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从辛长平处听了辛氏商行在潍县的发展,虽有波折,但靠着其女的聪慧,股东们的齐心协力,也算是顺利,尤其是潍县除了有江、韩两家这等行事下作的世家,也有如杨、褚两家这般光明磊落的。
褚家看好辛氏发展,大方的提前支取了三年的巨额银票,助力辛氏商行扩张,而杨氏也想参与其中,却不曾试图染制辛氏利益,而是主动相商,愿意配合辛氏大量种植桑树,为辛氏提供桑叶养蚕。
听到这周祺出言问道:“那位潍县黎山杨怀德,便是杨氏子弟吧?你们可相识?”
辛长平没犹豫的点头说:“自然相识,且渊源颇深,我与我子辛盛皆在杨家开设的黎山书院求学,我子辛盛更是杨怀德亲传弟子,且被招为婿。”
“原来如此,你们竟是儿女亲家。”周祺点头,此刻他对候在外的杨怀德兴趣变大了些。
原来他就好奇对方一个世家子,如何会那般答卷,如今知道对方出身的杨家与齐大人渊源颇深,这人还不顾门户之见将女儿许给平民出身的辛家,此时在周祺眼里,杨怀德已经是一个世家叛逆的形象。
周祺已经从辛长平处知道了他为何会做出如此答卷,虽是受其女行为引导,但真正想出这个办法的依然还是他自己,周祺心中十分高兴,虽父皇驾崩前给他留下了一个名单,名单之上皆是经过父皇多年排查,依然衷心朝廷的官员。
可周祺虽然相信父皇给的这个名单,却不愿只依靠这个名单,毕竟许多人他都从未打过交道,许是衷心,但能力如何?更何况人心易变,他们可能当初对父皇是衷心的,可不一定依然会无条件的衷心于他。
这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科举取士,因为新皇登基开恩科,这次取中的人数极多,周祺迫切的想要借此时机建立真正属于他的班底,这第一个交卷的辛长平给了他极大的惊喜,不仅本人有才华且思想与自己同步,还十分的贴近当年明相折戟的政策,更是如同一只报喜鸟般,为他带来如此好消息。
辛氏商行四成股份,几乎可以等同于贺州织行四成股份,毕竟有了蚕种的辛氏,再加上皇室为其保驾护航,要不了多久就能发展出不逊于江州织行的规模。
周祺自然不可能推拒,在口头上接受辛长平代表辛氏商行的进献后,周祺告诉辛长平等他忙完科举取士之事,便会派心腹前往贺州,一是代替自己与辛氏商行签订契书,二是送辛长平之女的封赏。
安总管带着辛长平出去,让自己的徒弟跟着杨怀德进内面圣,他自己则亲自送辛长平回前殿。
辛长平有心推拒,安总管头发花白,年纪估计比辛长平的爹辛丰收还大。
但安总管执意相送,路上还与辛长平道谢,说:“老奴替皇上多谢辛贡士,皇上年岁尚轻便接过天下重担,他天生心地纯然,先皇教导他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他便将此放在心上,自登基以来,从不曾放纵己身,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可过的日子却还比不上一般的富家公子,今日各位贡士所用的餐食,便是皇上日常的餐食,他如今苛责自己,皆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提醒自己万万不可让前年云州之事重演,今日辛贡士代辛氏商行进献股份之举,实乃大义之行,皇上瞧见天下还有如此义士,想来也能少些压力。”
辛长平闻言一愣,刚刚那餐食对普通农家当然称得上一句丰盛,可便是他家自钱财富裕之后,也不曾再吃过这么简陋的饭食,大姐手艺好,女儿月娘也善于琢磨美食,时不时的餐桌上就会出现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
可皇上堂堂天下之主,竟然每日都只吃这种食物?
辛长平不禁想起一个乡野笑话,村中老头老太闲聊,问皇上在宫里都吃些什么?老头子吃着手里的杂面饼说:皇上定然每日都吃白面饼子!
当初辛长平会被这笑话逗笑,但又为村民想象力的贫瘠而心酸,他们实在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才会觉得白面饼子便是顶顶好的食物。
皇上怎么可能只吃白面饼子?
原来真的会有皇上只吃白面饼子。
从此行为就可窥见皇上对使耕者有其田一事的决心,辛长平回到前殿端起小太监新续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皇上既心系于民,民亦愿用尽全力,随皇上一道,还天下万民一道生机。
杨怀德在外枯坐许久,殿外的小太监倒是没有冷落他,很是体贴的常来为他续水添茶,可如今与皇上只有一门之隔,可不能再去净室了,杨怀德便不敢喝杯中茶水,实在口干也只端起茶盏浸湿双唇聊以纾解。
他没想到辛长平进去面圣竟然去了大
半个时辰,先前安总管说是皇上对他们的答卷有所疑问,要当面问答,杨怀德心想,这个时间都够辛长平当场再做两篇文章出来了。
好不容易门开了,可安总管一直站在辛长平身前,杨怀德连个与辛长平眼神交流的机会有没有,就被小太监请进了殿内面圣。
杨怀德按下心中不安,端正的跪下行礼,皇上叫起后也给他赐座了一个方凳,杨怀德比辛长平要自在一些,虽不曾直视皇上,却恭敬的微低着头将视线落在皇上的下半张脸,靠着余光倒是也看清了皇上的长相。
他正在心里想,皇上甚是年轻,瞧着不太高,还有些瘦弱,宫中什么好东西没有,怎么把皇上养成这样?
突然听到皇上问他:“朕听说杨贡士与适才的辛贡士乃是儿女亲家?”
杨怀德心里打了个激灵,忙拉回思绪点头道:“回皇上,学生与辛贡士确实是亲家。”
周祺觉得辛长平容貌甚好,对比之下杨怀德很有些逊色,他只是气质高华,但论五官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辛贡士的儿子若是似父,那也是个美男子,杨贡士的女儿若是也似父,那就有些长相平平了,岂不是美男配了拙妇?
一边在心里想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周祺一边问杨怀德:“杨贡士出身世家,为何会替女结亲平民小户之家?”
杨怀德不解为何说是招他来问卷,问的却全是个人家事,可皇上有问,他就得答,于是说:“回皇上,学生认为世家也生莽夫,平民也出凤凰,学生亲自教导辛贡士之子数年,最是知道其人品才学无一不优,若还坚持门户之见,岂不是因小失大?”
周祺点点头,这才转到了正题上,问道:“你乃世家子,可我观你的答卷,似对世家不满颇深。”
辛长平的答卷答的是如何限制世家兼并土地,可杨怀德虽没给出类似的办法,却在答卷中把世家如何兼并土地的手段卖了个底掉,一副我虽不知道如何约束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会如何耍手段,我把他们的手段都告诉你们,你们多多防备的意味。
杨怀德听见皇上此问,犹豫片刻后选择直言坦白,道:“皇上有所不知,杨家如今虽是世家,但本朝开国之初,杨家却也只是个在黎山脚下耕田务农的小氏族,只因有一先祖天资聪颖考取功名得以入朝为官,杨家依着先祖之势,后代也努力读书,渐渐才在当地受人尊敬,得了个世家的名号,我少时曾翻阅族谱和先祖事迹,杨家在先祖发迹之前,亦是没少受世家欺压,可等先祖得势之后,杨家渐渐也成了那群世家中的一员,我幼时常常觉得荒谬,长大之后见多了世事发现这竟是常态,平民可欺,平民脱离平民之身,也会认可平民可欺,先祖的选择好似也正常,直到去年皇上亲自为县试出题,我看到了我弟子默出来的文章,好似被当头棒喝,常见便是对的吗?我读过史,知道若土地兼并到极致会是什么后果,到那时大厦将倾,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学生从浑噩中清醒过来,便见家兄组织族人厘清数百年杨家多占的土地,家兄师从齐大人,早就有归田于民之心,可便是他为族长,也不能随自己心意做事,若不是借着去年皇上试探天下世家的东风,杨家可能还是欺压平民的世家一员,学生也无法在皇上面前心安理得的诉说理想,但既今日有机会使学生走到了皇上面前,学生大胆请皇上给予学生信任,杨氏往日之错,是先祖之罪,杨氏未来之错,是学生之罪,学生不愿做罪人,愿随皇上清除世间罪责。”
周祺听着杨怀德这一大番话,中途没有打断过,他瞧得出杨怀德此刻的真诚,也相信他说起少时知晓杨家之行时眼里的痛苦是真的,周祺心里有些动容,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对世家偏见过深,这世上是有许多世家在欺压百姓,可其中应也不是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只是被环境裹挟无法脱身罢了。
第132章
杨怀德离开之后,再有学官来送考卷,周祺便没有再看,而是让学官把所有的试卷收齐了,他再一起细细判卷。
杨怀德被小太监带回了前殿,这时殿中已经不止有辛长平在,多出了几个交了卷的考生,正低头吃着饭。
有那穿着泛白棉布袍的贡士,吃着盘中餐食甘之如饴,也有那穿着锦袍的贡士,正皱着眉嚼着饼有些难以下咽。
之后也零零散散的有贡士交了卷被带到前殿,不过绝大部分的贡士都是在大殿挨到日暮之时学官敲响了钟声后,才硬着头皮把答卷交了上去。
待在前殿的辛长平他们也被小太监们带回了大殿,所有贡士又按着早上的队伍排列好,被带出了宫门外,宫门外有许多马车正候着,司仪太监让他们都坐来时的马车,贡士们忙按着编号去寻早上接自己的马车。
辛长平、杨怀德与杨继学、褚亮这才在马车前碰了面,互相看了一眼没敢说话,上了马车亦是一路沉默,等马车在杨府前停下,四人一一下车进了院门之后,褚亮才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道:“这一天可憋死我了。”
杨继学捂着肚子说:“我倒是觉得饿死了,一天都没吃上饭。”
杨继学忙让家中仆人送些吃的到他院中,然后招呼三人道:“走吧,咱们回屋里边吃边聊。”
坐下垫吧了几口后,杨继学缓过了饿劲,才有力气问好友与堂叔道:“你们为何交卷那么早?这题我感觉可太难作答了。”
褚亮闻言跟着说:“是啊,我瞧那会试会元都是好晚才交的卷呢。”
辛长平与杨怀德对视一眼,辛长平先开口说:“想好了,答完了,便交卷了。”
杨怀德点头说:“我也是,既然答完了,还枯坐在那做什么,不如交了卷出去吃饭。”
听到这两人的自信发言,杨继学与褚亮皆是一脸羡慕,举起大拇指说:“也就是你们能这么自信,我们都是不知道从何写起,好不容易憋出来些吧,又怕答得不好,犹犹豫豫的不敢往答卷上填,愣是等到最后没时间了,才把草稿誊抄到答卷上去。”
杨继学有些患得患失,叹道:“不知道最后排名会如何,本还想拼一把让名次往前些,现在只祈祷莫要给我落出二甲了。”
褚亮那个名次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殿试不会黜落,他便是从第二百九十二落到第三百,都是差不多的,所以对自己名次会不会往下掉并不在意,而是好奇的问:“宫里提供的饭食是什么?听说宫里的御膳可美味了,可惜我今日没能吃到,咱们贺州鼎鼎有名的天香楼就是御厨开的,不过咱们去也只能吃到他徒弟做的菜。”
杨怀德瞟了褚亮一眼,眼里带着些许无奈,但还是回答了他的话,说:“不过是些普通的油饼、稠粥和一个煮鸡蛋罢了,没甚么好可惜的。”
“啊?”褚亮和杨继学皆是一愣,褚亮忍不住抱怨
一句:“宫里就给吃这个啊?那等放榜了,琼林宴不会也尝不到御宴吧?我可期待了许久了。”
辛长平想起安总管的话,怕好友误解了皇上,帮着解释了一句:“倒不是故意苛待贡士们,皇上今日吃的和我们吃的也是一样的,甚至平日里皇上也只是吃这些。”
听到辛长平这话,别说杨继学与褚亮震惊,就连杨怀德都不敢相信,他愕然的问:“学洲如何知晓?难道你先见皇上时,瞧见了皇上用饭?”
