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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听了辛长平的这番话,辛祝和他的三个儿子眼中的狂热慢慢退去了些。

    他们虽然不曾经过商,可作为农民的他们更是知道那些豪族大户的可怕之处,但凡天灾人祸之时,贫者痛哭卖地,豪族笑着把地价压到谷底,贫者出一回血,豪族就更壮大一分。

    辛长平见他们都冷静下来,接着说:“江州的桑园主势大能守住蚕种,咱们只有做成了事,卖出了布,给朝廷缴纳上大笔的税银,才能获得朝廷的庇佑,所以万事需谨慎,莫要在还没有依仗的时候就闹得纷纷扬扬。”

    “长平侄儿言之有理。”辛祝严肃的点了点头说:“放心吧,我会召开族议将族人召集起来公布此事,一定叮嘱他们不许露出半点风声,若谁家露出消息去,便宗法处置。”

    和辛祝约好去县城签书契的时间,辛月和辛长平便告辞离开了,辛祝看向三个儿子说:“你们三个跑一趟,家家户户都通知到,请所有族人明日都来祠堂议事。”

    一般这宗族议事都是每户派一个男丁来,辛文便问:“家里的媳妇和女儿、童子也要来吗?”

    辛祝点了点头说:“都来,既然月娘说的是全族平分,此事与他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辛月和辛长平把那蚕种送回了辛长康家里,辛长安听弟弟说大哥带着侄女儿回来找族长谈事,也无心做事,便干脆在辛长康家一起坐着等他们回来。

    见到他们都在,辛月便说:“三叔,把墨堂哥叫来咱们一起开个小会。”

    辛长康去叫小儿子,今日村里的私塾也放了假,两个儿子正在一处温书,主要是大儿子辛砚拉着小儿子辛墨帮他盯着自己背诵的课文可对。

    辛长康来叫,辛墨立刻起身要走,他对读书兴趣不大,一直都更爱出去抓虫回来养。

    辛砚见状叹了口气,自己继续背起书来,他也听爹爹回来说了蚕种和家里要开商行的事,对于家里有一股,而弟弟单有一股的事,他初时听了有点别扭。

    但谁让那天摔下去的不是自己,爱养虫把虫卵带回来的也不是自己,辛砚想了一会儿就把自己劝解好了,他现在一心想着要进黎山书院读书,弟弟还得跟着管商行的事,他可没有心思管。

    大堂哥辛盛都已经连取两个案首,辛砚现在只恨自己学得不够,一心想着要赶紧追赶。

    辛长康带着辛墨进来,辛月便和他们说了与族长谈话后的结果,又说了要让三叔担任蚕所的管事,辛长康自然知道为何蚕所要让自家人管,听了立刻点头说:“月娘放心,我定会守好咱家的蚕种。”

    辛月又看向辛长安说:“二叔,你还有人偶娃娃要做,所以我没有先给你在商行安排职务,三个副职管事都空缺着,你可有兴趣?”

    辛长安连忙摆手说:“那才好,我每日做人偶娃娃都忙得没什么空闲,可没有时间再去管商行

    的事。”

    辛月点点头,正好前日收到了何令芳的来信,她顺便跟二叔说了句:“二叔得多收点徒弟了,这木偶娃娃光靠你与庆堂哥是做不完的了,咱们的人偶娃娃马上要卖到京城去了。”

    辛长安前些日子见师兄收了一堆徒弟,也有些羡慕,但这人偶娃娃的活他带着儿子干就够数了,收了徒弟也给不了活养活徒弟,总不能让徒弟带着这手艺去外面做事和自家大嫂的铺子抢生意。

    这会儿听到侄女儿的话,辛长安有些惊讶的问:“什么意思?难道月娘你和大嫂要到京城也开一家锦绣阁?”

    这事辛月还没敢想过呢,二叔倒是先帮自己想了,辛月忍不住失笑,忙解释道:“是何县令的女儿、我的好友何小姐,她回京城的时候买了许多咱家的木偶娃娃送人,没想到被旁人瞧见了各个想买,何小姐正好想开铺子,便来信说要和咱们合伙做人偶娃娃的生意,咱们出货,她出铺子和人手,我和娘亲说过了,娘亲已经答应了。”

    辛长安听了很是惊喜,没想到连京城的贵人们都喜欢自己做出来的人偶娃娃,连忙点头说:“好,好,我马上就开始收徒弟,这京城的铺子需要咱们送多少货?”

    辛月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也说不好,京城人的购买力肯定比咱们县城强多了吧,先按锦绣阁出货的三倍数量预备起来吧。”

    “行,那我先收四、五个徒弟。”辛长安兴奋的点头,如今卖给锦绣阁的人偶娃娃,每月都有好几两银子的收入,若是再多出三倍的货,每月也有二三十两的收入了,就算分给徒弟们一些后,一年也不比三弟做管事的分红银子少多少,做的还是他最爱做的木工活。

    上回他和三弟一起去大嫂新买的宅子干活,两人都瞧得很是心动,只是那宅子连买下带修缮得二百余两银子,他们没敢奢想。

    现在两人都敢想了,那宅子左右都有一套格局相似的宅子,到时候挣够了钱,两人准备买下来,继续和兄弟们一起做邻居。

    和二叔、三叔说完事,去和辛丰收、婶娘们打声招呼,辛月和辛长平就忙着要回县城了,车夫在辛长康家蹭了顿午食,辛长平银钱给得也足,所以等了这么许久也没有怨言,平平稳稳的把他们拉回了县城。

    次日辛月先寻了胡娘子说了签书契的日子,胡娘子笑着说:“月娘办事挺麻利,好,岚姨就爱和你这般性子的人合作,我派去江州的人估计也到了,再等上几日就有回音了,估摸着养蚕的人和女工都能一块儿先过来一些。”

    辛月听了笑着说:“那可太好了,还是岚姨办事更利索,对了岚姨,咱们商行的丝坊管事你可愿意做?”

    “我?”胡娘子听了一愣,她本只是想替一双儿女置下一份能长久受益的产业,这生意是别人占大头的,胡娘子连她自家的丝坊都插不上手,没奢望过能插进这商行的管理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能查账,不能让儿女的资产被人坑了去。

    辛月点头说:“是啊,岚姨你对绸布的了解这么深,有你这位专业人士在,我们难道要舍近求远去外边寻人来管吗?”

    胡娘子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想起了自己幼时求而不得的梦想,娘家那个丝坊她从小就爱待在那里,看着女工们缫丝、织布,看着织成的布一匹匹的摞放起来,看着绸缎商人来挑布、看样,再把布一匹匹的运到拉货的车上,堆布的地方总是高了又矮,矮了又高。

    许久之后,胡娘子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她点了点头说:“好,这个差事我接下了。”

    胡娘子既然下定决心要去管丝坊,顿时对这事更加上心起来,她说:“桑园和蚕所想必是在你们族里,这丝坊你们准备建在哪?将来客商往来进货,地方需得交通便利,最好是建在府城或是县城,最不济也得在镇子上,不然无人愿意跑到乡下去买布的。”

    辛月心里松了口气,就像爹爹昨日说的,此事在真正干成之前,处处都得小心保密,这丝坊要是胡娘子不愿意管,从外面请人风险太大了。

    辛月也不知道胡娘子能不能想到这一点,便出言提醒了一句:“岚姨说得在理,但是此事前期需得保密,否则有被人横插一杠子的风险,且今年咱们蚕种和桑树都不多,估计不会出得多少货,先暂时在我们族里寻个地方,且先让人跟着岚姨请来的师父学着练手吧,等母蚕下的蚕种多了,桑树也种起来了,明年再把丝坊搬到县城或是府城去。”

    “这倒是。”胡娘子听得直点头,她只想到为了丝坊的发展应该建在大的地方,没考虑到她和辛家这群人,都不是什么有势力,能护住这种财富的人物,若是晚些年,辛家那位连得两个案首的孩子高中当官,倒是还能有所依靠,如今只能先低调行事才对。

    胡娘子想通了此事,连忙说:“月娘放心,我会叮嘱我家夫君和儿子,绝不在外面露口风,等江州那边来的人到了,我就带她们去你们族里。”

    辛月点点头应好,又看了眼胡娘子这两间绸布庄,问道:“岚姨,你去了丝坊,那这绸布庄是还让胡老板来经营吗?”

    胡娘子原先不提让夫君回来打理店铺,现在倒是不得不说了,便点头说:“是啊,还得让他来店里守着了,不过你放心,他绝不敢跟你们使什么心眼的,我还会交待他多帮着你们做事,你们店里要是有什么体力活,尽管使唤他帮着干,他白长个大个子,多干点活是应该的。”

    辛月被胡娘子的话逗得笑起来,和胡娘子本就亲近,现在又一起做生意,在一个锅里吃饭,倒是没什么好客气的,便笑着说:“那好,要是胡老板不肯帮,我就找岚姨告状。”

    第92章

    胡娘子就喜欢辛月这样爽利的性子,闻言开心的笑起来说:“好,你来寻我告状我就捶他,不许他回家吃饭睡觉,让他到外边儿流浪去!”

    次日胡娘子果然带着胡老板来打招呼,这位传说中的胡老板,当初宋氏和辛月租这铺子前就听了些他的坏话,后来虽然听了胡娘子的解释,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只是从很坏到一般。

    辛月和宋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这人的皮相长得实在不错,他个子很高,略微偏瘦,肤白唇红,眼型狭长眼尾些微上挑,笑起来自带一股子风流浪子之态,属实是幅很招人的模样。

    辛月见到胡老板的长相,心里忍不住想,胡娘子那般出身的人,长得也漂亮,又多有钱财傍身,哪怕是寡妇之身,也不愁嫁,能嫁给胡老板这么一个街面上的无赖,除了因为对方救儿女的恩情,大概跟胡老板这幅皮相也有很大关系吧。

    这倒也是人之天性,谁说只有男人爱美女,女人难道就不爱美男?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可看那追星族花钱最狠的群体是谁,就知道女人好色其实比起男人也不遑多让。

    辛月觉得胡娘子真是一个洒脱之人,除了初次婚姻之事被父母坑害所嫁非人,可她遇到这么多不公之事,还能坚持己心。

    便是初嫁跟守活寡一般,她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靠着婆家的资源便利,把娘家给的铺子自己做自己的生意。

    后来第一任夫君死了,留下遗腹子却被婆家人污蔑清白,她也没自暴自弃,一直把孩子养育得很好,直到发现生活环境对孩子成长不好,也是立马当机立断的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胡娘子这样的人,真的是在哪都能过好日子。

    辛月心里腹诽了许多,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的和胡老板见了礼。

    先前胡娘子说胡老板很擅长带孩子,倒是真没说错,胡老板见了辛月送了一堆的礼物,全是孩子们瞧了会喜欢的新鲜又稀罕的小玩意。

    尤其是一筐子草编出来的各式昆虫,做的

    精致非常、栩栩如生,辛月拿起一个来看,凑巧拿到的是一只蜻蜓,蜻蜓肚子底下留着一截草,辛月好奇的用手扯了一下那截草,结果那草蜻蜓的翅膀竟然上下颤动起来。

    辛月被吓了一跳,连着拉了许多下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和胡老板道谢。

    胡老板见辛月喜欢,高兴的笑起来说:“这是我自己编的,你喜欢就好。”

    辛月一下子理解了胡娘子的儿女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个继父,就凭他这手艺,哪有孩子能不喜欢他?

