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太过惊讶,还没有好好想想,辛家小女一个平民女子,如何能被封为县主?以辛家出身,能与简王有交都是撞大运的事情,如何能搭上皇上的?
这下明了了,辛氏真是既舍得,又够果决,明面上让大家以为辛氏的靠山便是简王,暗地里却趁着辛长平入京考科举有机会面圣,贴上了天下间最大的靠山。
潍县来的江家家主听闻此言,如闻噩耗,自家上蹿下跳的折腾半天,竟然是在谋夺皇上的产业,六神无主只得死死拉住主支家主的袖子求助道:“这下如何是好?”
谁知主支的家主沉着脸色思索半响,最后竟然甩开了他的手,眼神里闪着令人害怕的冷光,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斩尾求存,与那辛氏接触的只有你,你一力担下来,宗族记得你的大义,许你幼子那支血脉入主支嫡脉。”
江家家主浑身的血一下凝滞了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主支的家主,事情明明是他要干的,如今出了事情,他却要自己上前背干净。
主支的家主还在循循善诱,哄骗江家家主说什么许是不会有什么后果,毕竟他们不过做了些小动作,又不曾真的伤过辛氏的人。
说到这里江家家主一下子想起来,是了,自己还曾听主支的吩咐,让人动手劫过辛家的辛盛,家仆回来说那辛家小女也在,本想一道掳回来……
江家家主浑浑噩噩的从主支大门里出来,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带来的车夫连忙扶住他,把他扶上了
车后见他不开口说话,便问:“老爷,咱们现在去哪?”
江家家主迷茫了一瞬,才说:“回家吧。”
马车离开了东安府城一路往潍县去,突然车后追上来另一辆马车,马车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张嘴大喊着:“江兄!江兄!等等我!”
江家家主被惊醒,掀开车帘瞧见了韩家家主,然后喊车夫停车。
韩家的车夫也跟着停了车,韩家家主忙下车,嘱咐自家车夫跟着,自己爬上了江家的马车,一上车便面色焦急的问:“江兄,那辛氏靠上了皇上,咱们可把他们得罪狠了,现在可如何是好,你们江氏主支家主如何说?”
江家家主惨笑一声,声音凄苦的说:“关主支何事?干下错事的仅是潍县江氏。”
韩家家主闻言脸色变得凶狠,道:“果然他们皆是一丘之貉,我们那主支家主也想让我顶罪去,江兄,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做个没有好下场的马前卒啊。”
“事已至此,我们还能如何?”江家家主当然不是被主支家主说服了,他内心也满是不忿,只是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能解眼下之危。
韩家家主倒是心里有些打算,这潍县论起大族,杨家、褚家为大,韩家与江家为了能在杨家、褚家的压制下多些话语权,多年以来一直交好,每回有大事,两家都是同进退,论起亲近来,是和东安府的主支都远远比不上的。
若某日自己真的遭难,韩家家主宁愿把血脉托付给江家家主,也比托付给主支要放心。
但这回他们一起遭难了,谁也不能托付谁。
韩家家主咬牙道:“如今主支不管我们,咱们得想法子自救,潍县如今的情况,江兄看明白了没有?”
江家家主被韩家家主问得一愣,不是在说江家与韩家欺压辛氏的事情吗,怎么一下说起潍县的情况?
韩家家主见江家家主还在发懵,干脆说得直白些,道:“潍县如今守旧世家的势力还剩几成?杨家已经是旗帜鲜明的献田投了皇家,褚家更是多年的皇派,除了咱们两家,剩下那几个都不值一提,现在又出来一个辛氏,江兄,潍县的天已经变了,咱们现在身后无主支为靠了,是不是该顺天而为?”
“你是说……”江家家主看着韩家家主,不可置信的问:“交地?”
韩家家主点头,叹气道:“江兄,我也不舍,想当初我祖上那支被打发来了潍县,一开始才一小片地,多年来祖祖辈辈积攒,才有了今日的规模,我一路想了许久,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江家家主顺着韩家家主的话在脑中思索,如今潍县守旧世家确实只剩自家和韩家算是主力,光这个就已经是站在皇上的对立面了,更何况现在又发生了试图强抢皇上产业的事,虽然自己当时不知这产业是皇上的,可皇上难道会听自己解释?
与其从现在起每日惶惶度日,担惊受怕何时会被皇家清算,韩家家主的提议倒真的不失为一条办法。
若自家愿意和杨家一般交出土地,不求什么好处,只求皇上能放过自家先前的冒犯之行。
听说先前杨家交地,皇上是用银钱买走杨家土地的,那自家算起来也不会伤筋动骨,没有了地,拿到钱大不了自家也改行行商去,总比数着日子等死强。
江家家主终于下了决心,点头说:“韩兄说得有理,那咱们一起去寻县令?”
“不。”韩家家主拉住江家家主说:“咱们已经把县令一起拉下水了,现在咱们若是去寻他献地,焉知他会不会把咱们献地之行改头换面全当成他的政绩,咱们可不光是为了卖地,求和示好才是最重要的。”
江家家主听了干脆看向韩家家主说:“韩兄,如何做才好,请韩兄直言教我吧,这会儿我已经六神无主了。”
韩家家主闻言便说:“咱们亲自去辛氏道歉,辛家有一状元郎,又有一县主,咱们通过辛家直接献地,辛家能在皇上面前得到点好处,咱们也能和辛家缓和关系,结点善缘。”
江家家主听了眼神一亮,说:“褚家、杨家都和辛氏合伙做生意,若辛家愿意不计前嫌,咱们能搭上绸布这生意,许是日子不会比以往难过。”
“就是这个理。”韩家家主便是如此想的,事已至此,坏事想法变好事,原先受制于主支,便是心里想和褚家学,也不能做。
现在主支自己主动跟自家分割开,那便管不了他如何挣扎求生了,说不得将来主支还不一定比自家强呢。
韩家家主与江家家主说定之后,便下了江家的马车,分头回自家,去说服自家族人,约定好厘清土地数额之后碰面,一起去辛家登门求和。
他们还要等上几日,杨家、褚家却是当天就携礼登门了。
杨继学如今没有妻子,只能一人独自去,不过因为辛家与杨怀德是姻亲,他便邀了堂叔、堂婶一道去。
杨怀德听说爱徒得皇上赐下举人出身,不比自己高中榜眼那日的喜意少多少,满脸喜色一路都在马车里和娘子夸赞辛盛天资。
杨怀德夸辛盛的话,余氏耳朵早都听出茧子来了,不过依然面带笑意的看着夫君,不时的附和几声。
杨怀德难掩兴奋之意的说:“放榜之日,连含璋和谨言都被人家抢破头要拉去做女婿,等辛盛高中那日,不知多少人要羡慕我眼光独到,早早定下这佳婿。”
这倒是,余氏脸上十分认同,原先辛盛就只出身比自家差一些而已,如今自家夫君是榜眼,辛盛的爹也是状元,更何况她也听闻辛氏商行的前景,论富将远远超过自家,这门亲事再也找不出一处配不上的,真是多亏了定得早。
等到了辛家所在的柳荫巷,满巷子寂静无声,杨家人觉得甚是奇怪,下了马车杨继学转头四顾,问堂叔道:“这巷子怎么如此安静?”
杨怀德也觉得不对劲,但他也不知为何,便说:“先敲门吧,许是辛家知道为何。”
杨家的小厮跑着去敲门,辛家的门倒是很快就开了,那门房每回都驾车带小姐去杨家,瞧见杨家人倒是认识,他连忙请杨家人进来,带他们去家中的待客厅。
路上杨继学开口问了一句:“你们这巷子怎么如此安静?莫说鸡鸣狗吠了,连小孩儿的声音都听不到。”
那门房听了便说:“今日听闻我家小姐做了县主,满巷子的人都来跪拜,怕是大家都不适应得很,不知如何与县主为邻,所以家家都静悄悄的。”
原来是这样,杨继学点点头,等门房去通报,请主人家来见客时,杨继学和堂叔、堂婶笑道:“别说这些人不适应了,我也有点慌慌的,往日月娘就跟我自家侄女儿一般,现在做了县主,我也不知要如何与之相处了。”
辛月在门外听到这话,装作生气的说:“杨叔叔这么说话可真是伤我的心,我做了县主难道杨叔叔就不认侄女儿了么?房中摆的那些杨叔叔送来的玩意是不是都要还回去?”
“哈哈哈。”杨继学说小话被主人听到,本来有些尴尬,听了辛月这番话,不止消了尴尬,还知道辛月虽然身份变了,却依然如前,便笑着赔罪道:“是杨叔叔错了,给月娘赔不是,正好带来许多东西,月娘你收下原谅杨叔叔这回。”
第152章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辛月假意叹气道:“我从小可没少拿杨叔叔的东西,哪里有底气怪罪杨叔叔。”
杨继学笑意更甚,忙把带来的贺礼打开,笑着说:“那再多收些,日后可要劳我们县主多多关照。”
瞧见杨家送来的贺礼,辛月心中暗自咂舌,装在雕花的精美木盒里的,赫然是一套套镶珠点翠华贵非凡的全套头面,像被摆在博物馆里供人瞻仰的艺术品,这首饰县城里的银楼里可瞧不见。
因为宋氏要入京,这几日辛月刚陪娘亲宋氏去逛过银楼。
京城可是个富贵之地,辛家发家时间尚短,虽家里有了些银钱,可这些穿戴首饰还没来得及配置
,宋氏的妆奁里只有一根银簪,一根玉簪,还是以前辛长平攒钱给她买的。
辛长平中了进士,等去了京城领了官职,便可以替宋氏请封诰命,将来宋氏在京里少不了要与别的诰命夫人们来往,总不能素着发鬓出去丢脸。
时人笑称女人的头面是男人的脸面,说的就是这家里女眷出门交际,若头上的首饰花样多,便说明这家有家底,且夫人得夫君宠爱,若头上没什么可穿戴的,要么是家里精穷,要么是夫妻关系不谐,家里夫君不舍得给娘子花银钱打扮。
去年商行分红的银子辛长平早都给了宋氏,催着宋氏去银楼挑选几套喜欢的头面,只是宋氏也忙,还一直没抽出时间去过。
前几日收拾行囊,宋氏才发现自己妆奁空空,怕进京后给辛长平丢脸,才急忙拉着女儿一起去银楼采买。
宋氏自己添了一套银头面日常穿戴,一套金头面出门交际时穿戴,另外给辛姑母也买了一套银头面,还给女儿月娘与外甥女玉娘买了些小女儿家的臂环、项链戴着玩。
原本辛月觉得那银楼的首饰都甚是精巧,件件都比现代逛金店时瞧见的要精致有灵气,可见到这些杨家送来的首饰,有了对比,先前瞧见的那些一下子被比得俗气起来。
连那些一套都得数十两、上百两银子,更何况这上面满是宝石熠熠生辉……
辛月连忙合上盖子不敢再多看,怕再多看一眼就要起了贪念,压下心中蠢蠢欲动想要掏出来把玩的欲望,辛月艰难的拒绝道:“这可太贵重了,杨叔叔我人小,压不住这么贵重的首饰。”
“哪里压不住。”余氏上前插言道:“月娘长得漂亮,佩戴这些首饰只会相得益彰。”
辛月忙看向爹娘求救,宋氏还是第一回见着儿子的未来岳丈岳母呢,亲家公她不好多瞧,只是快速看了一眼,见对方长得端方,很有一股子正直之气,亲家母她倒是多看了许多眼,因为这位亲家母长得实在好看。
先前宋氏听女儿说杨欣娘长得非常娇美,现在知道为何了,但凡杨欣娘长得似母,绝不会不美的。
宋氏看亲家母看呆了,没注意到女儿的求助,倒是余氏发现宋氏的眼神,娇羞的笑了笑,主动和宋氏说话道:“这位便是宋姐姐吧,我姓余,是欣娘的母亲。”
“余妹妹。”宋氏这才恍然回神,应了一声道:“日后一同在京城,咱们可要常来往。”
余氏笑着点头,拉过宋氏到一边小声说话:“好呀,到了京城咱们结伴多出去逛逛,听说京城人说话口音跟咱们都不一样。”
娘亲指望不上了,只有辛长平帮着辛月说服杨继学道:“含璋,这确实过于贵重了,还是收回去留着给芸娘将来做嫁妆吧。”
杨继学闻言说:“芸娘的嫁妆自然会有,这是我娘代杨家送给县主的,你们快收下吧,莫要让我被我娘骂一点事情都办不好。”
今日可不止柳荫巷的邻里对辛月的身份转变一时无法适应,就是辛家人、辛月自己也无法适应。
别的不说,光那四个近卫军出身的护卫如今住在辛家前院里,日后辛月出门他们都将随侍左右,今日连总管走后,木辰还问过辛月计划招收多少护卫?
辛月呐呐无言,心想养你们四个我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便推脱说:“过些时日再说吧。”
再一个,在杨家上门前,潍县县令还背着荆条来辛家门前演了一出负荆请罪,原本柳荫巷的邻里都被辛家人安抚好了,许是过些时日就能恢复往常对辛家人的态度。
结果大家躲在门后瞧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竟然背着荆条来求饶,虽然县令有官职在身,没有如柳荫巷的百姓一般给县主下跪,只是躬身长辑,可他那长辑头都快要能点地了,带给柳荫巷百姓的惊吓不比瞧见县令给县主下跪少。
这也是杨家人来时发现柳荫巷里家家户户安静得不对劲的原因。
辛长平无奈的看了一眼女儿,如今女儿身份不同,她是潍县县主,县中世家上门送礼是人之常情,自己便是女儿父亲,也不能做主替女儿推拒。
辛月这才想明白,原先收到杨家的礼物,都是冲着辛月是友人家的晚辈,表达喜爱之情送的,今日这贺礼却并不是送给自己这个人的,而是送给县主这个身份的,想来若是换一个人做县主,也一样会收到这份贺礼。
她这才不再坚持拒绝这份贵重的贺礼,笑着收了下来,杨继学见状也松了口气。
杨继学和辛长平开始商量入京的行程,杨怀德拉着辛盛聊起他将来去了京城求学之事,辛月则被余氏拉过去一块儿聊京城的穿搭风气。
没多久褚亮带着娘子秦氏、儿子褚奕也来登门道贺,又是一些贵重的珍宝,除了头面外还有玉石、珊瑚的摆件,辛月已经想明白了,自然不会再坚持不受。
辛长平、杨继学、褚亮、杨怀德四人一起经历过春闱,如今已经颇有感情,过不了几日,褚亮要一人赶赴滨州,难得今日在辛家齐聚,辛长平便张罗让大家留下吃饭,算是为褚亮践行。
席间褚亮喝了许多酒,露出醉态来哭道:“一同入京,偏只我一人要去滨州,你们三个还都在一处,只我可怜兮兮独自一人。”
辛长平与杨继学忙劝慰好友道:“哪里孤身一人,令夫人不是要陪你赴任吗?”
褚亮红着眼说:“那如何一样?我说的是没有友人,若遇到难事都无人可以商量。”
杨怀德以前不太看得上褚亮,觉得这人嘴里喊着要科举当官,既不回去接手家业,求学又一直不刻苦,一点苦的吃不得,当他是个借考科举逃避家族责任的浪荡子。
可今年一起考前学习,杨怀德却对褚亮有了改观,发现褚亮只是性子跳脱,那月余跟着他们日日披星戴月,虽日日嘴上抱怨喊苦喊累,却并未喊过一声要放弃之言。
杨怀德如今也拿褚亮当友人看待,便出言说了一句劝解之语,道:“首任不过三年,三年后许是我们四人都要天各一方,倒不必纠结这一时,不如各自努力,求一个十年、二十年后,京城重聚首!”
从地方爬回京城做官,那必然是一路高升,这句京城重聚首说得几人热血沸腾,互相对视之后,四人共同举杯道:“好!各自努力,将来京城重聚首!”
这日之后,辛月暂且顾不上处理邻里畏惧自己新身份的事情,因为爹爹娘亲、哥哥弟弟们就快要离开潍县远赴京城了。
越到临近出发的日子,辛月越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他们,连商行新人入职那日,本是她自己一手组织的迎新仪式,她也只是早早去参加讲话之后,便又坐车赶回了家。
她来这里一年多了,与家人们早就感情深厚,一想到日后许久都不能见到家人,辛月心情一日低落过一日。
可怕大家担心牵挂,尤其是娘亲与哥哥,这几日还常常后悔说要留下来陪她,辛月面上还不能露出难过来,虽天天粘在家人身边,却还要装作无事。
只有夜里独自在房间里,辛月才敢在被子里偷偷哭着流泪,而且还要控制着动静,怕声音太大,怕人听见。
辛月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她这般舍不得离开家人半步,宋氏如何发现不了女儿真实的情绪,这次辛月在屋里轻声流泪的时候,宋氏就在门外。
她这些日子常常睡不安稳,今日梦里总听到女儿在哭,实在放心不下,便起身过来查看。
听到隔着门窗传出来细碎的呜咽声,宋氏心如刀绞,自责、愧疚、懊悔……种种情绪一下子全涌到了她的心头,她几乎立刻决定了要推门进去,告诉女儿京城自己不去了,就留下来陪着她。
可屋里的辛月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立
刻止了哭声,扯着被子擦尽了脸上的泪,抢先控制着声音问:“是谁在外面?”