“什么?”杨继学和褚亮被杨怀德的话惊得连手上的筷子都松落下一只,顾不得关心皇上吃什么了,连忙追问道:“学洲竟然见到了皇上?”
回来这一路都没什么机会说话,再加上辛长平与杨怀德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跟杨继学、褚亮他们说我们今日单独面圣啦,所以杨继学与褚亮还不知道这事。
但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他们,所以现在辛长平坦然的点了头,说:“是,我们交卷早,皇上有空先看了我们的答卷,我与子胥都得以单独面圣。”
这下褚亮彻底没心情吃东西了,把另一只筷子也扔下,瞪着眼睛激动得脸都红了,说:“早交卷竟然还有面圣的机会!早知道我也早点交卷了!”
杨继学嗤笑一声,给褚亮浇冷水道:“你我那答卷就算早交了,皇上应该也不会想见你我。”
“啊。”褚亮被杨继学的话说得一愣,脸色由红转白道:“那倒也是。”
辛长平这才能插上话,回杨怀德道:“是安总管送我回前殿时告诉我的,说皇上自登基以来,吃的都是今日这样的食物,早先是为了替先皇守孝,后来是因为放不下云州灾民,所以用这样的食物警示自己,对天下百姓来说能吃上这样的食物就是太平日子。”
杨怀德听完动容的说:“今上确实承了成帝遗志。”
杨继学与褚亮在一边听得半懂不懂的,忍不住追问详情,于是辛长平和杨怀德纷纷说了自己面圣的经过。
杨怀德的经历倒还平常,只是和皇上诉说了一番明志之语,辛长平的经历却让另外三人合不拢嘴。
辛家弄出一个辛氏商行,褚家、杨家都知晓,褚亮甚至还亲自带自家商行大管事登过辛家门求合作,杨老夫人和辛月谈好合作后,也送信到京城告知了杨怀恩,杨怀恩也没有隐瞒堂弟和儿子。
说实话没人会不羡慕辛家的运气,眼看着辛家要起家了,可以想象得到以后他们的家境差距将翻转过来,也就是他们都不是那心眼小的,若是那心眼小的都要在心中嫉妒了。
他们虽不嫉妒,可羡慕还是有的,现在一听辛家竟然把近半的股份都献给了皇上,连最稳重的杨怀德都震惊不已,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说:“辛氏……实在大义。”
杨继学随着堂叔的话点头,光是代入的想一想,都觉得很艰难,于是说:“我不及学洲,想想失去的会是多少财富,我都忍不住开始心痛了。”
褚亮算是没少见过银子的了,也心慌得很,憋了半天最后说:“咱侄女儿才是最难得的,皇上给个县主肯定不亏,要我说咱侄女儿配得上做个公主!”
褚亮原先就很懊恼,自己没个适龄的儿子,娶不到这么好的儿媳,现在更是难受,早知道晚几年生儿子了!
等晚上杨怀恩下值回来听说了这些事,也久久无语,最后回过神来瞧着辛长平的眼神十分复杂,很是欣赏、赞叹,又有些自愧不如的羞惭,说:“比起来,学洲你比我更像是老师的弟子,我虽受老师教导,却还是受出身影响颇深,不如你这般大义。”
辛长平四人依然还是把殿试的答卷默写出来,互相传看,杨怀恩瞧过之后,再也不觉得辛长平与杨怀德在伯仲之间,就凭辛长平这答卷,再加上进献之功,这种又有实力又有大义的人才,皇上如何能不喜,辛长平殿试排名必然大有进步。
至于杨继学的担忧,杨怀恩也出言劝道:“这题难答又不是你一人难答,说不定原本会试排名在你之前的人此次答得还不如你。”
这么一想还真是,今日殿试能提前交卷的总共也不到二十人,想来剩下的二百八十余人都是如他们一般不自信的,这么说来,连褚亮都起了几分侥幸之心,若是名次能往前些,总归还是比做孙山要好听些嘛。
虽然后面不再有考试,可几人谁也不想出去游玩,对诗会文会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于是四人都忐忑的在家里等待殿试放榜的日子。
等到了放榜那日,四人谁也坐不住留在家里等音讯,求学二十来年,为的就是今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四人就不约而同的穿戴好了,在门口相遇,一起往贡院走去。
他们来得不晚,但别的贡士也是一般的积极,当初会试的会元是江州人,会试的第二、第三皆是湖州人,整个三百名贡士中江州、湖州各有几十个学子考中,两拨人分别站在左右两侧,泾渭分明。
江州的学子们捧着他们的会元说:“今年的魁首必是出自我们江州。”
湖州的学子很不服气,说:“会试的名次可做不得准,哪年殿试公布的排名不得变化变化,要我说啊,江州会元长得倒是不错,做个探花刚刚好!”
这排名还没公布,江州、湖州的学子倒是火药味十足,不过两边都不曾给别州的学子多余的眼光,这魁首之争,向来是江州、湖州之争,哪有别州学子参与的份,别州的学子能挤进二甲都不错了,毕竟有时连二甲前十都被他们两州包揽了。
别州的学子听到江州、湖州学子狂妄的话语也没什么反应,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大家早都习惯了。
直到贡院门开,学官之首国子监祭酒举着由皇上亲书的明黄圣旨走了出来,贡院前才恢复了安静。
第133章
国子监祭酒是个从头发到胡子都花白的老者,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科进士,为显重视由他亲自唱名,可他年岁不轻,声量不大,于是旁边还站了个年轻的红袍学官,在祭酒大人报出名次姓名后跟着大声复述一遍。
殿试的唱名也是从尾喊到首,在场的贡士们没有落榜的担忧,现在便各个都在心里盼着自己的名字晚些出现,越晚越好啊!
辛长平四人站的位置不在最前方,听不太清那老大人的话,于是只能慢一步听那年轻学官的话,等听到第二百九十二名不是褚亮时,三人极小声的恭喜了褚亮一句:“恭喜谨言排名更进一步。”
褚亮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朝好友们拱手摆了摆,心想着再多进些,再多进些。
第二百八十名了,还没有喊到褚亮。
第二百六十名了,还没有喊到褚亮。
第二百三十名了,依然没有听到褚亮的名字。
随着名次越靠前,褚亮的心脏越跳越快。
终于,那年轻的学官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殿试第二百二十二名,贺州东安府潍县褚亮!”
褚亮双手握拳用力一挥,无声的呐喊了一下。
第二百二十二名,虽离进二甲还有很大差距,可已经算是三甲的中游了,往年贺州的举子进京赶考,能考到二百左右的名次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褚亮都能想象到他这功名传回潍县,自家人会多么惊讶,便是之前他爹想让他拜个老师再苦读些年,也只是想让他摸个三甲的尾巴罢了,他今年可是超常发挥了!
辛长平三人忙一个个的拱手朝褚亮小声道:“恭喜谨言!”
褚亮已经解脱,面上全是放松后的喜意,他朝着好友们拱手致谢,然后拍了拍杨继学的肩膀小声说:“含璋,下一个看你的了,我都能前进这么多,你定然也不会差!”
“借你吉言。”杨继学深吸一口气,开始凝神听自己的名次。
本科取士三百名,每科一甲是固定的三人,二甲一般是取中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杨继学得在一百名以内才能名列二甲,他会试便是第五十二名,殿试的答卷在杨怀恩看来答得虽不算出彩,但也不至于差,保住会试的名次应该问题不大。
果然一路喊到了第六十名,还没有出现杨继学的名字,他悄悄的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不少,现在开始什么时候出现他的名字,他都能笑着接受了。
当报出的第五十二名依然不是杨继学时,杨继学脸上出现了笑容,心想哪怕进步一名也是进步,可等到第四十名还没有自己的时候,杨继学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一甲三人和二甲前三十是能直接授京官的,他离二甲前三十已经只差几步之遥,杨继学连呼吸都放轻了,身子不自觉的前倾,微侧着脸用耳朵对着前方那两位大人。
直到那声天籁般的唱名声出现,“殿试第三十二名,贺州东安府潍县杨继学!”
杨继学得偿所愿,忙回身一边一个的拉住辛长
平与堂叔的手,小声但难掩兴奋的说:“我进二甲前三十了!堂叔,学洲,把我的好运传递给你们,你们定然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杨怀德看过辛长平的殿试文章后,早就绝了与其争锋的心思,辛长平竟然能想出这般答案来,杨怀德内心已经十分佩服对方,他已经认定辛长平排名会在自己之前,于是笑着说了一声:“到我了。”
自从唱名进行到前一百,便开始频频连着出现江州、湖州的学子,每喊到那两州的学子,那两处扎堆的学子们便会出现一番骚动,他们好似在记数与对方作比,比一比哪一州在前一百的学子更多。
刚刚杨继学被唱名第三十二,两处学子纷纷皱了眉,湖州学子中有人轻声问:“那贺州解元不是才被唱名第五十六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挤进二甲前三十的?”
他旁边站的正是此次会试前三之一,这位学子摆摆手说:“许是往年的举子,又多苦读了些年,进步了许多,没甚么奇怪的。”
湖州学子适才还说江州那会元长得俊俏,这位说话的湖州学子长得也不差,他似乎在湖州学子中极有威信,见他开口,湖州学子纷纷点头说:“子逸所言有理。”
下面的骚乱影响不到上面祭酒大人的唱名,如今所剩名次不多,虽祭酒大人还是与先前一般的速度,但底下等着自己名字的学子揪心的觉得祭酒大人喊得越来越慢了。
当然了,他们并不是希望自己的名字立刻出现,而是希望快些喊到最前面的那几个名次,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二甲前列甚至一甲内。
可是当祭酒大人真的一路唱到了二甲前列时,满场的学子都愕然无声,安静了几息才互相张望。
连原本觉得到了前面的排名,与自家无关的其余州的学子都忍不住开口确认道:“第五名湖州姜颉?是会试第三那个姜颉吗?怎么成了殿试第五,落到二甲甚至连传胪都不是?”