    胡娘子要把绸布庄的事情交待给胡老板,于是简单打了招呼他们就回了自家的铺子。

    宋氏瞧辛月又抓起那草编蜻蜓玩了起来,笑着说:“这手艺是真好,以前集市上也有卖这草编的摊子,做得可都没这个好。”

    辛月连连点头,有这手艺,胡老板先前竟然还养不活自己,只能在街头当个讨嫌的混子。

    也许是他生错了年代,要是在现代,路边支个摊,弄个手机支架开着直播现场编草编,包管他能做个大网红。

    不过想了想胡老板那张脸,辛月又觉得他就是没这草编的手艺,光靠脸,弄个怼脸直播怕是也会大红大紫,引得一群人争相喊老公。

    胡娘子用了两天时间交待完胡老板铺子里的事,到了签书契的日子,她带了一双儿女过来。

    在签书契前,商行的名字要定下,于是一群股东先开了个第二次股东大会。

    这次全员到齐了,辛月、辛姑母、辛长平、辛长安、辛长康、辛墨、族长辛祝代替宗族参会、胡娘子的一双儿女蒋苓与蒋苹娘,因为他俩才六岁,所以胡娘子也在坐陪同。

    辛月作为商行的管理者,将胡娘子和她的儿女与大家介绍认识了一番。

    先前听胡娘子提起她的一双儿女,形容出的形象是两个活泼调皮的孩子,可今日得见却极有教养。

    大概是得了胡娘子的嘱咐,他们除了见面时和各位长者问候以外,不曾开口吵闹过,只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喝着辛姑母准备的甜水,吃着桌上的小点心。

    辛月先就商行的名字征求了各位股东的意见,辛家人对辛氏商行自然没有意见,辛祝作为辛氏的族长,更是对这个名字满意极了,而胡娘子作为外姓人也很知道进退,并没有提出什么别的选择,而是跟着辛家众人一起举起了手表示赞同。

    今天依然担任会议纪要记录员的辛长平左手举起投票,右手写字如飞,是全场除了辛月以外最忙碌的人。

    敲定了商行的名字后,辛月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了三位管事的任命,依然是所有股东全票通过。

    第二次股东会毫无波澜的结束,所有人在辛家吃了一顿辛姑母精心准备的午食。

    今日人多,且这事不想张扬,辛长平是把官牙请到了辛家来帮着签书契的。

    官牙帮着签这种商业的书契,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小生意的双方不知该如何拟书契,便当着官牙的面说一下自己这生意是各投入多少、各占多少股利润,各自有什么责任,然后由官牙帮着他们拟好书契,双方只需各签上名字即可。

    另一种是合作的人已经拟好了书契,只是寻官牙来做个见证,以防将来有人不承认契约,这种书契则官牙只需跟着在书契上签名作证,若是他们不说,官牙是不会知道这书契的具体内容的。

    辛月他们今日签的书契便是这第二种,大家谈好的内容都由辛长平亲自拟好了书契,股东们一人执有一份,大家都互相在别人那份书契上签好了名,只等着官牙来补上他那个签名,书契就是得到朝廷承认的合法书契了,任何人违约都将承担责任。

    官牙这几个月和辛家打了许多次交道,尤其是前些日子经手卖了套大宅子给宋氏,挣得不少银钱,现在见着辛家人就好似见着财神爷。

    他是多年的老牙人,行内规矩门清得很,并不打听他们的书契内容,只是一味的恭贺他们生意兴隆多发财。

    送走了官牙,胡娘子果然说到做到,直接掏出一叠银票交给了辛月。

    辛氏商行如今处于万事保密的阶段,现在连账房都不好请外面的人来做。

    辛长平已经开始准备秋闱前的最后一把鼓劲了,何大人都给他批了长假让他在家读书,科举之事可不比商行的事小。

    如今大家都苦于没有靠山,才这么战战兢兢,若是今年辛长平能中举人,起码在潍县,举人名头还是有些威慑力的,若是运气好,举人都可以候缺做上一县父母官了。

    辛长安忙着收徒弟、教徒弟,再说他学业一般,小数额的账能算算,这种大额且复杂的账,他没信心不出差错。

    辛长康最近被小儿子辛墨支使得团团转,那批桑叶上的蚕种已经开始有孵出成为小幼虫的了,每天忙着去山上摘鲜嫩的桑叶回来喂蚕宝宝,今日要出门,天还没大亮他就上下了一回山,自然也接不了这个活。

    辛姑母不识字,这事她便是想做也有心无力,至于辛祝,他马上要组织全族的青壮四处搜罗桑树,也无法兼顾。

    辛月瞧了一圈,干脆把那叠银票又还回了胡娘子手里,说道:“大家都不得空,岚姨不如先顶一顶这账房之位吧,正好这银钱支出都过你的手,也更放心些不是。”

    胡娘子这刚递出去的银票不过几息又回了自己手里,哭笑不得的说:“月娘你不能管么?你家锦绣阁的账也是你在记,捎带手的事儿吧。”

    辛月摇头说:“那怎么行?锦绣阁的账虽是我在管,可支出都是要我娘亲同意的,辛氏商行我是负责批准银钱支出的人,钱若还归我管,岂不是成了我自己批准我自己?”

    说完辛月还打趣了一句:“虽然我定不会挪用银钱,可这样不好。”

    辛长平赞同的点头说:“月娘说得对,咱们这是一群人的生意,制度一开始就得定下来,银钱支出不能是管理者一个人的一言堂。”

    胡娘子听了这番话,心里对辛家人更是放心了,她收下银票应下了差事。

    安静了许久的两个小朋友见长辈们谈完了正事开始闲聊起来,兄妹两对视一眼便起身往辛月身边凑过去。

    蒋苹娘声音甜甜的喊道:“月娘姐姐,谢谢你送我的娃娃,好漂亮,我都很喜欢。”

    辛月笑着说:“不客气,我也收到了你爹爹的礼物,那草编真有意思。”

    蒋苓有些委屈的问:“月娘姐姐,为什么只有妹妹有礼物?我也想要礼物。”

    辛月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自己确实疏忽了,别看这孩子小,人家可也是商行的股东,便笑着说:“是我不对,下回给苓哥儿补上好吗?”

    蒋苓挺好哄的,听了立刻就眉开眼笑的说:“好!谢谢月娘姐姐!”

    第93章

    自签订书契之后,辛氏族人中的青壮男子全都在族长的分派下自近而远的四处收购桑树和桑树苗,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在外说是移植回家种在院子里,又能遮阳,又能给家中小孩解馋。

    这桑树在贺州也只给孩子打打牙祭这点儿作用了,没人把桑树当回事,一点也不值钱,好些村民听到后连钱都不要,让辛氏的族人要几颗自己挖走。

    一棵两棵的,挖走就算了,但辛氏族人要得多,便坚持要给钱,按着族长说的一棵桑树给一百文,一棵桑树苗给十文。

    这些村里少的有十几二十棵,多的好几十上百棵,听说这不值钱的桑树有人愿意花银子买,没人不愿意卖。

    如今农民都是地少人口多,很多人家种的粮食只够自己家里吃的,一年到头分文不剩,纷纷冲上来带着辛氏族人去自己家里挖桑树,有些村子是和长河村

    一样,在公共的山上有不少桑树的,便是一村子人帮着去挖,得了银钱大家笑着分。

    青壮们出去买桑树,运回来就得种下,于是辛祝在村里带着族里的老弱妇孺忙着满村的找适合种桑树的空地,提前挖好树坑,运回一批桑树就往坑里种。

    家家户户的院里原本种的什么枣树、桃树全都挖了,改成了桑树,山脚下的草地也都改成了桑林,山上有些长成了的树都锯了回来弄成木材存放起来,空出的树坑把桑树一一填进去。

    估摸着再多运回来些桑树,族长就该带人动族里的族田,改稻为桑了。

    桑园的建设如火如荼,蚕所也是十分忙碌,辛祝把村里几间空屋子组织人手修缮了,暂时充做蚕所和丝坊的场地。

    胡娘子请来的老蚕户带着辛墨一起伺候那些蚕种,每日都有几十上百只新生的蚕宝宝。

    按理说丝坊应该是很闲的,毕竟蚕都没养大,没有丝茧做不了布,可真等到蚕养成了,吐丝成茧了,再现学缫丝、织布,那不是晚了么?

    所以胡娘子从江州购置了一批江州的丝茧,买了几台织布机,每日让请来的女工教辛氏手巧的女子缫丝和织布的手艺。

    胡娘子家的绸布庄有胡老板管,她完全不用操心,便专门购置了辆骡车,请了车夫日日早出晚归的来往与长河村与潍县县城。

    可辛月还得兼顾着锦绣阁的生意,便只在有事需要她去的时候蹭着胡娘子的车一块儿去长河村。

    如今还在筹备期,辛月还能兼顾过来,等一切步入正轨了,辛月肯定是没有精力还做着锦绣阁的掌柜的。

    如今辛月每回不在铺子,都是靠崔慧娘在柜台顶班,一开始辛月和宋氏本想培养崔慧娘接手锦绣阁的掌柜之位,可崔慧娘对经营之事不甚感兴趣,她还是更乐意专心做刺绣,提升自己的刺绣技艺,所以宋氏又寻了牙人慢慢寻摸合适的人选。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在书院求学的辛盛还不知晓状况。

    端午后他走前还只知道妹妹怀疑那桑树的虫卵是蚕种,并不知道这事儿结果如何呢。

    这事需要保密,家里自然也不会派人到书院这人多眼杂的地方给他送信告知,所以辛盛这半个月十分惦记此事,这次放假他脚步飞快,瞧得暗中护卫他的金刃与金戟面面相觑。

    他们二人收到的指令只是保护辛盛的安全,一个年幼的书生,又没有入朝为官,自然还不到监视他行为举止的时候,所以金刃和金戟只是每日远远守着辛盛,并不曾凑近听他与旁人的交谈。

    不过辛盛每日和何人有过接触,他们倒是都知晓的,这些时日并不曾见他家里有送什么信来过,金戟奇怪的问:“辛盛这是怎么了,他家里有什么急事么?咱俩轮班的时候没错过什么吧?”

    金刃摇摇头,也有些疑惑,便说:“我也不知,许是年幼想家所以归心似箭?”

    辛盛今日归家比往日少花了近半个时辰,到家时娘亲和妹妹都还没从铺子里回家,只听得帮他开门的姑母说爹爹已经不去衙门上值了,正在书房温书。

    辛姑母灶上烧着火做着饭食,没时间与辛盛多说便举着勺子回去灶房忙去了,辛盛只能在爹爹的书房外踱步。

    辛长平发现后喊了他进来,问:“盛哥儿回来了,在外面来来回回的做什么?怎么不进来说话?”

    “嗳。”辛盛应了一声快步进了书房,问道:“爹爹,我回来了,那虫卵之事如何了?”

