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给我摸摸!

    他又梦见她了。


    她的发丝垂落在他颈侧,呼吸温热,像一场潮湿的雾。他在梦中极尽施展,用尖齿在所到之处留下痕迹,听她在他耳畔溃不成军。


    须灵曜觉得自己像沉溺虚幻的鱼,在梦中疯狂渴求她的温度,梦醒后所有癫狂的渴望骤然坍缩回躯壳深处,一遍遍用净身术冲掉最后的旖旎。


    交叠的衣领更加一丝不苟,像是要在她面前掩藏所有的阴暗与不堪。


    直到某天,他醒来时忽然感觉自己的狐狸耳朵被人拽住了。


    “哥哥,你是狐狸吗?”身旁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生了一副雪团似的模样,脸上带着花瓣似的浅粉,一双桃花眼大大的水汪汪地瞧着他。


    这是一个——


    缩小版的宁昭。


    他愣了片刻,开始手忙脚乱寻找蜜袋鼯。


    可整张床也不见蜜袋鼯的小身影。


    他试图用神识给灵府中的宁昭传音:“宁般般,你的原身在哪里?”


    灵府中传来睡眼惺忪的声音:“啊?你等等,我看看啊……”


    随后陷入沉默。


    半晌,他听见宁昭凝重道:“须灵曜,我变透明了,像是要消散了一样,并且无法控制外面的原身,我大概很快也不能再与你交流了。”


    须灵曜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孩子身上,眉梢抽了抽。


    女孩一直伸手试图够他的耳朵,见他没有反应,撅起嘴来:“给我摸摸!”


    “哥哥,我说,给我摸摸!”


    须灵曜:……


    等到灵府里的那个宁昭再也没有了声音,须灵曜抱着小宁昭出现在宁远面前,宁昭的手还握着他的耳朵不放。


    “所以说,这个,就是她本人?”


    “呃……这种情况也很正常,毕竟般般的神识是一点一点回归体内的,此时回归了六成有余,蜜袋鼯的身体不足以承受,那便会化作小孩的模样。同样,你灵府中的神识少了一大半,也就无法再与你对话。”


    宁远摇着须灵曜给画的那张扇子,眉头皱出一个“川”字,扇子上还印着一圈宁昭的爪印。


    “让我想想,这是她几岁时的样子……哎呀,想不起来了,但是我乖宝好可爱哦……快让爹爹亲亲!”


    宁远望着宁昭的脸思索着,眼神逐渐清澈闪亮起来,突发恶疾般一把将宁昭从须灵曜怀里接过去,嘴巴撅出二里地。


    却被宁昭嫌弃地一把推开。


    “怎么可以这样对爹爹,性子怎么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宁远落泪。


    “我明明一直在师父那里,爹爹何时见过我?”宁昭道。


    宁远叹了口气:“怎么记忆也回到了这个时候。”


    他将宁昭放在地上,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认真道:“陪爹爹留在东岭就只能做妖修啦,去尧山可以成为剑修,般般不是很喜欢练剑吗?”


    “嗯,所以我不是在尧山么,怎么回来了?”


    “呃……”


    “还有,这个哥哥是谁?长得好漂亮,早上醒来时我和他在一起睡觉……”


    宁昭举起小手,牵住须灵曜垂在身侧的食指,自然而然问出一句话:“所以他是我的新郎么?”


    “欸?!”宁远愣住了。


    须灵曜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两只狐狸耳朵愉悦地向两边撇了撇。


    *


    宁昭很失望,哥哥不是她的新郎。但可以全程陪同她下山玩耍,只要她每天按时陪他去泡灵泉。


    山下的集市熙熙攘攘,须灵曜单手托着宁昭,看见热气腾腾的花糕摊时,他俯身将她放到地上。


    “你等我一下。”


    宁昭并不是个粘人的小孩,她也并不很很关注大人的行动,须灵曜离开后,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忽然看见一家店排着长队。


    须灵曜回来的时候宁昭还乖乖站在原地。他在她面前蹲下,将手中食盒打开,桂花、梅花、玉兰、茉莉、桃花五枚玲珑花糕静卧其中,薄如蝉翼的外皮晶莹剔透,隐约可见流淌的蜜馅。


    “这是什么?”


    “这是我先前应过你的,想着你……如今也许仍会喜欢。”他眼底浮起罕见的柔光,声音放得很轻。


    宁昭的手在花糕上方流连,最终选择了桂花,掰下一块,粉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淡黄的桂花蜜沾在她嘟起的唇珠上,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须灵曜望着她的脸,忽然很想戳一下。


    原来宁般般小时候吃东西是这样的么。


    可爱。


    当他回过神来时,眼中神色猛然一沉,他在想什么?