宋氏连忙应声道:“月娘莫怕,是娘亲。”
辛月头脑迅速转动,立刻想到法子,她缩着身体捂着肚子,重新声音带上哭腔的说:“娘亲,女儿肚子好疼。”
第153章
宋氏闻言忙慌张的推门而入,见女儿在被子里躬着身子缩成熟虾一般,更加焦急的快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查看。
便瞧见女儿双手按在腹部,宋氏忙伸手过去在女儿按住的地方轻轻按压,见只按肚脐附近的时候女儿才会皱起脸喊出疼来,心中才渐渐放了心。
她坐到床上将女儿搂进怀里靠着,双手摩擦把自己的手搓热了探进女儿寝衣里,将手放到女儿的腹部轻柔打起圈来,温柔的说:“没事的月娘,应该是胀气了,娘亲帮你揉一揉,把气排出来就不疼了。”
辛月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她刚来的时候那月余,日日都是宋氏替她擦身换衣,对着宋氏的羞涩之意早就消磨干净了,见将自己半夜偷哭的原因糊弄过去了,辛月心里松了口气,在宋氏揉了一会儿之后便顺势惊讶的说:“娘亲,我好了,不疼了。”
宋氏听了又在女儿腹部按了几下,见这回女儿不再喊疼,才放心下来,收回手替女儿拉上被子,叹道:“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胀气,日后可得多多注意,吃饭的时候少说话,细嚼慢咽。”
辛月听话的连连点头,还说:“我知道了娘亲,下回再疼我就学着娘亲这样揉肚子。”
宋氏刚刚进来时太慌张,门没关上,辛长平在门外担心的问:“月娘怎么了?可要请大夫来?”
见把爹爹也招了过来,辛月忙摇头摆手,连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肚子疼了一会儿,娘亲已经帮我揉好了。”
“那就好。”辛长平这才抬步进来说:“你们娘俩真是母女连心,你娘亲被梦惊醒说听见你一直哭,我说她是做梦,她非不放心要来看看。”
说到这,辛长平取下女儿屋里挂着的布巾来,走到床边帮女儿擦拭眼角的余泪,擦完之后接着说:“原来月娘真的跑到娘亲梦里哭了,只是怎么不来找爹爹?”
辛月被逗得破涕而笑,回了一句:“许是爹爹的梦门关得紧,我没能进去。”
次日早上起来,好似全家人都知道她夜里肚子疼得哭起来的事,辛姑母还说日后要搬到辛月隔壁的那间屋子里来。
辛月有点尴尬,但又有一股被爱包围的幸福感。
明日便是辛长他们离开潍县去京城的日子了,不到中午辛长康一家便带着老父辛丰收一块儿都来了潍县,后面还跟着族长辛祝和他的三个儿子。
辛长康一家和老父要在潍县住一晚,明早送了辛长平他们之后再回长河村。
如今不止辛长平家房间多,隔壁辛长安家也已经搬了过来,辛长安家里就一家三口,空的房间更多,如何都住得下的。
宋光耀和宋惜娘就住在柳荫巷,今日都告了假来送别姑姑、姑父。
辛长平除了家中亲人来送,便再没有别人来送行了。
因为杨继学与杨怀德本就明日一早同行,至于褚亮,他去滨州上任比去京城路途更远,前两日已经先辛长平他们一步出发了,辛长平还和杨继学他们一道去送了褚亮,引得褚亮又难受得眼红了一回,不停的回头大喊:“常给我来信!”
倒是宋氏与辛盛有友人来寻,胡娘子带了一些华贵的好绸布,说:“京城那地方怕是少不了那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你多做些好衣裳穿,免得别人瞧着你是小地方来的欺负你。”
姜南星和沈砺也是一起请假了来寻辛盛,姜南星哭丧着一张脸,一点也瞧不出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悲伤得像个被抛弃的小狗。
沈砺倒还好,还能和辛盛说:“盛兄,京城出身富贵的子弟多如牛毛,许多都在国子监读书,盛兄才高怕是会惹人嫉妒,平日里可要多多小心,不过也莫怕了他们,国子监的先生们都是一心治学的好先生,若他们做得过了,只管跟先生们说,先生们必不会不管的。”
辛盛知道沈砺是一片好意,认真听着他的交待,不时的点头应好,等他说完才笑着问:“多谢砺哥儿提点,砺哥儿当初在京城便是在国子监读书吗?”
沈砺点头道:“京城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都在国子监读书。”
沈砺还在舅公家治病的时候,他爹就把那位外室娶进门了,那位私生弟弟随着一块儿进了门也做了嫡子,他娘亲来看他的时候咬牙切齿的说过,那个弟弟已经被爹爹送进了国子监读书,入学第一次考试便拿了上上,从下舍升上了中舍,如今过去了一年,对方怕是已经成了上舍生吧。
沈砺自己在国子监里读了两年书,离开前也只是中舍生,再怎么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到半夜,也升不到上舍去,不过以盛兄这般天资,怕是一入学就能做上舍生。
想到这,沈砺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以前他在国子监也曾有过三两好友,都是与沈家亲近的人家的孩子,他们幼时便一起玩,自然便成了朋友。
谁知后来他突然有了继母和弟弟,知道爹爹更看重弟弟之后,那些好友日日去沈家接弟弟一道去国子监上学,再也没来看过他,好像忘了明明与自己是朋友……
沈砺如今除了表哥,只有辛盛这一个好友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但他怕表现出来显得自己小气,便在心里劝解自己。
虽然都在上舍,盛兄与弟弟倒也不一定能碰上面,毕竟盛兄已有举人功名,必然是在高等班,他那弟弟再怎么天才,最多也就是今年刚考过县试,升到上舍也只会在初等班里求学,若不是认识的人刻意寻找,没什么机会相处到一处的。
辛盛也想起沈砺那位得他父亲偏爱的弟弟,便问:“你那弟弟可也在国子监?他叫何名字?”
沈砺听了有些疑惑的说:“他是在国子监读书,名为沈磬,盛兄为何问他?”
辛盛点头将这名字记在心上,然后回道:“友之敌,不可与为友。”
沈砺一愣,瞧着辛盛,眼眶渐渐有些发红,是了,友之敌怎可为友,先前那些弃自己而去的人,根本不能算是友。
辛盛先前就奇怪,沈砺都这么大了,他性子又不坏,勤恳好学待人真诚,按理说读过几年书肯定能结交上一二好友,怎么来了潍县后从不曾听他提起过旧友,也不见有人给他送信。
他不好直接问沈砺,便私下跟姜南星打听过,才知道这孩子连个真心的朋友都没遇到。
辛盛比沈砺大了两岁,日常相处时难免把沈砺当弟弟看待,便有些心疼他,这会见沈砺感动得要哭,辛盛忙拍拍沈砺的肩膀安慰道:“日后咱们可要经常通信,若学业上有不解之处,也可来信问我,你如今进步甚大,先生都说明年可以下场了,你祖籍京城必要回京城考试,到时我为你送考。”
姜南星听到这也顾不得难过了,挤进来说:“砺哥儿考试我也跟着一块儿回去,到时候我们一起为砺哥儿送考。”
沈砺把眼眶的泪意憋了回去,露出个明朗的笑容来,重重的点头应下:“好!我定会好好努力!”
三人互相握手许下约定,辛盛想起一事,和沈砺说:“还要劳烦砺哥儿一事。”
“何事?盛兄尽管说。”沈砺忙点头,还不及听是什么事就先通通应下来。
辛盛一边笑一边说:“我两个妹妹的学业往日都是我在看顾,如今我去了京城,怕她们贪玩误了学业,往后砺哥儿休假日劳烦来我家取一趟她俩的课业,帮我批改一番,再给他们布置新的课业。”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沈砺很自然的就答应了下来,倒是姜南星有些不忿道:“辛盛,你怎么只让砺哥儿帮忙,不让我帮忙?分明我跟妹妹们更熟!”
辛盛听了笑得一点不给姜南星留面子,打趣说:“你的学业我都要托砺哥儿多多看顾着呢,莫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不写作业了,砺哥儿,以后可得盯紧了你表哥的作业写没写。”
沈砺闻言笑出声,连连点头保证说:“我一定会拉着表哥跟我一块儿写的。”
“你们……”姜南星气得脸颊都红了,最后自暴自弃道:“反正我就不是读书的种子,怎么逼我都没用的。”
“你这话跟你阿爷说通了去我就不管你。”辛盛看着好友万分无奈道:“若是你阿爷每回出成绩不打你,我也不会这么逼着你,南星啊,作为好友,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打?”
姜南星无语凝噎,他若说得通阿爷,他就不用去书院念书了。
一群人在辛家吃过了晚食才散去,晚间辛家众人都没有睡意,都是很晚才入了眠,不及天亮又都起了身。
护送杨家与辛长平这一行的镖局便是张大郎所在的镖局,张大郎听说后特意和人换了岗,带着自己这队镖队专门护着辛家人。
原本辛长平何时离开潍县只有自家人知道,可因为张大郎,张捕头便也知道
了,一早就跟儿子一起过来,还带着一些衙役来帮忙。
第154章
辛长平回潍县之后便请原先的同僚们一起吃了饭,不想劳大家相送,当时就提前告别过一回,谁知张铺头还是带着许多人来帮忙。
本来院中堆着的箱笼,辛长平准备与自己两个弟弟还有家中帮佣的家仆一起搬的,现在有张铺头和一群差役帮忙,他们和张大郎镖队的镖师一起动手搬,愣是都没让辛长平他们插上手。
等箱笼都规规整整的码放到了马车上,铺上了油布严实的盖上并且都用麻绳捆紧,辛长平朝着张铺头和差役们拱手道谢,他们纷纷摆手说不敢。
这一年多辛家人的身份变化也让这些原来的同僚有些不适应,如今也只有张铺头和辛长平说话要自在一些,他笑着说:“祝辛大人一路顺风,日后仕途如虹步步高升!”
杨家人的车马从黎山下来,走到了城内的柳荫巷口,有镖师骑着马进来问:“辛大人,请问可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吗?”
辛长平回头望了一眼家人,辞别的话已经说过几回,便不再说了,只对着老父深鞠一躬道:“爹,儿走了。”
辛丰收双手握着儿子的胳膊,用力的把儿子扶起来,说:“去吧,为国效力,为皇上尽忠,大儿,爹希望你做个好官!”
辛长平点头应下道:“儿知道了,爹要保重身体,儿有时间便回来看你。”
宋氏拉着辛月的手依依不舍,不停的交待着一些细碎的小事,辛月没有嫌烦,宋氏说一句便点头应下。
终于辛长平他们开始上车,宋氏最先被扶上了车,辛姑母再把怀里抱着的辛年抱到车边递给了宋氏,辛年还小,不懂什么叫离别,还以为上了马车和往常一样,一会儿就到了老家,有一大群人陪着他玩儿,高兴得一直嘴里嘀嘀咕咕的。
辛盛抱了抱妹妹,然后红着眼眶拎着装着琥珀的猫笼子也上了车,上车之后他便坐到了车窗边,掀开帘子依依不舍的望着妹妹。
辛长平最后一个上车,他上了车之后,镖局的车夫便催动了马车,坐人的马车在前,拉货的马车紧随其后,朝着柳荫巷外走去。
那进来问话的镖师驾马先行,在杨家的马车队伍里高喊了一声出发,杨家的马车动了起来一辆跟着一辆往城门口走,辛家的马车从柳荫巷出来正好跟在后面,出了柳荫巷,马便从走变成了小跑,然后渐渐越跑越快。
跳上辛家墙头上的玳瑁与雪团吸着鼻子,嗅着离得越来越远的琥珀的气味,对视一眼突然一起跳下了墙头奔着柳荫巷外“喵呜喵呜”的叫着追了上去。
辛月自马车出了柳荫巷口便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见状忙伸手擦了一下泪便追上去,借着大喊着玳瑁与雪团的名字,来发泄心中对爹爹娘亲、哥哥弟弟的不舍。
她那新来的护卫见状留了两人跟着她跑,另两个则使出了轻功,几个起跃便落到了巷口外,不一会儿便追上了狂奔的两只猫猫,木辰一下就捞起了玳瑁,雪团却十分聪明灵活,躲过了木明的手,回头嫌弃的瞟了玳瑁一眼,便更加快速的往前追去。
木辰见状把手里的三花丢进木明怀里,自己加速去追那只白猫。
辛月终于跑出了柳荫巷,爹娘他们坐的马车早已经拐到别的街上去了,连个车屁股都瞧不见了,她怅然若失的呆站在原地。
巷外只剩木明抱着辛月的玳瑁等在那,见到辛月后,木明上前把玳瑁递给辛月,然后说:“县主恕罪,属下没能抓到那只白猫,伍长已经追上去了,县主请放心,伍长定会把白猫带回来的。”
辛月接过玳瑁神思不属的瞧着远处,闻言摇摇头说:“没事,雪团最聪明,警惕性最强,没抓到它不是你的错。”
玳瑁刚刚被木辰与木明抓着的时候安静如鸡,这两人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玳瑁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可等被送回辛月手里,它立刻就开始夹着嗓子“喵呜喵呜”的告状了,还仗着有主人撑腰,躬着身子炸毛似的冲木明“嗷嗷”的叫了两声,似乎在骂都怪他们害自己不能追上去把琥珀救回来。
辛月见状撸着玳瑁的毛安抚它道:“玳瑁,不要骂人,多亏了木明把你拦住了,你要是跟出去跑丢了怎么办?”
玳瑁见辛月不帮着自己,还帮着拦住自己的坏人说话,气得缩着脑袋把脸埋进了辛月怀里。
不一会儿木辰揪着雪团的脖子将它提了回来,落在辛月面前雪团还在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四个爪子试图抓住木辰,辛姑母带着郭玉娘也追了出来,瞧见两只猫都抓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郭玉娘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对木辰说:“护卫叔叔,可以把雪团给我吗?”
木辰见这白猫反抗得厉害,怕松手白猫会伤人,便有些犹豫的说:“表小姐,这猫现在有些凶,我怕它伤着您。”
郭玉娘忙摇头,鼓起勇气凑近了木辰,伸手在雪团的脑袋上轻轻拍着,安抚它道:“雪团,没事了,护卫叔叔不是坏人,你乖乖的到我怀里来好不好?”
雪团对着自己的小主人很快冷静下来,“喵呜”的应了一声不再乱动,木辰这才放心的松了手,让雪团落进了郭玉娘的怀里。
两只猫虽然都在主人的安抚下乖巧的安静下来,却还是依依不舍的扭着脖子望着刚刚马车离开的方向,它们三只从生下来就一直在一处,从未分开过,如今琥珀被带去了京城,它们两只怕是也需要许久的时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就好像辛月如今也还没习惯家里人的离开,都过了几天了,今日竟然还冒出一句:“姑母今日多做点晚食,哥哥该放假了。”
辛姑母听得一愣,辛月说完才回过神来,摇摇脑袋说:“我又忘了,哥哥他们走了几天了,不知今日到了京城没有?”
辛姑母心疼的拍拍侄女儿的脑袋,顺着辛月的话说:“也许快到了吧,不是说顺利的话七、八天就能到么?今日刚好第八天了。”
上回辛长平和褚亮二人去京城赶考时遇见了大雪天,花了十几天才到了京城,这回已经是四月,一路都是风和日丽的天气,路上一点都没耽误,昨日天还未黑便赶到了京城最近的祁县,便是原先杨怀恩曾做过县令的地方。
到了祁县离京城便近了,若继续赶路,两三个时辰就能瞧见京城,可那时天都黑透了,不一定能赶在城门关前进去,这么些人和物,到时候总不能在城外露宿。
于是镖局的头领便和杨家、辛家商量,晚上先在祁县过一夜,明日一早赶在城门开前等在外面,好趁着第一波城中人少时进去。
杨家与辛家都没有什么急事非得今日就进城,这一行人有
杨老夫人这样的老者,有宋氏、余氏、杨欣娘、杨芸娘这些女眷,还有杨继明、杨泽、辛年这般的稚童、幼儿,自然不愿承担可能要在城外露宿一晚的风险。
于是他们听劝的在祁县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便启程赶着第一波入京城。
这一行里有三个领了京官的今科进士,还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城门守城的兵丁瞧见他们三人的路引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热情起来,对那些装行李的马车都没怎么细查,坐人的马车更是没有去掀帘子打扰,很快就给放了行。
一行人刚进了京城便被杨家候在城门处的家仆喊住,那家仆满脸喜气洋洋的说:“老太爷置办了新宅子,怕老爷、太夫人找错了家,特地让我们轮流在城门候着。”
杨继学离京前就听自家爹说了要把先前那宅子卖了,换一大笔银子买个大宅子,他们走前就常有看房的买家被官牙带来看宅子,有时杨继学和堂叔、挚友还会被自家爹要求与买家偶遇一回。
虽不会与对方面对面碰上,但也能听到官牙跟看房的买家吹嘘道:“瞧,这宅子一科中了四个进士老爷,这风水全京城独一无二,连一甲状元与榜眼都一起出在这,更别提还有一个二甲前三十的进士老爷。”
更别提的杨继学与完全不被提的褚亮每每都要对视苦笑一声。
走前就听说有好几个买家在竞价,到他们离京时都还没决出高下,现在看来是被人买走了,只是不知卖出了多少银子。
这话杨继学自然不会问家中仆人,准备回家了问自己爹,于是让家仆在前带路,他则跑去和母亲禀告了一声,再又去和堂叔、挚友交待一声。
辛长平闻言点点头,只管跟着杨家人走,先前他准备到了京城自家先寻一个客栈租间客院住着,再寻官牙细细挑选个合适的小宅子租下来。
不过被杨家人强烈否决并且热情挽留了,杨继学生气的说辛长平不把自己当挚友,杨怀德也摔袖说姻亲如何这么生分,于是辛长平只好答应入京后先在杨家借住。
第155章
眼见着杨家家仆在前面带路,一路往东走,路上先经过了贡院,再又路过了国子监,过了国子监之后才路过两个巷口,停在了第三个巷口外,巷口的牌坊写着古井巷。
贡院与国子监都离皇城不远,且城东官府衙门扎堆,居住在城东这块儿的不是官员便是勋贵,整个京城地价最贵的地方便是这一片了。
杨继学见马车拐进了古井巷便咂舌不已,和自己母亲感叹道:“爹可见是把那旧宅子大赚了一笔,这城东的宅子,便是跟先前那旧宅一般大的,都得近万两,更何况这巷子离国子监这般近,怕还要更贵一些。”
杨老夫人闻言面露沉思,老头子先前倒是来信嘚瑟过他的买房倒卖的计划,那会只是觉得四人都有中进士的可能,蹭个一府四进士的名号把宅子的价格翻上个三倍,她当时还回信夸过老头子有头脑,若是当年经商定比褚家老头强。
可没想到辛家子与自家堂弟这么争气,竟然包揽了一甲前两名,这宅子越发奇货可居,倒不知老头子到底卖了多少,竟然能买到这种地段的宅子……
若是钱都花用了,少不得要动用这回带上京城的存银,给辛家和堂弟家分润一些,借着人家名头得利哪有独吞的道理。
车队到了巷中,在一户挂着崭新牌匾的宅院前停了下来,杨怀恩在吏部衙门上值,只有他身边的老仆守在门外,赶紧上前对下车的杨老夫人说:“太夫人,太老爷不知您哪日能到,不好告假常留在家候着,刚刚已经派人去吏部衙门送信了,今天太老爷定会早早回来。”
杨老夫人摆摆手说:“我回自己家用不着他等着候着,让他干完了活再回来吧。”
老仆忙笑着说:“太老爷离家大半年了,也念着早点见您呢。”
这要是早二三十年,还讲究个夫妻情趣,如今都是孙辈要成亲的年纪了,杨老夫人毫不在意的摆手道:“带我逛逛这新宅子吧,对了,可安排好了辛大人与德太老爷的住处?”
