全。

    宗族的族长是嫡支嫡脉代代相传的,将来辛祝的长子辛文将会是辛氏下一任的族长,对了,辛文就是以前对他爹更看重辛长平很是忿忿不平的那个儿子。

    以前他瞧辛长平很不顺眼的,直到有一回去服役,以往他长得高壮,都是被分去干清淤的苦力活,晚秋的水寒凉,半个月的劳役能让他去了半条命,回到家得日日泡艾草水,养上一冬才能缓回来。

    可那回分配劳役的差役瞧着他户贴上登记的长河村,抬眼问他:“长河村?可是新来的书吏大人老家?”

    辛文知道辛长平考了几次举人都没中,听说终于放弃了,去县衙谋了个差事,点头说:“是的,我是他堂弟。”

    原本一脸公事公办的差役突然露出个笑脸来,把写在册上的名字勾了去,往后翻了几页重新写了他的名字说:“我瞧你这样子手劲一定大,去灶上颠锅去吧,原先做饭的人摆弄不动那大铁锅,回回的饭菜都半生不熟的。”

    辛文本以为差役说他力气大,下一句又要让他去挖泥、背泥了,谁知竟然给了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又在火边不受冻,又有油水能吃饱。

    后来和村里一起服役的人一聊,今年各个都是干些轻省活,辛文第一次理解到他爹为什么把辛长平这个堂哥看得比谁都重。

    辛祝见辛长平端午才走了没几日又回来,想来这事应该很重要,便想支走孩子,好赶紧问辛长平,于是看向辛月说:“月娘要不和杰哥儿一块儿玩去?要是嫌他烦,让你婶娘们领你去河边坐船玩去?”

    辛月心想还好是爹爹在,瞧这样子若是她自己来,族长叔爷怕是会往她嘴里塞一个糖块然后说:月娘寻小孩玩去吧。

    辛长平连忙说:“堂叔,今日要说的事与月娘有很大关系。”

    辛祝有些疑惑,和月娘有很大关系的能是什么事?上回听说盛哥儿与杨家女定了亲事,辛氏能与杨氏结姻亲这算是个大好事,可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儿女亲事要么父母管,要么祖父母管,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隔房的堂叔爷来管。

    辛祝想不通,便追问道:“哦?长平侄儿,究竟是何事要与我说?”

    辛长平从怀里小心的掏出那片桑叶来,辛祝没看出端倪还笑着说:“这是桑叶啊,原先咱们那山上还漏了几棵,前年我才带人去砍了的,长平侄儿,这桑叶从何而来?”

    辛长平点点头说:“这桑叶就是咱们山上的,不过不是为了让您瞧这叶子,而是瞧这叶子上的东西。”

    辛祝眯着眼睛凑近了看,疑惑的问:“这是……虫卵?咱山上的树生了虫害了?是月娘发现的?那倒是件大事,得组织族人闲时一起去山上除虫了,这木材可不能被虫子们蛀空了,咱们族里的后生眼见着一波波的要娶妻盖新房了。”

    辛长平话还没开始说呢,辛祝已经自己脑补了一出,辛月抿嘴偷笑,看来这个族长叔爷是个急性子。

    辛长平比较习惯堂叔的性子,忙打断他继续发散思维,摇头说:“堂叔,这可不是什么虫子,是蚕的蚕种!”

    “哦,是蚕种啊。”辛祝顺口接了句话,点头的动作点到一半,突然卡在那里两三秒钟都没落下,然后猛的拔高声音道:“什么?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他小儿子辛全接了话重复了一遍道:“爹,长平哥说是蚕种。”

    “你老子没聋。”辛祝撇眼瞪了儿子一眼,他又不是没听见,只是想要辛长平再说一遍,怕那句话是自己的幻觉。

    辛祝几乎整个人越着桌子形成一个上半身全趴在桌面上的奇怪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桑叶上散落的小颗小颗的淡黄虫卵,声音发飘如做梦般的说:“这是蚕种啊,原来这就是蚕种啊,这竟是蚕种啊?”

    他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连刚刚被自己爹怼了一句的辛全也挤过来围着辛长平手上的桑叶眼睛都不舍得眨巴一下,开口问:“长平哥,这虫……不是,这蚕种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要是蚕种,那……那……”

    辛全越说越怄,瞧着他爹说:“那咱们当初砍的桑树不是砍坏了吗!”