还没等他们多惊讶两息,祭酒大人继续往下唱名道:“殿试第四名,江州鹭江府徐壑!”
刚刚质疑姜颉名次的那人话音才落,这下更是满脸愕然的道:“这怎么可能?徐壑可是会试会元,竟也落出一甲?”
连别州的学子都不可置信,更何况江州与湖州的学子,那湖州姜颉早在听到自己落到第五时,就脸色发青,满脸愤然,低声同友人抱怨道:“我瞧今科皇上怕是故意针对我们世家出身的学子,我倒要瞧瞧今科一甲都是些什么人物!”
等听到会试压自己一头的徐壑也落到二甲来,他皱起眉说:“那徐壑出身江州蚕户,为何也会被下落排名?”
可唱名的祭酒大人并不会给他们留足发问的时间,接着便喊出了一甲的排名。
“殿试第三名,今科探花,湖州河阳府泾县陆志安!”
“殿试第二名,今科榜眼,贺州东安府潍县杨怀德!”
“殿试第一名,今科状元,贺州东安府潍县辛长平!”
许是老大人一直攒着力气,到喊一甲三人时发出了远超先前的音量,也没有给身旁的红袍学官插言复述的时间,自己一气喊完了一甲的三人。
那红袍学官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复述,毕竟老大人最后这三句喊出来的声音可不比他这个年轻人弱,但他好似有些强迫症,整个皇榜都喊到尾了,偏偏一甲不给他喊,太难受了,憋红了脸干脆心一横扯着嗓子复述了一遍。
懵了的众人被红袍学官这惊雷一般的声音惊醒过来,红袍官员身边的祭酒大人更是吓了一跳,埋怨的瞟了红袍学官一眼,不过细看祭酒大人瞟那红袍学官的眼神不像是在责怪下属,倒像是在瞪自家晚辈。
祭酒大人瞪完了红袍学官,转过脸来接着说:“本次春闱共取中进士三百名,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一百名,赐进士出身,三甲一百九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
祭酒大人话音落下,守在一旁的官差从祭酒大人手里接过皇榜,张贴到贡院前,而守候在一旁的礼部官员站出来大声询问:“今科一甲可在此?”
怔愣的湖州人率先回神,把陆志安推到前方大喊:“一甲探花湖州陆志安在此!”
而杨继学与褚亮脸上带着狂喜之态,杨继学把杨怀德护在身后,褚亮把辛长平护在身后,奋力的往前方挤去。
有学子被他们挤得趔趄,皱着眉回头怨道:“挤什么挤?皇榜都唱完了,大家都要去游街了,还往前挤个什么?”
杨继学与褚亮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喊道:“一甲状元/榜眼在此!”
那抱怨的学子闻言连忙往身侧退却一步,还扒拉身边的好友道:“快瞧,这就是那一甲的状元和榜眼!”
杨继学与褚亮一路喊,遇到的学子纷纷相让,等终于突破了人群,杨继学与褚亮便留在学子堆里,只把辛长平与杨怀德推上前,这一刻他们心中无比骄傲。
这可是他们贺州的一甲!这可是他们东安府的一甲!这可是他们潍县的一甲!这还是他们的家人与挚友!
辛长平与杨怀德被杨继学与褚亮护着,一路虽是从人群中挤出来,但发鬓不乱,衣袍不皱,两人一个俊朗非凡,一个也气质高华,一起站到那湖州探花陆志安身旁。
辛长平居中朝礼部官员拱手行礼道:“学生乃是今科一甲状元,贺州辛长平。”
杨怀德也拱手行礼跟着说:“学生乃是今科一甲榜眼,贺州杨怀德。”
那位湖州探花跟在杨怀德之后接道:“学生乃是今科一甲探花,湖州陆志安。”
礼部官员查验了三人身份,身后便有托着红袍的侍从站出来替三人换上新袍,戴上官帽,还为每人身前系上一朵大红绸花,另有三名侍从牵着温顺的御马请三人上马。
第134章
那位陆志安正是先前帮杨继学说话,被友人喊做子逸的俊俏贡士,在放榜之前,他内心也有些期盼,自己能否超过会试的成绩争一争那文魁之位?
不过既然结果已出,他也没有过多沮丧,好歹自己还是一甲,再说了,探花郎向来是长得俊美的进士才能担任,当不上文魁,混个颜魁当当也行。
结果那陌生的状元郎一出现,陆志安瞧见对方的长相后心里犯起嘀咕,这人分明比自己更适合做这探花郎嘛!
三人被牵马的侍从扶上了马,身骑白马,墨冠红袍,被侍从牵着从贡院出发,一路招摇。
三年才一次的新科进士游街,道路两边早挤满了出来瞧热闹的京城百姓,路旁的茶楼酒肆里更是有不少公子小姐们推窗往外张望,不少有女待嫁之家,更是带着家仆在路边蹲守,准备好了瞧上合适的就来一场榜下捉婿。
最前方有官差举着牌子开路,辛长平他们一甲三人着红袍骑大马被牵着走在前方,他们身后今科的新进士也都得皇上赏花,簪在发鬓之上,跟在一甲身后一同游街。
百姓们瞧见从贡院那走出来的这一行队伍便开始热情欢呼,有人大喊恭喜,有人对一甲三人的样貌品头论足,陆志安就感觉自己分明听见有人说今科探花还不如状元生得俊俏,他脸上的笑容都险些没挂住。
一甲的三人骑在马上被官差护在身后倒还平安,后面步行跟随的其余进士们就不一样了,被那些准备捉婿的人家伸手拽住便问:“进士老爷可有婚配?我家小姐年方十八,美丽善良有才华,嫁资丰厚善持家!”
游街的进士队伍时不时就丢了几个人,不过跟随的官差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一般,毕竟那进士老爷又没有不愿意,人家两厢情愿的事,他们才不做那没眼色的恶人呢。
不过今科年轻的进士实在是比往年少许多,那瞧着面嫩些的都被挑走了之后,竟然连杨继学、褚亮这种蓄须的三十余岁的进士也开始被人拦住问话。
褚亮被吓得一路高喊:“吾家有贤妻!”
杨继学虽和离了没有娘子,可他如今亦没有续娶的打算,便一路喊着:“吾有儿有女!”
等一路游街结束,三百人的进士队伍里少了近三分之一,褚亮与杨继学互相为靠,紧紧拉着对方,防止被人趁乱带回去,毕竟那家里已经办上了喜宴,只等着抓一个新郎官回去便礼成的事,每届春闱都有听说。
一圈逛下来,又回到了贡院,一甲三人翻身下马,不约而同的揉起自己笑了一路开始发酸的脸颊。
这等大喜之事,便是杨怀德这不爱笑的人都不能冷着脸煞风景。
官差和侍从们牵马离去,陆志安主动和辛长平他们搭话道:“我名为陆志安,字子逸,湖州河阳府泾县人士,见过二位同年。”
辛长平与杨怀德忙还礼互相报了表字与家门,陆志安便喊他们为:“学洲兄,子胥兄。”
这时的读书人年过三十便需得蓄须,而陆志安面上还未蓄须,年纪显然比辛长平与杨怀德要
小,故而称他们为兄。
杨怀德早到京城半年有余,在各大文会诗会上曾见过陆志安,只是对方是众星捧月居上首的那位,两人不曾单独说过话,但杨怀德知道,对方是湖州乡试解元,有名的湖州大才子,与那姜颉并称为湖州双杰。
去年赶考的举子们进了京城,京城的好事者便开了不少盘口赌谁是新科状元郎,江州徐壑、湖州陆志安、姜颉乃是顶顶热门的人选,今日一放榜,下过注的人没有一个不苦着脸的,大热的三人没一个中状元的,今科这是庄家通吃啊。
陆志安出身湖州望族陆家,虽是旁支,可也家境富裕,从小吃穿不愁,他又天资甚佳,不仅得自家人宠爱,便是族里的嫡支长辈也对他甚是喜爱,他是个从小没吃过苦的,见的都是人间美景,吃的都是人间美食,成长得无忧无虑,心胸开阔。
不同于姜颉与徐壑一个黑着脸,一个也满心懊恼,陆志安倒是只失落了片刻,就接受了被辛长平与杨怀德才压一头的事实,笑着说:“那日殿试我注意到了,二位学兄是最先交卷之人,其实名次滑落我也有所预料,我答得着实不算好,二位学兄殿试能后来居上,定是发挥得比我们都强。”
作为会试第二,陆志安殿试竟然没能提前交卷,他自己便出自土地兼并最严重的湖州,前年湖州之乱虽不在他的家乡河阳府,可博阳府与河阳府接壤,博阳府的乱民之事,河阳府人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河阳人听说的也只是云州暴民围困博阳府城,被博阳府守备率兵击溃,直到去年县试考卷的那道考题被传出,陆志安才知道所谓的云州暴民只是一群因云州旱灾产生的饥民,本地官员赈灾无能,他们才一路乞讨逃到临近且天下闻名的粮米之乡湖州求个活命罢了。
陆志安知道此事详情之后,曾不解的问自己父亲,湖州大户谁家都不缺粮,就算灾民人数过万,可博阳府大户那么多,一家出一点米粮,也能帮云州灾民熬过灾情了,毕竟灾民又不需要大鱼大肉的供应,只要每日得一碗稠粥,都能熬过去。
他爹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道:“若如此,日后天下何处有灾荒,灾民都要往湖州涌了。”
三人在一处简单聊了几句,约好了鹿鸣宴后再约详谈,便都被同乡的友人拉走庆祝去了。
辛长安与杨怀德自然是和杨继学、褚亮碰面后一块儿回杨府,只是见他二人衣袖皱巴,发鬓松散,皆被吓了一跳,愕然的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游街而已,怎么好似和人打过架一般?”
“你们高坐马上有官兵相护,哪里知道我们在后面的凄惨。”两人举起衣袖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的说:“差点儿就被那不讲理的人家拉回去拜堂了,都说了我俩家有贤妻、儿女,竟然说什么家中小姐可做平妻!”
辛长平与杨怀德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惹得杨继学与褚亮更是生气,一路生人勿进的散发着冷气,路上本有女子想往他们身上丢香包,也被骇得不敢动作。
等回到了杨府,院门外早放过许多鞭炮,铺了一地的红色碎屑,围着一群附近的邻里,瞧见四人结伴而归,纷纷高声大喊:“状元郎回来了!榜眼回来了!”