老仆闻言有些犹豫的道:“老爷说让先安排辛大人和德太老爷在前院客房稍作歇息。”
杨老夫人听了皱起眉头,从外面打量了一番这新宅子的门头,不解的说:“这宅子瞧着也不算小,难道连个客院都没有?”
老仆忙解释道:“太夫人说得没错,这宅子是正经的两进院,正院的东西厢房后还各单带一个小后院,院门外便是巷中小道,可独立为东西跨院,算得上是套大宅子了,太老爷先前便安排好了,太老爷和您住正院,东跨院留给二太老爷将来入京住,西跨院给老爷住。”
杨老夫人听了心下满意,京城这般地界,能有个两进院子就不错了,竟然还带两个跨院,那怎么都够住了,她在家当家惯了的,便自己做主说:“二太老爷入京最早也是明年的事了,东跨院先给辛大人住着,让老爷跟我和太老爷住正院,西跨院腾出来给德老太爷住。”
“这……”老仆左右瞅瞅,见辛长平与杨怀德都离得甚远,忙着盯着自家的箱笼,便小声的说:“太夫人有所不知,这辛大人和德老太爷的住处太老爷都另有安排,太老爷说等他回来再亲自交待。”
杨老夫人闻言嗤笑一声,做了半辈子的夫妻,她自然了解自家这老头子,从小就是个心思活络甚是顽劣的,若不是遇到个有真才实学的老师给他拿住了,可不一定能走上正道。
年轻时老头子就很爱搞一搞什么惊喜那一套,她从嫁进来就没少经历惊喜变惊吓,早都习惯到麻木了,摆摆手说:“一把年纪了还来这一套,行吧,希望他这回别又搞砸了,这回可不光自家人,还有辛大人在呢。”
老仆讪笑几声,呐呐道:“不会的,太老爷心中有数。”
马车上的箱笼都卸了下来,镖师和杨家的家仆一起一趟趟的往院里搬,杨老夫人带来的箱笼都被搬进了正院,杨继学的则被搬进了西跨院,杨怀德与辛长平家的东西都被送到了前院客房。
辛长平自然没有想法,还觉得这才正常,上回春闱在杨家借住,他和褚亮也是住在前院的客房,他们一家都是外人,哪有住进人家内院去的。
杨怀德上回倒是住在内院,他与堂兄堂嫂也亲,可以说是当成爹娘看待的,不过这回他在京城不是短住,总不能跟着堂兄堂嫂过日子,早也想好了要与辛长平一起租个宅子住,便也没有什么不
乐意的。
倒是杨继学到了西跨院,瞧见自己和儿子住得这么宽裕,揪着父亲的贴身老仆问:“家里这么宽裕,为何让堂叔家挤在前院?我和泽哥儿随着爹娘住就行了,这院子挪给堂叔堂婶他们住吧。”
老仆不敢说漏嘴,便只推脱:“这是太老爷安排的,老爷不如等太老爷回来了和太老爷商量去?”
前院里辛长平嘱咐妻儿道:“咱们刚到京城,略歇一日,明日我便去寻官牙打听租房之事,带来的箱笼除了必用的,别的就先不要打开了,免得搬家时又要折腾一回。”
宋氏点头,瞧着儿子睡颜上还挂着泪痕,心酸的叹气道:“不知咱们走了月娘可习惯?年哥儿都日日念着她,天天问我要姐姐呢。”
辛年是小不是傻,一路都在马车上,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他虽不知道离家多远了,但知道姐姐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虽还是不懂什么叫分别,却从第三日起只要醒着便会问娘亲、爹爹、哥哥要姐姐,喊着:“要姐姐,陪年年玩儿。”
一开始怕辛年闹起来,辛长平与宋氏都是托辞道:“姐姐忙,爹爹娘亲陪年哥儿玩好不好?”
次数多了孩子也不好骗了,辛年不再顺着爹娘的话跟爹娘玩,而是不依不饶的要姐姐,辛盛见辛年哭得厉害,叹气的把弟弟抱起来,跟他解释他们已经和姐姐不在一处了,下次要过许久才能再见。
宋氏害怕辛年听不懂,谁知辛盛跟他解释了许久,他竟好似真的明白了,大哭了一场后,不再说要姐姐来陪他玩,但每日睡前都会跟宋氏委委屈屈的含着眼泪说:“年年想姐姐。”
何止辛年想姐姐,宋氏也想女儿想得要命,马车上做不了针线活,她就画花样子,一路上看着外面和贺州截然不同的风光景色,还有许多贺州没有的花草树木,她全都画了下来,准备日后给女儿绣到衣裙上,寄回家去给女儿穿。
抱着哭过一场,宋氏才收了眼泪。
刚刚曾听辛长平说过哪是贡院,哪是国子监,贡院倒没什么,辛长平已经考过了,辛盛要考也是三年后的事情,主要是辛盛要去国子监读书,宋氏见杨家住的这处地方离国子监那么近,不由得有些动心的问:“夫君,你明日问问官牙,这附近可有宅子出租,这里离国子监近便,方便盛哥儿日后上下学。”
辛长平闻言苦笑一声,说:“这地方租金怕是不菲,咱们虽手上有了些钱,可你不是还想在京城开绣铺吗?”
宋氏不了解京城的物价,她们这回到京城来,随身也带了近两千两银子,便问:“咱们手里的银子不够吗?咱们也不用这么大的宅子,租个一进的院子,便是冬日月娘过来了也够咱们住的。”
辛长平倒也不知道具体的价格,便只是说:“先前山长在城南租的两进院子,一年租金都要两百余两,城东都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处,价只会更高。”
按这样说三年房租都得花去大几百近千两银子,便是宋氏现在每月都有两三百两的稳定进项,也舍不得花几百两去租房子住,便捂着胸口说:“那算了,到时候还是买辆马车每日送盛哥儿上下学吧,月娘说得对,有了马车咱们回潍县瞧她也方便。”
宋氏本来嫌一匹马都要花大几十两,再加上车,得花上百余两,而且马可比驴子难养,吃得更多,吃得也更精贵,现在有几百两租金的宅子一对比,宋氏觉得买马车养马也不心疼了。
辛长平瞧着娘子这精打细算的模样,脸上露出笑容来,瞧着宋氏的眼神里全是浓浓的爱意。
辛长平可不是什么清高的文人,不搞视金钱如粪土那一套,他一点不觉得娘子这样子市侩,反而觉得多亏了娘子这般勤俭持家,他们家才能蒸蒸日上越过越好,得妻如此,是他的大福气。
隔了几间屋子,杨怀德也在屋里和妻子余氏商量租房子的事情。
杨怀德也不缺银子花,他家这一房虽不是嫡长,可也有许多家底,而且他父亲只他一个儿子,所有财产都只他一个人继承,没有人来分薄,拢一拢家底,田地、宅子、存银也有个几万两的家资,别说租个宅子了,便是买宅子也是买得起的。
只是大概率这三年的首任过去之后,他们都会被派出京为官,现在买了宅子,到时候出京为官,京城的宅子空置着太过浪费,出租又怕遇上不心疼宅子的租户,到时候收回来房子破烂不堪,租金都得花在重新修缮宅子上,便很没有必要。
余氏娘家也有人在外做官,有些见识,和夫君感叹道:“这地界的宅子怕是不便宜。”
杨怀德私下和妻子相处倒是不少笑,闻言便笑着说了堂兄买宅卖宅,借着他们科举之事炒高房价之事。
余氏听了连连夸赞:“我还奇怪呢,去年堂嫂分明说只给堂兄几千两买宅子,这地方的宅子几千两可拿不下来,堂兄真是善经营懂持家,难怪能买下这么好的宅子。”
杨怀德见娘子喜欢,便说:“要不我们就在堂兄附近寻个略小些的宅子租下来?”
余氏听了却摇头说:“别了,咱们明哥儿还小,去不了国子监读书,这便利也用不着,何必为它多浪费这个银钱,过几年欣娘就该出嫁了,难得来了京城常住,天底下哪里的好东西都没京城多,我要多给欣娘攒下些好嫁妆。”
女儿十分聪慧,而儿子却有些呆愚之气,杨怀德对女儿欣娘的喜爱比对儿子杨继明还多,自然不会舍不得给女儿多些嫁妆,闻言赞同的点头,便说:“那咱们和辛家一起去寻宅子,寻个近些的也好相互照料。”
“也好。”余氏笑着点头,说:“我和宋姐姐说好了日后要一起多出门逛逛,住得近些更好。”
还有一点没说的,便是女儿欣娘下月就要及笄了,女儿成年之后,与辛盛又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倒是可以多来往些,培养些感情,将来小两口成了婚,甜甜蜜蜜的过一生就最好了。
杨怀德也巴不得能和爱徒住得近便些,这样每日他下了值,爱徒下了学,还能唤他过来继续教导他学业。
虽然辛长平科举名次比自己高,杨怀德也认可辛长平答的卷比自己更好,可这并不能代表辛长平能比自己更会教学!
且杨怀德认为他自己和辛长平的一甲更像是意外之喜,但是爱徒辛盛却本就是就能争天下文魁的人,他虽然自己做不了天下文魁,但他培养的爱徒却一定能做!
安置好了略歇了半日,杨怀德便去寻辛长平商量一起租宅子的事。
他们都是特意早出发了几日,还有几日时间能安家,之后再去衙门办理官身入职。
京城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能与相熟的人家做邻里自然好,更何况两家还是姻亲,互相关照更是应当分的,辛长平立刻就笑着答应了下来,和杨怀德说好了明日用过朝食后就一起去寻官牙看宅子。
不过等杨怀恩下值回家,他们明日去寻宅子的计划立刻就泡了汤,因为杨怀恩一瞧见他们就神秘大笑道:“子胥、学洲,我有好礼相赠!快快随我来!”
辛长平与杨怀德都不明所以,连着想来跟爹说自己可以随着爹娘住的杨继学一起,三人茫然的跟在杨怀恩身后,只见杨怀恩带着他们出了杨家新宅子的大门,往古井巷更深处走去。
路上经过了一处盖着青石的废井,杨怀恩还指着这井和三人介绍道:“这口井便是此巷得名的由来,原先明相刚来京城时便曾住过这古井巷,每日都是在这口井里打水吃,不过如今这井已经干枯了。”
三人听得惊讶,便四处张望问:“哪处是明相旧宅?”
杨怀恩闻言笑着说:“那都是百余年前的旧宅了,哪里还复存在?之前还曾有过一次地动,这京城的宅子许多都是重建后盖的,原先明相旧居那片地都不知道被圈进谁家宅院里了。”
三人闻言有些失望,还以为能一瞻明相旧居呢。
等过了那口古井,杨怀恩在一处没有挂牌匾的宅子前停下来,瞧着辛长平说:“学洲,这是一处一进的宅子,不是很大,但你家人口不多,应是够你家住的。”
辛长平闻言倒没多想,还以为山长体恤,怕他们来了京城没时间寻住处安家,所以先帮他寻了租处,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多谢山长体恤,只是这里宅子价贵,我们怕是租不起。”
杨怀恩闻言没说别的,只拉着辛长平推门进去,道:“进去瞧瞧,先瞧瞧再说。”
这门竟然就这么被杨怀恩一推便开了,来都来了,山长一片好心,辛长平也不好看都不看便拒绝,于是跟在后面进去。
虽是一进的院子,但一进门有一大块照壁,倒不怕没有隐私,绕过照壁便可看清这宅子的全貌,正对着的正房左右带着两间耳房,东西各有一间厢房,厢房连着大门院墙处还各有一间角房,总共有大小七
间房,辛家这么几口人,住下是绰绰有余的。
院子中间有一棵极大的老树,看树龄得有一百余年,想来当年地动,许是房子倒塌了,这树却活了下来,树荫繁茂,几乎把整个院子罩在其中,虽有些影响采光,但夏日有这么大的遮阴处,定然是不怕热了。
辛长平瞧了一圈很是心动,可惜囊中羞涩,便说:“多谢山长寻的好房子,这房子确是处处都好,只是学生……”
杨怀恩听到这便打断了辛长平拒绝的话,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来,塞到辛长平手里大笑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今日天晚了,就不折腾了,明日你们再搬过来。”
辛长平茫然的打开手中的文书,看清上面的字后瞪大了眼睛,忙拉着杨怀恩说:“山长,不可!不可!这房契如何成了我的名字?”
原来杨怀恩塞给辛长平的竟是这处宅子的房契,房契的主人名字赫然就是辛长平自己。
杨继学知道自家先前那旧宅卖出去托了挚友考上状元的福,以为自己爹给好友租下了宅子,以为那张文书是房子的租赁契书,倒还很高兴日后和挚友住得这般近,日日都可来往。
听到挚友说宅子的房契是挚友的名字,杨继学都愣住了,他瞪大着眼睛瞧着他爹,渐渐兴奋起来,拉住他爹的袖子追问:“爹,那旧宅到底卖了多少银子?”
杨怀恩得意的大笑道:“你们猜猜看。”
杨继学心想原先他爹说想把那宅子卖到一万两,那时候可还不知道挚友能考上状元,堂叔能考上榜眼,于是狮子大开口的说:“难道卖了两万两?”
谁知杨怀恩还摇头,说:“本来他们是只出两万两的,我便说不知道卖给谁好,干脆请了他们一起来竞价,谁出得多便卖给谁,最后两万六千两成交了。”
杨继学倒吸一口气,那宅子他爹买下来才不到四千两,这可翻了七倍有余了。
杨怀恩拍着辛长平的肩膀说:“学洲莫要和我客气,那宅子能卖到这么多银子,都是借着你和子胥的名头,本就该有你们一份,我买下的那宅子一万一千两,这宅子才七千两,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说完杨怀恩又跟自家堂弟说:“这宅子隔壁有一间格局差不多的,只是面积稍微小了一点,六千五百两买下来的,也落了你的名字,你毕竟已经为官了,应该自立门户,不好继续跟着兄长过日子,明日也搬过来吧。”
杨怀德自然不会跟堂兄客气,莫说是堂兄借着自己名头卖宅子挣的银钱,便是没这么回事,堂兄就是单给他买个宅子,他也没什么不敢收的,大大方方的就收了下来,说:“谢谢阿兄。”
辛长平却没有杨怀德这么自然,他还是不想收,虽然他也知道山长当初几次让自己去与看房的买家偶遇,便是打着借自己的状元名头卖房子的主意,但他并不介意,这对他来说又没什么损失。
当初也多亏了山长留他和褚亮借住,当时他们那个状态,若不是有熟人收留,细心照料,别说考上状元了,那从贡院被抬着出来的人里许是就多了他们两个。
他记着山长的恩情,认为帮着山长卖宅子便是还恩,所以不认为山长卖宅子得利应该记自己人情。
辛长平还是坚持不要这宅子,杨怀恩便说:“学洲可是嫌这宅子太小?”
杨怀德也帮着劝,说:“学洲觉得不该收,那我岂不是也不该收?”
杨继学更是帮着把房契折好了往辛长平怀里塞,连声说:“学洲快收下吧,你不收下,我都不好意思住我家那大宅子了。”
说完杨继学还转移话题道:“爹,我也有功劳吧,好歹也是个二甲前三十呢?也分点给我啊,还有谨言,虽然是个三甲,可他也是一府四进士之一呀!”