    辛长平见状知道儿子定是挂心了十几天,也没有吊他胃口,把虫卵便是蚕种,家里如今和族里还有胡娘子一块儿在建桑园、蚕所、丝坊之事都一一告知与他。

    辛盛听得激动起来,说:“竟真被妹妹说中了,还好还好,要不是妹妹想到了,这蚕种真就被当虫子白白喂了鸡了。”

    辛长平点头应是,又跟辛盛交待了商行的股份分配,虽然他知道自己长子的性子,定不会嫉妒妹妹,但还是问了句:“将来你和年哥儿,各只得我名下这一股的三分之一,你可有怨言?”

    “爹爹说的什么话?”辛盛果然不在意这事,生气的说:“我岂是那等不分是非、贪得无厌之人?妹妹所得皆是她该得的,我没有半点嫉妒之心。”

    “好好好,是为父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辛长平笑着打趣一句,然后感叹起来:“你们乃是至亲手足,咱家本来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就村里那点子田地和一套院子,我相信以你之才,那点子东西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可如今这局面,将来商行能挣得的财富是我都难以想象的,为父希望将来你们都能保持初心,莫要因金钱生怨气。”

    辛盛听了辛长平这番话,感受到爹爹的苦心,心绪平静下来想了一会儿之后说:“爹爹,你放心吧,将来这财富再多,我也知晓它是因何而来,作为没出过力的受益者,我只有对妹妹的感激,将来年哥儿在爹爹、娘亲的教导之下,定然也会成长为一个明事理有担当的人,必不会发生爹爹担心的那种状况的。”

    辛长平拍着儿子的肩膀,笑着说:“谁说你不用出力了,如今咱们不亚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若无人相护,这份财富如何能守得住,盛哥儿,为父虽先行你一步,可天资远不如你,将来指望你做咱家的镇山石了。”

    辛盛闻言心头一震,一下被从富贵的虚幻中敲醒过来,郑重的点头说:“爹爹,儿读书科举只为两件事,一是为眼下之民,二是为家人周全。”

    辛月和宋氏回了家,见父子俩神情严肃,知晓他们在聊什么后,宋氏便也和辛盛交待了一句,铺子的股份已经转给了辛月三成。

    辛盛听了看着辛月说:“应该的,这铺子的收益,一是靠娘亲的技艺,二是靠妹妹经营有方,本来还以为我努力读书,将来能带着爹娘、妹妹与弟弟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等不及我功成名就,妹妹就做到我前头去了。”

    辛月听了忙拉着辛盛的衣袖说:“哥哥还是得努力啊,家里的生意还需哥哥将来威慑四方,保驾护航呢。”

    辛盛被辛月这话逗得笑起来,故意说:“啊?我不能就此做个快乐的公子哥吗?与他们一样,每日春花秋月美婢环绕,不问世事,自在逍遥。”

    “当然不行。”辛月连连摇头,故作夸张的说:“若哥哥和爹爹不努力,将来这公子哥与大老爷怕是做不了几日,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说完又咬牙装凶道:“还美婢,下回见到欣娘姐姐,小心我告你一状!”

    辛盛忙拱手求饶道:“嗳,我说的是他们公子哥的生活,又不是我有此心,妹妹你可莫要当真啊。”

    兄妹二人演得夸赞,彩衣娱亲,逗得辛长平和宋氏都笑了起来,看着感情甚笃的兄妹二人,眼中皆是欣慰。

    等兄妹俩打打闹闹的从屋里出来,蹲在辛家院外的高树之上的金刃瞧着金戟说:“看着应该没事,估计就是年幼想家人了,你看他现在和他妹妹一处多么开心。”

    金戟点点头,有些羡慕的说:“我前几日轮歇那天在潍县逛了逛,瞧见辛盛他娘亲和妹妹开的铺子,生意可好了,他家这两个孩子,一个年幼才高得皇上看中,一个更年幼的女儿竟天生善做生意,将来儿子做官,女儿经商,权财皆得,你说他爹娘是怎么生的孩子,我都想求问秘方了。”

    金刃无语的瞧了一眼自己这好兄弟,问他:“你连娘子都没娶,关心什么生孩子的秘方?”

    辛月和辛盛不知道树上的金戟流着口水想要生他们俩这样的孩子,辛月想起前些日子见到了姜南星,忙问辛盛:“哥哥,姜家哥哥前些日子还来寻过我,他可曾回书院里读书了?”

    辛盛听了摇摇头,连忙问:“他不曾回书院呢,他何时来寻你的?”

    第94章

    辛月想了想,回答道:“有十来日了吧,难道姜家哥哥的腿脚还没好?”

    辛盛听得奇怪,疑惑又担心的问:“他腿脚怎么了?”

    辛月想起那日姜南星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失笑道:“姜家哥哥被姜御医打了一顿,上回来找我的时候,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

    辛盛闻言说:“难道是因为他独自跑回京城之事挨了打?虽他此行有些鲁莽,可终究是因为与表弟手足情深太过担心所致,情有可原,姜御医为何下那么重的手,打得南星这么久不得好。”

    辛月上回听说也是这般想的,谁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呢,笑着和辛盛说了姜南星把他表弟藏在木箱子里偷偷带到潍

    县的事迹。

    辛盛听完嘴角抽搐,感叹一句:“好吧,这事还真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那他挨这一顿也是该得的。”

    辛月听了辛盛的话,笑得更大声了些,然后说:“上回姜家哥哥说他表弟要跟他一块儿去黎山书院念书,莫不是因为他表弟入学之事耽搁了?姜御医医术高明,打自己孙子,手底下肯定有数,怎么也不至于这么久还不好。”

    辛盛点头赞同,但还是有些挂心,便说:“明日我去他家寻他一趟,瞧瞧他可恢复如初了。”

    辛月闻言点头说:“那哥哥多带些东西去,替我和玉娘谢谢他,他带来的点心都很好吃,那些玩具也很有趣,表妹爱不释手,日日拿着哄年哥儿玩呢。”

    辛盛听了笑起来说:“他倒是惦记着你们,上回自从与你们一同出游一回之后,在书院里常拉着我说,没想到妹妹这么好,羡慕我家里竟然有两个,还曾去信给他爹娘,说咱们娘亲还能给咱们生个幼弟,喊他娘亲也给他生个妹妹出来,后来他爹回信来骂了他一通,说他娘亲当初生他要不是他非要倒着出生,害得他娘亲受了大罪,再也不肯生孩子,他爹怎么可能只有他这一个讨债鬼,喊着要他赔自己乖巧贴心的女儿。”

    辛月被逗得直笑,之前只觉得这位姜家哥哥性子活泼,没想到姜南星竟然这么没谱,竟然去信催生爹娘。

    次日辛盛带着些果子、点心去探望姜南星,姜家门房的老仆瞧见辛盛笑得十分慈爱,忙迎了辛盛进门说:“辛公子,我家孙少爷正念叨着想去找你呢,谁知你们想到了一处,你竟是先过来瞧他了。”

    辛盛听了面上露出笑容来,说:“我昨日放假归家,才听我妹妹说你们回来潍县了,所以今日连忙来看南星,他的腿脚不知可好了?”

    老仆揶揄的说:“好了好了,孙少爷从小没少挨打,皮实得很,家里更是常备有那跌打损伤的药酒,养了几日就恢复如初了,半点痕迹也无。”

    姜南星正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要出门呢,刚跨出内院,一眼瞧见老仆带着辛盛进来,高兴的喊:“辛盛!”

    结果听到了老仆的这番话,红着脸羞怒的说:“姚阿爷,你怎么能和我的好友败坏的我名声!”

    老仆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愈发笑得高兴起来,说:“老奴又不曾胡说,孙少爷这败坏之言从何说起?”

    姜南星气呼呼看着老仆,可老仆虽是仆人身份,却亲如长辈,他每回挨阿爷的打,更是都指望着老仆劝解阿爷。

    姜南星撒不出气来,只能自己接手拉着辛盛往里走,还要和老仆说一句:“姚阿爷歇着去吧,我自己带辛盛进去。”

    沈砺住在姜南星的隔壁屋里,姜南星刚和沈砺打了声招呼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沈砺便从自己屋里探头出来问:“表哥,你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没拿么?”

    结果见到表哥拉着一个面容俊朗、气度不凡的少年,沈砺只愣住了片刻就笑着和辛盛见礼,问道:“想必这位就是表哥嘴里常说的那位才华横溢、绝世无双的辛公子吧?”

    辛盛与沈砺回礼,忙说:“不敢当,天下之大,各有俊彦,辛盛怎敢自称世无双。”

    姜南星见二人不用他居中介绍,就自顾相识了,笑着说:“你俩别这么客气,一个是我的绝世好挚友,一个是我的绝世好弟弟,莫要称什么公子了,表弟,辛盛年长你三岁,你便喊辛盛做哥哥,辛盛,这是我表弟沈砺,你就随着我喊表弟。”

    听了姜南星这话,辛盛和沈砺纷纷瞪着他,辛盛说他:“胡闹。”

    沈砺说他:“表哥,亲亲之属,不可胡乱相称。”

    没搭理姜南星的胡言乱语,沈砺喊辛盛:“盛兄,我表哥性子跳脱,难得你能包容他这性子与他交好,平日定是多劳你照顾他了。”

    辛盛笑着看了姜南星一眼,回沈砺道:“沈贤弟,南星乃是赤子之心,与他相交我也受益良多。”

    沈砺前几日被舅公带去杨氏族地,求见了黎山书院的山长,杨公考校了他一番后便答应了收他入学。

    舅公说他才来潍县什么都没带,要置办许多东西,正好书院没几日就要放假了,便干脆等收假后再去书院。

    于是杨公便让人领了一套书院的课本来给他,让他这几日在家提前温习。

    他当时打开翻看了几眼,见书上的字迹乃是手抄,而非刻印,字迹工整又优美,忍不住赞了一声,结果杨公笑着说:“这书可是我黎山书院学子,潍县县试、永安府府试双案首手抄之作,可要好生爱惜,有朝一日说不定会成为珍贵的名人手迹。”

    沈砺之前听表哥说过,他的好友辛盛乃是潍县县试案首,他离开后还要去参加府试,不知结果如何,所以当时一听,沈砺就知道这人必是辛盛了。

    他竟然连府试都考中了案首,表哥所说的天才,确实没有半点夸赞作假。

    今日一见,沈砺见辛盛不仅文才出众,竟连样貌都这般俊朗,不禁愈发对他有好感,虽平日里沈砺话不多,更不爱主动和人搭话,今日却主动和辛盛攀谈起来,问他那课本里的不解之处。

    他们二人聊了起来,姜南星在一旁看了半响,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味。

    虽然他也是想要让好友多照顾些自家可怜的小表弟,可是眼见两人气氛愈发和睦,姜南星忍不住丢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硬挤进两人之间。

    姜南星左手搭着辛盛的肩头,右手拍着表弟的背,问道:“辛盛,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辛盛不明所以,但是不假思索的点头说:“当然是。”

    姜南星又问沈砺:“表弟,我是你最爱的哥哥对吧?”