    辛祝一愣,几十年前的那次就不说了,那时他还不是族长,赖不到他头上去,但前年他带着人去砍的那几棵桑树好像确实没人可以让他扔锅,辛祝让儿子噎了一下,白着脸好

    半响才说:“再种呗!桑树长得快着呢,要是来不及我去隔壁村挖去,他们村还有几颗留着吃果子的呢。”

    辛文这时候插话道:“长平哥,这蚕种你准备怎么处理?”

    辛文这话一出,兴奋得头脑发晕的辛祝才回过神来,是哦,这是人家的蚕种,这东西有多难得,谁不知道,当年他爹为了蚕种都跑去江州许多回,还试图混进人家的蚕户所里,那会儿有个蚕所的独女瞧中了他爹想要招赘,他爹本来是想为了蚕种牺牲自己的,可后来听说外来的赘婿不能进蚕所,才作了罢。

    他爹在江州耗了好些年,从二十出头熬到了三十多才回来长河村,气呼呼的把长得好好的桑树全砍了,再也不提养蚕之事。

    虽不知辛长平这蚕种如何得来,但这蚕种的珍贵辛祝明白得很,先前和小儿子说的话好似把这蚕种当成族里的了,辛祝忙和辛长平解释道:“长平侄儿,瞧我被这好东西搞晕了头,大郎说得对,这蚕种你要怎么弄?可是要咱们帮你种桑树?这你放心,山上那些桑树怎么砍的,我就能叫大家想办法原样种回来。”

    辛长平没把他们刚刚的话放在心上,这种东西谁看谁能不上头,倒是辛文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前些年这堂弟还见了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呢,辛长平聪慧,当然知道对方为什么单方面看自己不爽。

    后来辛文莫名就开始尊重自己了,不过这几年他回长河村的时候也不太多,今日一下发现这堂弟变得很是稳重了。

    辛长平和他们说起这事的来龙去脉:“这蚕种是我家几个孩子贪玩贪吃去山里摘果子发现的,一开始是我家墨哥儿当是普通虫卵带回来准备养着喂鸡的,后来月娘想得多一些,说桑树上的虫卵会不会是蚕下的,正好月娘和我娘子铺子隔壁的老板就是江州人,便说到时候拿这叶子去问问,结果竟然真的是蚕种,我们家准备用这些蚕种开桑园、蚕所,那位江州老板要投钱入股,还要带女工来开丝坊,这事儿我们准备拉着族里一起干,毕竟还是咱们族人比外人更放心些。”

    辛祝忙说了一句:“那是,那是,咱们族人肯定没人会泄密的,这你放心,我会管好大家的。”

    说完一想到这蚕种差点被当场普通虫子喂了鸡,辛祝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都痛了,连忙看向辛月夸赞道:“还好月娘聪慧,不然这蚕种喂了鸡,光想想我都觉得心要痛死了。”

    族长的三个儿子也连连点头说:“是啊,还好有月娘。”

    夸了半响,辛祝才问辛长平:“那这事现在是个什么章程?需要族里做些什么?你放心,全族上下必然全部配合。”

    辛长平看向辛月说:“大股东,现在该你来讲了。”

    族长和他的三个儿子听了这话疑惑又震惊,不解的问辛长平:“这么大的事,让月娘一个小孩子来干吗?”

    辛长平解释了一句:“堂叔和堂弟们应该听说了我娘子在县里开了间铺子吧。”

    辛祝点点头,这事他们当然有所耳闻,辛家的二郎说是在帮大嫂的铺子供货,连田地都不种了,全租给了三郎种,三郎家的娘子也说是在替大嫂子干活,日日连门都不怎么出了,想来那铺子应该是生意不错。

    辛长平接着说:“我娘子一直只管做针线,那铺子一直都是月娘在经营的,才开了不足三个月,上个月的盈利超过了这个数。”

    辛长平伸出了两根手指,辛祝问:“二十两?”

    辛祝作为族长,是辛氏一族的嫡支嫡脉,嫡支嘛,最初就是分到土地最多的。

    作为族里地最多的人家,辛祝一年也不过有个十来两的余钱,闻言顿时对辛月这个女童十分敬佩,谁知道辛长平摇摇头说:“是二百多两。”

    辛祝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长者听了都差点跳起来,更何况是他那三个儿子,性格最跳脱的幼子已经真的跳了起来,声音都劈叉了的问:“二百两?爹,咱家掏空了都掏不出来二百两吧?”