被忽视的杨继学与褚亮对视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还是认命的帮着家仆一块儿护着辛长平与杨怀德脱离大家的围攻,好不容易进了门,四人面面相觑。
辛长平与杨怀德头顶的官帽被人摘走了,辛长平胸前的红绸花也被人趁乱解走了,甚至辛长平身上御赐的红袍也被人扯掉了一只衣袖,而杨继学与褚亮头上簪的花也无影无踪。
褚亮最先笑出声来,说:“京城百姓可真吓人,连学洲的衣裳都给撕烂了。”
辛长平举着没了一只衣袖的胳膊无奈的笑,说:“还好里面还有内衫,不然可是有辱斯文。”
他俩一唱一和的,把杨怀德与杨继学都逗笑了,杨怀恩收到消息刚赶出来,就见到四人亲密无间的笑成一团,他脸上十分欣慰,这官场之上做独狼的滋味可不好受,自家这两个晚辈和两个弟子,本就情谊深厚,又有缘同科高中,实乃大喜。
尤其是辛长平中了状元,堂弟中了榜眼,他买下的这宅子,怕是能卖出天价来,至于儿子与褚亮,他们这进士身份都只成了个添头。
杨怀恩不吝啬的从京城最贵的酒楼里定了席面,拉着四个晚辈喝了个酩酊大醉,今日之喜,竟比当年自己高中那日更甚,后辈有望呐!
京城里放榜之后,四人便等着皇上御赐琼林宴,琼林宴之后便是候着吏部派官职,杨怀恩便是吏部官员,齐大人更是吏部尚书,四人内心自然十分安稳,他们派官的去处自然不会差。
而春闱报喜的官差也都在放榜那日后便揣着喜报,骑着快马一起出了京城后四散开来。
朝着贺州方向去的有近三十骑,到了贺州境内后往东安府的有十余骑,进了东安府再一分散,竟然还有足足四骑结伴。
官道上快马奔过尘土飞扬,官道边的茶肆里歇脚的客人瞧见这一行官差,纷纷讨论起来可是有何大事发生。
有那见多识广的客人了然的说:“这定是春闱放榜从京城来报喜的官差,瞧他们这方向估计是去潍县的,看来今年潍县出了新进士了!”
同桌的客人满眼艳羡道:“这么有牌面啊,竟然得这么多官差去报喜,这新进士家里真有福气!”
刚刚那客人也疑惑起来,沉吟道:“按理说,一个进士只得一个官差登门报喜啊,刚刚过去了四个……”
第135章
跟他搭话的那个客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难道今年潍县中了四个进士?”
那懂行的客人面色震惊,但还是肯定的点头道:“必然是了,我得去潍县瞧瞧这热闹,一县之地,竟然同时出了四个进士,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呐!”
他从荷包里掏出银钱来扔在桌上,朝里面忙碌的店主人喊了一声“会账”,茶肆的主人瞧了一眼便笑着说:“您放在桌上尽管走便是。”
他便和茶肆主人摆摆手,起身去牵了自己栓在马棚里的老马,刚刚跟他搭话的同桌小伙追了上来,从马棚里解下一头大青驴,追着他说:“我也去,我也去,咱俩搭个伴吧!”
两人一块儿上路,便互通了姓名,那懂行的客人叫徐乙,年纪三十有余,东安府人,曾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去年娶了一个脱籍的官伶为妻,便开始做行商生意养家糊口。
跟他搭话的小伙子年轻得很,怕是刚及冠的年纪,名叫何安,他是临安府人,家中在县城开了个布庄,主卖棉麻布匹,但也眼红人家绸布庄做的贵人生意利润更大,只是江州太远,他娘亲不放心他与他爹远行。
今年听到风声说东安府潍县有绸布卖,东安府近便,
他娘亲便打发他来探听情况,还给了他一张百两的银票,若是真的有绸布卖,让他定要带着货回家。
徐乙一听道了一声巧,原来他也是要去潍县买绸布的,他一个行商自然没本钱做那绸布生意,只是他新娶的娘子眼热人家穿着的玄紫绸衣,徐乙爱他娘子如珠似宝,了解一番后发现那潍县绸布单裁几尺便得近一两银子,可在潍县买整匹的绸布才三两银子,整匹的绸布能裁出做十身衣裳的料子来呢。
他心思活动,便在卖货的时候和一些穿着体面、付钱大方的客人们搭话,问他们想不想买那潍县有名的玄紫绸,一身料子只需五钱银子。
收到许多定金,他又把家里的小宅子抵押给了商行换得了些银子,凑够了近百两,忙赶来潍县买绸布。
听说这潍县的绸布极难买到,徐乙早就做好了在辛氏商行前排队数日的准备,不过现在还是追上去瞧热闹重要,四个进士老爷,这等大喜事百年难得一见。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拿到进士老爷家散的喜钱,到时候好好收起,将来与娘子生下孩儿,便可以挂在胸前保佑孩儿聪明伶俐。
他们一个骑着老马,一个骑着青驴,自然追不上那骑着壮年好马的官差,不过徐乙眼神好,远远的坠在后面也能看见远处的官差身影。
见那四个官差全进了潍县,直奔潍县县衙而去,两人好不容易追到了县衙外,何安问徐乙:“为何他们要进县衙?不是直接去进士老爷家报喜吗?”
徐乙摇摇头说:“县里出了进士老爷,也是教化有功的政绩嘛,定然要派上差役一道去恭贺。”
谁知从县衙出来的竟然还有县令本人,坐上了官轿跟着那四个官差一块儿出发,躲在远处的何安又问上了:“怎么县令大人也出来了?”
徐乙皱着眉思索,有些犹豫的说:“一般县令大人是不会跟着去的,除非中进士者与他有交情,或者名次极高?咱们快跟上去就知晓了!”
他们跟在后面,瞧见那群官差先去了一个挂着褚府的大宅院里,但那位县令老爷的轿帘都没有掀开,只有一个官差进了褚府的门,不一会儿后便腰间新挂了一个沉甸甸的大荷包走了出来。
之后便一路向山而行,到了黎山脚下,这回县令大人出了轿子,两名官差上去敲门报喜,一人说:“恭贺贵府杨继学老爷高中二甲第二十九名,赐进士出身。”
另一人高声喊道:“恭贺贵府杨怀德老爷高中今科榜眼,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
跟在后面的徐乙满脸不可置信,呐呐道:“竟然真的有人高中一甲。”
可榜眼都出来了,还有一个怀揣着喜报不曾动作的官差,那得是什么名次?
徐乙都顾不得留在杨府外候着杨府散喜钱,催着老马紧紧跟着官差和潍县县令,一路出了县城,过了清水镇的牌楼,许久终于瞧见了一个长河村的村牌。
这个叫做长河村的地方,竟然就是他们打听的可以买到绸布的地方,村子里人非常的多,却有许多人都不是村民的打扮,瞧见县令大人的官轿,便议论纷纷起来。
潍县本地的绸布商人最先认出来,小声的说:“这是县令大人的官轿吧?听说那江、韩两家还不死心呢,拉拢了县令大人想要给辛氏商行多收几重税,说辛氏商行的桑园把桑叶给蚕所该交一回税,蚕所把丝茧给丝坊也该交一回税,丝坊把布匹给染坊也该交一回税,染坊把染好的绸布送到商行还得交一回税,至于商行把绸布售卖给我们,这一成的税也万万不可少。”
旁边有那外府来的绸布商人震惊的接话道:“五成税?便是成帝大力推行商业以前,商家被收重税也不过十税三、四,潍县这县令莫不是脑子发昏了,能跟着这么乱搞?”
还有个东安府的商人插话说:“我听说辛氏商行可是有简王做靠山的,县令大人在简王面前算什么?胆子这么大?”
潍县的商人摇头说:“江、韩两家主支就是你们府城的,听说他们日日去简王府求见,许诺若是简王助他们得了蚕种,直接送简王每年万匹绸布,还替简王运到滨州分文不取呢。”
“豁!”东安府的商人满脸好奇的追问道“那简王答应了?”
潍县的商人睨他一眼,问他:“你不是东安府人吗?怎么你们府城的事还不如我知晓得多?”
东安府的商人讪笑道:“我年后就跑去江州买绸布了,前日才回到东安府,刚歇了一日又马不停蹄的被娘子赶到潍县来买布,上哪知道去呀。”
潍县商人闻言心有戚戚的拍拍东安府的商人,感慨了一声:“君亦是家有悍妇啊。”
那外府的商人着急知道下文,忙催问了句:“那简王究竟答应没有?”
潍县商人摇摇头,瞧着下了官轿的县令大人说:“简王年前就回了京城,听说贵太妃老人家三月末的大寿,一直留在京城还没回贺州呢,简王府没人敢替简王拿主意,所以没答应也没拒绝,这江、韩两家才敢拉着县令大人给辛氏施压嘛。”
他们凑在一块儿小声说得热闹,旁边的商人虽没插言却也听得津津有味,却见那县令大人一点没有来施压的高傲之态,反而面色惶惶,而且他堂堂一个一县首官,却被一个官差站在了身前,商人们瞧得不太对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道:“瞧着可是有大事发生呐,有没有人知道缘由啊?快给大家解解惑。”
没人知道内情,不过也没让他们猜疑许久,那走到县令身前的官差便从怀中掏出明黄的喜报来,从村口便开始一路高声喊道:“恭贺辛长平老爷高中今科状元!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原本人声鼎沸的村庄在这一声高喊之后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敢动也不敢言。
直到有个童子尖叫一声,欢呼道:“族叔中状元了!族叔中状元了!”
童子带着一群孩童都欢声笑语的大笑着跟在官差身后,官差喊一句:“恭贺辛长平老爷高中今科状元!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一群辛氏的孩童就跟在后面接上一句:“恭贺族叔高中状元!”
官差没有拦着这群孩子,反而还刻意留出时间等他们插上一句,一路高喊着进了长河村宅院深处,村口那些绸布商人才接连回过了神,面面相觑,迷茫又虚幻的问身边的人:“我可是在做梦?辛氏有人中了状元?辛长平是谁?”
潍县本地的商人虽然也表情茫然,但还是点头说:“辛长平是辛氏商行的股东,还是辛氏商行管事辛月娘的父亲。”
那外府来的商人啧啧有声,道:“我瞧你们说的那江、韩两家怕是踢到铁板了,人家辛氏现在不靠着简王,也不怕他们了,那可是状元郎,将来的天子近臣,说不定日后能官至宰相呢!”
潍县商人赞同的点头,扫了一圈村口的人群,见那几个日日在长河村蹲守的江、韩两家家仆已经消失不见,他脸上浮现出看好戏的期待之色,笑道:“许是咱们日日守在这,早晚能看一出负荆请罪的好戏!”
报喜的官差一路走到辛长平家的宅院外,早被腿脚快的族人报了信的辛丰收惊喜得控制不住手脚,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出了院门,嘴巴张合了几回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官差理解的笑了笑,把喜报卷起来递到辛丰收的手上,恭敬的贺道:“恭贺贵府辛长平老爷高中今科状元!”
第136章
六十余岁的辛祝得了消息从蚕所里出来,迈着大步脚下生风般朝着辛长平的院子赶去,他儿子在后面紧追着险些被他甩脱,张嘴喊道:“爹,慢着些,慢着些,您都大把的年纪了,要是摔一跤就不好办了!”
辛祝头都不回,只有风送来他的回话:“你爹我脚下稳得很!莫要咒我!去晚了报喜的官差都走了,我辛氏出
了状元,我作为辛氏族长怎么能错过!你自己慢慢走吧!”