    沈砺也不解表哥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也立刻点头说:“当然了。”

    “那好。”姜南星看着辛盛和沈砺说:“你俩答应我,绝对不许背着我和对方更好。”

    辛盛和沈砺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尤其是辛盛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姜南星,你好幼稚。”

    沈砺没敢跟着直说他表哥,但眼神表达出的意思一样。

    姜南星气鼓鼓的说:“三个人的友情会变得很拥挤,这句话果然没错。”

    玩笑过后,姜南星捡起刚刚放下的大包小包,一股脑的塞到辛盛怀里说:“我就猜到辛盛你府试定也会考得很好,在京城到处寻摸了许多东西买来送你,都是京城学子追捧的好东西,贺你高中府试案首!”

    辛盛听到好友远在京城也这般记挂他,很是感动,但是还是说:“姜南星,莫要这样破费,你这么花银子,怕是很快又要去我家蹭饭了。”

    姜南星本还等着看好友感动惊喜的表情,听了这话脸上的骄傲之色立马垮了下去,气得捶了辛盛的后背一下,说:“去你家蹭饭怎么了?你不欢迎,月娘妹妹总是欢迎我的,上回我去给她送东西,她还说要我有空常去家里吃饭呢,你们明明是一家子兄妹,怎么月娘妹妹比你可爱这么多!”

    辛盛见姜南星真的有些生气了,忙笑着哄他:“怎么会呢,你去我家吃饭,别说我和月娘了,玉娘也记着你的好呢,说姜家大哥哥送的点心好吃,玩具也好玩,姜家大哥哥真好,你可得多去,多去。”

    姜南星嗤了一声,才说:“看在两个妹妹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沈砺之前也听表哥夸过辛盛的妹妹极聪明,这回到了潍县,表哥去寻辛盛妹妹送了回东西,回来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还曾望着自己说:“可惜,可惜,表弟要是个妹妹就好了,妹妹可真是可爱,说话怎么那么好听。”

    足足魔怔了一整天,第二日才恢复正常。

    沈砺心里有些好奇,辛盛他今日见着了,刚才请教了几处学问,本来自己在家想了几日,怎么也想不明白,可辛盛稍微点拨几句,自己竟就开了窍,可见辛盛才学之深,比他在京城求学的书院先生还要厉害。

    那表哥嘴里念叨了一整日的辛家月娘妹妹,究竟又是如何出色的人

    才呢?

    第95章

    六月末,天气已经十分炎热,稻田里的稻谷金黄,已经进入了成熟待收割的时期。

    因着育种时间的早晚,浇水施肥的不同,稻谷的成熟总有早晚,潍县各村镇都开始有村民下田割早熟的稻子。

    只长河村的田里不见村民,村民们不是整日泡在两处大宅院里,就是散落在山上或是山下的桑园里采摘桑叶。

    还是族长辛祝瞧着不像样,让大家抽空赶紧把自家田地里的稻谷收了,别到时候衙门开始收税粮了,稻谷在田里全喂了鸟雀。

    今年辛氏宗族的族田早都改成了桑田,不用组织族人收割族田,大家各家也就三五亩地,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下工后回家拿了镰刀去地里再干两个时辰,十来天各家田地的稻谷也都收回了家。

    如今田地空了出来,辛氏族人都在讨论要不要把自家的田地租给桑园种桑树,还是自家种桑树卖桑叶给蚕所。

    辛祝是把族田当是族里入股的股金,白给桑园用的,毕竟人家胡娘子入一股可是真金白银的掏了两万两,族里那百余亩地折算银子也就千余两,虽然比胡娘子所出少了许多,可也好过什么都不出。

    胡娘子那两万两如今已经花销了几千两了,主要是织布机和缫丝机贵,一台就得十多两银子,且只有江州有卖,运来还要路费。

    胡娘子在辛氏族人里选出了三百位手巧的妇人,一百人负责缫丝,两百人负责织布,如今她们在江州织布女工的教授下,都已经能完整的织出一匹绸布。

    蚕所第一批养成的蚕,除了江州来的老蚕户特意挑出来下种的蚕,别的都在羽化成蛾前就被处理成了丝茧,送到了丝坊由辛氏的女工们缫丝后织成了绸布。

    因为这次的丝茧量太少,那近万的蚕种倒是大部分都养活了,只是母蚕和一半公蚕被留下养到成蛾配种,一半公蚕才做成了丝茧,一匹绸布用丝茧得两千余个,所以丝坊只织出了一匹布。

    虽然辛氏族人忙碌了一个多月,商行投入了几千两银子,只换成了仅仅一匹绸布,可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丧气之色。

    蚕所的第二批蚕已经养起来了,这一批的数量是第一批的几百倍,下一次丝坊的出货就能有近千匹了,随着规模扩大,出货量也会愈发多。

    如今商行上下所有人都信心十足,盖因那织出的绸布可一点都不比江州绸布差。

    等第二批和第三批丝茧被织成绸布后,就是辛氏商行将开始大批量且稳定出售绸布之时了。

    蚕从生到死,不过两月左右的时间,江州地处南方,冬天也不太严寒,一年能养六次蚕,出六批丝茧。

    贺州冬季有两月寒冬期,比江州少一次,那也能养五批,因着桑园面积和丝坊的人手限制,蚕所等到第三批蚕产卵之时,反而需要控制蚕种的数量了,得把更多的蚕做成丝茧。

    因为如今丝坊只有一百缫丝女工,二百织布女工,两名女工配合,三天能织得一匹绸布,一个月至多只能织出千匹,两个月只能织出两千匹。

    所以按现在的规模,丝坊两个月只能消耗五百万个丝茧,蚕所得把养殖规模控制在五百万只左右,而桑园需要有五万棵桑树才能供养五百万只蚕的日常进食。

    上回绸布织成之后,辛月特意召集所有股东及桑园、蚕所、丝坊的管事开会,一番计算后得出以上数目。

    桑园的管事辛祝听完后起了急,上回族中子弟四处搜罗回了近万棵的桑树和桑苗,他本以为差不多够用了,没想到听辛月一算,还差的很远。

    辛祝听完后心想,万万不能让他管理的桑园成为商行里拖后腿的存在。

    上回只走遍了东安府,这回他决定让大家把周边的几个府城都跑遍,定要凑够五万棵桑树来,可四万棵桑树运回后种在哪里又成了问题。

    平时村里人都是在自家村子生活,除非有事相邀,很少有四处乱窜的人,怕泄露消息,这段时间连族里的媳妇都找了理由近期不和娘家联系了,于是长河村大量种植桑树的事目前还瞒得很好。

    所以桑树还得种在村里,不能往外寻地方,辛祝便瞧上了族人们各自名下的田地。

    族里的田地他能做主给商行用,族人的田地乃是各人私产,他便召集起来族人开会,按着辛月所说的给了族人两个选择,一是按一亩地一两银子一年租给桑园,二是自己购置桑树,卖桑叶给蚕所。

    一亩地种粮食,一年能收获二两多银子的粮食,桑园给一两银子的租金已经是极高了,像上回辛长安把地租给弟弟辛长康,常规的租金是收成的三成,折算下来才六七百文钱。

    大部分族人都想把田地租给桑园,便是有想自己种桑树获得更高收益的,被人拉着一算,一亩地能种三、五百棵桑树,光购置桑树的本钱就得三、五两银子,普通人家哪掏得出来这么多钱。

    毕竟租给桑园自己什么都不用管,可要是自己种,什么都归自己管,而且卖给桑园的桑叶,桑园年底分红的时候是不算贡献的,说不定辛辛苦苦,又投入大笔银子,最后还不如租给桑园划算。

    于是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辛氏族人各个都表示要把田地租给桑园。

    锦绣阁已经寻到了名合适的女掌柜,这人选又不是靠着官牙寻到的,而是自己撞上来的。

    锦绣阁的第一个定制客户齐菡娘五月底来寻宋氏替她定制六月中及笄礼那日的礼服,因着她是店里的一个客户,当初辛月也曾答应了日后对她们姐妹有优待,于是宋氏答应了额外花时间替她把衣裙赶制出来。

    那日正好赶上官牙带人来铺子里面试掌柜,齐菡娘遇见了没避嫌,反而兴致勃勃的围观了全程。

    那日那女子先前虽做过掌柜,却是酒铺的女掌柜,打交道的都是些男客,言行举止略微有些轻浮,对布料、刺绣之事也是一窍不通,让她试着替装作客人的宋氏搭配身衣裙,结果她选的布料颜色配出来十分俗气,和宋氏的气质半点都不搭。

    送走官牙后,宋氏望着

    辛月叹气道:“这想寻个合适的掌柜,怎么如此难?当初锦衣坊还真是碰了大运,遇着个余知味。”

    辛月也是苦笑,如今商行那边慢慢步入正轨,她也愈发忙碌起来,两边兼顾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每次有事要去长河村,常常在胡娘子的骡车上闭眼就着。

    胡娘子都瞧着心疼,更何况宋氏,今日本来想好了不论如何先定下来个掌柜用着再说,可那人实在不合适,宋氏咬牙说:“不行就我和慧娘轮流在楼下支应着,月娘你去忙商行的事吧,这些日子熬下来,你都掉了几斤肉了,瞧你这脸,下巴都尖了。”

    这时瞧了半天的齐菡娘突然插言道:“原来锦绣阁在寻新掌柜呀?小掌柜为何不干了?”

    齐家有钱,齐老爷只两个独女,爱若珍宝,非常舍得花钱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打扮,齐萱娘帮着管理家里产业,十分忙碌,只来过两回后来不曾再出现过。

    可齐菡娘却是十来天、半个月的就要来锦绣阁逛一逛,或是给自己和姐姐、娘亲添一两件新衣裙,或是给她的人偶娃娃添些新衣裙。

    齐菡娘早和辛月、宋氏混得十分熟络了,每回过来,还要给辛月她们带些府城的点心吃食,她来一回路上得花不少时间,但又觉得潍县除了锦绣阁,没什么看得上眼值得逛的,便爱耗在锦绣阁里待上大半天,瞧瞧辛月接待顾客,瞧瞧宋氏和崔慧娘做衣裙。

    有时顾客犹豫不决,齐菡娘还要凑上来帮着辛月敲边鼓,说自己从府城大老远的来潍县做衣裙,府城还有许多小姐们都是锦绣阁的常客,锦绣阁的衣裙不仅好看,穿出去便是去了府城,人家问你这衣裙是谁家的,说出来都甚有面子呢。

    原先辛月就说齐菡娘也挺适合做生意的,齐菡娘有些骄傲的笑着说:“那是,我姐姐打理那么多家酒楼都游刃有余,我可是她亲妹妹,自然也不差啦,不过我可不想管酒楼,天天和一群臭男人打交道。”

    辛月听得好笑,问:“怎么就是臭男人了?”