杨怀恩听了儿子的话,拍了一下杨继学的脑袋,笑骂道:“咱家那宅子将来不就是你的,你还要分什么!谨言那我自然不会忘,买宅子剩下的那一千五百两,我已经给褚家寄过去了。”
第156章
辛长平一言斗不过杨家三张嘴,最后只能和杨怀恩道谢,收下了这张房契。
杨怀恩抚须而笑,最后一个个的拍着辛长平、杨怀德和杨继学的肩膀勉励道:“今托学洲高中状元、子胥高中榜眼,含璋与谨言也中了进士之福,先前那宅子得以卖出高价,如今咱们在此为邻,你们几人需用心为官,潜心为皇上办事,将来平步青云,许还能令这几个宅子增色贴金……”
这宅子才买下来,杨怀恩已经想到了下一次的低买高卖,杨继学作为亲子没有顾忌的说:“爹,你去错了地方,应该跟谨言换一换,到滨州去管商贸事务去。”
杨怀德也叹一句:“若是当年阿兄从商,潍县首富之家怕是轮不到褚家。”
玩笑归玩笑,用心为官潜心办事倒是说得很在理。
原本还富裕几天时间用来寻住处安家的,现在用不上了,辛长平和杨怀德便说好明日两家一起从杨家搬出来,安顿好家人之后,辛长平与杨怀德便可提前去衙门领官身。
早日领了官身,也好送辛盛去国子监附学。
虽然辛盛已经不在潍县,但书院放假的日子,辛姑母还是多做了许多菜,果然到了往常辛盛该到家的时辰,辛府的门便被人敲响。
家里的帮佣自辛长平他们走后就用不到那么多了,没到月底便按着足月结清了月钱送走了几位,只留下了最早的胡大娘和门房兼车夫的朱四以及朱四娘子,朱四娘子负责打扫,胡大娘负责洗刷。
胡大娘依然是早上来,天黑前走,朱四和朱四娘子则是住在辛家前院的耳房里。
听到敲门声朱四便去开门,瞧见是常来常往的两位少爷,便笑着请他们进来,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还说:“姜少爷、沈少爷,姑太太今日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就备着等你们来呢。”
如今辛盛不在家,沈砺不好意思再留下用饭,忙说:“我们取了妹妹们的作业便回家去了。”
原先辛家要么有辛盛在,要么辛长平也在,沈砺他们留下一起吃饭倒也没什么,如今辛家就剩一个辛姑母带着辛月、郭玉娘两个女童,便是大大咧咧如姜南星,也不好意思蹭这口吃的了。
朱四做不了客人的主,也不能替主家拿主意,便还是把沈砺和姜南星带到了前院的待客厅,再去寻他娘子,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仆,如今主人家又没有男主子在,他便再也不往后院去了,传话都是寻自家娘子或是胡大娘去。
朱四娘子得了信便去后院里寻自家小姐,小姐自老爷夫人和两位少爷走了之后,每日都安静得很,除了去商行,便是缩在自己屋里玩猫逗鸟的,以往小姐便是玩猫逗鸟那也是满院子的欢声笑语,现在却是安安静静的,连朱四娘子都觉得不习惯了。
辛月正把玳瑁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撸着,郭玉娘跑去灶房和她娘亲一起学做饭去了,她从去年就一直嚷嚷着要学厨艺,可是因为看着辛年的主力一直是她,学厨艺的事情一直都停留在嘴里嚷嚷。
现在辛年被带去了京城,郭玉娘每日便除了看书念字,再也没别的事要忙,于是正经的跟着她娘亲学起厨艺来。
雪团一只白猫,日日陪着主人在灶房学厨,被油烟熏得毛色都变得微黄了。
辛月没关门,朱四娘子走到门口便瞧见了辛月,但还是先抬手敲了敲门才出声说:“小姐,朱四来传信说姜少爷和沈少爷来了,他带两位少爷去了前院待客厅,两位少爷说取了小姐和表小姐的作业就走,不留下用饭了。”
辛月听了朱四娘子的话,松开手把玳瑁放到了地上,从屋里的桌案上取了自己和郭玉娘的作业,便往外走去。
这作业还是哥哥走前布置的呢,辛月难得这么认真的做一次,但检查作业的人却换成了别人。
辛月一路心事重重的走到了前院,到了待客厅的门外才提起嘴角露出个笑脸来,进门便喊:“姜家哥哥、沈家哥哥。”
姜南星瞧见辛月怀里抱着那厚厚的一摞纸张,皱起眉头咋舌道:“我还以为辛盛自己丧心病狂,先生出一道题他都要解上三次以上,原来他在家对妹妹们也这么心狠手辣,竟然要你们写这么多作业。”
那倒也不是,这厚厚的一摞其实是一个月的作业,只是辛月最近没心思干别的,干脆想家人了便拿出作业来做,不知不觉竟然就把这些全都写完了。
沈砺倒是多看了几眼辛月的脸,总觉得有点不一样。
辛月是个好吃之人,自身体恢复之后从没亏过嘴的,虽然不胖,但一直都是面颊丰盈红润,这几日晚间睡睡不安稳,吃也没有什么胃口,几日下来肯定是瘦了一些的,光是脸颊便小了一圈。
不过辛姑母她们日日都见到辛月,每日消瘦一点不甚明显,便还没人发现。
沈砺他们却是有八九天没见到辛月了,所以沈砺倒是一眼瞧出了不同来。
辛月听了姜南星抱怨辛盛的话,倒真被逗得笑了起来,学霸嘛,是这样的,辛月以前高中同桌就是学霸,那会高考冲刺,老师日日都是四处搜罗难题难卷来给他们做。
每回辛月还在冥思苦想,隔壁的学霸就已经提笔作答了,辛月都不敢看学霸的答案,怕自己瞧见了答案就无法独立思考了。
等辛月好不容易发现了思路解完了题,想着和学霸的答案对一对,看看自己解题的思路有没有错,一看学霸题目下的答案比自己的还多。
这肯定不对,只有她这种普通学生才会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全写下来,学霸的答案通常都是很简练的,于是辛月定睛一瞧,果然,人家答案多是因为等得无聊,做出了好几种解法。
辛月瞧着姜南星的眼神立刻染上了看待同类的同情,咱们凡人和学霸为伍是这样的,天资不如就算了,卷还卷不赢,毕竟凡人做一遍就费了大劲,学霸做几遍都轻松自如,真是比不了一点。
姜南星趁着辛盛不在,一直在抱怨和学霸为伍的痛苦,可说着说着,语气就从愤恨变成了幽怨,最后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辛盛到了国子监,能不能交到朋友,他那么强,谁在他身边不受打击啊,也就是我心大,哼……”
沈砺却插话道:“谁能与盛兄为友,是谁有福气,盛兄这般才高又不自傲,还愿意热心帮助同窗进步。”
姜南星被表弟拆台,气呼呼的说:“辛盛又不在,表弟你拍马屁也没用。”
辛月见状笑出了声,凑趣的说:“有用的有用的,等爹爹娘亲安顿好了送信来,我给哥哥去信的时候便把这话转告给哥哥。”
“月娘妹妹!”姜南星大惊失色,忙和辛月讨好道:“那花市卖鸟的老板又摆了一只会说吉祥话的八哥,这回是个母的,刚好和来财能配成一对儿,明日我便去买了来送给月娘妹妹,千万别跟辛盛说我与你讲他坏话。”
辛月倒真觉得来财有些孤独,玳瑁有雪团作伴打闹,虽然大多是玳瑁上前去讨嫌,雪团忍烦了便朝玳瑁脸上挥爪子……
咳咳,给来财凑个同伴来倒也不错,但自己是荷包鼓鼓的小富婆,哪里需要让姜南星破费,便笑着说:“姜家哥哥帮我买来,花费多少银钱我自己出。”
姜南星见辛月应下,心里便松了口气,大方的说:“没事儿,我送你,不用你出钱,我们才从钱庄取了银子回来。”
京城的姜太医从去年便一直每月给潍县的儿子打钱,这大半年是姜南星日子过得最舒服的时候,每月甚至还能去醉香阁打一回牙祭。
本来辛盛去了京城,姜南星便怕他在京城交到更好的朋友,若是月娘妹妹再去信说自己讲他坏话,姜南星真怕辛盛将来与自己生分了,自己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了,要知道,这最好的朋友的名头,姜南星连自己表弟都不肯相让的!
大不了这个月不去醉香阁了,用打牙祭的银钱买那只八哥来哄月娘妹妹闭嘴。
姜南星请客去醉香阁的时候都会叫上辛盛,辛月有空的时候也被带着去过两三回,闻言便笑着说:“那好,姜家哥哥送我八哥,我请姜家哥哥和沈家哥哥去醉香阁吃饭。”
姜南星闻言忙说不用,但辛月却说:“我都吃了姜家哥哥几回请了,也该让我做一回东道了。”
他们说了半天的话,辛姑母便带着胡大娘和朱四娘子端着菜来厅中上菜,姜南星见状再想说不留下用饭也不合适了,显得与辛家生分了似的。
最后还是做到了饭桌上,对着辛姑母做的美食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做饭的人瞧见这样的食客自然是满心高兴的,最近家里少了人,辛姑母做饭都不得劲了,闻言便笑着说:“以后常来,爱吃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们做。”
姜南星这才反应过来,本来这顿饭都不该吃的,怎么还说起日后还来了,期期艾艾半响,说:“那太辛苦辛姑母了。”
辛姑母摆摆手说:“这有什么辛苦的,添两双筷子的事,再说了,如今盛哥儿不在家,月娘和玉娘的学业还要托付给你们,这先生上门哪有不管饭的?”
辛姑母做的饭可不比醉香阁的差,甚至这炸鸡、红烧肉、水煮鱼片都是醉香阁也吃不着的美味,姜南星依依不舍的瞧着桌上的美食,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来。
姜南星偷偷拿眼神瞧自家表弟,毕竟辛姑母口中这做先生的人是表弟不是自己,他再拒绝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沈砺本是觉得辛家没有男主人在,他们兄弟俩还留下蹭饭,怕对辛家不好,见辛姑母说自己是先生上门,沈砺羞涩的红了脸,他只是给代为检查作业的,如何当得起先生的名号来……
沈砺刚想拒绝,却听辛月跟着劝说:“自爹爹娘亲和哥哥走后,总觉得吃饭没什么胃口,今日人多竟然多吃了许多,姜家哥哥、沈家□□后有空常来,这饭还是人多吃起来才香。”
沈砺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连忙咽下,他刚刚就觉得辛月看起来像是瘦了些,只是不好多瞧,现在听辛月这么说,又顺势多看了几眼,心中确定辛家妹妹是真的瘦了,脸分明都小了一圈。
辛月在沈砺的心里是个十分复杂矛盾的人物。
沈砺对辛月最初的印象,是听舅公说潍县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女童,被扎长针都没哭过,那长针沈砺都扛不住哭出了声,沈砺心想那女童得是一个多么心性坚强善忍的人呀!
靠着对那位女童的崇拜,沈砺强忍着钻心的痛楚,扛过了每日被长针扎身的日子。
后来听表哥说,这个女童还是个天才人物,小小年纪就会开店赚钱,沈砺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身形稚嫩但神态如成人的形象,心里愈发的佩服了。
等他随着表哥一起来了潍县,还没见上面,却先瞧见了辛月的作业,一篇篇幅不长的童稚之作,却把猪如何变成盘中珍馐说了个明白透彻,且用了大半的篇幅描述猪肉的美味……
沈砺心想,这个女童虽然很坚强能干,但好吃这方面还是充满了孩童心性的。
沈砺是一个亲缘淡薄的人,至亲的爹娘都视他如无物,祖辈也只有阿婆对他有几分在意,但阿婆对他其实还是爱屋及乌和心疼更多,在娘亲和他之间,阿婆还是会选择娘亲。
沈砺其实体会不到辛月和爹娘分开的痛苦,因为他离开京城远离了爹娘时,内心没有半分不舍,只有满心的轻松与痛快。
再也不用听爹爹说自己蠢笨不如他的小儿,再也不用看娘亲满脸的嫉
恨和怨怪。
但他听到辛月说人多吃饭香,嘴里那个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反而点头说:“那日后就打扰了。”
姜南星瞪着眼睛瞧着表弟,明明是他来之前主动说日后不要在辛家蹭饭了,怎么现在说变卦就变卦了?
沈砺把桌子下表哥扒拉自己的手拉开,还接着说:“月娘妹妹,若是食欲不振不如多出去走走,多消耗了体力之后许是就有胃口了,这贺州多山,登高望远,山高之处自有美景,潍县的黎山月娘妹妹可曾上去过?”
辛月摇摇头,她来之后没去过,原身那时更小,更没去过,记忆里爹爹倒是带着哥哥去爬过,回来之后两人还曾挥笔写过些诗词文章。
沈砺有心帮辛月散散心,便问:“那月娘妹妹明日可有时间,可想去一登黎山?”
辛月有些心动,她的时间安排一直随着哥哥的假日走,哥哥在书院十休一,她在商行便也是十休一,明日她本就是假日,倒真是有空。
只是若有哥哥在,她随着姜家哥哥、沈家哥哥一处出去倒没什么,可哥哥不在,便是她和两位哥哥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也好似有点别扭,于是脸上便有些纠结犹豫。
辛姑母听了半响,她也是听侄女儿说最近没胃口,这才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侄女儿的腰身都宽松了两分,这才发现侄女儿竟然瘦了许多。
每日侄女儿都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出门,除了今日说错话当成侄儿今日要归家外,在她们面前一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辛姑母也是才发现原来侄女儿不似面上那么坚强。
辛姑母瞧出侄女儿的意动,也知道为什么侄女儿没有马上答应,便笑着插话道:“黎山春日确实风景好,以往我和你姑父也登上去过的,那会儿还没有玉娘呢,不如明日大家一起去,我做些吃食带着,咱们爬上去便在山上以地为桌,席地而餐。”
黎山并不是陡峭的高山,便是郭玉娘有人拉扶着,登上去也不难。
这不是野餐吗?光爬山辛月就挺感兴趣的,再加上在山上野餐,她就更想去了,眼睛都亮了几分,点头说:“好呀,好呀。”
沈砺自顾的与辛家人约好了明日何时来辛家一起出发,到时候坐着辛家的驴车到黎山脚下,下了驴车再往山上爬。
姜南星在桌子底下扒拉了表弟半天,都被表弟毫无异色的推开,等从辛家大门出来走远了几步,姜南星便拉着表弟的胳膊问:“砺哥儿,你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说日后要与辛家妹妹们保持些距离,饭都不让我蹭了,怎么你还要带辛家妹妹去爬山?”
沈砺愣了愣,这话确实是他说的,但此一时彼一时,盛兄走前托付自己多关照他家人,都发现辛家妹妹心情郁闷食不下咽了,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先前他初来潍县,便是靠着表哥带着自己四处爬山,登高望远,才彻底把京城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抛在了脑后,沈砺觉得辛家妹妹也该去爬山,当用光了力气爬上山顶那一刻,看着一路的艰辛都在自己脚下,显得那么不值一提,心境霎时就会开阔许多。
沈砺拉下表哥的手,问他:“表哥,你有没有发现,月娘妹妹瘦了许多?”
姜南星一愣,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只能想起月娘妹妹狡黠的笑容,至于瘦没瘦他还真没发现……辛盛走之前可是多次嘱咐自己要帮着关照他妹妹的,姜南星还拍着胸脯说:“什么你妹妹,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以后说咱妹妹。”
现在自己没发现月娘妹妹瘦了,表弟却发现了,他可是自认是辛盛最靠谱的至交好友的,姜南星有点心虚的问:“瘦了很多吗?为什么呀,现在还没到炎夏,不到苦夏的时候呀。”
沈砺自己对爹娘没什么感情,离开爹娘不伤心难过,奇怪的问姜南星:“表哥,你当初被舅公带来潍县,没有难过的吃不下饭吗?”
姜南星闻言皱眉的控诉道:“我当然吃不下饭了,姚阿爷做的饭一点滋味都没有!”
说完瞧见沈砺无语的表情,姜南星才反应过来,呐呐的说:“你是说月娘妹妹想爹娘了,所以难过得吃不下饭?”
沈砺点头说:“盛兄将家人托付给你我,若是过些时日回来发现月娘妹妹瘦了许多,咱们如何见他?”
“嗯嗯。”姜南星直点头,说:“砺哥儿说得对,咱们带月娘妹妹去爬山,她爬山爬累了肯定就吃得下饭了。”
沈砺的表情愈发无语,他不解的看着表哥,疑惑的问:“表哥,我刚来贺州的时候,你怎么想到带我四处爬山的?”
姜南星毫不犹豫的说:“你不是爱雕刻吗?我想着店里卖的玉石都不便宜,咱们去山上说不定能捡到些不用花钱的玉石……”
沈砺突然发现,自己对表哥的误解很大,他竟然以为表哥是知道登高能开阔心境,才带着自己四处爬山,原来表哥只是因为囊中羞涩为了省钱……
表兄弟一路拉拉扯扯的走回了自家,才一进门便瞧见姚阿爷在给他们使眼色,沈砺忙落后一步小声问:“姚阿爷,怎么了?”
姚阿爷见自家孙少爷已经大步进了内院,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今日你们书院的先生来过。”
前几日书院刚考过试,沈砺立刻了然,想来是表兄成绩不佳,先生上门来同舅公通报过。
自从老山长入京为官,杨家今年又高中了两个进士,杨家在书院做先生的族人也有些意动,想要重新科举为官,书院人手不够,已经不能教导这么多学生了。
果然没一会就听到后院传来熟悉的竹笋炒肉声,还伴着舅公满是怒意的骂声道:“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不许跑!你还有脸跑!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竟然被先生找上门来劝你退学!”