    第90章

    一直沉默寡言的族长家老二辛武插了一句嘴说:“是二百多两。”

    咽了好几下口水的辛文说了句:“不管是二百两还是二百多两,总归都是咱们从没见过的数量。”

    族长家的三兄弟一起盯住了坐在一边安静装乖了许久的辛月,这孩子虽然看着是很聪明的样子,眼睛里面快溢出来的灵光,瞧着和村里的孩子是不一样,但她比自家最小的晚辈辛杰也就大了两岁。

    辛杰如今还尿床呢,人家孩子都能一个月帮家里挣两百多两银子了!

    被族长叔爷和三个堂叔盯着,辛月也没怯场,她从辛长平手里接过来桑叶,对着族长叔爷说:“叔爷,我们准备组建一个商行,建桑园、蚕所和丝坊,江州来的胡娘子出了两万两银子入了一股,还有一股我们准备给宗族,日后这一股的分红由全族人平分。”

    辛祝先是被辛月一个月开铺子挣二百多两银子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来呢,辛月又开口砸出一个两万两银子出来,辛祝摸着自己急剧加速的胸口,连呼吸都开始乱了,嘴里念叨着:“两万两……两万两……”

    族长的三个儿子瞧着比族长还晕,四个人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想,人家愿意投两万年掺进来求一股,那这一股的价值应是远远超过两万两才是,四舍五入就是辛长平他们白白捐给族里超过两万两的资产!

    辛祝红着眼眶拉着辛长平的手,感动的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长平侄儿绝不是那发达了不顾念族人的人。”

    辛祝说这话是因为他以前动族里的资产支持辛长平念书这事,也不是没有族人有怨言的,到辛长平去了县衙后族人或多或少的受了益,那些话才渐渐无人提起了。

    辛全实在好奇,忍不住插了句话问:“那一股的分红,大概会有多少?”

    辛月看了一眼辛长平,见爹爹点头,她便开口说:“江州的桑园、蚕所,中等规模的一年约有万两银子的利润,丝坊也是差不多的利润。”

    “那一股能有两千两?”族长家的三个儿子都是上过学的,族长小的时候村里没有朱童生,但他爹也送他去镇上念了几年书。

    他们都会算数,族里一共几十户人家,连抱在怀里吃奶的都算上也就七百余人不到八百。

    按人口分,一人每年能拿到二两多银子,人口少的人家一年也能分得十两左右,像族长家一共十五口人,一年能分到四十两左右。

    这账一算完,四人此起彼伏的开始吞咽口水,紧张又兴奋,辛祝先习惯性的看了一眼辛长平,后来反应过来此事是辛月在管,忍着别扭看向辛月问:“月娘,族里不好白白拿你们这么些银子,需要族里做什么,尽管说,能做的我们都做,做不到的我们也会努力去做到。”

    辛月看族长叔爷和三个堂叔的表情,坚定得好像辛月叫他们去把山挖平了也会去做的样子,笑着说:“定然少不了麻烦族里的长辈们,此事只能由绝对放心的人去做,但事情不难,胡娘子会从江州带善养蚕和缫丝、织布的人来教大家,到时候按着大家的天赋分工,手巧的女子跟着女工学缫丝、织布,其余人跟着学养蚕,便是都不擅长的人也可以去种桑树、给蚕宝宝们摘鲜嫩的桑叶。”

    辛祝他们连连点头,听着辛月的话觉得这些事确实都不算难,至于说大家都还有地要种,农忙起来连家里的童子都得下地帮着干点活,可现在都能种桑养蚕了,谁还种地啊!

    如今田地里的秧苗都种下了,辛祝怕糟蹋粮种会遭天谴,不然现在就想把全村的土地,连着山上的树全都拔了、砍了,全给种上桑树,好喂饱珍贵的蚕宝宝。

    辛月又接着说

    :“这些活不是让大家白干的,分红是族人各个有份的,族人在商行里干活另有月钱,管桑园的卖给蚕所多少银子的桑叶,十分之一的银子归桑园的人分,蚕所的人养出多少丝茧,丝茧卖到丝坊卖出多少银子,十分之一归蚕所的人分,丝坊织出多少匹绸布,卖出的银子十分之一归丝坊的人分,这三处另有正副六个管事者,商行单有一股的分红,归这六人分。”

    若说这些做工的人能拿到多少银子,一下子还不好推算,可这六个管事的分一股,岂不是平均一人每年能得三百余两。

    若说先前那一人一年二三两银子的分红辛祝还能坐得住,这管事的一人一年能得三百多两,连辛祝都坐不住了。

    他小儿子之前说的那话没错,虽然家里一年能余下个十几两,可三个儿子娶妻,两个女儿出嫁,孙子们求学,这些年下来,家里的现银还不足百两,便是算上家里的田地、屋舍,拢共也就二百多两的资产。

    辛祝颤着手问:“月娘,如何能担任那管事?”