    齐菡娘娇气的捂着鼻子作怪说:“我爹收的那些师兄师弟们,在后厨里的热灶烘烤下,都是挥汗如雨,一天劳作下来,哪个不是一身臭汗。”

    不过她嘴里虽然这么说,眼里却只是揶揄不是嫌弃,笑着说:“我爹爹也是,每回从酒楼回家都臭烘烘的,小时候他回来要抱我,我就大哭,我娘亲就逼着他先去洗澡。”

    辛月听了她的形容,被逗得笑起来,打趣说:“你可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厨子。”

    齐菡娘跟辛月投契,见她这么说,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两人性子又像又合拍,拉着辛月羡慕的说:“还是你家的绣铺好。”

    第96章

    齐菡娘每回都爱在这锦绣坊多待一会儿,这绣铺里来往的客人多是又漂亮又香香的女子,卖的商品也是漂亮的衣裙,这活干着多开心呀。

    她今年就要及笄了,原先家里对她的安排是及笄之后积极相看,早日寻个如意郎君。

    自从上回她和姐姐说她也不想嫁人,也想和姐姐一般招赘个夫婿留在家里,姐姐和爹爹娘亲说了之后,他们也欣然同意。

    姐姐如今不催着她四处参加府城公子小姐们组织的各种聚会,反而试图要带着她一起参与酒楼的管理。

    齐菡娘跟着巡视了一回,就对此事没有半点兴趣,如今听到锦绣阁招女掌柜,她突然起了念头,反正家里又不指望她挣大钱,只是找个事做还不如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自己就爱买漂亮衣裙打扮自己,锦绣阁这掌柜的差事倒是很合自己心意。

    辛月想起原先齐菡娘就曾羡慕的说过喜欢自家的锦绣阁,见她出言询问,也有些预料到她是不是起了心思要应招。

    齐菡娘适不适合做锦绣阁的掌柜?辛月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觉得竟然真的非常合适。

    齐菡娘人长得漂亮可爱,是那种不论男女瞧见都会喜欢的样貌,便是女子也很难对她起什么嫉妒之心。

    她性格活泼,按现代的说法便是个E人。

    先前已经有好几次,她主动参与进来帮着辛月和客人推销,说的话不惹客人厌烦,反而每次都说动了客人立马掏银子下单。

    辛月越想越觉得齐菡娘是个极好的掌柜人选,只是齐家那般家业,会让家里的宝贝女儿去别家铺子打工么?

    辛月放下心中的猜想,先回答齐菡娘的问话道:“是啊,我要去忙别的事,这边的事有些难以兼顾,所以锦绣阁在招掌柜,已经面试了好些个了,还没寻到合适的。”

    齐菡娘凑到辛月和宋氏面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抬手指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出言问道:“那你们瞧我怎么样?适不适合给锦绣阁做掌柜?我瞧你们面试考的是人家会不会替人搭配推荐衣裳,这我可在行了。”

    齐菡娘此言不虚,除了第一身衣裙是她姐姐齐萱娘来给她定的,全让宋氏看着发挥以外,齐菡娘后面来锦绣定制衣裙,都会拉着宋氏一起设计,有许多自己的想法,最后实现的成果也都非常惊艳。

    她有时帮着辛月给客人推销时,也会帮着客人搭配一下,客人们也很是买账,她的建议客人基本都采纳了。

    宋氏跟辛月一般觉得齐菡娘很合适,可也觉得她这身份怕是家里不会让她去外面做个小掌柜,于是面带纠结的说:“齐二小姐审美高绝,自然没有什么不合适,只是你家中富贵,如何能在小店屈尊。”

    齐菡娘摆摆手说:“我总不能日日在家里混吃等死,少时还好,年岁渐长,虽然我依然如此可爱,可早晚爹娘会看我看久了,生起烦心,实话与你们说,我姐姐想要我与她一起管家里的酒楼,可我实在没兴趣,你们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觉得我本人条件合适,我回去说服了爹娘、姐姐,再来应招,绝不会让家人来寻你们麻烦的。”

    听齐菡娘说到这个份上,辛月和宋氏自然也没了忧虑,若是齐菡娘家人同意,她们也求之不得,若是齐菡娘家人不同意,她们继续另寻人便是。

    于是齐菡娘不再赖在锦绣阁里耗时间,立刻出去招了车夫拉她回家,先把在家的娘亲磨得点头,又同晚上收工回家的爹爹撒了一回娇,不仅松口同意她去潍县做个小掌柜,还掏了几百两银子叫她在潍县买个宅子,再请些仆从婢女照顾好自己起居。

    等第二日巡视完各处酒楼的齐萱娘回到家,见家里大小箱子四处散落,一副搬家的模样,才知道妹妹竟然要离家打工!

    但齐萱娘面对齐菡娘比爹娘还没原则,齐菡娘撒撒娇,齐萱娘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还应下以后要常去潍县看她。

    齐菡娘雷厉风行,齐家的管家去潍县两天就搞定了新宅子,齐菡娘第三天就搬去了潍县,让婢女家仆收拾屋子,她则立刻跑去锦绣阁,就此顶替了辛月,成为了锦绣阁的新任掌柜。

    辛月被从锦绣阁解放出来后,在长河村待的时间比在潍县待得要多,家里倒没什么担心她的,毕竟长河村和是自家的老家,阿爷、叔婶都在。

    等到八月末,第二批丝茧将要成型,而辛长平时隔六年的秋闱也终于快要到来了。

    辛月在辛长平要出发去府城的前一日,特地给自己批了假在家为爹爹送行。

    上回是辛长平陪着辛盛去府城参加府试,这回辛盛则跟书院请了假,主动要陪着爹爹去参加乡试。

    八月初杨怀恩出了孝便带着堂弟杨怀德和儿子杨继学去了京城,黎山书院教授辛盛的先生换了人,但依然是杨家的举人,上回杨怀德替辛盛设宴,这位先生也在座,自然对辛盛十分关照。

    辛盛在书院的待遇,除了师娘的时常投喂没了,别的还是一概照旧,以他的天资和日常表现出来的刻苦,没人担心他请假会影响学业,自然是痛快的批了。

    说起杨家之事,还有一事挺让人震惊的,六月初的时候杨继学之妻突然离开了潍县,走时的行李足足十几辆大车才拉下。

    看那架势,潍县人本还以为是杨怀恩要进京了,众人还奇怪杨怀恩的孝期还没满,结果车队出发之时从杨家祖宅出来的只有杨继学之妻翟氏,便是她的一双儿女也只是在门口含泪相送,并不曾跟着同行。

    后来才从杨家人嘴里露出口风,杨、翟两家竟然斩断了姻亲,杨继学与翟氏已然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辛家在潍县毕竟不是世家圈的人物,这消息他们当时并未得知,还是过了些日子杨继学上门寻辛长平喝酒,喝醉了之后哭着说出来的。

    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才知道二人竟然从未心心相贴过

    ,杨继学一脸颓然的说:“此生不想再碰男女情爱,只愿好好抚育儿女长大成人成家,努力科举,将来做个好官,留下一丝清名,也算没在世间白活一遭。”

    辛月知道此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五月末去杨家参加杨欣娘的生日宴时,席上碰见的杨芸娘为何面色苍白、眼眶浮肿,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

    那时辛月被未来嫂子安排坐在杨芸娘身边,本是想托杨芸娘帮着看顾年幼的辛月,谁知杨芸娘全程恍恍惚惚,辛月曾出言关心问询过,杨芸娘只是摇头说无事,近来睡眠不好罢了。

    想来那时候她爹娘就已经开始闹起和离了,所以她才那般状态。

    夫妻既可能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也可能处成看似亲近但实际陌生的关系,听闻此事缘由,宋氏和辛月也很感慨。

    只是辛月感慨的是,杨芸娘和她弟弟突然失了母亲,不论现代古代,夫妻不和,孩子都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而宋氏的感慨是,翟氏未免太过偏激,高嫁难道就一定好么?就好像胡娘子当初初嫁,便是高嫁,可那日子真心疼爱孩子的爹娘怎么舍得女儿去过?

    宋氏忍不住摸着辛月的脑袋说:“月娘,将来嫁人,家世钱财不是第一位的,你能过得舒心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辛月闻言脱口而出:“要舒心自在,哪里能比在自己家舒心自在,娘亲,要不你就把我一辈子留在家里吧?”

    宋氏第一次没有嗔辛月胡说,反而在沉思了一日后认真的和辛长平说:“夫君,将来给月娘在我们隔壁买间宅子,入赘不入赘的虚名我倒不在乎,但你说得对,在我身边我能看着月娘过得好不好,反正以月娘未来的资产,不用依附任何人都能富足的过一辈子,我瞧胡娘子那般潇洒肆意,也没什么不好。”

    辛长平听了自然没有意见,点头说:“那咱们日常多观察,可有那虽家贫,但人品样貌都不错的儿郎,早早替月娘寻摸出来几个人选,过几年月娘大了,再问她的心意。”

    辛长平要出发那日,辛长安与辛长康也赶着驴车来县城相送,车上还坐着辛丰收与族长辛祝。

    过两个月辛氏商行丝坊的绸布将一次出货两千匹,这种大额交易是需要在衙门报备交税的,到时辛氏有蚕种之事将再也瞒不住。

    虽然朝廷会护着交税的大商户,可若是辛家还是个白丁小族,说不好会不会有眼红的大族使出些下作手段来。

    若是辛长平此次顺利取得举人功名,也能有些震慑力。

    辛长平带着大家的期待坐着租来的骡车和儿子辛盛再次去了府城,落脚的客栈还是上回辛盛府试时住的客栈。

    那五福客栈自挂上辛盛的案首喜帖后,生意好了何止一倍,这回乡试竟成了考生们争相入住的热门客栈。

    第97章

    辛长平和辛盛走进五福客栈的时候,大堂里面已经满座,店里跑堂的小二多了两个生面孔。

    肖掌柜刚以客满为由拒绝了一个考生投宿,见着辛长平和辛盛,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辛盛今年才考过府试,自然不可能现在就来考乡试,于是肖掌柜看向了辛长平道:“原来辛老爷竟是秀才公,失敬失敬,二位老爷随我来,特意一直留着间上房不接客,专门备着等您二位来住的。”

    那刚刚被拒了的考生见后来的辛长平与辛盛被肖掌柜引着往楼上去投宿,心头火起,拦住肖掌柜怒道:“你这掌柜如何做的生意?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我可是先进店的,你说没有客房了,这后来的怎么就有客房了?来参加乡试的谁还不是个秀才了,难道你是觉得老爷我交不起房钱?”

    “客人您误会了,消消气。”怕那人冲撞了辛家父子,肖掌柜连忙躬着腰拉着那考生到一边小声解释道:“您刚刚来问,本店确实是客满无房了,只是本店如今生意兴隆,全托了这二位老爷的光,所以不论何时店里都永远留着一间客房专给这二位老爷备着的。”

    那考生听了这话,稍微收了点怒气,抬头看了一眼辛长平与辛盛,见二人虽然长得出众,穿着也只是普通,并没有什么富贵出身的装扮,不解的问:“他们是有什么来头,你竟然有生意都不做,要一直空着房等他们?”