沈砺听着表哥的哭嚎声,十分不忍,不顾姚阿爷的劝阻进去帮着拉住舅公的手劝道:“舅公,莫要再打了,表哥已经努力在学了,这回许是没发挥好……”
第157章
“这回没发挥好,他何曾发挥好过?”姜御医被喜爱的甥外孙拉住,顺势便松开了手里的长棍。
将长棍扔到地上,看着还在抱头鼠串的亲孙子,姜御医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别跑了,我不打你了。”
姜南星脚步缓了缓,见阿爷真的扔了棍棒,这才停下脚,面有委屈的说:“阿爷,我真的已经努力在学了,这大半年在书院有辛盛和表弟盯着,回家还有表弟盯着,课业我都一次不落的写了。”
姜御医招手叫孙子过来,姜南星磨磨蹭蹭的小步蹭过来,停在姜御医三步之外,小声的说:“阿爷,你莫要生气了。”
姜御医说:“我不生气了,和你生气生不完,我一把年纪了,不能被你气死,行了,我想通了你就不是这块料子,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去书院了,以后你就去药堂做学徒去。”
姜南星闻言眼睛一亮,对他来说在书院的日子实在难捱,若不是有好友作伴,他是日日睁眼就盼天黑,现在好友还走了,要不是表弟还在,他早都要抑郁了。
至于去药堂做学徒他倒是不抗拒,从小就与药香做伴,他对学医还是很乐意的,若不是书院的功课占据了他大半心神,他平时背药方也不会挨阿爷那么多骂了。
只是自己不去书院读书,那表弟怎么办?姜南星犹犹豫豫,问:“阿爷,那表弟呢?”
姜御医冷哼一声,看向沈砺的眼神满意至极,道:“先生说砺哥儿是个读书种子,他当然要接着念书去。”
姜南星既不想再去书院读书,也不能不顾表弟前途让表弟陪自己去做学徒,便点头说:“阿爷,那我去哪儿做学徒去?咱家以前的药堂不是卖了么?”
姜御医进京的时候就把潍县的药堂卖了,自然也不可能为了孙子再开一个药堂,只是潍
县他也还能找出个老关系来,把孙子塞进去做个学徒还是没问题的,姜御医便说:“明日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明日?”姜南星脸色一苦,凑近几步拉着阿爷的衣袖求道:“阿爷,明日我和表弟约好了要带月娘妹妹爬黎山去的,能晚一日再去吗?”
姜御医并没有提前与人说定时间,闻言便说:“那就让你再松快一日,后日再去。”
今日姜南星挨的棍棒少,连药都不用上,也不耽误他明日去爬山,和沈砺一起回房去的路上,嘴角高高翘起,一副喜悦至极的模样。
瞧得沈砺也忍不住笑起来,对别人来说被先生找上门劝说退学许是晴天霹雳,对表哥来说却是喜从天降,就好像对自己来说远离父母是逃出生天,对辛家妹妹来说却是悲伤难抑,这许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次日辛姑母天未亮就早起来准备要带上山的食物,等辛月起床来吃朝食,便见姑母早就装好了一个大食盒,辛月瞧得咂舌,惊叹的问:“姑母,怎么带这么多吃食?咱们如何拿上山?”
辛姑母还怕自己带得不够多呢,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多带些怕那些小子不够吃啊。”
说完辛姑母打量着大食盒,也觉得甚大,不过她还是摆手说:“放心吧,庆哥儿力气大,他如今一个人都能举起偌大的木料来。”
这倒是,庆堂哥自从开始跟着二叔做木工后,体型愈发健壮了。
辛姑母话才说完,辛庆就从溜达着走到大伯家来了,手里还举着一块馍馍在啃,问:“姑母,咱们何时出发?”
辛姑母招呼辛庆坐下一块儿吃朝食,嘴里抱怨道:“不是说了让你过来吃朝食吗?怎么还从家里吃了才过来,姑母难道能饿着你?”
辛庆连忙两口把馍馍塞进嘴里,憨憨的笑道:“我是过来吃朝食的,我娘亲蒸了馍馍让我刚刚送去了木坊,我走饿了师兄塞给我两块儿,我就拿着吃了。”
辛庆直观的给辛月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已经吃过两个碗大的馍馍,还能坐下再吃下一大碗汤面并两个鸡蛋。
见堂妹一直瞧着自己吃饭,辛庆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把装煎蛋的盘子往辛月面前推,道:“堂妹你多吃点,一会儿要爬山,费力气。”
辛月忙摆手,她已经吃了一碗面和一个煎蛋了,再吃该撑吐了。
昨日姜南星与沈砺走后,辛姑母便去了隔壁二弟家,把二侄子喊出来叫他明日陪着一块儿去爬山,倒不是不信任姜南星与沈砺,只是自家都是女子,黎山虽不陡峭,可也是山路蜿蜒,万一哪个崴了脚,叫上个自家的男丁也好背一背扶一扶的。
姜南星和沈砺是在路上吃了朝食后才来的辛家,姜南星说话算话,特地早早起了去了花市把那只母八哥买了来,母八哥还是上回那鸟商养的,和来财一样的不怕人,人越多越兴奋,嘴里的吉祥话一句一句的说个没完。
辛月把它挂到窗檐下和来财的鸟笼子挨着,就听见两只八哥一言一语的你来我往。
“恭喜发财,老板发财。”
“招财进宝,财源滚滚。”
先来的那只取名叫了来财,后来的这只辛月便喊它进宝。
收拾妥当了,辛庆便架着驴车带着大家往黎山脚下去。
姜南星和沈砺跟着辛庆坐在车外,辛姑母带着辛月和郭玉娘坐在车里,一路顺利到了黎山脚下,把车停在杨氏聚居之处,寻了户最靠近山脚的人家,辛庆上前去与主人家商量把驴车寄放半日。
那户人家的主人瞧了辛月几眼,忙笑着满口应下,辛庆递过去的钱也不肯收,与辛月说:“大管事只管把驴车留在这,我家有新鲜的草料,定不会饿着您家的驴。”
原来这户人家如今跟着种桑树,每日都要往辛氏的蚕所送桑叶去,次数多了难免碰到过辛月几回,认识这个辛氏商行的大管事。
去年杨氏上下随着家主杨怀恩把不在官府登记上的土地都交了出去,连杨怀恩自家去年收益都所剩不多,更何况这下面的普通族人。
这户人家便是,家里一个有功名的人都没有,交出去后只剩下不足五亩地,还全都要足额纳税,去年不动存银家中险些连新衣都置办不起。
杨氏是个大族,族中贫富差距甚大,似他家这般的族人不在少数,秋收之后杨氏许多族人私底下都怨气连连。
若不是杨怀恩在京城的官身顶着,说不得族里就要起内讧了。
这时候杨老夫人瞧上了和辛氏合作的商机,亲自召开族议劝说族人种桑树,这户人家便是那听劝的,今年开春后往辛氏送了两个月的桑叶,结了两个月的桑叶钱,已经顶上去年种田全年的出息了。
眼见着这一年下来,收益比原先交田之前还高,杨氏族里不满的声音顿时销声匿迹。
辛月瞧这家连院中都有桑树冒头,了然的笑了笑,领情的说:“那就麻烦大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杨氏族人殷勤的接过缰绳将飞毛腿往自家院里牵。
飞毛腿回头朝辛月叫了一声,辛月说:“跟着去吧,飞毛腿,待会我们下山了就来接你。”
飞毛腿这才甩甩尾巴跟着人进去。
姜南星见状连连夸辛家这驴灵性,沈砺也赞:“此驴通人性,是难得的好驴。”
安顿好了驴和车,他们便往黎山脚走去,辛庆拎着硕大的食盒走在最后,姜南星满眼惊叹的说:“辛庆,这盒子不沉吗?看着真够大的。”
辛庆轻松的掂量一下,笑着说:“挺轻的,算不上沉。”
姜南星闻言跃跃欲试,凑道辛庆身边说:“给我拿试试。”
辛庆听了便举着递给姜南星,姜南星毫不犹豫的伸手就接,结果在辛庆手里轻轻松松的食盒,落到姜南星手里似有千金重,险些没拿住直直的往下坠,若不是辛庆瞧着不对,赶着接了一把,这食盒就要重重的砸到姜南星脚面上了。
“小心!”辛月和沈砺异口同声的喊起来,连忙往他们身边跑。
食盒里的食物摔烂了都不打紧,这么重的木盒子砸下去,姜南星的脚重伤都是轻的,别正好落在了脚趾上砸断了筋,这脚可就半残了。
姜南星满脸的后怕,腿一软就坐到了地方,白着脸擦了擦额头惊出来的冷汗。
辛庆也吓了够呛,惊慌不解的把食盒上下的掂量着,疑惑的自语道:“确实不重啊。”
见没真出事,辛月才松了一口气,姜南星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今日又是为了带她散心才来的黎山,若是伤着了,辛月心里要自责死,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救她一命的姜御医。
沈砺也吓得够呛,他瞧着自家表哥的体型,再瞧瞧辛庆的体格,无语的说:“表哥,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好跟辛庆比。”
就是就是,辛月在一旁连连点头,这两人真的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一个敢递,一个敢接。
辛庆穿着春装捂得严严实实,都掩盖不了鼓鼓囊囊的结实肌肉,姜南星比辛庆大两岁,站到辛庆身后能被辛庆挡得严严实实。
沈砺上前去扶着姜南星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结果因为姜南星腿软,使不上一点力气,沈砺愣是拉不起来他。
辛庆见状忙把食盒放下,跟着去扶姜南星另一边的胳膊,结果他一上手,别说姜南星顺势起了身,连沈砺都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赴表哥的后尘,跟着坐到地上。
辛月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一把,才帮着沈砺稳住了身形。
沈砺尴尬不已,刚刚还说表哥,结果自己也跟着演了一出柔弱无力,还得靠辛家妹妹拉一把才没有丢脸。
沈砺不敢抬头和辛月对视,垂着眼低声说了句:“多谢月娘妹妹相助。”
辛月瞧见沈砺眼中明显的
懊恼与通红的耳根,心中觉得这个弟弟有些可爱,辛月有些想笑,但想着男孩子肯定爱面子,若听到自己笑,怕是要多想觉得自己嘲笑他,便把笑意硬压了下去,只说:“沈家哥哥小心着些。”
还没登上黎山,这表兄弟轮着出糗,已经把辛月逗得心情愉悦了许多,辛月忍不住在心里自省:我是这么恶趣味爱看人出糗的人么?
是么?
接下来的山路,姜南星老老实实再不敢作妖,只是仗着自己熟路,要求走在最前头带路,辛姑母跟在姜南星身后,拉着年幼的郭玉娘,时不时的回头看顾一下辛月。
辛庆本来想跟在堂妹身后好照应的,但是经过刚刚的事情,他觉得姜南星和沈砺都太弱,把沈砺留在后面断后他也不放心,干脆便让沈砺走在辛月后面,他跟在沈砺身后断后。
黎山着实不是什么陡峭的山,一路顺顺利利的便到了山顶,山顶竟然还有一个造型古朴的木亭,亭上还挂着一块匾额,写着:静心。
姜南星重新起了兴致,笑着给大家介绍道:“此亭名为静心亭,据说是山长年幼之时性顽劣坐不住,齐大人当时在杨家为师,为了磨炼山长心性,每日带着山长上山伐木,最后亲手盖了这间小亭,这匾额便是齐大人手书。”
辛月只见过杨家老夫人,杨怀恩她倒是从未见过,只是从爹爹和哥哥嘴里听说的都是一个睿智长者的形象,倒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往事。
走近这个古朴的木亭,往下望便可瞧见黎山书院的全景,今日休假,书院里没有学子,只瞧见一些仆人在清扫书院的落叶,还有女仆在从学舍里抱着床单出来洗刷晾晒。
姜南星凑过来指着学舍和辛月介绍道:“月娘妹妹,你瞧,那靠角落那间学舍就是我们与你哥哥住的那间,门口还有一棵大树,夏日蝉鸣阵阵可烦人了,我连入睡都难,可你哥哥伴着蝉鸣还能背书,辛盛他真是个怪物。”
这怪物可不是贬义,只是凡人对天才的赞叹。
耳朵里听着姜南星对哥哥的夸赞,辛月浮躁了多日的心境渐渐平静起来,想来便是去了京城,哥哥还是会如在潍县一般努力,国子监里许是也会出现哥哥勤学的传说。
自己也该努力起来,本就是为了经营好商行,才忍着离别苦与爹爹娘亲、哥哥弟弟分隔两地。
若还整日打不起精神,商行的事情若是出了纰漏,对不起同样忍受离别的苦爹爹娘亲、哥哥弟弟,对不起商行努力做事的工人,对不起准备靠着商行吃饭如刚刚那位热心的杨氏族人,更对不起发下宏愿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自己。
一群人在黎山顶上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饱饭。
这么大的食盒,里面被辛姑母装得更是满满当当,可竟然一点都没剩下,辛姑母笑着说:“果然这爬了山,肚子饿,就是吃得多些。”
下了山,去那户杨氏族人家接驴和车,那户人家细心的把车架从飞毛腿身取了下来,见辛月来接才帮着一起套上,那家的小孩还依依不舍的给飞毛腿嘴边喂了根萝卜。
杨氏族人笑着说:“大管事家的驴真是灵性,我家幺儿前些时日淘气上树摔坏了腿,坐在家里不能跟着哥哥们出去耍,只能坐在院里哭着生闷气,您家的驴主动到我家幺儿身边趴下,顶我家幺儿上它背上,带着我家幺儿跑了半天。”
飞毛腿不客气的咬住胡萝卜“咔吧咔吧”的嚼碎了咽下,辛月和郭玉娘对视一眼,纷纷想起了去年初见飞毛腿的时候,都笑了起来。
架着驴车出了门,还听到院里主人家小儿痴缠着爹爹:“爹爹,买一头这样的驴回家养吧。”
杨氏族人宠溺的回他幺儿道:“等这个月的桑叶钱结了,你的腿也好了,爹爹带你一起去骡马市买驴去。”
辛庆架着驴车先绕路去了姜家,把姜南星和沈砺放下,姜南星刚要和辛月挥手道别,突然想起一事,忙说:“月娘妹妹,明日起我就不去书院读书了,我阿爷说要送我去药堂学徒,到时候我把地址告诉你,你若有事只管来寻我,我若不在家必是在药堂做事呢。”
辛月忙点头应下,平时听姜南星与哥哥聊天,早就知道姜南星是个不爱去书院读书,也没有读书天分的孩子,这科举比现代高考可还要难出数倍,便是现代都开始鼓励孩子多元发展,不要死磕高考,辛月觉得姜南星放弃读书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家算是医药世家,真不如好好学医去。
本来和表哥一起还好,如今表哥要去做学徒,倒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能和自己一起去辛家了,沈砺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月娘妹妹,你们的作业我明日带到书院去再看,下回放假我再送去你家。”
辛月倒没有想那么多,姜南星和沈砺一起来也罢,沈砺单独来也罢,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小男孩,从没往什么男女交往上去想。
她若知道沈砺心里的避嫌之思,都要笑死。
这个异世古代对女性依然还是有压迫,但女子不论婚前婚后都可以外出做工,并没有女子不可与外男接触的说法,只要掌握分寸即可,婚事虽还是需爹娘做主,但也不乏有硬气的姑娘就咬死了不同意爹娘选的相看人选,宁愿做个老姑娘,也不肯随便嫁出去给家里换银钱。
更何况她现在的外表才是个不足十岁的女童,连少女都称不上。
辛月大大方方的和沈砺说话:“好的,辛苦沈家哥哥了。”
登了一回山,辛月确实心境开阔了许多,便是在现代她的年纪也有许多人去别的大城市打工,一年只回家与父母团聚几次,辛月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是在外工作的游子,等放假了便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次日的辛月又是那个斗志昂扬的辛月了,她吃过朝食便元气满满的吩咐朱四套车,如今新一批的丝茧已经得了,这一批可比上一批的数量翻了数倍,织成了绸布便可以大量出货了,辛月今日要去丝坊走一圈。
商行新招的工人培训了半个月了,虽然新来的女工还不能独立上手织布,但一个老人带着两个新人打下手,已经能达到和先前两个老人合作织布的速度了,前几日胡娘子还与辛月说做完这一批绸布,新人也就都练出来了,还迫不及待的问辛月,下一批新人什么时候招?
辛月坐着驴车到了清水镇,便先去了丝坊,丝坊里已经堆放满了新制好的丝茧,缫丝工正忙着把丝茧缫丝,缫好了的丝又被织布的女工迫不及待的往织布机那边搬运。
见到辛月过来,胡娘子忙快步过来问:“月娘,马上这新丝就可以织布了,咱们这回还织绸布染玄紫绸吗?”
辛月摇摇头,如今虽还是春季,但等这批布织得了,已经是春末了,再上市玄紫绸如何卖得动?
瞧着满仓的丝茧,辛月笑着说:“岚姨,去年我穿着的那紫烟罗裙岚姨可还记得?”
胡娘子当然记得,那裙子虽然辛月只穿了两三回,可每回都能招惹上许多人来问,连胡娘子自家的绸布庄都有熟客上门来问,有没有紫罗售卖?胡娘子的绸布庄货最全,紫罗当然有,但只是普通的紫罗,可没有客人形容的轻盈似烟,有浓有淡。
胡娘子回家听她夫君一形容,就知道那客人定是瞧见了辛月穿的紫烟罗裙。
现在听到辛月的问话,胡娘子眼睛一亮,拉着辛月问:“月娘的意思是咱们织罗,都让惜娘染成紫烟罗来卖?那好,那好,等这批货出完,正好快入夏,我夫君上回去江州进货,回来还说那边有染坊仿了咱们的玄紫绸在卖,那群只知道拾人牙慧的,让他们学去,咱们卖新布。”
“江州那边染出玄紫绸了?”辛月倒是第一次听说,那玄紫绸的颜色可不好弄,整个染坊
只有宋惜娘天生一双利眼能调配出来,便是从外聘来的老师傅照着做都调不出来一样的。
第158章
果然胡娘子摆手说:“哪有那么好仿的,连我夫君都说那绸布叫玄紫绸是污了玄紫绸的名,江州那玄紫绸染出来那是黑中带紫,紫里透黑,就跟两种颜色的染料被失手打翻了泼在绸布上一样,咱们的玄紫绸是出一匹货就被人堵在坊外抢着拉走,江州那仿的玄紫绸根本就卖不动。”
辛月听得都起了好奇心,那得是什么样子的布料?