    然而一转头,那剩下的半个被抵到他唇边,花蜜已经透过唇缝让他尝到了那一丝甜,他木讷地张口含住。


    “好吃,剩下的你也尝尝。”她自顾自拍了拍手,将食盒盖上,随后默默将它收进乾坤袋。


    “哥哥,那里排队了,我想去看看新上的话本。”她小手一指。


    留下须灵曜在原地独自凌乱。


    书屋门前的大字招牌上写着“含羞草太太新作修改版”几个大字。


    虽然门前早已人山人海,但店员依旧吆喝着:“含羞草太太为数不多的清水纯爱之作,刚修完的版本,是外面那些盗版都没有的版本!”


    听见“含羞草”几个字,须灵曜开始头疼。


    好巧不巧,彼时排队的人群中出现一抹熟悉的香妃色身影。


    他无意之间转过头,无意之间与须灵曜对视,然后温润如春雨般的眼眸霎时间亮堂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乐子。


    “须灵曜!你怎么也在?”梅茗提着大包小包的话本,屁颠屁颠穿过人群小跑而来。


    须灵曜不想回答。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须灵曜牵住的那个孩子身上。


    他愣住了,他逐渐露出震惊的神情,他大声惊叫出声道:“你们……你们果然有一个孩子!”


    须灵曜:“……”


    “她长得和她娘亲简直一模一样啊。”


    “我没有见过我娘亲。”宁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似乎提到了她娘亲,她娘亲宁雾早离世了。


    听见她这样回答,梅茗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道:“啊,所以之前你们联合骗我,其实是她弃你而去,你一直孤身带孩子?”


    “……你有病吧。”


    “这有什么的,维护前妻的面子没有什么不对,做个孤身带大孩子的爹也很帅啊。”


    须灵曜再也听不下去,牵起宁昭就要走。


    “哎哎!”梅茗又追了上去,“小姑娘看来还没有排到这本新修版的书,我买到了很多,送你两本。”


    他冲她眨了眨眼:“记得送一本给你娘亲,我说过会送她含羞草太太珍藏版话本的。”


    宁昭一头雾水,但也默默将书塞进乾坤袋。


    *


    须灵曜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宁昭了,身体里像有一部分的他仿佛也被她带走。


    日复一日陪着小小的她下山玩耍,黄昏后回东岭泡灵泉,夜里在廊下陪她说会话,然后各自回到房间。


    她很像她,可她并不完全是她。小小的般般没有宁昭这千年来的经历,她不会与他争锋相对有来有往,不会任由他说出狠话,然后风轻云淡将他一切情绪化解。


    他听她说在尧山的过往,从中窥见她成长的痕迹。


    原来那个尧山天才小师祖的背后,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汗水,是各种练不完的典籍,他理解了她的桀骜不驯,离经叛道。


    “哥哥,我不知道修行的意义,上天庭那样吸引人么?”夜光下,她托腮仰头看他。


    他唇角扬起明亮的微笑回应:“巧了,我也不知道。”


    “但千年之后,你会找到想追求的道。”


    与幼时的她相处越久,他似乎越想她……对,他大概就是有点想她吧。


    他在等他的对手长大,重新与他并肩而立。


    须灵曜不知为何会这样期待一个人的出现,也许是因为很快一切都要回归原位,他不喜欢被什么牵制住的感觉,他想。


    终于,在某次相对而坐泡灵泉时,忍不住望着她小小的脸出神。


    宁昭裹着一张巨大的绸布,将半张脸埋在水里,露出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不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他喃喃道。


    多日来对法术的清除,使得灵泉对二人已无疼痛的触感,只觉得温热舒适。


    宁昭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感到神识有一瞬间的震颤。


    氤氲的灵泉雾气在黄昏的余晖中流转,水面浮动的幽蓝色光点突然剧烈翻涌将她包裹住。


    蒸腾的水汽里,那个原本只到他胸口的娇小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长。


    当蓝色的光点散尽,泼墨般的长发从水中浮起,少女抬起头,露出纤细洁白脖颈,睫毛上坠着的水珠随着睁眼的动作簌簌滚落。


    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她下意识握住须灵曜紧绷的手臂,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刹那间四目相对,不自觉地相互靠近。


    直到额头几乎相抵,不约而同点到为止,二人垂眸不语,空气中紫藤萝的味道与萤蓝花的香味纠缠在一起,随着温热的水汽缓缓上升。


    面前的少女眼尾还带着孩童时期熟悉的弧度,眉宇间已然晕开久违的艳色,乌发湿漉漉的贴着淡粉色的脸颊,樱红的唇无声地张了张。


    随后,她露出一如既往明亮的笑容:“须灵曜,好久不见。”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喉结微微滚动,睫毛垂得很低,鬼使神差般抚上她的脸。


    她此刻的容颜与梦中朦胧的倩影渐渐重合,须灵曜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如擂鼓般震彻胸腔,鲜活而炽热。


    欢迎回来,宁般般。


    他在心里道。


    “做什么?许久未见,倒是大胆了很多。”宁昭抬手拍开他的指尖,眼尾微扬,带着熟悉的骄矜。


    那熟悉的语调让他一怔,随即眼底漾开往日戏谑的笑意:“方才还在叫哥哥,怎么转眼就冷言相向了?”