说完辛祝的脚步不仅没有放慢,反而频率迈得更加快了些,追在后头的辛文叹了口气,干脆快跑了起来追到辛祝身侧,随时准备着扶他爹一把。
他们赶到之后便开始扒开把辛长平的院子围得严实的族人,族人不甚高兴的回头要骂,见是族长才讪笑着纷纷让开路让辛祝和辛文挤到了最里面。
正好瞧见辛丰收被官差塞过喜报,嗫喏许久却发不出一言,辛祝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忙上前去解围道:“多谢官差大人前来报喜,我堂哥太激动了,大人进去喝杯茶水。”
辛丰收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拉着那官差请他进去。
京城来的官差笑了笑,说:“潍县本地的县令大人也来给您家贺喜了。”
一群人四处寻找,才发现县令大人被落在人群之外,瞧见大家都盯着自己,脸上尴尬的笑了笑,拱手道:“恭喜辛老太爷培养了一个好儿子!”
上回县令大人召辛氏商行的管事们去县衙敲打时还不是这副样子呢,不过今日是辛氏的大好日子,没人会败兴致,辛祝当做不曾有过前嫌般主动请县令大人也进去喝茶。
在他们进去后,辛祝推了还在发愣的辛长安、辛长康两兄弟,小声的说:“打赏的荷包可准备好了?官差一路从京城赶来咱们这送喜报,荷包可得装厚些。”
“嗳。”辛长安回过神来忙跑回隔壁去装银子,他们家里现在都不缺银子,想着族长叔爷的话,辛长安拿出一个整十两的银锭子,又从箱子里特意翻出一个喜庆的红荷包来装好。
回到大哥的院子,那官差正在讲大哥中状元游街那日的盛况,听得满院子的族人都面带红光与有荣焉,他爹也终于发出了声音,一声声的道着好。
辛长安站到他爹身后,把荷包悄悄递给他爹,辛丰收摸到荷包里的银锭子立刻反应过来,等那官差说完了话,便满脸是笑的把荷包递到官差的手上,笑着说:“劳烦大人一路辛苦前来报喜,这点银子给大人买点酒吃。”
这种荷包都是可以收的,官差也没客气,茶也喝了,喜钱也收到了,官差便起身告辞,潍县县令如坐针毡,连忙也跟着告辞,辛氏的人也没有留他。
把他们都送走后,辛长康嗤笑道:“那县令大人真是一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先前欺负月娘年幼,黑着脸唬人,一口一个辛氏纳税不足大逆不道的,若不是月娘虽年幼但胆子甚大,还早就读完了朝廷税法,他恨不得当场压着月娘签字认下那五成重税呢!”
辛丰收不懂商行的那些事,只是一脸激动的捧着那明黄的喜报,嘴里念叨着要把喜报裱起来挂在堂屋里供起来。
辛祝听了忙拦下说:“堂哥,咱们得开祠堂,把这喜报供到祖宗牌位前,让列祖列宗都知晓咱们长平考上状元了,以后辛氏改换门庭了!”
“是,是,是。”辛丰收连连点头,转脸去喊两个儿子道:“快去县城叫你们大嫂带着盛哥儿、月娘、年哥儿他们回来,还有你们大姐和玉娘,这是咱家的大喜事,快都接回来。”
辛长安和辛长康忙去给家里的大青驴套上车,架着车辛长康随口抱怨了一句道:“早知道买匹马了,这驴走得太慢。”
徐乙挤在人群里瞧了半天的热闹,还打听出了这新科状元家里的人际关系,知道这两人是新科状元的亲弟弟,还是辛氏商行的股东、管事,忙笑着凑上去说:“两位老爷,我有马,我能帮你们去报信。”
瞧见面生的徐乙,辛长康疑惑的问:“你是何人?”
徐乙连忙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来潍县买绸布的,路上正好遇到官差去潍县报喜,便一路跟随着从县城跟到了长河村。
辛长康管着蚕所,自然知道今年为了扩大规模,开春后的第一批蚕大都要留着产卵,能制成丝茧去缫丝织布的不多,虽然简王要夏季才运布去滨州,可自家收了褚家的大笔银子,如今有产量需得优先供应褚家,估摸着只能漏出点少量的布料散卖给自己来买货的绸布商人。
去年那玄紫绸卖得极好,但凡是进了这绸布的商人都赚了不少银子,这消息一漏出去,便有不少商人上门来要提前预定。
可如今蚕宝宝们才刚养了月余,才开始有吐丝结茧的迹象,老蚕户还要筛选出强壮的蚕来繁育产卵,能有多少淘汰下来做丝茧,他们还不晓得数呢,自然不能随便许诺。
于是侄女儿月娘说等确定了数量,再留够褚家要的数,剩下的便给要订货的商家发订货单,拿到订货单的过两月便可以来取货,没拿到的就不用等了,等再一下批再来买吧。
谁知这消息放出去,那外地来的商人都不敢走了,就在清水镇上的客栈开了房住下,每日都跑到长河村来混脸熟攀交情。
见他们外来的商人这样,潍县本地的商人也跟着日日来长河村守着,别自己家门口的货,最后全被外地人抢走了。
所以听到徐乙说自己是来买绸布的,辛长康忙说:“你帮我们送信也不能答应先给你绸布的,我们辛氏讲究公平,连我们股东胡娘子家的绸布庄要买绸布,都派了人来候着放订货单呢。”
见辛家人误会,徐乙忙摇头解释道:“嗳,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讨点喜钱回去给我孩儿戴着,保佑他们聪明伶俐。”
辛长康听了这才松了脸色,笑着问:“这样啊,那没问题,不止给你喜钱,回来还请你喝喜酒,你家几个孩子?”
“那好,那好,喝了状元郎的喜酒,我自己也能蹭点喜气。”徐乙高兴的笑起来,听辛长康问他有几个孩子,他不好意思的说:“还没生呢,我去年才成的亲,先备着早晚能用上。”
辛长康被逗笑了,说:“那好,你骑着马快,帮我去黎山脚下的杨氏居地,到黎山书院帮我把我大侄儿接来,他叫辛盛。”
徐乙一听,笑着说:“状元郎家的少爷吗?怕不是将来又是一个状元郎!老爷放心,我定好好把少爷接来!”
辛家出了辛长平这个状元郎,已经是改换了门楣,若是他儿子辛盛再中了状元,那这辛氏可就彻底翻身了,两代状元起码能保辛氏五十年,听徐乙这话辛家两兄弟自然高兴,辛长康笑着说:“借你吉言!”
辛长安瞧了眼弟弟,问:“单把盛哥儿接回来,那你家砚哥儿怎么办?”
辛长康一愣,是了,忘记自己大儿子辛砚也在黎山书院念书呢,他尴尬的笑了笑,问徐乙:“你那马可能坐下两个孩子?”
徐乙忙说:“我还有个同伴,骑着健壮的大青驴,跑起来不比我的马慢多少,我们一块儿去定能把少爷们都接回来的。”
徐乙快步跑回村口,何安胆子没徐乙那么大,没敢跟着徐乙一块儿混到辛氏族人里,一个人在长河村的村口牵着自己的大青驴和徐乙的老马。
徐乙忙拜托何安同他一起去接状
元郎家的公子,何安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那可是状元郎家的少爷,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人物呀,高高兴兴的随着徐乙一块儿又朝着来时的路返程回去。
而辛长安和辛长康两人架着驴车往潍县县城赶,先去了朝市街的锦绣阁把宋氏喊出来,宋氏一听自家夫君考中了状元,喜得眼角直掉泪,跟徒弟崔慧娘和掌柜齐菡娘交待一声便上了驴车。
他们架着驴车回到了辛家的宅子,今日辛月在家里,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见娘亲和二叔三叔一块儿回来,忙上去问:“娘亲,二叔、三叔,发生何事了?”
宋氏眼角带泪,但嘴角的笑合不上,搂着女儿高兴的说:“月娘,你爹爹他考中了,中了状元!”
辛月听了又惊又喜,前几日家里才收到爹爹的来信,说他考过了会试,排在第五,家里人已经是高兴至极了,谁知殿试爹爹竟然还能一飞冲天,当上了状元郎!
宋氏去屋里抱小儿子辛年,辛月欢快的跑去喊姑母,等一家子人都收拾好了,辛长安已经帮着把飞毛腿套上了车,两兄弟一人架着一辆驴车,带着嫂子、大姐和侄女儿、外甥女、侄子一块儿往长河村去。
辛月瞧这路线奔着出城去了,忙疑惑的问:“不去接哥哥吗?他还在书院里呢。”
第137章
听说有人想要自家的喜钱,主动帮着去接了哥哥和堂哥,辛月笑着说:“正好商行才从钱庄换了许多新铜钱,回去拿银子换一些过来,家里定然要开流水席,来贺喜的客人都发上一些,给大家都沾沾喜气。”
听到这宋氏问:“二弟,家里给那报喜的官差多少喜钱了?”
辛长安回说:“叔爷提醒我要多给,我就包了一锭十两的整银锭。”
宋氏连连点头,如今她开的两个铺子加起来每月都能收益二、三百两,便是给掌柜和辛月分完红,她也还剩下一、二百两。
这还不算何令芳在京城开人偶铺子的那份收益,自从有了人偶盲盒之后,那一间人偶铺子每月的收益比锦绣阁和锦衣坊加起来还多,何令芳每季度给锦绣阁汇一次分红,每回都有几百两。
宋氏拿着汇票去钱庄提银子,才知道何小姐的话本铺子竟然也有自家女儿的股份,话本铺子给女儿汇的分红也不比人偶铺子少多少,如今都不用等辛氏商行扩大规模,辛月的个人收入早都超已经过了全家的收入了。
宋氏自去年买了宅子掏空的家底,如今竟又攒下了上千两。
那么些银子存在钱庄里,宋氏再也不是那为了几两银子愁得睡不着的人了,于是大方的说:“应该的,应该的,官差从京城跑来甚是辛苦,你大哥不在家,这办喜事、宴席就都交给你了,待会我先给你拿一百两银票,你先支应着,若是不够再来寻我拿。”
“尽够的,尽够的。”辛长安连连点头,这宴席钱多有钱多的办法,钱少有钱少的办法,如今都知道辛家有钱了,大哥又考上了状元,这宴席自然得大方的办,不能让乡邻们嚼自家舌根,不过自家毕竟是刚起的人家,也不会太奢靡浪费,正常的鱼、肉、酒水,百两银子尽够了。
果然还是那老马和壮驴跑得快,辛月他们到的时候,辛盛已经在家里帮着招呼起客人了,家里两个叔叔都没回来,辛盛和辛砚两个读书的孙辈便帮着顶门户,陪着来贺喜的客人聊天。
辛庆和辛墨也没闲着,和族里的亲戚们借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带着族里年纪大些的兄弟们又搬又摆放的。
辛丰收坐在堂屋的高椅上,来的客人都要来跟他贺喜一番,然后纷纷夸他儿子出息,孙辈也可靠,尤其是辛盛与辛砚都穿着一身学子长袍,大家都奉承道:“老太爷,你家后继有人呐!”