见辛月好奇,胡娘子说:“明日我带来给你瞧瞧,我家夫君进货的时候被硬塞了几匹说让带回来卖着试试,若是卖不出去就当白送我们的。”
见胡娘子一副白送的都嫌弃至极的表情,辛月没忍住笑出了声,问道:“江州的丝坊难道不知道玄紫绸是咱们潍县出的么?竟然还想着把这仿制品卖到潍县来。”
胡娘子在江州熟人多,倒知道些内情,便小声和辛月解释道:“他们倒真不知道玄紫绸是咱们这出的,咱们出的布料量也不大,前头那些供给贺州都不够的,是有咱们贺州的绸布商人去江州进货,身上穿着玄紫绸给江州丝坊的人瞧见了,他们哪晓得贺州如今也有绸布了,只以为是江州的别家丝坊出的新布,便私底下让自家染坊的师傅仿制出这个四不像来。”
说到这,胡娘子也觉得好笑,讥讽道:“便是如今,他们还在私底下打听究竟是哪家出的玄紫绸呢。”
辛月听得无语又好笑,不过现在辛氏商行的规模已经扩大了,这一批出的新布大部分都要交给褚家带去外州售卖,褚家已经把各处的铺面都租好了,听褚奕说商铺的招牌都已经定做好了,只等着布料运到了便挂牌子营业。
招牌的名字便是贺州丝坊,和隔壁的贺州茶庄挨着,一瞧就是一家子。
想来到那时,江州的那些丝坊就该知道,这世上再也不止他们一处能做这丝绸生意了。
早就听说了江州织行行事霸道,连皇家都拿他们没办法。
皇家在江州的丝坊每年被控制着只能买到固定且少量的丝茧,简王为什么能想着跟辛氏商行买绸布送去滨州出海售卖,就是因为皇家出海的绸布量不大,便是多了他的仓位,也不至于和他皇兄抢生意。
如今辛氏商行有了皇上的股份,但和简王的合作依然生效。
对于先前只分给弟弟几座茶山,皇上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他如今有了辛氏商行的四成股份,便不再看得上送绸布出海售卖的那些利润了,原本给简王的半船仓位便是从他自己那一艘船里分出来的,现在干脆把整艘船的仓位都让给了简王。
皇上心想,如今自己既有源头生产的利润,又能收到海贸不菲的税费,中间这些倒卖的利润便让出了也不心疼了。
辛氏商行如今在贺州有简王撑着,还有辛月自己新出炉的县主身份,后面又站着个世间最大的靠山,江州织行的行主便是知道了贺州的辛氏商行,怕也是没什么办法。
做了许多年的独门生意,终于也有了竞争对手了,日后要与贺州比物美,比价廉,江州以往那只要织出来就能高价卖出去的生意,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就像胡娘子说的那样,辛氏商行的先前那些玄紫绸,都是刚在染坊染好晾干,一拉出染坊就被候着的绸布商人自带了人截下拉走,连商行存货的仓库都进不去。
原先是说潍县周边的货辛氏商行可以送货上门,现在都不用了,当初提前交了银子拿到取货单的绸布商人根本等不到辛氏商行派人送货,各个都挥着取货单候在坊外等着自提。
毕竟辛氏商行放出的取货单太少,许多没能定上货的商人也常守在坊外伺机捡漏。
上回一路随着春闱报喜的官差跟到长河村,后又主动替辛家去黎山书院接辛盛、辛砚的徐乙与何安,便是抢着定到了玄紫绸后留在潍县寸步不离,直到拿到了自己的玄紫绸才立马拉着布料离开。
徐乙和何安各抢到了三十匹玄紫绸的取货单,何安家是开布庄的,这些布料既有整匹卖给县中富贵人家的,也有散着裁开卖的,具体挣了多少银钱何安知道得不清楚,反正他娘是日日欣喜得很。
徐乙拉回去的布料全是裁开了卖的,徐乙留了两身料子给他娘子做了一身裙子,他自己也做了一身新袍,夫妻俩穿着新衣卖衣料,一时躲在树荫下,一时走到阳光里,笑容满面的给客人们演示这玄紫两色的变幻。
一匹玄紫绸他三两银子买过来,卖出去便得五两银子,除了先前给了他定金的客人,剩下料子也慢慢被人买空了,跑了一趟潍县便挣了五十余两银子,徐乙忙把钱庄借的银子还了。
原先他做行商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就有二、三两银子的收入,夫妻俩年纪都不小,都想着早日生个孩子,可家里就两间破屋,一间做饭待客,一间是卧房,孩子大了都没个自己的屋子。
现在手里有了几十两银子的本钱,徐乙便想着租个小铺面正经的做生意了。
他新娶的娘子虽是个伶人,但也有些针线手艺,夫妻俩的新衣便是娘子自己缝制的,徐乙心想这布庄生意要压许多货,他这点子本钱不够使的,干脆就先开个卖衣料和成衣的小铺子。
这好料子不光是富贵人家喜欢,府城里许多谈不上富贵但也殷实的人家也有做好衣裳的需求。
或是家里儿子在书院读书讲究个体面,或是家中女儿年岁渐长要相看对象需要好生打扮,再者家中父母办大寿,也要做上一身好绸衣,便是家中男女主人出门见客,也想穿一身体面的衣裳呢。
徐乙租下一个小而便宜的铺面,为了省钱自己动手把铺子装潢了一番。
上回他在长河村吃状元郎的流水席,和辛氏商行股东的夫君胡老板搭上了话,胡老板以前是个街头混子,对徐乙这般江湖游侠十分佩服,几句话就聊成了朋友。
铺子装好了他便又骑着老马来潍县,他这个生意料子的品类要得多,数量却要得少,若是在府城的绸布庄买布,必定是又不便宜又嫌他要得琐碎。
胡老板对朋友却很热心,亲自带着徐乙一匹一匹的看过自家铺子里的绸布,还热情的告诉徐乙哪些布好卖,知道徐乙没多少本钱,竟然还主动提出只先收一半货款,剩下的一半等徐乙卖出了银钱再来结,这样他的银钱就能多进些种类的料子,生意才好做。
徐乙自然是求之不得,感激不已,瞧见胡老板的铺子里也没有玄紫绸在卖了,徐乙便问:“胡老弟,你家都是辛氏商行的股东,怎么都拿不到辛氏商行的绸布?”
胡老板闻言却摆手说:“徐大哥误会了,这商行的股东是我两个继子女,而且就算是商行股东,也一样要排队拿布,我隔壁那绣铺的宋老板,她夫君、女儿都是商行股东,她女儿还是辛氏商行的大管事呢,绣铺里的绸布也是绣铺的掌柜自己去排队抢到的。”
听说辛氏商行这么讲规矩,徐乙心里觉得十分熨帖,不过虽然胡老板不能走后门拿到绸布,但总有点消息便利的好处,便悄悄跟徐乙说:“辛氏丝坊要开始织新布了,等供够了褚家的布便会放取货单了,到时候有信了我提前告诉你,你早点来潍县蹲守。”
徐乙一听,感动得直拍胡老板的肩头,道:“多谢胡老弟,不知道下回辛氏商行出的布是什么样的,这玄紫绸可是在府城火了小半年了。”
外人还不晓得辛氏商行将要出的新布,因着知道江州开始有人仿制自家的玄紫绸,辛月还把管事们叫到一处来开了个临时会议,嘱咐大家千万要叮嘱好工人保密,尤其是染坊,宋惜娘调的染料一定要派多人盯紧了,从取用到报废都需要严格记录。
毕竟如今摊子铺大了,又刚招进来许多新人,说不好有没有进来打着浑水摸鱼主意的。
宋惜娘听得都有些害怕,忙看向辛祝,辛祝倒是不急不
忙,说他把人员都打散了,新来的人上工时身边必然有老人陪伴,而且宋惜娘调配染料的地方也只有值得信任的老人能进出。
辛月闻言松了口气,夸辛祝道:“叔爷想得周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回的丝茧多,能织出的布匹也多,若光是一种花色的布料怕是市场容易饱和,而且褚家的贺州丝坊铺开起来,若只卖一种布料显得有些寒酸,辛月便跟宋惜娘商量这新织出的罗能不能多配几种颜色出来。
宋惜娘听了却笑着说:“本来就配了几种颜色的,只是紫色贵气,所以去年特意染了匹紫色的送你。”
辛月连忙竖起大拇指夸宋惜娘:“表姐厉害,那等丝坊这边织出了布便先送几匹过去,表姐染出样品来看看。”
宋惜娘点头应下。
开完了个临时的短会,辛月便又跟胡娘子去瞧新招来的工人干活,缫丝的工人是一人带一人,那些一边示范一边讲解的都是老人,新来的站在一边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时不时回一句:“好的师父,我知道了。”
至于织工那边则是一个老人带两个新人,辛月扫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副认真的面孔,教的人没有藏私,学的人更是恨不得把师父的话刻进脑海里。
胡娘子瞧着也很是舒心的说:“月娘你提的主意甚好,这新来的女工为了能过你说的考核期,各个都恨不得缠着把师父的技巧全学会,先前那些工人原本还有些藏私的意思,可听说徒弟考核和她们自己的工钱奖金挂钩,都恨不得抓着徒弟的手来带着做了。”
原先老人对带新人这事不太积极,甚至有人还有抵触情绪,怕新人学成了比自己做得好,到时候自己的工钱奖金拿得少了。
辛月听胡娘子抱怨了一回,便给她提了这个建议,现在瞧着可没有胡娘子先前说的老人偷懒新人摸鱼,丝坊的工作氛围都变差了。
看完了丝坊,辛月又去了趟染坊,为了教会新来的染工如何染布,辛氏染坊如今临时接了些替绸布庄染布的活,辛月到的时候染坊的工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干活呢。
辛月先去了宋惜娘配制染料的屋里,宋惜娘正在调配新的染料,见辛月新来忙笑着邀请辛月做在一边看自己新配置的染料。
辛月只有一双普通人的眼睛,并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宋惜娘便和辛月介绍道:“这个是去年我染出来送你的那快料子的染料。”
“紫烟罗!”辛月立刻满眼笑意的瞧着那堆染料,去年她穿着紫烟罗的裙子一路都被人抓着问哪里买的,赵记糕饼铺的老板娘还来家里问过几回,六月她女儿及笄,她去府城逛了几回都不曾寻到比紫烟罗更好看的料子,心中对去年辛月身上的裙子至今念念不忘。
前些日子连总管来宣旨,知道辛月成了县主后,柳荫巷的人都对辛月保持了距离,恭敬万分,也只有赵记糕饼铺的老板娘前几日还敢登辛家的门,为了她女儿及笄礼能艳惊四座,大着胆子还来问何时能买到去年那布料。
辛月当时已经有了想法,便回答她说六月前能得。
辛氏商行出货确实十分公平,胡娘子家的绸布铺子先前售卖的玄紫绸都是还没火的时候买到的,宋氏的锦绣阁、锦衣坊后来有客人指名要做玄紫绸的衣裳,余知味便亲自跑到长河村蹲守订货单,蹲了许多日才给锦绣阁、锦衣坊抢到了几十匹。
这一批大货都是要优先供给褚家,真正散着卖货得到六月后看剩下多少,那时肯定赶不及赵家女儿及笄了。
不过在大量染布之前,宋惜娘要先染出样品来,去年她们自家人穿的玄紫绸,都是买的样品的布料,这回的样品辛月倒是能做主卖上几尺给赵家。
宋惜娘笑得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温柔的夸赞道:“表妹你取的名字真好听,紫烟罗,可真美。”
辛月已经习惯了表姐看自己的滤镜有十尺厚,摆摆手便夸回去道:“哪里,分明是表姐染的颜色美,我只是如实的形容罢了。”
宋惜娘这些日子也成长了许多,早就不是先前那跟人说话,话还未说完脸先红透了的性子,但是被崇拜的表妹夸,她还是高兴得红了脸,最后抓着辛月继续看她调配染料,跟辛月一一介绍另外几种染出来后的颜色。
宋惜娘说这一堆染出来会是青色,辛月便说:“那就叫青烟罗。”
宋惜娘又配了一堆说染出来会是粉色,辛月便说:“那就叫粉烟罗。”
宋惜娘配完最后一种颜色,抢先笑着说:“那这个染出来是红色的,便叫它红烟罗吗?”
红烟?
辛月摇摇头,若说红,她脑海中浮现的是空中的红霞,便问宋惜娘:“表姐,这红色的染出来艳丽吗?”
宋惜娘点头说:“艳丽。”
辛月又追问:“和空中的红霞相比呢?”
宋惜娘愣了愣,说:“应该有些像。”
辛月满足的点头,她另给这红色的取了个新名字,笑着说:“那它应该叫做赤霞罗。”
赵家女儿的及笄礼,若穿紫烟罗,不如穿赤霞罗,紫主贵,红主喜,且少女之喜本就应与红色更为相配,青丝红裙定能达到赵家婶婶想要女儿艳惊四座的效果。
“妙啊!”宋惜娘抚掌赞叹,赤霞与红烟,当然是赤霞更美更大气。
宋惜娘迫不及待的喊人来,催着去问丝坊织得了新布没有,她现在就想把这些颜色全染出来,迫不及待的想看她配出的红罗,配不配得上赤霞之名,若有不足,她定要重新调配颜色,必须得调配出一个当得起赤霞之名的颜色来!
宋惜娘已经陷进了痴迷之中,辛月再与她说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大概如宋惜娘这般在某一方面称得上天才的人,总会有一股子痴劲,辛月无奈的笑了笑,只好起身离开。
她刚刚进来染坊的时候,所有染工都各在其位各司其职的染着布料,这回出来却发现许多人围着一处连声惊叹,辛月有些好奇,可她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挑,在这一群成年男子身后却真的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瞧不见。
还是辛文听到动静出来喊了一声,人群散开了,辛月才瞧见了里面究竟是在做什么。
原来染工们染整匹的布料需要几个人一起扯着布料在染池中抖开,可此时染池边只有一个人,那人只把布料扔进染池中,用自己一人的力量就把几十米的布料均匀的在染池里铺叠开来。
那群散开的工人嘴里还忍不住嘀咕:“这郭大郎长得跟巨人一样,力气真是大得吓人。”
有工人反驳道:“哪里光是力气大,那许柱力气也大,可他一个人可铺不开布。”
辛月耳朵里听着别人的感叹,自己也惊讶得很。
辛文瞧见辛月,忙走过来和辛月说话:“月娘,你来寻我爹还是来寻宋管事?”
辛月摇头说:“刚从表姐那出来,瞧见这里热闹就看了一
会儿。”
辛文见辛月还一直盯着郭大郎染布,便笑着跟她解释道:“咱们染坊接了外面的活干,工人们染出多少布便分多少银钱,这郭大郎便不和别人搭伴干活了,他一个人一天染出的布,比别人两三个人合伙染的都多。”
辛月听得愈发惊讶,那郭大郎虽然长得比一般男子高大壮实许多,但这么干活应该也是会累的吧?
辛月还记得招工那日郭大郎的娘亲闹的那一出,他娘亲逼着他挣钱供血给家里不是生产的爹和弟弟们,那日郭大郎分明是清醒的拒绝了,为何现在还这么拼命的挣钱?
难道又被他娘亲缠上了无法拒绝?
辛月忍不住问来了染坊做管事的辛文道:“文叔,郭大郎的娘亲还找到染坊来过吗?”
招工那日辛文也在,亲眼见识过郭大郎亲娘那难缠不讲理的模样,听到辛月这么问,辛文也理解了辛月的意思,说:“月娘,你是说郭大郎这么拼命挣钱是被他娘亲逼迫?”
辛月也不知道,她只是不懂对方为何这么紧迫的要挣钱,染坊工人的月钱可不低,便摇摇头说:“我只是猜测。”
辛文叹了口气说:“我去问问。”
辛文对郭大郎的遭遇也有些同情,他自己便是家中长子,虽然他爹也常说他作为长子有长子的责任和担当,可这责任绝不包括替爹和弟弟们做牛马,若郭大郎真的被他娘逼迫,辛文也想劝劝他莫要犯傻,仗着年轻不惜力糟蹋身体,年纪大了可是要受大罪的。
辛月也很在意,这郭大郎可是和施一娘一样,是她瞧中的预备干部,可不能任由他傻干伤了身体,便跟着辛文一起走过去。
郭大郎瞧见辛文过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僵硬的扯出个笑脸打了声招呼。
等辛文凑到染池边,露出他身后的辛月来,郭大郎忙把手里的布放下,感激的跑过来和辛月说:“大管事,多谢您招我来做工。”
辛月见状干脆便自己开口问他:“郭大郎,你为何一个人染布?”
郭大郎那么大的一个人,站在辛月一个小孩面前却有些拘谨,他有些慌张的挠了挠头,疑惑道:“我是想多挣些钱,大管事,是不可以一个人染布吗?”