    肖掌柜指着店里墙面上最显眼的喜帖说:“去年我这店住客都不满三成,今年都是托了这喜帖的福,那二位便是今年府试的案首和他父亲。”

    “原来这就是那十三岁的府试案首,倒是一副好样貌。”那考生闻言仔细看了辛盛几眼,叹了口气说:“好吧,既如此我再去别家问问。”

    肖掌柜赔着笑把那考生送出店里,怕再节外生枝,连忙喊了一个小二去门外挂上客满的牌子,等他回来辛长平说:“肖掌柜,可是给你惹麻烦了?我们去别处住也可以的。”

    “别别别!”肖掌柜连忙抢过辛长平的行李,生怕这两大福星跑了,一边拉着辛家父子往上走,一边说:“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往后二位老爷和家人来府城,都得来我家客栈住,我这生意兴隆可全是靠小老爷,小老爷才华绝世,老爷今年乡试定也是手到擒来,我这店里又可再添一喜帖,父子二人同在我店里高中,岂不是佳话!”

    辛长平谦虚的说:“我都考了几次,今次都是第四回了。”

    肖掌柜抬头看了看辛长平的面色,肯定的说:“老爷面有红光,今次必中的!”

    辛长平笑了笑,谢过肖掌柜道:“借你吉言。”

    辛长平是提前了两日来的府城,次日便只是躲在客房内温书,这客栈是木质的建筑,隔音有限,在屋内也隐约能听见楼下大堂里考生们高谈阔论的声音。

    自从七月起,各地开始起了流言,首先是从滨州开始传出来的。

    说是朝廷在海外发现了大片无主而又肥沃的土地,那土地之上只生活着一群没有开智的土人,土人还生活在茹毛饮血的原始时期,且人数非常少,朝廷只要派几千兵力过去,就能占有那片宝地。

    那里没有四季变化,全年气候都差不多,一年能种三季粮食。

    一开始大家都笑称定是谣言,结果滨州又传来了第二波消息,说那地方皇家早就打下来了,已经私下派了大批的囚犯去服役,真的一年收获了三次粮食,且产量极高,只是因为航海的船只不够,所以无法把收获的粮食拉回来。

    如今皇家在滨州的造船厂,工人正在日夜轮班,造船厂从早到晚半刻也不曾停工,就是为了赶制出足够的海船。

    传言说到时候一船一船的粮食拉回来,朝廷再也不怕无粮食赈灾,再也不怕无粮食送去军营,再也不怕受那些世家豪门拿捏了。

    现在各地世家豪族中光靠着田地粮食为生的,纷纷有些惊慌起来,粮食一多,粮价就贱,粮价贱了,他们的粮食卖不上价,就没有银钱供他们继续过如今的人上之人的生活。

    尤其是湖州的各大地主,全国有近半数的粮食都是靠着湖州所产,可以说粮食的价格原本是掌控在湖州那群抱团的世家豪族手里的。

    因着去年云州灾民到湖州逃荒,结果不仅没有吃到一口赈灾粮食,反而被与湖州世家勾结的湖州守备称作乱民,大批的杀死。

    那守备被皇上诓骗到京城,如今已经是软禁起来不知生死了,当时和湖州世家沆瀣一气的地方官员也都在今年的吏部考评中被评了下下,大都被调任到穷山恶水之地贬为微末小官。

    不过他们估摸着早就被湖州世家喂饱了,各个不缺钱财,大部分都直接上书辞官,没几个真的动身去就任的。

    新调任到湖州的官员,对湖州世家豪族的设宴拉拢,都是不假辞色的,有推脱不了的宴请,他们也去,但席上都是说些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

    湖州世家说菜肴用了许多珍稀食材才如此味美,官员说可叹云州幽魂连一口陈米粥都喝不上。

    湖州

    豪族说席上舞姬身姿妙曼颜色好,官员说云州女子最是善舞,可叹云州难民中的女童都没长到及笄便染血埋在了湖州。

    见这些新任官员油盐不进,湖州世家曾试图招了江湖异人去下手报复,谁知那些官员的住所暗地里都藏了不少暗卫护他们周全。

    甚至新任湖州守备都盯着他们的院子,那些江湖人士一露面,不过两刻钟,湖州的军队就把他们团团围住。

    短短几个月,湖州那边文武官员和地方世家豪族的热闹多不胜数,湖州世家本就被此次朝廷的强硬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结果又从滨州传来这海外宝地的消息。

    湖州世家自信能拿捏朝廷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天下近半数的粮食,有钱、有粮就有兵丁,湖州世家有恃无恐认为皇家绝不敢动他们。

    可要是海外宝地为真,湖州这个天下粮仓,地位就不那么重要了。

    江州靠着丝绸布匹,滨州靠着海贸商业,其他州府也各有特产搭着海贸的光,比如说贺州的茶,永州的棉布,云州的糖,安州和盛洲更是一个产铁、一个产盐,不靠海贸都够滋润。

    只有湖州,这么些年都只在搞农业,若是粮价贱了,这个最富之地立马就会沦为最穷之地。

    人没有粮食是吃不饱的,但湖州世家豪族不能只吃粮食,若是粮食不值钱了,他们身上的华服、把玩的珍玩都从何而来?

    楼下的考生都在讨论这海外宝地是真是假,辛长平和辛盛听了半响,辛盛问辛长平:“爹爹觉得此事是真还是假?”

    辛长平自从何大人那里得知了成帝与明相从未放弃过清田后,便常常思索,如何能让世家豪族心甘情愿的放弃手中的田地。

    最终认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朝廷能拿出比田地更大的利益来与他们交换,比如当年明相提出的海贸;二是田地不再值钱。

    辛长平想象不出田地如何能变得不值钱,于是一直和那些世家豪族一般,在等朝廷可有别的挣钱良策来与世家交换。

    谁知良策没等到,先等到了海外产粮宝地,若是为真,竟然是土地不再值钱。

    屋里只有自己儿子,辛长平便直言道:“我觉得可能是真假参半。”

    “如何真假参半?”辛盛听了追问道。

    辛长平叹了口气说:“我倒希望此事为真,从此我国朝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不论何等灾荒,再也不怕国民饿死,可若全为真言,此事不该是从流言放出,而该是皇上明旨贺告天下。”

    “如今这般遮遮掩掩,许是真有此地,可那海外之地大小几何?产量能供多少人吃饱?”辛长平看向辛盛说:“这番倒像是先放出舆论来造势,让世家豪族开始怀疑自己的土地将贬值,原先是朝廷求着世家豪族,愿意加价买走他们的土地,毕竟多年海贸经营,不论是朝廷还是皇家都不缺钱,可若是土地显见着要不值钱了,就该是大地主们着急要变卖土地了。”

    辛盛听得连连点头,说:“爹爹之言倒是有些意思,可若真是如此,世家不是傻子,并不会因为一些见不着的谣言就失智放手土地,那滨州船厂的新船造好了入了海,返程必须得装满了粮食,得是许多许多的粮食,若那海外之地没有那么多产量,这出戏岂不是演不下去?”

    辛长平虽读书没有儿子厉害,可他毕竟是做了好几年的书吏了,朝廷的邸报也没少看,还从好友杨继学那听说了许多滨州见闻,便说:“海外之地许是没有那么些粮食,可海外之国却也产粮,那海船运回来的粮食,谁能证明是那海外之地的,还是海外之国的?”

    第98章

    辛盛听了辛长平这番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爹爹此言,倒是极有可能。”

    整个国朝的海贸生意都掌握在皇家手里,参与其中的除了皇室宗亲,便只有少数几家早早投向朝廷的世家,他们定然会配合皇上的行动。

    世家们自己没有海船,无法去那海外之地一探究竟,而和海贸相关的人,没人会往外露实情,他们不说,谁知道那海船上的粮食究竟从何而来。

    辛家父子俩都是低调不爱招摇的性子,没人想要下楼去和那群考生一起探讨真假,辛长平和儿子聊完之后就把此事放到一边,继续提笔练文。

    次日一早,辛盛早起去后厨抢先取了朝食,打了热水,父子俩吃完朝食,洗漱完整理好出门时,别的考生还有在大堂或是后厨争执起来的。

    乡试也是在考场里连考三天,辛盛陪着送到考场外,辛长平是第一波到的考生,考场门外的队伍还不足十人。

    辛长平要上前去排队,临走前嘱咐辛盛一句:“如今天气还热,莫要在考场外傻站,为父身体甚好,不会有事,待会开门我进去之后你就离开,府城甚大,你年纪小又不熟路,这三日莫要在外乱逛,若是待烦了只去上回我带你去的书铺和茶楼逛逛。”

    辛盛点头说:“爹爹放心吧,儿晓得。”

    等考生在考场前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到了时辰考场里敲响了钟声,考场门打开,兵丁开始一个个搜查考生,辛盛看着前排的辛长平进了考场,便依言离开此处。

    他不想回客栈枯坐,便干脆去了书铺寻摸一番,看有没有什么没看过的新书。

    如今辛家的商行还没有收益入账,可宋氏的绣铺收益倒是一月高过一月,先前买了宅子把收益花得不剩几两了,这三个月又挣下了好几百两银子。

    宋氏是个做事分明的人,签了书契,写明了三成股是女儿月娘的,不仅这几个月都把收益分了三成出来,在钱庄替辛月单开了个户头,单放在辛月名下,还把前几个月的分红都给辛月补上了。

    虽然分了辛月许多,可宋氏手里依然有许多银子,对家里人自然不会小气,每月都按时给大家发零花钱,数量还不少。

    辛盛上回中了府试案首办宴,收到的银钱爹娘也全给了他自己收着花用,如今他手里也是有十多两银子,逛起书铺来心里是一点都不慌。

    上回他在府城给妹妹挑了两本游记,妹妹收到果然爱不释手,这回辛盛也有意再给妹妹添几本新书看,便往摆放杂书的地方走去。

    谁知这书铺今日有好几个客人都挤在摆放杂书的书柜前,一人捧着一本看得入迷。

    辛盛被挡了去路,只得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头,小声说:“劳烦各位兄台挪一挪。”

    那几个客人也是穿着学子袍的读书人,正看得兴起的时候被打断了阅读,不甚高兴的侧过身,连眼皮都没从手里的书上离开过一瞬。

    辛盛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书名,眼皮和嘴角一起抽动起来,那书名十分直白,竟然叫做《王娘子休夫记》。

    辛盛挪开眼神,这种书可不适合买给妹妹看,便在书架上搜罗起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游记。

    辛盛瞧得十分仔细,毕竟是给年幼的妹妹看的书,定要确定里面没有胡言乱语些小孩不该看的内容,便在这处书架流连了许久。

    那几个捧着《王娘子休夫记》的书生都看完了话本子,谈性正浓,竟就站在原地和另外几个看了同一本书的人聊了起来。

    一个年纪约摸有二十岁往上的书生最先开了口说:“听说京城那边的话本子名家黄粱一梦最近狂骂这话本子写得狗屁不通,我瞧了倒是有些意思。”

    一个瞧着比辛盛大不了几岁,穿着一身红色袍子的年轻人接话道:“我妹妹说让我来帮她买这话本子,说是京里的小姐、夫人们都在追捧这位新作者大梦初醒,一瞧才知道为何黄粱一梦要追着大梦初醒骂。”

    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看着有个三十来岁的人则说:“那黄粱一梦写的都是教坏闺中女子的毒草文章,还是这大梦初醒写得好,君既无心我便休,这才是女儿家该有的做

    派。”

    那二十余岁的书生听了笑着问:“兄台家中定有女儿吧?”