    “哥哥?”她想起在意识消散之前,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幼时模样,大脑“轰”一声变得空白,耳尖漫上一层薄红。


    哈,还有什么事比变成小时候的自己然后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叫了宿敌很久的哥哥更社死的呢?


    可恶,这种不加标点的尴尬句式怎么又出现了!


    正在她慌乱之时,注意到了久违的弹幕,如同最熟悉的救命稻草:


    【因为女主在沧海秘境遇错了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剧情都不对了,作者前几天熬大夜连夜替换新剧情,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


    【vocal,没看新修版的小说,现在改成什么了?】


    【阿云自己摸索去了海妖那里,找到了钥匙离开沧海秘境,还得是男主啊,智商在线】


    【无论怎么改,阿云还是得到了尧山首徒之位耶,果然该是阿云的谁都抢不走】


    【跳着看的,什么意思?男主回尧山当上首徒了?】


    【那必然,阿云这次梅岭副本立了大功,加上裴术倒台,首徒当然是他的】


    【剧透一下马上阿云就要来找般般了……】


    正在看戏的宁昭:!这么突然吗?


    【因为首徒大典一定要有在意的人在现场呀,所以他亲自来找般般回去观看啦】


    在那些无数飘过的弹幕中,宁昭总结出了作者新改动中,与自己有关的情节——


    第一,经此一遭,她对须灵曜心怀愧疚,于是在接下来回天谷金庭党余孽偷袭时,她要毅然决然替须灵曜挡下一击。


    第二,经此一遭,须灵曜对她怀恨在心,趁着她替他挨刀受了重伤,想要一举把她杀鼠。


    宁昭:这对吗?女主的命不是命啊?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新增名场面——云尚拥从天而降,将她从反派须灵曜的手下救走,从此回归正轨,开启一系列相认追妻剧情。


    罢了,如果这是弹幕的诉求的话,也不是不能演一下。


    先前须灵曜留下了回天谷护法,那护法在接回沈息尘后消失了一段时间,未曾想却是召集所有金庭党羽意图找须灵曜复仇。


    直面硬碰硬是不行的,那么只有偷袭这一招,终于在跟踪须灵曜一月之后,发现了他的秘密。


    不出意外,现在他们正潜伏在紫藤幽谷的某处虎视眈眈。


    他们大概也没有想到,今日宁昭忽然恢复了原来的身形。


    当两人换好衣裳上岸即将离开时,也许是觉得日后他们不会再来,此刻便是唯一的机会。


    彼时一只由空气凝成的箭没有丝毫预兆射向须灵曜。


    与此同时,须灵曜的耳朵竖起,随即转头望向相应的方向。


    看不见的,宁昭心道。


    这似乎是念杀术的另一种形态,也不知被谁改造过,如果不是她提前被剧透了方位……


    身体已不假思索地动了起来了。


    当她张开双手护在须灵曜身前,被那只箭贯穿的那一刻,她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右侧胸口。


    弹幕商城可免费兑换因为剧情需求抵挡致命伤一次的卡牌。


    但是,他喵的这种卡牌没有屏蔽痛觉的功能!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透过泪水朦朦胧胧看见须灵曜大惊失色的神情,随后栽入他的怀抱。


    “宁昭!!!”


    他似乎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周遭霎时爆开尖锐的冰刺。


    印象里,他总是贱嗖嗖学长辈唤她宁般般,从未这样叫过她。


    几乎痛到耳鸣,再也听不清他的声音。


    宁昭强撑着用意识打开弹幕商场,兑换了价格不菲的屏蔽疼痛选项。


    她算是知道免死牌免费的原因了,当然是为了捆绑售卖屏蔽痛觉选项啦,所以这一单赚的又所剩无几啦。


    等到确保没有一丝一毫感觉时,宁昭开始上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借着方才泪流满面的冲劲,一边吐血一边开口道:“须灵曜……在沧海秘境是我大意了,所以……我还你一次,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不要再恨我啦……”


    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了。她缓缓抹去糊在脸上的泪水,眼前清晰起来的那一刻,她看见须灵曜猩红湿润的双眸。


    那是什么……


    是须灵曜的眼泪吗?


    他当真了。


    这固然很好,毕竟这一幕本就是原定的剧情啊。


    可她莫名不忍看见他破碎的样子。


    几乎是下意识举起那只混合着眼泪与鲜血的手,颤颤巍巍向他的脸靠近,却也恰好像是要最后一次触碰他。


    他又一次将脸主动贴近那只手,蹭蹭,再蹭蹭。


    就在此时,天空中的一行小字干扰了他的视线——


    【女主演技我笑死,看得出来为了受伤在尽力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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