那倒不是,辛氏商行一直以来的规定便是多劳多得,只是辛月有些担心郭大郎是被他娘亲所迫。
原本等考核期过后,提新招的工人做小管事的事情就会公布,郭大郎和施一娘本都是已经确定的人选。
施一娘是几乎与家人断亲跑来潍县求生的,她必不会被家人拿捏,可郭大郎要是还是受他娘亲的掌控,那管事之职交给他就有待考量了。
第159章
似郭大郎娘亲那般的人,若是有那心怀不轨的人去寻她,给她些好处,要求她让郭大郎带些染坊里的染料出去,她怕是不会拒绝的。
而染坊的小管事定然是能接触到宋惜娘配制的染料的,这样一来,让他做小管事,就有染料配方外泄的风险了。
虽然辛月和辛祝都看好他,可并不是无人可代替,用他风险大,那就只能换一个人做小管事了。
郭大郎并不知道自己得了商行大管事和染坊管事的青眼,要提小管事的消息他们这些工人倒是都知道了,只是所有人都认为小管事的人选定是从先前的老人里选,一个是他们来得早有经验,再一个毕竟这商行叫辛氏商行,先前的老人他们都是姓辛的。
瞧见大管事和管事的儿子都满脸严肃的瞧着自己,郭大郎心里打起鼓来,难道自己一个人染布是不对的吗?可培训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一个人染呀。
他倒是也和旁人一起染过,只是有别人扯着布还影响他染布的速度,最后染得又少还要分出一大半钱出去,郭大郎心痛得很,这才开始自己一个人干活的。
培训的手册都是经了辛月把关的,当然没要求过不许一个人染布,只是别人都需要人帮着,连这回招进来的另一个大力的壮汉,也得带上两个同村的伙伴帮着他牵布。
瞧着郭大郎疑惑又忐忑的表情,辛月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规定不许一个人染布,只是我瞧大家都是配合着染的,只你一个人染,所以好奇来问一问。”
听了这话,郭大郎脸上紧张的神色这才松懈了下来,轻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个憨态的笑容来,解释道:“大管事,我一个人干得比和人一起要快,您放心我自己染的布都是合格的,绝对没有漏色的。”
因为招工那日辛月替他解围,郭大郎虽然不善言辞,但并不是痴傻之人,他晓得那日辛月是故意拆穿他娘亲装晕,也是故意让他同村的村民当着所有人的面替他洗干净名声。
郭大郎内心十分感激辛月,不自觉的对辛月有些信赖,自己便顺嘴解释了句他一个人染布的原因,微红着脸说:“我想多染些布,多挣些钱,早点攒够了钱就能早点去提亲。”
辛月听得一愣,原来是这样,所有工人入职时都登记过年纪,郭大郎早已经过了二十岁,想着娶妻倒是人之常情。
这里的男子但凡不是家贫拿不出钱的,基本都是一成年就娶了妻,死活不肯娶妻,就要做个单身汉的,辛月至今只见过张铺头家的张大郎一人。
知道郭大郎是为了攒钱娶媳妇,不是为了挣钱给他娘亲养弟弟,辛月心里松了口气,也有了闲心和郭大郎聊几句,便笑着说:“听这意思,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郭大郎虽然羞红着脸,但还是坚定的点头道:“嗯!等我攒够了银钱就去提亲。”
商行定制度的时候,辛月提过日后工人有红白大事都可以请假,商行还要赠礼金,辛月便顺口说了句:“好呀,到时候成亲可要请我去喝喜酒。”
郭大郎闻言高兴得直点头,因着辛月年纪小,他便说:“大管事愿意来是我的荣幸,到时候备下甜酒专请您喝!”
辛月解了疑惑,松了口气从染坊离开,郭大郎更加起劲的回去染起布来。
郭大郎有心办一场风光的婚礼迎娶丽娘,他觉得丽娘是个非常美好的女子,她值得最好的,那些讨厌的嚼舌根的小人,都说丽娘嫁不出去,他偏要为丽娘出一口气。
他要攒下很多银钱,请县城最好的官媒上门提亲,要置办下齐全的聘礼,要请乐伶吹吹打打,要租下四人抬的龙凤喜轿,买宅子要攒太久,他等不及,就先租下一套齐整的宅子……
总而言之,他要让别人都知道,丽娘是他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也要求娶的好姑娘,以后谁也别想来嫌弃打趣她!
从染坊里出来,辛月便要回县城去,朱四架着驴车,辛月坐在驴车里,车后还跟着四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这架势着实有些搞笑。
潍县里的大户人家,公子小姐们出门,不是自己骑着马,便是坐着马车,驴都是小户人家才用的。
像辛月这般自己用着驴,随从却都骑着马的,更是见所未见,一路上招尽了人眼。
四个护卫都是习武之人,各个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周边的动静都在他们掌握之中,自然听得见路人的窃窃私语。
等回到辛家,木辰便拦着辛月说话,道:“县主,您如今身份不一般,外出时座驾也应该配得上您的身份,下回便用属下的马来拉车吧。”
辛月后知后觉的瞧了一眼护卫们身侧的高头大马,再瞧一眼自家的飞毛腿,飞毛腿是一头壮年公驴,在驴中算是高大的了,可和马站到一起,体型对比十分强烈。
更何况木辰他们的马是近卫军配马,全是从赢州马场里挑出来的良马,各个膘肥体壮毛色红亮,愣是把自家健壮的飞毛腿衬得像发育不良一般。
木辰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辛月略想一想便知道定然是路上有人说了什么被木辰他们听见了。
辛月自己想一想,也知道自己用驴做座驾,护卫们却骑着马,这搭配不合规矩,她瞧着自家无辜的飞毛腿,心里叹了口气,总不能要求四个护卫迁就自己全改骑驴。
于是辛月便和木辰说:“不用,本来也计划买一匹马,打一辆马车,日后好往返京城,只是这挑马家里无人懂,劳烦你替我买一匹吧。”
听到辛月这话,木明先松了口气,适才伍长和他们商量,县主是主子,得用最好的马,便要把伍长的马让给县主用,他们四人不能骑三匹马,木明年纪最小,最后商量说日后他要骑县主那头青驴。
木明人都傻了,他不是嫌弃驴不好,他去洗马喂马的时候还顺手帮着洗过驴呢,喂马的好草料也分了些给那青驴,那驴聪慧得很,他挺喜欢的。
只是一起出去的护卫,别人都骑马,他却骑一头驴,显得他不是个正经护卫似的,日后被近卫军其余同僚知晓,他还有何颜面?现在县主说要买一匹马,木明深感逃过一劫,嘴角重新挂起了笑。
木辰自然满口应下,只是贺州本就没有什么好马,赢州马入京也不经过贺州,木辰便还是坚持要给辛月用他的好马,还是辛月说战马如何能用来拉车,且日后若有危险,还需要
木辰他们保护自己,他们更该骑着好马才是,这才说服了木辰。
辛月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出一百两银子给木辰去买马,木辰便挑了一匹马市上最好的马回来,一百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辛月本以为还能剩下些刚好用来打马车的,现在只好另掏了银子托二叔寻他善打马车的师兄替自己打一辆舒适宽大的马车来。
虽然日后辛月出门不能用飞毛腿拉车了,但她视飞毛腿也为家人,自然不会把飞毛腿卖出去,依然留在家里好好养着,还嘱咐姑母日后出门采买,拉着飞毛腿一起出去,不然驴子日日关在家里太憋屈还会发胖。
又过了几日,辛月终于收到了京城的来信,一封是爹爹娘亲的,一封是哥哥的。
爹娘的信上,娘亲除了诉说她和辛年对辛月的惦念,还说了一路上见了不同的风光景色,多了许多刺绣的灵感,画出了许多新的花样子,日后都要做成衣裙打扮女儿。
爹爹则说了家中在京城安了家,山长善经营,借着科举买卖宅子分润了自家一套挨着国子监不远的一进院,给辛月留了单独的房间,等入了冬辛月来京城便有自己的屋子可以住。
再有便是他领了官身,得了皇上召见,已经将江、韩两家献地之事禀告了皇上。
自从收到了皇上封辛月为县主的圣旨后,别说府城那江、韩两家的主支不再试图搞什么小动作,潍县的江、韩两家更是乖巧服帖。
在辛长平上京之前,两家的家主约着日子一起来登门告罪,还把自家那见不得光的田地都整理成册送到了辛家,说愿托辛家之手呈献皇上。
辛月自然对这两家人心怀芥蒂,别瞧着他们如今伏低做小好似十分诚恳的样子,可若不是自家先行把股份进献给了皇上,这两家人跟着他们府城的主支,定也不会少给辛氏商行找麻烦。
只是辛月从爹爹哥哥那里听得了许多如今朝廷缺粮、百姓缺地的状况,虽然心里厌烦这两家人,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忍着恶心收了这两家的田地册子,应下了会替他们把田地册子交给皇上。
辛长平被派下的官职便是户部主事,皇上先前便有过交待,等上任之后他要做的事便是厘清开国至今土地登记的变迁,好为之后派人查清田地做准备。
这回入京领了官身,入宫谢恩时,辛长平便把江、韩两家的土地代为呈献给了皇上,皇上听说了缘由后收了这两家的田地,感慨了一句:“辛爱卿和咱们小县主倒是大度。”
辛长平忙说:“收回土地乃是国之要事,私人恩怨自然大不过国事。”
皇上闻言瞧辛家人愈发的顺眼,想起上回光给了辛家一个空头县主,此时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他此时一份银钱恨不得掰成三份来花,只能心虚的在心里画起大饼来,想着日后定不会亏待辛家人。
哥哥的来信倒没有说什么大事,除了述说想念之情,便是给辛月和郭玉娘布置起下月的新功课,又问先前的功课学得如何?可有给沈砺瞧过?吩咐妹妹可别仗着天高地远敷衍应付,他也会常和沈砺通信,若是知道妹妹不认真做功课,下回国子监放假便杀回潍县来。
辛月前半段还瞧得眼泪汪汪,看到后半段却把眼泪收了干净,气得牙痒痒,愤愤的回信道:妹妹的功课都有认真做,倒是哥哥去了国子监,可莫要懈怠,听说国子监岁考会张贴排名,等冬日自己入京,定要去瞧瞧哥哥位列首位的盛景!
随着收到京中来信不久,先前连总管说的派来潍县常驻之人便到了潍县,来人也是宫中内监。
据他说皇上瞧过连总管带回去的辛氏商行文书,赞不绝口,让他来之前好生学习了一番,如今他来了潍县,竟然接替了辛长平的记录员之职,每回商行股东会,他便安静的坐在一边提笔写会议纪要。
除此之外他倒是很少发言,并不参与辛氏股东会的管理,他说皇上说了他来此只为了旁观记录,于是也不举手参与投票。
皇上真的做足了只拿钱不掺和的态度,至此辛氏商行众人彻底放下心来。
这日宋惜娘兴冲冲的来找辛月说:“表妹,你可有时间?我那新布已经染好了,你可有空来瞧瞧?”
辛月闻言忙起身,惊喜的说:“赤霞罗也染得了?”
其实前些时日宋惜娘便拿了丝坊先织出来的几匹布试染出来了紫烟罗、青烟罗、粉烟罗和赤霞罗,只是她瞧着赤霞罗的效果很不满意,便又缩回了屋里去重新琢磨这调配了几回新的染料,现在瞧她的表情,看来是终于染出了合意的赤霞罗了。
宋惜娘满脸是笑的说:“染得了,这回配制的染料染出来的布才配得上表妹取的赤霞之名。”
听宋惜娘这么说,辛月愈发好奇了,连忙拉着宋惜娘往染坊走,迫不及待的想瞧那新布。
上回宋惜娘染的紫烟罗还是与去年送与辛月的那几尺布一般的美丽,新染的青烟罗、粉烟罗也是与紫烟罗一般的渐变效果,青色更雅致,粉色更娇嫩,各有各的美。
便是宋惜娘不甚满意的红色,其实也与那三种颜色一样,披在身上似红烟绕身,辛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宋惜娘说这颜色只能叫红烟,却配不上称赤霞,于是那颜色的布料便改称为红烟罗,和紫烟罗、青烟罗、粉烟罗一起为一个系列。
而为了赤霞罗这个名字,宋惜娘把自己关在屋里许久,嚷嚷着非要配出一个能称之为赤霞的颜色来。
辛月跟宋惜娘一起到了染坊,宋惜娘试染新布的地方在染坊深处一个单独的小院里,这地方只有信任之人能够出入,院门外还有辛氏族人守着。
院内有一个小些的染池,还有许多大染桶,院里的竹竿上晾着宋惜娘新染出来的布。
辛月一进门,便被这满目的红占据了全部视线,停住了脚步有些愕然的愣在原地。
瞧过红霞的人都知道,红霞不是单纯的红色,而是红与金糅合在一起,似红非红,似橘非橘,极为绚丽的一种颜色。
而此刻在辛月眼前的这块布料,便是这般红中带着金,就像一抹红霞从天上落了下来,正好罩在这院子里一般。
这会正值午时,烈日当空,照进没有遮挡的院里,阳光洒在了布上,竟然闪起隐隐的金光来。
辛月瞧得目眩神迷,忍不住伸手去探这抹绮霞,入手没有消散,而是蚕丝制品柔滑的质感,辛月这才回过神来,满眼兴奋的瞧着宋惜娘说:“表姐,你竟然真的染出了赤霞,这隐隐的金色是如何染上的?好似还有耀目的金光!”
宋惜娘走到辛月身边,抓起布的一角,扯平了递到辛月面前说:“表妹你仔细瞧瞧,这金色不是染上去的,是织进去的。”
辛月闻言一愣,细细去瞧果然发现金色是根根细线穿插在布料之中,她在现代见过用各种彩色丝线织出的花锦,只是这异世的纺织业牢牢把在江州之手,江州的丝织品似乎没有发展出花锦的织法。
胡娘子的绸布庄辛月去过许多回,据胡娘子所言她家的布料已经集齐了江州绝大部分丝坊的绸布,辛月瞧过大多是白胚布染色后的纯色布料,偶有些先把丝线染了色,浅色做底,深色织了竹纹、蝠纹的据胡娘子说便是江州最昂贵的布匹了。
辛月来不及为这布料里的金丝咋舌,先忙着问:“表姐如何想到用金丝织布?”
宋惜娘却摇头说:“并不是我想到的,我本来很苦恼,红色和金色的染料一起调配,会融合成别的颜色,根本成不了天上红霞那般红金交织的模样。”
辛月闻言好奇的追问:“那是何人想到的?”
宋惜娘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那日我在家中苦思得头痛,实在没头绪,便想着出去走走,说不定能突然开窍有了灵感,于是便去了外面闲逛,走到一户人家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织机的声音,那门是开着的,里面坐着个姐姐在织布,见我盯着瞧她,她也没恼,反而叫我进去,我瞧见她
用两种颜色的棉线在织布,便忍不住和她打听。”
听到宋惜娘说那人用两种颜色的线织布,辛月便想到了胡娘子家绸布庄里的竹纹绸布,先前还送了自家一匹给哥哥做衣袍,没想到还有人想到用双色棉线来织布,倒是很有巧思。
辛月没打断,接着听宋惜娘说:“那姐姐说若是想用两种颜色的线织出红霞来太难了,但是可以试试用金丝织进布里,再染红,金丝不会被染色,这样许是能达到红中透金的效果。”
“原来如此。”辛月听得直点头,那位指点宋惜娘的女子定是位织布的高手,辛月瞧着这块布眼中异彩连连,这布很是珍贵,能想出织金线进去的那人更是珍贵,连忙问宋惜娘:“表姐,那位织布的姐姐住在哪里?我想请她来咱们丝坊。”
宋惜娘听了辛月的话倒很高兴的笑起来,说:“她说她本来也想要考进咱们丝坊做工呢,只是她来得晚了些,只能等着咱们丝坊下次招人。”
宋惜娘高兴的带着辛月去寻人,宋惜娘随便走走便走到的地方显然就是柳荫巷附近,这回门倒是关的,宋惜娘上前去敲门,嘴里喊着:“萧姐姐,我是惜娘,我带我表妹来见你!”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过来开了门,门后出现的却不是宋惜娘嘴里的姐姐,而是一个成年男子,这男子还长得万分眼熟,辛月瞧着他目瞪口呆,这男子也吓了一跳,惊慌得反手就把门关上。
宋惜娘看着被关上的门,疑惑的说:“萧姐姐上回跟我说她是一个人住啊,这人是谁?”
一个独居的女子家中出现一个成年男子,宋惜娘忍不住瞎想,拉住辛月的手害怕的说:“表妹,萧姐姐不会被害了吧?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歹人?”
辛月嘴角抽了抽,还没说话,门后的人唰的一下拉开门,尴尬又慌张的解释道:“我不是什么歹人,我是萧姑娘的朋友!”
宋惜娘不信,心里十分担心萧姐姐的安危,她难得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质问这男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那萧姐姐在哪里?为什么你在萧姐姐家里?”
那人无措的看向辛月,在辛月戏谑的眼神中不得不哀求一句:“月娘妹妹,快替我解释解释,不然我瞧你家表姐都要去报官抓我了。”
辛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张大哥不装不认识我了。”
宋惜娘迷茫的看了看辛月又看了看那个疑似歹徒的男子,疑惑的问:“表妹,你认识他?”
辛月点点头和宋惜娘解释道:“这是张大哥,我们家原来的邻居,他是县衙张铺头的儿子,你若是报官抓他,来抓他的人便是他亲爹爹。”
宋惜娘恍然大悟,她在姑姑家借住的时候见过隔壁的张二郎、张三郎,只是这张大郎在外跑镖不曾得见,现在仔细瞧瞧,他确实和张二郎、张三郎长得有几分相似。
辛月帮着介绍了一番,张大郎这才松了口气,请辛月和宋惜娘进院里说话,解释道:“萧姑娘出去买东西了。”
第160章
宋惜娘听了辛月的一番解释,这才放下心来,她与萧姐姐投缘,萧姐姐人好心善,不仅替她想出了好主意,还亲自替她织出了几尺混了金丝的布来,那赤霞罗能染成,萧姐姐功劳甚大。
这院子极小,院内也只有两间屋舍,一间应该是主人的卧房,此刻掩着门,另一间则是灶房,里头摆着一套桌椅便也是吃饭的地方。
辛月和宋惜娘被张大郎请进了门,便被带进了灶房里,张大郎熟门熟路的取了茶碗来给二人泡了两碗茶,解释道:“这屋子狭小,只能在此待客了。”
辛月与宋惜娘自然不会挑拣什么,宋惜娘先前就进来过几回,连萧姐姐的卧房她也进去过,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便是因为地方太小,萧姐姐才只能在院中织布。
辛月却是瞧着张大郎熟悉的动作若有所思,她还记得自家搬离旧屋前,张家婶婶可是常常为了张大郎不肯娶妻之事发脾气,有段时间气得连遇见辛月这般小儿也要抱怨两句纾解心中怨气。
如今张大郎出入别人独身女子家中如自家一般熟悉自在,他和这位萧姑娘是何关系?若是两情相悦,为何不直接禀告爹娘上门求亲?