辛丰收做了一辈子的农民,老了老了托儿子的福,竟然被人喊起老太爷来了,他虽还一口酒水都没喝,却满面的红光,在大家声声恭维之下,竟好似越来越年轻,有了返老还童之态。
宋氏抱着辛年、牵着辛月,一进门就被族人围住了喊“状元夫人”,辛月和辛年被大家喊“小姐、小少爷”。
辛年现在会说些话了,也听得懂别人是在叫他,觉得别人把他的名字叫错了,忙摆手纠正对方说:“年年!年年!”
大家瞧他这么可爱,纷纷改口逗他:“年少爷!”
辛年疑惑的撅起嘴巴,还是觉得不对,但是见自家娘亲和姐姐都没吭声,平时娘亲他们会喊他年哥儿,年哥儿太复杂,辛年还喊不出来,便一直自称年年,姐姐有时还会喊他年宝宝,于是辛年点头应下了年少爷这个叫法。
辛年如今能走几步路,但走多了就容易摔了,于是辛月托二叔给他做了学步车,辛长安做得了后不仅给县城送了一把,在长河村的老宅也留了一把。
见小孙子回来,辛丰收忙把学步车拿出来,把小孙子抱了进去,辛年有了学步车便撒欢的四处走,郭玉娘追着喊他:“表弟你慢些,小心莫要撞着。”
二叔、三叔和族人开始忙着采买食材,联系附近的乡厨来办流水宴。
辛氏的人靠着商行分到许多银子,有了银子自然要购置东西,于是难免就有族人瞧见了宋氏开的锦绣阁,本想着照顾宋氏生意,结果锦绣阁的掌柜一报价,除了族长家的夫人给自家孙女买了个人偶娃娃,别人都没敢吭声。
回来之后族里的媳妇、姑娘们议论了许久,没想到会刺绣竟然这般挣钱,这回好不容易宋氏回了村子,便有许多人寻她打听自家闺女、儿媳能不能跟着学刺绣。
宋氏本就想再收些徒弟,收辛氏的族人比收外边的人更放心些,便答应了让她们试试有没有学刺绣的天份。
辛月如今也不是小孩那桌的,族里不少年纪辈分是她叔伯辈的人,路过她还喊一句辛管事呢,不过他们喊他们的,辛月还是十分尊敬的喊他们叔叔、伯伯。
也有人来打听辛氏商行招工的事,毕竟谁家在外村没有几门亲戚,辛月嘴里都回道:“叫来考试便是,有您的关系在,只要合格咱们必收下的。”
听辛月这么说,族人便觉得自己十分有面子,半点没发现那个合格才是重点,只要合格,便不是族人的亲戚,辛月也一样招的。
一个冬天过去,杨家早种上了许多的桑树,只等着辛氏这一批的蚕产卵,下一批大量养殖就能给辛氏供应桑叶了。
辛氏族人原本负责照看桑园、采摘桑叶的也都被调去了蚕所学着养蚕,桑园则由族人们推荐来的信任的姻亲在照看。
这次大批招工的人手是要填充进丝坊和染坊的,丝坊和染坊扩大规模之后,便不能再挤在长河村了。
综合考虑之下,为了近便好管理,辛氏商行在清水镇上买下了几块地皮,从开春河水化冻后就在建房子,为了赶工期,请足了工人,按进度这月底就差不多建好了,到时候丝坊和染坊便都要搬到镇上去了。
丝坊和染坊需要招大量的新人,辛月托了官牙帮着宣传,也和辛氏的族人说了有合适的亲友可以带来参加考核。
辛氏商行去年那么小的规模,他们每人都没少拿银钱,一说出去亲友们自然各个乐意,甚至恨不得全家都能被招工进去呢。
又因为辛氏商行说了招人不限籍地,便是附近别的县城的,只要通过考核,包吃包住,还能帮忙办理长住的路引与腰牌。
商行的招人考核定在了月底,到时候正好丝坊要开始织布了,带着新人们一块儿学,等下一批有了大量丝茧,新人们也刚好能上手干活了。
长河村的流水席办了足足七日,杨家与褚家也都派了人来道贺,宋氏也托两位小叔子代表自家去杨家、褚家送了贺礼。
在官差走后的第三日宋氏也收到了辛长平寄回来的信,信上说他侥幸中了状元,一同参考的亲家中了榜眼,两位挚友也都考中了进士,他们都要在京城再待些时日,等着吏部授官,等授官之后有返乡假,到时候便一同结伴归乡。
辛长平是状元,第一任的官职必定是在京城,他问娘子是否愿意陪他入京?若是生意难舍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在京城做官,朝廷也有探亲假,他平日再多攒一攒假期,可定期回来陪伴家人。
他做了官之后,儿子可以入国子监读书,考虑到亲家也要在京城为官,不会再回乡教书,而杨家的书院如今只有举人为师,儿子今年将得赐举人出身,过三年便要入京春闱,他建议还是让儿子去京城入国子监求学,毕竟国子监的先生们都是进士出身,且一心治学,各个都是当世大儒,更适合儿子求学解惑。
女儿月娘有辛氏商行的重担在身,自然无法甩开责任去京城,想到这,辛长平在信上写,虽然女儿月娘成熟早慧,可毕竟还是不足十岁的孩子,许是
娘子留在潍县陪伴女儿更佳。
宋氏看过信,便皱起了眉头,她自十八岁那年嫁进来,从未与夫君长时间分离过,往年至多是夫君去府城考试分开几日,最久的一次便是今年这回夫君去京城春闱了。
一任官职便是三年,这三年夫妻分隔两地,京城一趟来回便是半月,便是朝廷有探亲假,夫君也不可能常常回来,许是一年才能见得两三回。
夫妻俩感情甚笃,宋氏没了娘亲之后,与父兄也都决裂,夫君对宋氏来说不仅是爱人更是亲人,宋氏心里自然是万分不舍的。
铺子的事倒是好说,两间铺子的掌柜都靠谱,日常根本不需要宋氏管什么事,她只是每日缝制衣裙,且徒儿崔慧娘学了近一年,差不多能出师了,以后顶上自己的活毫无问题,便是自己还想开铺子做生意,手里有千余两的本钱,去了京城再开一间锦绣阁也不难。
只是夫君说得对,女儿实在太小,小儿子她可以随便带着走,可女儿她也割舍不下。
宋氏有时回想起来前年、去年初的日子,再看看现在过的日子,还觉得不真实,而仔细一想自家日子越过越好,全都是因为女儿月娘才起的变化。
第138章
当初若不是女儿月娘提醒自己,娘亲的绣画就被自己草草卖掉了,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学到娘亲的绝技。
若不是女儿聪慧,一个接一个的好主意,铺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银钱。
更别说如今这欣欣向荣的辛氏商行,皆是因为女儿多思,才让大家重视起那虫卵,拥有了这可传多代的财富。
而夫君信上更是直说,能考中状元是受女儿的言谈影响,才在殿试中答出了合皇上心意的答卷。
虽老家的流水席要办足七日,可只有前三日是近亲好友们上门吃宴席,后四日都是任由陌生人来沾喜气的,于是他们一行人刚从长河村回到县城的家中,便收到了这封辛长平从京城寄来的书信。
宋氏虽出嫁之前没有读过书,可嫁给辛长平的时候才十八岁,少年夫妻浓情蜜意,夫君教娘子读书习字也是闺房情趣,所以宋氏不需要儿女为她读信,毕竟夫君不是那严肃端方之人,平日里当着儿女的面都不知道收敛些,爱说些惹自己脸红的话。
宋氏怕夫君信中又提些什么思啊情啊的,便没敢先让儿女看,自己先看了。
宋氏放下信,拉着女儿的手满脸的纠结难舍,看得辛月十分疑惑,忙问:“娘亲,爹爹信上说什么了?怎么娘亲不甚高兴的样子?”
这屋里除了还是个不懂愁滋味的小儿的辛年,其余人瞧见宋氏的面色都心急得很,辛姑母也是连连追问:“大弟妹,大弟信上说什么了?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宋氏叹了一声,把信递给大儿子,辛盛连忙接过心急的读了起来,听到辛长平说他要留在京城任职三年,屋里众人才反应过来,自家人光顾着高兴辛长平考中了进士,得了状元,但大概是因为辛氏从没出过进士,谁也没想到这一点,进士是要异地为官的!
别说辛长平名次高,第一任会留在京城为官,便是他名次低,也不可能回到潍县为官,连东安府都不行,最多是在贺州的其他府。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宋氏与辛长平两人夫妻情深,而且他们年纪又不大,去年才又生了个小辛年呢,哪有年纪轻轻就夫妻分居两地的。
虽然大家都相信辛长平的人品,不是那会在外乱来的人,可戏上不是那么演的么?官场上送美婢、美妾十分常见,若辛长平身边没有夫人相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非要行这成人之美之事,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
辛月虽也舍不得与家人分离,可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如爹爹所说,她现在绝不能丢下商行的事业,确实不可能随着爹爹去京城久居。
知道娘亲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这么左右为难,辛月忙劝慰娘亲道:“娘亲,你放心跟爹爹去京城吧,不用留在潍县陪着我,二叔家马上就要搬到隔壁了,有二叔和二婶娘照看,我没事的。”
去年辛长安果然去寻了官牙,打听出隔壁的空宅子主人是谁,去寻了人家几回,软磨硬泡的求人家,终于是把隔壁的宅子买下来了,开春之后请了上回的师兄带徒弟来修缮,计划下个月就搬来县城与大哥做邻居的。
不过他如今还不知道呢,他搬来县城,他大哥却要搬去京城了,他这个与大哥继续做邻居的愿望可实现不了啦!
辛长康也在这柳荫巷买了一个宅子,只是辛家另一侧的邻居家中有人长住,没有卖宅子的打算,他只买到与辛家隔了几百米的一处宅子。
不过辛长安是因为没在商行任职,所以能搬来县城,辛长康可是蚕所的管事,日日不能离了蚕所,所以虽然宅子买了,却还是只能住在长河村里,只能等过些年小儿子辛墨年岁长一些,把管事的位置让给辛墨了,再提动身搬家之事。
原本他羡慕二哥能与大哥为邻,二哥也常在他面前炫耀,若知道二哥搬来大哥就走了,辛长康怕是要好好笑笑二哥。
辛姑母心想,如今辛年已经一岁多,大弟做了官,大弟妹也是官太太了,到了京城肯定少不了请些下人服侍,像那杨家的小姐少爷,还有先前的县令家的小姐,身边都是有丫鬟的,到时候辛年身边有丫鬟照料,也用不着自己跟着去京城。
于是辛姑母也跟着劝宋氏道:“大弟妹放心随大弟去京城吧,夫妻俩还是在一处好,月娘这里你放心交给我,我与玉娘陪着月娘,月娘一日三餐饮食起居你都尽管放心,只这针线活我做不来,你常常给她寄些新衣裳来便是。”
辛盛一想到自家就剩妹妹在潍县,便心酸眼涩,于是开口说:“我也留在潍县吧,黎山书院的先生并不差,我与新先生也很相合。”
宋氏本来十分伤怀,听到这却哭笑不得,说:“你们都不走,就赶我一人走?”