    三十余岁的书生点点头说:“是有两个宝贝女儿,原先我是不让她们看这劳什子的话本子的,谁不知道那些作者都是些考不上科举,便胡编乱造些低俗故事来挣银子的,最近听到那黄粱一梦和大梦初醒的骂战,才起了心思来瞧瞧这大梦初醒写的是什么,我觉得好,这话本子我要买两本回去给我女儿们看,让她们知道什么男人不能要,以后遇人不淑万不可拖泥带水,当断则断才是正经事。”

    这人说完果然从书柜上又取了一本这话本子,拿着两本一块儿去柜台结账。

    那十几岁的年轻书生也另拿了一本,那二十余岁的书生问他:“你家中有两个妹妹?”

    那年轻书生摇头说:“那倒不是,就一个妹妹,我多拿一本收着,万一以后我也生了女儿,留着给女儿看。”

    见年轻书生走了,二十余岁的书生才笑着嘀咕一句:“毛都没长齐,都想着未来娶妻生女的事了。”

    说完他自己从书柜上一下扫走了剩余的六七本,辛盛本来听他们聊的内容,起了心思要翻翻看,若是真的如他们所说适合给女子看,他也准备给妹妹买一本,见状忙出声说:“兄台,可否留一本给我瞧瞧?”

    那书生听了辛盛的话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行,你家也有姐妹?”

    辛盛点头说:“有妹妹。”

    那书生递了一本给辛盛说:“那该买一本,我家妹妹多,这本来也不够,我再去寻掌柜问问还有没有存货。”

    辛盛连忙道谢,那人果然去问掌柜,掌柜说店里没有了,但能订货,那书生掏出银子又订了几本才离开。

    辛盛打开那话本子看起来,见书中主角王娘子知道夫君高中后试图抛弃糟糠,另娶高妇,不顾公婆阻拦,当机立断的去京城告御状,辛盛就心里赞了一句王娘子行事果断。

    看完之后辛盛把这话本子和他刚刚挑出的一本游记一起拿去柜台结账,那书铺掌柜见最后一本《王娘子休夫记》也被人买走,不禁有些疑惑的问:“这话本子出售后,京城的小报上许多男子都在骂呢,说这王娘子不守妇道,竟然丢弃年迈公婆不奉养,跑去京城毁夫君前程,本以为这话本子不好卖,没想到这么快都被买空了,公子可否替我解惑,为何要买此书?”

    辛盛听了回了一句:“谁人家中无女儿,谁人家中无姐妹,但凡爱护家中女子的男子,谁会愿意自家的女子被夫君辜负后还忍气吞声的孝敬人家的父母?”

    书铺掌柜听得心中一震,原以为看话本子的多是男子,黄粱一梦和大梦初醒之争定是黄粱一梦胜算大,如今看来大梦初醒倒是不一定输,掌柜的掏出银票喊自家的儿子说:“快去书局再订几十本《王娘子休夫记》回来。”

    他儿子疑惑的从里面的库房里钻出来,问:“爹不是说这书不好卖,拿十本回来就够了吗?”

    书铺掌柜拍着自己脑门说:“我想岔了,你快去,去晚了别没货了。”

    辛盛抱着两本书从书铺出来,路过上回府试光顾过的茶楼,正好口渴,干脆进去准备要壶茶水和两碟子点心歇上一会儿,听听说书人讲的故事。

    上回辛盛离开府城时,说书先生还在说成帝明相的故事,这回过去了快四个月,不知现在说的什么故事。

    那茶楼的小二迎着辛盛,竟然对着辛盛说了句:“客人,许久不见您来了,今儿王先生下午才来说书,客人可要等?”

    辛盛听了惊奇的问了句:“你还记得我?”

    那小二回道:“怎么能不记得您,府试时您和您父亲连着来了三日,您父子二人长得一般的俊朗,我还正好听到人说您是县试案首,想必您府试定然高中了吧?”

    辛盛没想到这小二记性这般好,笑着点头说:“侥幸得中了。”

    那小二立刻笑着恭贺辛盛,把辛盛带到一桌空桌后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说:“我家主人上回就曾说过想与您结识一番,谁知后来您就不再出现了,今日正好我家主人也在楼里,一听您又来了,便想请客人您上楼一见,不知客人可愿赏光?”

    辛盛上回听辛长平说,这家茶楼的招牌有写周字,这茶楼要么是皇家产业,要么是皇室宗亲的产业,这小二口中的主人,定是皇室宗亲无疑了。

    辛盛不知对方为何会对自己感兴趣,但并不害怕,毕竟他身边有两位近卫军大人相随,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便大方的点头说:“竟劳贵主人惦念许久,请小哥带路吧。”

    第99章

    这茶楼从外看是间三层高的木楼,一楼都是大堂内的散座,二楼都是独门的雅间,三楼的楼梯处守着人,似乎是不对外开放的,辛盛跟在小二身后才得以上去。

    上了三楼,辛盛见这一层的格局与楼下两层全然不同,倒似个家中屋舍的布置。

    楼梯上来便被一个两米多宽的大幅绣屏遮挡了视线,绣屏前站着两个长得秀丽的侍女,一人和小二点了点头,接替过来替辛盛引路,另一人还在此处守着,瞧着极有规矩。

    辛盛被侍女带着绕过绣屏,只见整个第三层只左右靠外墙的四个角隔出了四个房间,中间全是开阔的大厅,摆了几个矮桌,中间是一处圆形的高台,像是设宴的时候供舞姬伶人表演的地方。

    只是这大厅里如今只有两个人在,他们面对面的席地坐在铺设的软席上,面对着辛盛的是这茶楼的说书人王先生,背对着辛盛的估计就是此间主人了。

    辛盛瞧着那人身上的衣袍觉得十分眼熟,侍女示意辛盛停下等候,自己脱了鞋履踏上大厅中间的软席去和那背对着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这才侧身回头,辛盛看清了他的脸,愣了一会心中暗道一声好巧。

    那男子瞧清了辛盛之后也是愣住一会,才笑着说:“原来是你,看来你我颇有缘分。”

    他们才刚从那书铺分别,不到一刻钟竟又在此重逢。

    辛盛也笑着说:“多谢兄台适才让书。”

    男子站起身来走到辛盛身边请他过去落座,辛盛本就答应来见茶楼主人,见这人还是刚刚让书给他的书生,自然不会拿乔,脱了鞋履跟着去矮桌处落座。

    侍女很快给辛盛上了茶水,然后轻手轻脚的背身退出去,辛盛瞧着这侍女的动作,愈发觉得这茶楼主人的身份定不简单。

    男子笑着问辛盛:“适才萍水相逢,不曾通过姓名,我姓周,名简,字随安,不知小兄弟名讳?”

    这茶楼主人果然姓周,只是辛盛对皇家之事不了解,不知此人究竟是皇家的谁,放下心中疑惑,辛盛拱手答道:“我名辛盛,还未取字。”

    男子听完低声沉吟:“辛盛……倒是有些耳熟,你可是东安府潍县人士?”

    辛盛点头应是。

    周简大笑出声说:“原来竟是十三岁连中县试、府试头名的神童,失敬失敬,难怪自府试后你就不再来我这茶楼了,想是府试结果出来之后就回潍县了吧。”

    男子说完又替辛盛与说书人做介绍,辛盛说:“曾听过三次王先生说书,说得极好。”

    “多谢公子夸赞。”说书人笑着谢过,主人见客,他便不多留,收起手里的书册告辞。

    等说书人走了,周简笑着和辛盛说:“刚刚从书铺买了那话本子,觉得有意思,我便赶着回来请王先生来看看能不能改一改在茶楼说,前几个月小二说起过茶楼里来了一对人才出众的客人,我还嘱咐他下回若是再见着,我若在楼里就替我引荐一番,谁知几个月都没再见你来过,今日倒是巧,我在外与你碰面却相见不相识,最后还是在我这茶楼相遇了。”

    说完周简又问了句:“当初你身边的同伴怎

    么不在一处?”

    辛盛便解释道那同伴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父子此次来府城是父亲来参加乡试。

    周简听了赞叹道:“难怪你能取得这般成绩,原来是家学渊源,好好好,将来你们若是父子同朝,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周简虽然和辛盛通了姓名,却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只是个茶楼主人,让辛盛喊他周兄,自己则喊辛盛贤弟。

    辛盛本也不是为了攀附权贵而来,自然也不会去出言打听,对方既不说,辛盛便也装作不知的和周简只聊些诗词文章。

    辛盛如今有童生功名,周简自言是个白身,但他才华倒是颇高,和辛盛聊了半上午,竟没有一次接不上话的时候。

    到了中午二人喝了一肚子水,都开始觉得腹中空空,周简才意犹未尽的停止了和辛盛的学业交流,先喊了侍女备宴,再带着辛盛去角落的净房方便。

    近半日的相处下来,周简自觉和辛盛颇为投契,知道辛盛为了听王先生说书而来,他还陪着辛盛去二楼雅间听了一下午的说书。

    等天色渐晚辛盛主动告辞的时候,他颇为不舍的说:“可惜你不是东安府人,不然咱们也能常常见面,这几日你都有何安排?”

    辛盛摇头说:“我父嘱咐我莫要乱逛,除了逛书铺,也就来茶楼听听说书了。”

    周简一听忙说:“那你这几日都来我这茶楼听书吧,我吩咐下去你若来了还是带你来这间雅间,我若是有空就来寻你。”

    周简依依不舍的把辛盛送到茶楼外,虽没表明自己的身份,但送了辛盛一块刻着他字号的玉牌说:“若是遇着什么麻烦,把这块牌子送到茶楼来,我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初次相识,辛盛有心推拒,周简却强压着他收下了,说:“虽初次见面,可我与你投缘,拿你当朋友,你要是拒绝,就是不愿与我做朋友?”

    辛盛虽心里对周简的身份有些揣测,可抛开身份不说,这一日与周简相处确实投缘,这和平日与好友姜南星相处不同,周简年纪比辛盛要大十余岁,读过的书比辛盛还要多,而且不似辛盛从出生至今,都没出过东安府,周简却好似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远超常人。

    辛盛和姜南星的感情多是玩伴,和周简却能探讨学问,又不同于和先生相处那般严肃,有些亦师亦友的知己之感。

    辛盛心想反正自己也不图用周简的身份做些什么,便收下了玉牌和周简说好这几日再在茶楼相见。

    之后的两日,辛盛便每日早起后便直接去茶楼,周简不是时时在茶楼,但每日都会抽空过来待上半天。

    直到乡试的第三日下午,辛盛和周简告辞说:“周兄,我要去考场候我父出场,明日我们便直接回潍县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周简心里十分不舍,咬牙说:“我去潍县也开一家茶楼,以后好常去潍县见你。”

    辛盛听了被惊得呛到,忙说:“周兄,我平日里都在书院读书,半个月才休一次假。”

    谁知周简听了也没打消心思,说:“无事,那我就在你休假那日去,到时候让王先生也那日去潍县说书。”

    辛盛倒是真的很喜欢听王先生说书,面上就露出些纠结之意来,他心想妹妹辛月要是听了王先生说书,定也会喜欢的,带妹妹来府城听说书不方便,要是潍县能听,倒是极便利。

    周简瞧出辛盛的纠结,笑着说:“别担心,开茶楼是生意,便是不为你,我早晚也要把茶楼往别处开的,只是把潍县的茶楼先些开起来罢了。”

    辛盛听了这才不再纠结,笑着说:“那好,等周兄的茶楼开张,我定前去相贺。”

    辛盛和周简辞别后往考场走去,周简在茶楼外看着辛盛离开的背影,茶楼的小二跑到周简身边打趣道:“王爷,这么不舍,为何不把辛公子留下来,咱们王府的属官不是还有空缺么?招他进王府做官,王爷不就能随时与辛公子相见了?”