张大郎被辛月打量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与辛月打过许多次交道,知道辛月不是普通稚儿,他这点心眼就别想着糊弄她了,于是尴尬的笑着和辛月求情道:“月娘妹妹,今日在此瞧见我之事,拜托你莫要告诉我娘亲。”
辛月闻言皱起眉来,他若不提,许是他和萧姑娘不是那般关系,他这么特意提起,那大概率两人便是那般关系,可却要瞒着人,瞒着他家盼他成亲盼得快疯了的娘亲,这是为何?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还是他是个渣男,只想玩弄姑娘的感情,不愿意娶姑娘回家?
想到这里,辛月瞧张大郎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这时代姑娘家若是遇人不淑被这种渣男欺骗了,真的就是毁了一生,严重的甚至可能丢了性命,若张大郎真做下这等事,她绝不可能助纣为虐替他隐瞒的。
辛月表情严肃的瞧着张大郎,出言问道:“张大哥,你与萧姑娘只是朋友?”
张大郎嘴巴张合几回,不知如何作答,正纠结着,院门被人推开,一个眉目英气的姑娘两手拎满了东西跨步进来,张口便喊:“张岩,快来帮我搭把手。”
张大郎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帮忙,辛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张岩是张大郎的大名。
主人家回来了,她们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好还傻坐着,宋惜娘忙拉着辛月一起出去帮忙,唤道:“萧姐姐,我来帮你。”
萧蝉瞧见宋惜娘和辛月愣了愣,她不认识辛月,便对着宋惜娘说:“惜娘妹妹,你来了,有事找我吗?”
“萧姐姐,这边是我表妹,我表妹见了你织的布,想请你去商行做事呢。”宋惜娘替萧蝉和辛月作了介绍。
知道辛月便是潍县辛氏商行的大管事,萧蝉眼神一亮,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塞到张大郎怀里,指使对方替她送到灶房放起来,自己则拉着宋惜娘和辛月到她房中说话,热情的进进出出拿茶拿点心,把她屋里那张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辛月刚才的问话被萧蝉的回家打断了,现在也不好拉着人家姑娘问她和张大郎是什么关系,便暂且放下这回事,只问她织布的事情。
萧蝉一开始帮着宋惜娘想办法真的只是因为碰上了,好心帮忙。
后来宋惜娘要托她帮忙织布,和胡娘子打了招呼带了萧蝉进了辛氏丝坊,萧蝉才知道宋惜娘竟然是辛氏商行染坊的管事,她先是惊讶宋惜娘这么年轻就做上了管事,又瞧见了辛氏丝坊这么大的规模,震惊不已。
萧蝉是江州人,她自家便在江州开了一户小丝坊,规模不大,织工都是自家的亲戚女眷。
她是三月末才到的潍县,那时辛氏丝坊正在招女工,但她一个外乡人刚来潍县落脚,并不知道消息,于是便错过了那一次的招工。
那时张大郎也不在潍县,他随着镖队常年在外的多,回来之后才收到信,忙找上门来,见萧蝉已经自己给自己安顿好了,不仅租下了个小宅子,还买了台织机在家中做起织布的营生。
她以前在江州是织丝的,不过一通百通,她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人,织丝比织棉麻难度更大,她改织棉布极快就上手了。
张大郎顾不得震惊便要护送她回江州,萧蝉却不愿意,见张大郎一心要赶自己走,还落了回泪,赌气说:“你就当没收过我的信,不知道我来了,你照常过你的日子去,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也不用你管我。”
张大郎和萧蝉认识许多年了,何曾见她哭过,见状心酸得不行,再不敢多说一句。
后来见萧蝉辛辛苦苦织了匹布卖去布庄,得的银钱甚少,她又不肯收张大郎的银钱,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张大郎便说了辛氏丝坊招女工的事,上回错过了,下回再招便建议萧蝉去应招。
萧蝉这才知道,贺州竟然也养起了蚕,她从江州离开之前还没听过这消息呢,她家的丝坊虽小,但也在江州织行的名录里,每回开会她家也会派人去的,若有消息她家不会不知。
听到辛月问她织布的事,萧蝉倒也没有隐瞒,直言了自己的出身。
知道萧蝉来自江州,辛月顿时了然,难怪她会织布,还如此巧手巧思,可一个江州丝坊家的女儿,千里迢迢独身来贺州作甚?还和常去江州走镖的张大郎相识,辛月心里难免怀疑张大郎拐带人家女儿离家。
萧蝉不知道辛月与张大郎相识,她一脸好奇的看着辛月,忍不住问:“辛妹妹,你家如何会有蚕种?难道与江州蒋家或是徐家有亲?”
江州的蚕种都握在蒋、徐两家之手,织行的行主四年一换,每届都是他们两家轮班做,没有别家的事。
辛月前些日子才从胡娘子那里听说江州有丝坊在仿染自家的玄紫绸,现在见到萧蝉忍不住打听一句:“江州知道贺州有蚕种、丝坊了吗?”
“起码我走之前是无人知晓的。”萧蝉摇摇头,想了想又解释一句:“辛妹妹放心,我也没送信回去说
此事。”
辛月笑了笑,她倒不是怕江州人知晓,毕竟随着褚家去外州贩卖贺州丝绸,这消息也瞒不了许久,便摇头说:“这倒无事,早晚要知晓的。”
萧蝉对辛月没有隐瞒,如何发现蚕种之事也不是什么机密事,辛月也没必要哄骗萧蝉,便跟讲故事一样说给了萧蝉听,萧蝉听得直咂舌,艳羡不已的说:“我们江州人家家都有桑树,都不曾有人有辛妹妹的好运气遇着蚕种呢,辛妹妹真是好命。”
江州织行里,最挣钱的便是开蚕所的了,蚕所吃肉,丝坊和染坊都是跟着喝汤,还得哄着开蚕所的蒋家、徐家,毕竟人家的丝茧不愁卖,多得是人抢着买,丝坊却是没了丝茧就经营不下去。
萧蝉气呼呼的抱怨了一通蒋家、徐家如何霸道不讲理,她家便是得罪了蒋家人,丝坊才要开不下去了。
门外的张大郎听得一愣,顾不得屋里还有别人,冲进来问萧蝉:“你家丝坊怎么了?”
“你为何偷听我们说话?”萧蝉气呼呼的瞪着张大郎。
张大郎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我没偷听,这院子小离得近,自然就听到了。”
萧蝉其实也住不惯这么小的宅子,但她来潍县带的银钱不多,还要买织机谋生,能用来租房的银钱就只能租得起这小宅子了。
萧蝉刚刚太气愤忘记张大郎还在屋外,现在自己说漏嘴,不好再怪张大郎偷听。
她神色复杂的瞧着张大郎,眼神里面有情有怨有无奈的说:“蒋家十二郎要纳我为妾,我不愿意,今年的新丝蒋家便不卖给我家,徐家和蒋家是一丘之貉,知道我家得罪了蒋家,也跟着不卖给我家丝茧。”
先前张大郎追问萧蝉为何离家,家人可知晓同意,萧蝉都是转移话题闭口不言,张大郎才知道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他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怒意,对那未曾谋面的蒋十二郎起了杀意。
萧蝉哪里看不出来,忙起身拽着要走的张大郎,双手死死的抱着张大郎的胳膊,说:“张岩,我爹让我躲出去,家里的丝坊暂时不开了,你莫要胡来,蒋十二郎身边护卫众多,你便是武艺高强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蒋家势大,你若真伤了他,蒋家绝不会放过你!”
辛月看了半天哪里还猜不出这两人的关系,帮着萧蝉一起把暴怒的张大郎拦了下来,瞧瞧萧蝉又看看张大郎,实在忍不住问了句:“萧姐姐,你和张大哥?”
萧蝉闻言一愣,惊讶的看着辛月问:“你们认识?”
辛月点点头,指着张大郎说:“张大哥是我邻家哥哥,张家叔叔与我爹爹曾是多年同僚。”
萧蝉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松开按着张大郎的手,一下子跳开,对着辛月竟有了见到未来婆家人的羞意,呐呐半响不知道怎么说好。
最后还是张大郎开口讲述了他与萧蝉的渊源。
张大郎十几岁就跟着镖队去过江州,因为替货主取货,每年都会去萧蝉家的丝坊,次数多了这对少男少女便看对了眼,起了些儿女情思。
可萧蝉是她家独女,张大郎又是家中长子,萧蝉不可外嫁,张大郎也不能入赘。
萧蝉与张大郎互相爱慕,张家婶婶不知晓,只知道儿子死活不肯娶妻,回回相看都搞砸,萧蝉的爹却是知道的,见张大郎长得精神,又有一身武艺,倒也愿意要他这个赘婿,可张大郎是家中长子,如何能入赘。
于是萧蝉她爹便开始拦着不让二人相见,又寻了许多愿意入赘的人来给萧蝉相看,可萧蝉各个都不愿意,于是两人便各自不娶不嫁耽误到现在。
辛月听了张大郎的解释,才知道为何张大郎回回都搞砸张家婶婶张罗的相看,他不能背叛爱人另娶,也不能抛弃爹娘去江州做赘婿,两难之下只能拖一年是一年。
至于两人明知没有结果,为何要互相耽误对方终身,瞧他俩对视之时的眼神便知晓,无非是受情所困难舍难分罢了。
说清了两人的关系,张大郎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开始问萧蝉事情的始末。
原来今年萧蝉她爹生病了,萧蝉便自己替她爹去蒋家买新丝,没成想便被蒋家的十二郎瞧见看上了,非要逼着想纳她为妾,蒋家势大,她爹又不愿委屈女儿为妾,干脆便把家里的丝坊解散了,想着大不了以后不做丝坊这个营生。
谁知都这般了,蒋家十二郎还不放过萧家,日日派人去萧家蹲守,见这么着不像样子,女儿的名声都被败坏了,蒋家十二郎放了话,谁要是娶萧蝉,就是跟蒋家过不去,原本有些愿意入赘的人选也都躲得远远的,怕招惹上蒋家。
萧蝉她爹气得不行,绝不愿如蒋家十二郎的愿让女儿去给他做妾,便松了口放女儿去贺州,蒋家能管到江州,怎么也管不到贺州去。
潍县的镖局那时正有镖队在江州,只是不是张大郎的镖队,萧蝉便跟着镖队来了潍县,又给镖队的人留了信,托他们转交给张大郎。
张大郎听完萧蝉的话,顾不得先前对蒋十二郎的怒意,心花怒放的问:“小婵,你可以嫁给我了”
萧蝉闻言却满脸纠结犹豫,她当然想与爱的人在一起,可爹爹只她一个女儿,她如何能狠心外嫁,让爹爹绝了后。
于是便是来了贺州,见到了张大郎,她也不曾说过她爹松口之事。
听完两人纠结的难事,辛月忍不住给两人出个主意:“萧姐姐将来是只想生一个孩子么?若不是只愿生一个,那将一个孩子随萧姐姐姓,可能解你们眼下的困境?”
萧蝉被辛月问得一愣,先是红了脸,她虽然年纪不小了,别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早都有了孩子,可她毕竟还是未嫁女,被人问生孩子的事还是十分羞涩的。
可听到辛月说的办法,她眼睛一亮,便顾不得羞涩看向张大郎,急促的问:“张岩,行不行?若你同意将来让一个孩子随我家姓萧,我便嫁给你。”
张大郎这回毫不犹豫的点了头,坚定的说:“我同意!”
萧蝉脸上一喜,又有些担忧的问:“那你爹娘能同意吗?”
张大郎扛着爹娘的棍棒,几年都不愿相看娶妻,如今他娘已经是只要他肯娶妻什么都肯答应了,想来只是多生个随亲家姓的孩子,应该不会不愿的,张大郎便说:“我会说服爹娘同意的。”
张大郎同萧蝉说好,回家便禀告爹娘,获得爹娘同意后他便亲自去江州寻萧蝉的爹爹提亲。
说完了他们的婚事,萧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笑着问辛月今日来找她为何事。
辛月和宋惜娘本是来寻萧蝉想招个人才进丝坊,没成想却促成了一对姻缘,以后张大哥回家不用老挨张家婶婶的打,辛月也为他们俩人高兴。
不过如今知道了萧蝉的身世,人家本来是丝坊的少东家,若不是遇到蒋家那不讲理的浪荡子,将来便是
丝坊的老板,辛月便不好说请她到自家丝坊做女工了。
从萧蝉口中知晓了江州织行行事如此霸道,辛月不禁起了点新的想法来。
这贺州的丝织业若想发展成江州那般的规模,不能仅仅靠着辛氏商行一家,若一直把着丝茧只自家做这绸布生意,产量始终受限制。
辛月最近也在想,按着他们的三年扩张计划,就算顺利实现了,也不过是一家江州大丝坊的规模,可江州大大小小的丝坊可有成百上千家。
贺州丝绸如何能竞争得过江州丝绸?
辛月现在瞧着萧蝉来了点灵感,她便不说招萧蝉进辛氏丝坊的事,而是问萧蝉:“萧姐姐,你可有想法在贺州重开萧家丝坊?”
萧蝉本以为辛月上门是宋惜娘和辛月推荐了自己,来招自己做女工去的,萧蝉的爹把自家的丝坊解散了,丝坊本就是家中亲戚们合伙开的,解散了分给了亲戚们不少银钱,所以萧蝉手头不是很富裕,听说辛氏丝坊女工月钱不菲,本就准备下回要去应招。
现在听到辛月这般发问,她不是傻子,她爹只她一个女儿,自小除了让她学织布,也带着她学着经营,听出了辛月的言外之意,便激动的问:“辛妹妹,辛氏蚕所愿意供丝茧给我们?”
若能继续开丝坊,谁又愿意只做一个女工呢,若能继续开丝坊,她还能把爹爹、叔叔、婶婶、姑姑们都接来贺州。
虽然故土难离,可如今家里因她得罪了蒋家,不仅丝坊开不下去,婶婶、姑姑、堂姐、表姐们去别家丝坊也找不到工做,也是因此她爹才把大半家财都赔给了亲戚们。
如今若是贺州的辛氏愿意供丝茧,他们搬来贺州便能继续做丝织的营生,想来大家都会愿意的。
从辛氏商行招工愿意给那么高的工钱,就知道辛氏行事与蒋家、徐家都不同,萧蝉望着辛月的眼神闪闪发光,期待的等着辛月的回答。
辛月心里明白,辛氏商行虽然目前能一家吃下一整个蛋糕,但这个蛋糕太小了,若能把这个蛋糕做大数倍,便是辛氏吃到的不再是整个,也比先前的小蛋糕要多得多。
任何行业都是有高端商品也有低端商品,就像江州的丝织业,大丝坊和皇家丝坊出的都是精品丝绸,卖价不菲,而一些中小丝坊则多是织最普通的绸布,卖价便宜。
辛氏如今做的便是精品丝绸,低端的绸布市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涉足。
做得杂不如做得精,辛月觉得辛氏丝坊可以一直做精品,但这低端的市场也很广阔,如何能白白放弃?不如邀请一些如萧家这般的小丝坊来,让他们来挣这低端市场的钱,而辛氏给他们供丝茧,也能多出许多收入来。
这一批的丝茧便已经超出丝坊的产能了,日后多的这部分的丝茧,便可以供给如萧家丝坊这般的小丝坊。
辛月有这个想法,但此事还得与股东们商量,便和萧蝉说:“萧姐姐等我过几日与商行股东们商量好了,便给你准信,若成,你便可以接家人来贺州,若不成……”
萧蝉自然盼着成,但还是笑着说:“若不成那就招我去丝坊做工吧,我织布的手艺定不比别人差的。”
辛月被萧蝉故意自夸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事情说完,便要告辞离开,临走前看着萧蝉和张大郎,祝福一句:“希望早日喝到萧姐姐与张大哥的喜酒。”
张大郎高兴得翘着嘴角就没下去过,闻言更是喜不自胜,他和辛月又熟得很,大笑着说:“肯定的肯定的,多亏了月娘妹妹登门,今日我才与小婵得以说开,你又给我俩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我俩成了婚事,你便是功劳最大的媒人!”
辛月闻言笑着说:“那张大哥可得给我准备好谢媒礼。”
张大郎闻言便瞧着萧蝉使眼色,这谢媒礼都是送好酒,送绣鞋,好酒他可以买得,但绣鞋却是要新娘子来做的。
萧蝉嗔了张大郎一眼,但她本就不是那扭扭捏捏的女子,便拉着辛月的手大方的说:“到时候定给辛妹妹做一双好鞋。”
说笑一番,辛月和宋惜娘便告辞离开,张大郎多留了一会儿单独与萧蝉说了会话,便也急急的离开回家去寻爹娘,他以往最怕回家,因为回家就会被爹娘催婚,今日却步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一路上脸上的笑都没消失过。
到了家门外,见着在巷子里和人玩闹的小弟,大方的扔给他一些铜板,说:“小弟,去买糖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