“哪里,哪里。”辛盛把弟弟辛年一把抱起,塞进宋氏的怀里说:“娘亲带着年哥儿一块儿作伴。”
辛年本来好端端坐在毯子上玩着玩具,突然双脚离地被哥哥施了一手乾坤大挪移,他还以为哥哥在和自己玩,咯咯的笑着朝辛盛伸手,嘴里欢快的喊着:“飞飞,再飞飞。”
若辛姑母和玉娘能留下陪自己,辛月倒是挺开心的,若是姑母走了,她想自己怕是会失去许多美食带来的乐趣,那醉香阁的宴席她已经吃过,私心里觉得姑母做得更好吃!
而玉娘也是她极喜爱的妹妹,虽两人都有了独自的房间,可有时玉娘还会抱着枕头来寻辛月一起睡呢。
辛月虽然自认是个成年人,可她也从来不是那种独立坚强的性格,她恋家,大学毕业之后从没想过远离家人去外地工作,反而特意找了个离家近的工作,好日日都能回家与父母相伴。
自来了这里,也一直是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处,若是真的大家都走了,剩自己一人,回到家中便是满屋静寂,辛月估计自己一时怕是很难习惯,毕竟她并不是那种天生就不怕孤独的人。
辛月对辛盛的感情很深,不仅是嘴里喊哥哥,心里当弟弟,她能在这异世活下来,辛盛可以称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
可爹爹信上说得对,哥哥已经是要准备备考三年后春闱的人,若留在潍县,没有名师教导,会耽误他的前途,京城的国子监全是当世大儒,如今哥哥有机会能去这等最高学府求学,怎么能因为自己耽误他的前途。
于是辛月开口说:“有姑母和玉娘陪我就够啦,哥哥还是陪着娘亲、年哥儿一块儿去京城吧,那可是国子监,若不是爹爹在京为官,咱
们想去都进不去呢。”
“妹妹……”辛盛还要再争辩,他努力自学,也一样能考上进士,可辛月却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笑着说:“哥哥你留在潍县也不过半个月才回来一日,若是那日赶上我要去商行办事,咱们晚上才能碰到一块儿吃个晚食而已,还是去京城吧,想来国子监也一样要给学子放假,到时候有长假了,哥哥骑马回来看望我便是。”
“没良心。”辛盛闻言气笑了,自己好心要留下陪妹妹,妹妹却嫌弃自己留在潍县也没用,他拍了一下妹妹的脑袋气道:“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走远点,就没人盯着你的课业了?”
“哪有,冤枉。”辛月还真没往这想,她都过习惯了每日都要读书写字的日子了,活在一群努力上进的人之中,咸鱼的属性都快消失了。
“最好是没有。”辛盛冷哼一声,说:“便是我走了,你的课业也不能放松,到时候我让姜南星定期来收查。”
辛家与姜家有些处成通家之好的架势,起因是辛盛常常帮助沈砺的课业,沈砺被辛盛提点得课业比在京城时大有进步。
原本不爱见外人的姜御医,每回知道辛盛来了自家,都会放下手头的事去看辛盛一眼,有时还替辛盛把脉,送过辛盛几回调理身体的补药,寒暑之时还打发孙子给辛家送祛暑、驱寒的汤药。
辛月可知道姜南星是个在书院里混日子的,回回书院考试过后,见到他必然是一瘸一拐挨过姜御医揍的,听到辛盛要把自己的课业托付给姜南星,辛月忍不住笑出声,反问道:“哥哥让姜家哥哥替我检查课业?”
辛盛一愣,他只是最信任挚友,所以才第一时间想起他,现在一想,也想起来挚友那学得乱七八糟的学业,若是让他教导妹妹,怕是会把妹妹也带到坑里去,辛盛尴尬的咳嗽一声,转口道:“让姜南星收走你的课业,交给沈砺检查,他做你的老师绰绰有余。”
沈砺在京城求学时本就不是什么差生,他只是和天才比起来有差距罢了,他本身也有中上之姿,只是摊上了一个急功近利的亲爹,和一个不明是非的亲娘,才差点把一个好好的孩子耽误了。
第139章
自到了潍县后,沈砺被表哥带着四处游山玩水开阔心境,又结识了辛盛这般的天才为友,辛盛虽天才却无傲气,见沈砺学业上有不通之处,便会主动帮他解惑,沈砺的课业进步飞快,书院的先生都说他可以试着下场考童生试了。
见兄妹二人说得热闹,宋氏无奈的出声说:“你们这都安排好了之后的事了……”
辛月与辛盛对视一眼,纷纷笑出来,一边一个的挨着宋氏,辛月说:“娘亲,你就放心吧,我有姑母与表妹作伴,隔壁又住着二叔一家,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若是娘亲想念我,便是爹爹假期不多,娘亲挑那不冷不热的时候多回来看看我便是。”
辛盛自然也希望爹娘一世白头,莫生波折,于是帮着劝道:“到冬日养不了蚕,商行也无事,我正好也放冬假,便回来潍县接妹妹去京城团聚。”
见宋氏被说得松动,辛月又最后给她加了把火,道:“娘亲莫要犹豫了,爹爹年纪又不大,长得又俊朗,还是新科状元前途看好,若娘亲不在爹爹身边,不知有多少人会心怀不轨的蓄意接近爹爹呢,爹爹自然是个正派人,可若没有娘亲看着,万一被人做局着了道呢?”
宋氏也不是不怕,毕竟世上不是有句流传甚广的话便是悔教夫婿觅封侯么?
被大家劝了半响,她也定下决定来,便说:“好啦好啦,那就等你们爹爹回来了,便这么与他说,若他也同意,那就我带着盛哥儿、年哥儿一块儿陪你们爹爹去京城,大姐和玉娘陪着月娘留在潍县。”
既然做了决定,宋氏便不是那拖泥带水的人,第二日起便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专心教导徒弟崔慧娘的身上。
崔慧娘本就是个专业的绣娘,先前也只是不擅长绣大幅的绣画,这近一年的时间随着宋氏日日勤学苦练,几乎不曾停歇,不仅手艺进步得飞快,连宋氏所教的绝技针法也已经掌握了大半。
只是听说师父要离开潍县去京城,日后锦绣阁的定制衣裙都交给她做,崔慧娘没有以后能挣更多银钱的欣喜,反而极度不舍,连着数日关店之后还跟着宋氏回家,惹得宋氏哭笑不得。
宋氏在族人带来给她瞧的姑娘中,倒是真发现了两个手巧眼利的姑娘,只是当时没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京城,便托女儿回族里办事时去问那两家,是愿意让女儿随她去京城学艺,还是去县城随她的徒儿崔慧娘学刺绣。
宋氏去了京城也不准备闲着,已经打算好了要在京城接着开锦绣阁,若那两个姑娘愿意随她去京城,也很方便教导。
那两个姑娘年岁都还不大,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离及笄定亲还有几年,又是随着族里的长辈,住在状元郎家里,跟着状元夫人学艺,她们的爹娘倒都很放心。
万一在京城能遇到良缘,那就更好了,便是遇不到,到时候回来定亲,说自家姑娘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说出来也好听,能找到更好的夫婿呢,于是两家父母都满口答应了下来。
临近三月末,辛月忙得不可开交,辛氏商行的春招日快到了,最近清水镇上的客栈都爆满,竟真的有不少附近县城的人得到消息跑来潍县应招。
辛月作为商行的管事,带着丝坊的管事胡娘子和染坊的管事宋惜娘几乎常驻在清水镇。
商行买的几块地皮是挨在一处连成一片的,本来中间有一块地皮的主人不想卖,说是以后想在那起一间宅院,结果知道周围的地皮都被辛氏商行买下了,瞧着辛氏商行的丝坊、染坊建起来,自家那地正好被围在中间,日日吵闹根本无法安居,便又主动上门把那块地皮也卖给了辛月。
那时丝坊、染坊的地基都打完了,已经不能再改动,辛月便干脆把中间那里单独建了两处宅子,准备一间做男工宿舍,一间做女工宿舍,这才有了辛氏商行招工包吃又包住。
如今丝坊、染坊,还有两间宿舍都建好了,长河村里的丝坊与染坊还没搬过来,就是为了空出场地先招人。
辛月让人做了两块大大的牌子立在丝坊与染坊的门前,上面写着大大的招工二字,下面则是数行小字,写得是招工的种类、人数与要求。
先前丝坊的人数是按每月能出布一千匹招的,如今是第一次扩张,老带新一人也教不了太多徒弟,便先把人数扩充到三倍,等这一批新的工人上手了,再接着招第二波。
于是此次丝坊招缫丝工二百人,织工四百人,只要眼利手巧心细的女子。
染坊招染工,要的是年轻力壮、善于辨色的男子。
泡进染池、染缸的布料吸足了色水,要多重有多重,力气不够的人可做不了这个活。
若是眼睛有色弱、色盲者,也万万不能招进来,到时候你交待他把布料送到青色染池里,他给你扔进了蓝色染池,料子毁了,跟他辩不明白,人还得气死。
染坊的活难度不如丝坊的活高,但受丝坊的产量限制,丝坊产不出绸布来,染坊也没有活干,便也先只扩充到三倍,便先招两百名染工。
大大的招工牌之下,各放了一套桌椅,每日都有商行的人坐在那里接待来问询的人,丝坊是胡娘子与辛月在那,染坊则是辛祝带着宋惜娘。
来辛月她们这问询的多是年长的大娘带着年轻的女儿、儿媳,她们过来便先问:“听说你们丝坊招女工,一季能领二、三两银子?”
来辛祝那边的多是青壮男子,或是年纪大些的大叔领着自己还未及冠的儿子,也是最关心那收入,不敢
跟宋惜娘一个小姑娘说话,便纷纷围着辛祝问:“听说这染工一季有二两银子?是不是真的啊?”