    这小二与周简关系不一般,他是周简奶嬷嬷的小儿子,亲信中的亲信,如今虽只是个小二,可那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等磨炼些年定是要做掌柜的。

    周简与他说话也随意自在,嗤笑一句:“王府属官算什么正经官职么?他这般人才,将来定是要为皇兄效力的,说不得以后我见着他还要躬身喊一声辛相呢。”

    小二听了叹道:“王爷若不是身份所限,以王爷之才若能参加科举,定也不会输那些考生的,您这么夸辛公子,辛公子真的那么厉害啊?”

    周简点头,心服口服的说:“确实厉害,难怪这么快就被皇兄关注到了。”

    小二一愣,瞪着眼睛满脸震惊,辛盛还只是一个童生,再是聪明,这贺州离京城那么远,如何能和皇上扯上关系?

    周简作为皇子,从小身边就有近卫军相随,近卫军虽隐匿功夫一流,但他还是能看出些端倪来,虽没有直接看到暗中跟随辛盛的近卫军,但他很肯定,那熟悉的气息,和偶尔被注视的视线,定是近卫军的人无疑。

    周简的字随安,取的是随遇而安之意,他是先皇最小的九皇子,他同母的亲哥是犯事的三皇子。

    因为三哥犯蠢,他母妃都惹了父皇厌弃,他也连带着失去了皇位的争夺权,不过他母妃本就是个谨小慎微胸无大志的性子,并不在意,反而愈加教导小儿子莫要掺和朝堂之事,安心做个普通的无权皇子,等新皇继位好被打发出宫做个逍遥王爷。

    周简果然乖巧听话,熬到了父皇去世,皇兄登基,皇兄对老实的他没有迁怒,送他到贺州安家,还给了他好几座茶山。

    第100章

    除了茶山之外,皇兄还在海贸的商船里给他分了些仓位,让他能把茶运到海外去挣银子。

    不过茶不太好卖,听他派去的属官回来禀告说:“王爷,那海船一靠港,丝绸和糖是最先卖完的,咱们的茶除了些富贵人家搭着买一些说回去喝着解腻,其他时候就不太卖得动了,耗到最后返程,价格一降再降,才算是清空了货。”

    周简拿到海贸挣回来的银子,无语的想,原先觉得皇兄送他来贺州,这地方虽不如江州、湖州富贵,可好歹有一清净的好处,过几年攒些银子跟皇兄求求情,把母妃接来养老也不错。

    谁知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海船回来,这一趟下来挣的利润还不如他开着玩儿的茶楼利润高。

    周简说要去潍县开茶楼,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已经决定与其盼着哪日洋人能如追捧丝绸一般追捧起茶叶,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贺州把茶楼开遍。

    茶楼离考场不远,辛盛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但是别家许是出门更早,考场前已经熙熙攘攘的挤了许多人。

    辛盛四处看了看,没有凑到人堆里去往前挤,而是往外走了些站到了一处地势高的地方,这样他能瞧见出来的爹爹,到时候招手也能让爹爹尽快发现他。

    等考场里敲了钟,过了一会儿考场的门被打开,便开始有

    考生排着队出来。

    虽然乡试与府试的时间都是三天,可乡试的试题量比府试却翻了快一倍,辛盛瞧着那些出来的考生各个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见到自家来接的人便一头栽到来人身上,靠着家人的力量被拖着行走。

    辛盛瞧着不由得开始担心起爹爹,犹豫是不是要挤到前面去好早些扶住爹爹。

    不过辛长平竟很快就从考场里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一圈见儿子不在前方,便极有默契的往高处看,瞧见招手的辛盛后,辛长平笑着挥手回应,便越过人群往外挤出去。

    辛盛瞧见爹爹面色红润,眼神清明,步伐稳健,心里松了口气,等辛长平走出人群,辛盛便跑着去迎他,不急着问爹爹考得如何,只连忙把路上买的解暑的饮子递过去。

    辛长平接过竹筒,抬起下巴一饮而尽,问辛盛:“何处买的?”

    辛盛说是书铺旁边摆摊的老婆婆处,辛长平便和辛盛往书铺那里走,去归还老婆婆的竹筒。

    路上辛盛才问辛长平:“爹爹考得可好?我瞧别人出来都没了半条命,只爹爹还精神抖擞,和平日在家没甚么分别。”

    辛长平笑着说:“这就是我为何常常叮嘱你,平时读书莫要太忘我,早晚要活动活动身骨的原因了,为父少时就跟着你阿爷下地,早就练出了一身体力,在县城这些年也每日不忘活动身体,你这几日不在外守着,怕是不知道,为父考舍附近便有两个考生体力不支晕倒在号舍,被兵丁们抬了出去。”

    辛盛听完心有余悸的点头说:“三年才等来一回乡试,中途放弃想必心里难受得紧,回去醒来有得懊恼了,我自是听了爹爹的,每日早晚都去书院竹林活动几圈的。”

    辛长平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回答儿子的问话,眼尾和嘴角都带着些难以隐藏的笑意,说:“此次做题,下笔极顺畅,在稿纸上写完再看,竟无一字可改,大抵是没有问题的。”

    辛盛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笑着恭喜道:“爹爹此次必然榜上有名了!”

    以辛长平性格之谨慎,应该谦逊的否认两句,但此次他真的是第一次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能考中,与前三次相比,就好似一朝顿悟得道了一般。

    身边又只有亲生的儿子,辛长平便没有客套的说些哪里哪里的虚话,点头说:“十几年了,乡试这一关终于看到头了,明日咱们去探望一下惜娘,便先回家,十天后再来候榜。”

    上回辛盛府试,公布名单只需等三天,他们就干脆在府城候了三天,这回乡试得十天后放榜,耗十天太久,辛长平急着回去处理耽误了两个多月的公务,也不愿耽误儿子的学业,便早就决定了考完便回潍县。

    他们回到客栈,肖掌柜专门在柜台候着,见到辛长平的面色便赞:“辛老爷此次必中啊!”

    听到辛长平说明日便走,肖掌柜笑着说:“那十日后辛老爷可定要再来我五福客栈候榜,到时候那喜帖就贴在小老爷喜帖旁。”

    次日许多考生在大堂围成一团对题,辛长平和辛盛也被人拉着要问,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父子俩对视一笑,辛长平说:“考都考完了,结果已定,再纠结也没有用,咱们走吧。”

    买了些吃食拎着,父子俩去了染坊看望宋惜娘。

    “先生许久没来了,是来看望小惜娘的?”门房的老丈竟然还记得辛长平。

    宋惜娘来了染坊近四个月,和染坊的人早就混熟了,她虽不活泼,但安静乖巧,也很招人喜爱,时间久了染坊的人也渐渐了解了宋惜娘的身世。

    知道她本来出身小富之家,结果父母败光家业,留下她和哥哥,现在靠着姑姑姑父才能为生,姑姑姑父还愿意花银子供她来府城学手艺。

    染坊的管事嬷嬷也叹她幸运,遇到了心善的姑姑姑父,染坊上下都对辛长平印象很好。

    老丈麻利的进去帮着传了话,出来后辛长平递了一份松软的点心请老丈吃,老丈也不和辛长平客气,笑着接过来,想着如今的日子,问了句:“这时候来,先生难道是来参加乡试的考生?”

    辛长平点头应是,说:“平日里忙,脱不开身,正好乡试来了府城,顺路来给内侄女送些吃食。”

    老丈虽不懂学问,但是笑着说:“做善事定能得善报,先生这般善心人,必然要中的。”

    见辛长平身边带着的辛盛与他长得有些相似,老丈便问:“这是先生的儿子?”

    辛盛忙上前和老丈问好,老丈笑眯眯的夸道:“小公子定也是个读书人吧,长得一表人才,将来肯定大有出息。”

    长得俊和读书有出息有什么必然关系么?还真是有的,进了殿试,大家才学相差不大的时候,皇上便会随着心意给那长得顺眼的排名往高了排,到授官的时候,长得体面的也更容易被分到好去处。

    正在闲聊,宋惜娘急匆匆的小跑着从染坊里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裹,见到辛长平和辛盛便开心的笑着喊:“姑父、表弟。”

    辛长平关切的问了宋惜娘最近可好,宋惜娘笑着点头,说自己一切都好,还眼露雀跃的说师父说她再学几个月,年底就能出师了,然后迫不及待的把大包裹递给辛长平说:“姑父,我开始跟着师父学染布了,这是我染出来的料子,姑父帮我带回去送给表妹,给她做衣裳穿!”

    辛长平闻言有些惊讶,宋惜娘才学了不到四个月,竟然就开始学染布了,看来她是真的很有天赋,不过这布料是染坊的东西,便是宋惜娘染出来的,怕也不好拿走,便犹豫的问:“这布可以带走吗?”

    宋惜娘还没说话,门房的老丈先开了口说:“无事,无事,可以带走的,交的学费里本就含了布料、染料的损耗费,你们花了钱的布当然可以带走。”

    辛长平这才放心的接过包裹,笑着说:“好,回去让你姑姑替月娘做成衣服。”

    宋惜娘开心的笑起来,说:“我如今还染不了大块的布,所以这布只能先给表妹做,等我能染整匹布了,到时候给姑姑、姑父、表弟都送。”

    辛长平带来的吃食都给了宋惜娘,走时又带回了个大包裹,等租了骡车回到家,辛月围上来,辛长平便把那包裹塞到了辛月怀里。

    辛月还以为是爹爹给她买的东西,一边疑惑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一包,一边迫不及待的拆开看。

    打开之后见是布料,辛月疑惑的问:“爹爹怎么跑去府城买料子了?咱家如今最多的就是布料了。”

    辛长平说:“这不是我买的,你表姐惦记着你,学着染了布料,托我带回来给你做衣裳穿呢。”

    辛月一听颇为感动,宋惜娘这几个月被宋光耀接回潍县,来辛家住一晚,每回都记着给家里买些东西,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心意可贵。

    第一次回来宋惜娘便说以后学会染布要给辛月染漂亮的布做衣裙穿,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辛月这才把那块包的仔细的布料拿出来,抖开一看,竟是一块渐变的紫色绸布,从浅至深,粗略一看以为只是几种不同的颜色,可凑近了一节一节的细细打量,却发现每一寸都与上下有些微区别。

    好似一抹紫烟自然的罩在了一块绸布上,有浓有淡,毫不显得刻意。

    辛长平与辛盛路上没打开看过,也是第一次见,和辛月一般被惊住。

    而辛月瞧着这块布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仙气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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