    这事辛月来时在车上和辛长平讨论了一回,已经达成了一致,于是没有犹豫的张口说:“三个正职的管事我们已经选定了人选,叔爷您做了几十年族长了,很有经验,桑园便由叔爷您来管理,蚕所这地方由我三叔带着我墨堂哥来管,我墨堂哥估计是整个长河村最善养虫的人了,至于丝坊,这地方咱们族人没人了解,倒是胡娘子做了多年的绸布庄生意,她娘家也是江州颇有名的丝坊,交由她来管定然妥当。”

    辛祝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虽然猜到自己也许能有一个职务,但这毕竟是辛长平他们自家为主的生意,能分族里一口肉吃都是他们顾念一族之情了。

    辛氏这长河村本也不是多么富饶的宝地,若是辛长平他们拿着蚕种和那投了两万两银子的胡娘子去别处做这件事,辛氏族人也没有半点办法阻止。

    可如今听辛月的安排,连吃奶的童子都能分润到不菲的好处,若是能做事的更是能多劳多得拿到更多银钱。

    而辛祝自己对分到桑园的管事之职十分满意,蚕所这地方他没奢想,便是辛月不说他也能知道,这地方定然是由他们自家嫡亲的人来管才放心,而丝坊这地方满族里也寻不到一个懂行的,只有桑园,管理桑园和管着族人们种地没甚么分别,辛祝觉得自己定能胜任!

    那可是三百多两银子,辛祝突然觉得把种下去的秧苗拔了也不是不可以了!

    辛祝的三个儿子对自己爹做上桑园管事也很是高兴,但他们对那副管事的分红也十分眼红,辛文便出言问道:“那副管事之职如何定?”

    辛月当然瞧出了这三位堂叔眼中的跃跃欲试,只是族长家已经有了一个桑园管事,若是在出些副管事,虽此时他们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可人心难测,日后他们若是抱起团来会很麻烦。

    于是辛月说:“副管事之职暂时先空着,等商行的经营走入了正规再选出之前表现出有能力的合适之人担任。”

    族长家的三个儿子一听,纷纷内心决定了到时一定要去商行里任职,好争取那副管事之位。

    辛文见两个弟弟也是兴致勃勃,心想他们家占了一个正管事之位,怕是再出一个副管事就顶了天了,光自家都有两个竞争对手,更何况其他的族人若是知晓,谁能瞧着那么大的利益不动心?只得下了决心,到时候一定要拼命表现。

    说完了人事任命,族长也欣然接受了桑园管事的职务,辛月便跟他讨论起这桑园的筹备之事。

    辛月举起那片桑叶和族长说:“叔爷,这带蚕种的桑叶我们收集了数百片,每片上面都有几十粒蚕种,蚕种的数量近万余只,听墨堂哥说雌虫可产卵百余至几百枚,按孵出养成一半,且半数为雌虫来推算,到雌蚕长成后产卵约摸能有几十万,若养得好还会更多,听江州的胡娘子说一颗桑树只能供养百余只蚕,若想把蚕种都养起来,咱们今年就得有几千棵桑树,明年更是要有数万才够用。”

    辛祝闻言皱起眉来细细思量了一会儿,为难的说:“咱们便是把潍县所有的村子寻便了,把现有的桑树全移植过来,估摸着也没有一千棵,幼苗种下怎么也得明年才能长成。”

    “那就不要拘泥于潍县,整个东安府乃至全贺州,当年遗留下来的桑树合起来肯定不在少数,等签完书契拿到胡娘子的银子,便让族人分散去买来别处的桑树移植回来。”辛月一想到到时候蚕宝宝出生后没桑叶可吃,只得活活饿死,心痛得厉害,死一只就是少了几百颗蚕种,可是莫大的损失。

    辛长平在一边听了许久不曾开口,此时才出言插话道:“去买桑树一定要低调,莫要露了目的,零散着去,趁着夜色零散着运回来,咱们人少势弱,说不好会不会有什么豪族、大户知晓了,瞧着眼红使手段夺了咱们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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