要知道辛长平有举人功名的时候在县衙做书吏,一月也才一两银子,平时商行、商铺里招人,一个月能给上五百文都是高收入了,刚进去的时候都只能拿到两三百文钱呢,除了褚家那种大商行包吃包住,别的小商铺最多管你一顿饭。
而辛氏商行打出了包吃包住的名头来,若能被招进去,便没有多少别的开销了,那这工钱等于全都能存下来。
潍县村里的普通人家,取个儿媳的聘礼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可务农的人家要攒下这二、三两银子得攒上三年,若是家里儿子不止一个,几年家里人都不敢生病。
像崔慧娘的夫君,刘三郎家便是,儿子越多,吃得越多,攒下的银钱越少,到四个儿子有三个该娶亲了,竟然连一份聘礼都拿不出来。
若不是刘三郎心思活,把自己找了个富足人家招赘出去,说不定到现在他大哥都还娶不着娘子呢。
不论是辛月这边还是辛祝那边,都是肯定的点头答复,见来人意动,便给他们记下姓名,再给他们发一个号牌,等月末那日按号牌顺序入内考核。
几日下来,一共招六百人的丝坊登记了一千余人,只招两百人的染坊竟也有近千人报名,辛祝和辛月说起的时候很是叹息,说:“大多都是家中地少无财,娶不到娘子的,少数成了家的,也是诉苦说没分到一亩地,养不活妻儿。”
而在丝坊登记的更是出乎辛月的预料,本以为这里没出嫁的姑娘年纪小,怕是家里不会舍得让女儿离家做工,辛月还以为来报名的应该多是嫁了人的娘子们。
谁知一千余人里,成了家的娘子们不过两三百,近八成都是十六、七的姑娘家,被家中娘亲带来,说是挣到银钱好帮家中兄弟娶新妇。
辛月听得难受,却见那些姑娘们却是满脸的雀跃,若是在自己那个时代,女孩子挣钱帮哥哥弟弟娶老婆,可是要被骂扶哥魔、扶弟魔的,可这里她们却都没人觉得不对,竟然各个甘之如饴。
胡娘子瞧辛月皱眉,问辛月:“月娘,可是累着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在这盯着就行。”
辛月摇摇头,她知道胡娘子的身世,胡娘子可不是那心甘情愿为弟弟牺牲的,因着她爹爹把家业都要传给庶出的弟弟,还逼为了家中丝坊利益将她嫁给活死人一般的前夫,胡娘子心中很是怨恨,自她娘亲郁郁而终之后,胡娘子便不曾再与娘家来往。
知道胡娘子是能理解自己思想的人,于是辛月便和胡娘子抱怨道:“我不累,只是想到那些姐姐们,出来做工竟然是为了替兄弟娶妻,感觉到心里不舒服,可她们竟然都很高兴,难道真的认可女子是男子的附庸么?”
胡娘子少时也曾忿忿不平,可现在年纪大了,见的事多了,她倒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于是开解辛月道:“她们高兴倒不一定是为了能挣银子替兄弟娶娘子,而是若没有咱们招女工之事,她们许就被爹娘许给出聘礼多的人家换聘礼了。”
第140章
这倒也是很有可能,毕竟她们是没有经过妇女解放运动的纯封建古人。
虽说如今女儿家及笄之后,定亲前是要与人相看的,可那相看的人选还得是爹娘点头的人,若爹娘只从那给的聘礼高的人家里选人来相看,女儿也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在一群矬子里选一个不那么挫的。
想到这,辛月也释然了许多,让这些小姑娘挣到钱帮家中兄弟娶娘子,总比她们被爹娘变相卖出去,换了银子给兄弟娶娘子要好。
再说了,现代有一句话说得极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些女孩子们从小被环境洗脑,说女儿家无用,生下来白吃娘家的饭,长大了要嫁去别人家做别人家的人。
在周围都是这样的说法时,像自家娘亲和胡娘子这般天生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子才会被视为异类,大部分女子便是心里也觉得不对,可也不敢表现出来。
可若是丝坊招了这些女子来做工,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能挣到父兄都挣不到的财富,时间一长想必她们也会想,究竟是谁说女子无用?究竟谁才无用?
反正丝坊的规定,月钱是发到工人自己手里的,拒绝一切亲属代领,当一个人自己手里掌握了一定数量的银钱后,她一定会增强自信心的,她自己挣的银钱养自己绰绰有余,难道还会做那个唯唯诺诺受家人摆布的小可怜吗?
辛月不禁起了期待之心,希望这些命运受人摆布的小可怜们,早日成长为能为自己的未来努力,自己为自己做主拿主意的人!
今日已经是考核前的最后一日,大概是想报名的人早都报了,今日来的人一直不多,三三两两的,到了下午更是一直没有新的人来,瞧着太阳开始下落,辛月与胡娘子干脆收起了摊子,起身刚走了几步,却被人喊住。
辛月回头一看,见是一对瘦丁丁的姐妹,两人个子都很高,约摸有一米七左右,可是太瘦太瘦了,脸颊都是凹陷的,看着有些瘆人。
开口的那个紧紧攥着拳头,眼神里有些惶恐害怕,可见辛月回了头,还是努力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语气十分讨好的说:“这位小姐,请问这里可是在招女工?”
这几日虽然见多了为了替兄弟挣聘礼,被父母带来报名的小姑娘,可她们好歹各个衣着干净,便是瘦弱的也有个人样子,哪像这两个姑娘,穿的衣裳打满了补丁,人也瘦得跟两根竹竿一样,瞧着都让人心酸。
辛月忙拉住胡娘子,回来把纸笔重新摆下,朝这两个兔子一般的姑娘亲和的笑着说:“是啊,这里是在招女工,两位姐姐可是要应招?”
那姑娘连忙点头,脸上的讨好之色更甚,把缩在自己身后的妹妹一把拽出来,凑近了些躬着身子说:“我与我妹妹一起来应招,小姐别看我俩瘦弱,可只是因为最近吃得太少,只要能吃饱饭,很快就能养回来的,我们从小就帮着娘亲纺纱织麻布,手很巧的。”
她妹妹脸上比她还要害怕,一副想要缩回姐姐身后的模样,被姐姐狠狠瞪了一眼,才忍着害怕站着,被辛月与胡娘子打量,她整张脸都涨红了,竟有些微微发颤起来。
辛月感觉这姑娘都快吓哭了,便不再看她,只瞧着那姐姐说话,问她:“你们多大了?”
那姐姐说:“我今年十五岁了,我妹妹十四岁。”
辛月听了一愣,虽然这姐妹俩的脸瞧着就十分稚嫩,可因为身高太高,辛月还以为她们只是长得显小,谁知竟然一个刚及笄,一个甚至还没成
年。
胡娘子插话道:“我们丝坊只招成年的女子,而且你还这么小,需要征得家中长辈同意,一同来报名。”
那姐姐忙从怀里小心的掏出自己姐妹二人的籍贴,朝辛月递过来说:“小姐,我便是我家家长。”
从那姐姐手里接过籍贴一瞧,辛月愣了半天没说话,这两姐妹一个叫施一娘,一个叫施三娘,父死,母改嫁,刚刚及笄的施一娘成了自家籍贴的主户,而且这两姐妹不是潍县本地人,而是周边的涂县人。
胡娘子从辛月手里拿过两人的籍贴一瞧,也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那你家没有祖父祖母吗?”
谁知姐妹两人听到祖父祖母,竟然一起颤抖了几下,妹妹眼眶通红掉出了许多眼泪,姐姐虽没哭,可眼睛已经发红,颤着声音问:“非要祖父祖母同意才能招我们做工吗?”
别的小姑娘来应招,是要家中长辈签字同意的,不然怕将来父母来闹事,说丝坊拐带他们家女儿。
可像这个小姑娘,自己是自家的主户,倒不是非要寻别的长辈来同意。
可小姑娘见辛月与胡娘子没说话,以为非得祖父祖母同意才行,失望的拿回自己的籍贴,和辛月与胡娘子告辞便要带着妹妹离开。
无父无母的两个小姑娘,离开家乡跑到别县求生,家中定然有不少故事,辛月见她俩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真怕这两个小姑娘离开这里就要寻地方求死去,忙开口唤回她们道:“你既是主户,可以自己做主来做工的,只是你妹妹还未成年,我们不能招她。”
那姐妹俩惊喜的回头,两人听说这丝坊的女工一季少的也有二两银子,便是只能姐姐去做工,挣的银钱也足够养活自己和妹妹了。
辛月替施一娘登记了名字,给了她一张号牌,又问她:“你们今日可有地方住?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先到我们丝坊的宿舍住一晚。”
施一娘一听,忙朝辛月躬身致谢,感动的说:“小姐,您真是大好人,我们今日才刚刚赶到这里,客栈都满了,手上也没什么银钱了,本来准备去那间土地庙借住一晚。”
镇上那土地庙是个半人高的矮庙,她们姐妹俩的身高缩进去怕是得对折,胡娘子听得叹气,她本也是个心善的,刚才也不是有意要为难两个小姑娘,便取了钥匙带她们去建好的宿舍内安置。
宿舍都是通铺,一间屋子能住下二十人,胡娘子取了两套被褥给她俩,姐妹俩受宠若惊,连连谢道:“多谢夫人!”
胡娘子是做母亲的人,瞧见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女孩,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儿女,当初她带着儿女回娘家,她爹便常起话头想要让她再嫁,卖了自己一回还不够,还想着再卖第二次。
虽然她爹嘴上说让她把苓哥儿和苹娘留在家里,有外祖和舅舅们照看,不会让他们受委屈,可自己还在家呢,家里就有人喊儿女野种了,若自己真的改嫁了,儿女在外祖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到这她忍不住叹了句:“你们还这么小,你们娘亲怎么舍得抛下你们改嫁?哪怕再熬几年给你们定好亲事嫁出去了呢。”
“是我非让我娘亲改嫁的。”施一娘在辛月与胡娘子面前一直显得有些嗫喏,可听到胡娘子误解自己娘亲,她却有莫大的勇气来替自己娘亲辩白。
她还是紧张害怕的,手握拳涨红着脸说:“我爹爹死的当年我祖父说我爹爹没有儿子,这支已经绝嗣,就把分给我家的田地都拿走给了大伯家,逼着我娘亲改嫁,可我娘亲害怕她一走,我和妹妹都没成年,籍贴要被归到祖父祖母名下,受他们拿捏摆布,坚持不走。”
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施一娘第一次当着辛月、胡娘子流出了眼泪,她本想做出一副成熟可靠的样子的,现在却破了功,胡乱的擦了两下眼泪,她哽咽的说:“没了田地,我娘亲日夜纺纱织布,才养活了我和妹妹,可今年我爹爹已经死了三年了,我娘亲一出孝,我祖母就逼着我娘亲改嫁我大伯,我大伯有癔症,我大伯娘便是被大伯犯癔症时活活打死的,我娘亲不愿意,我祖母便日日上门谩骂我娘亲,还常常天黑了带着大伯往我家里闯,上个月我终于及笄了,能自己做主户了,我自己求着我娘亲改嫁的,我不想我娘亲也和大伯娘一样被活活打死还没处喊冤。”
胡娘子手足无措,没想到这姑娘家的身世这般凄惨,而自己这一追问惹得人家难过成这样,她懊恼的在自己身上扯下随身的帕子,小心的靠近施一娘,轻轻的帮施一娘擦拭脸上的眼泪,夸赞道:“一娘,你做得真好,真是个勇敢的姑娘,你娘亲一定很骄傲自己拼命保护的女儿,长大了也能保护自己。”
施一娘愣了愣,呆呆的问了句:“你们不会觉得我忤逆长辈是不孝吗?我很凶的,我拿家里的锄头发狠的把祖母和大伯打了出去,全村的人都骂我不孝不悌,便是成年了也没人敢娶。”
辛月看着施一娘的眼神满是欣赏,这小姑娘多么厉害啊,她虽然瘦弱年幼,可已经有足够的韧劲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女子也不都是可欺的,便是弱小也能发出反抗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