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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第111章 二人世界 丢下孩子出去玩


    衮布大妃一行人在盛京停留了一段时间, 时隔多年,于微和多铎终于过上了二人世界,没有四个混世魔王的世界, 终于变得安静。两人骑着马,在原野上肆意驰骋。


    多铎带着于微去浑河上捉鱼, 一叶小舟飘荡在安静的浑河河面, 于微坐在船尾划桨,多铎站在船中,瞅准时机用力将渔网撒了出去, 河面霎时出现无数蛛网般的波纹。


    随着渔网被拖上渔船, 于微迫不及待站起身来,想要上前看‘战果’, 但船太小了, 她稍微一动,船身就剧烈摇晃起来, 多铎立刻蹲下, 朝她道:“别动别动!”


    于微慢慢挪到船中,和多铎一起将渔网拉上来, 仔细搜索起猎物的踪迹, 却见渔网质本洁来还本去,只挂上来些许苔藓和细小枯枝, 一片鱼鳞也不见, 可方才她分明看见船下有很多鱼。


    她气馁将渔网丢到了船舱, 又不解气的给了多铎一拳,“肯定是你丢的时候动静太大,把鱼吓跑了。”多铎抓了下头,为自己的空军感到些许尴尬, “是吗?”


    他把渔网递给于微,“那你来。”


    于微:“我刚才就是随口说的。”


    她怎么会抓鱼?满洲族才是渔猎民族,她是游牧民族,再往前是工业社会的产物,鱼?菜市场和花鸟市场有。


    多铎又撒了几网,均以失败告终,那边于微见空军一号大败,掏出了自己用缝衣针、饿,鹅毛制作的简易鱼竿,开始cos‘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男人,不靠谱,还是得她自己来。


    半日过去,空军二号气急败坏的拽着空军一号走了。


    东北的夏天光照充足,白山黑水,蓝田绿野,马匹站在树下,成群结队的绵羊闲步草场。两人躺在树下,草坪没有起伏,平躺并不舒服,于微往过挪了挪,头枕到了多铎胸口。


    多铎单手后枕,另一手轻轻落在于微发髻上。


    果然,还是躺着舒服,一舒服,她就将空军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了。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玩?”于微问道。


    “你想去哪儿玩?”


    于微想了想,“再躺会儿吧。”


    阳光明媚,细碎的阳光,从叶间洒落,宛若点点星光,于微伸手,张开五指,几点碎光落在她掌中,仿佛星辰入掌。下一瞬,她的手被另一只宽厚的手包裹,拉到自己心口。


    “这一次出征,我一定好好作战。”


    于微抿唇,心想,你别让我当寡妇就行了。


    满洲有寡妇当家的例子,但多为年迈的祖母,她们凭借着辈分、年龄、经验,撑起家庭重担。经历过这么多,于微也渐渐认清满洲社会,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社会,道德还没有太成型。


    没有繁文缛节,女性的束缚轻,但同时,四周潜在的危险也更多。


    高墙筑起,危险和自由都被阻隔在外,高墙之后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一个带着四个孩子的寡妇会过什么日子,于微不敢想。


    “我一定把爵位挣回来。”


    于微无奈道:“行了,你安全回来就行了,至于爵位爵位也很重要但是可以慢慢挣,不要着急。”


    两人略休息了一会儿,就又上马,往远处而去,来的时候,于微看到那边一片野花盛开。夕阳西下,于微骑在马上,多铎牵马在前,两人的头上、身上,就连马鞍上,全都插满五彩缤纷鲜花。


    于微一手抓着马鞍,另一手抓着大把鲜花,脸上笑容洋溢,多铎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温柔的目光落在于微身上,四目相对,两人不由笑出声来。


    两人慢悠悠往衮布大妃的营地而去,准备去接自己的几个大崽,二人世界已经过得够久了,应该去接孩子们了,再不接,他们该闹了。


    到了营地,多铎将于微从马上抱下来,两人还未进入毡房,便听见里面传来多尼咯咯的笑声。于微有些诧异,他居然没哭,这么乖?


    于微小心翼翼掀开毡房的门帘,只见桑噶尔寨跪趴在地上,身上骑着他的好外甥金大宝,“驾!舅舅快点,舅舅快点。”


    十多岁的小舅舅累得满脸通红,额头满布汗珠,驮着外甥,一步一步爬得艰难。


    于微实在没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两人听到声音,回头望来,多尼眼前一亮,“额涅。”桑噶尔寨的眼睛也亮了,“额格其你可算回来了。”


    多尼立刻从舅舅背上下来,朝额涅奔去,他一把抱住于微的腿,可怜兮兮道:“额涅。”


    大胖外甥一离背,桑噶尔寨霎时浑身脱力,瘫倒在地摊上,“额格其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累死了,她们每天都要额涅。”


    于微将多尼抱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多尼揉了揉眼睛,一头扎进她怀里,低低抽噎起来,“额涅。”于微赶紧哄,“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额涅不是回来了。”


    “其他孩子呢?”于微问弟弟道。


    桑噶尔寨有气无力道:“舒伦在额吉那里,舒舒和多尔博在巴特玛额格其那里。”


    于微一听童尘还在,瞳孔蓦然缩了一下,低声问道:“巴特玛还没有回去吗?”桑噶尔寨从地上爬起来,据实道:“没有,九王来过,她也不愿意回去,额格其,他们到底怎么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于微先去看舒伦,她正跟着衮布大妃在学蒙古文,大妃循循善诱道:“听别人讲故事,别人不讲不就没有故事听了,可是你要是学会了这些字,你就可以自己看故事了。”


    大妃循循善诱,舒伦学的也认真,于微侧耳听去,大妃正在教舒伦读蒙古的历史巨著《蒙古源流》,蒙古人从哪里来,蒙古人怎么在某某英雄的带领下,发展、迁徙、壮大。


    舒伦底子打得好,学起来很快,大妃见她聪慧,欣慰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比你额吉聪明得多。”


    “什么呀。”于微在帐外低声吐槽了句。


    一旁多铎忽然笑了,他也学着大妃的样子,摸了摸于微的头,“你也很聪明。”


    于微回头,瞪了他一眼,“大笨蛋不要说话。”


    多尼听母亲这么说,也附和道:“阿玛是个大笨蛋。”


    多铎的脸顿时就垮下来了,抬手照着多尼的后脑就是一巴掌,“死小子,说什么呢?没大没小,敢说阿玛了。”多尼双手抱头,委屈看向于微,“额涅,阿玛是坏蛋。”


    于微忍不住笑出了声,“笨蛋变成坏蛋了,哈哈哈哈。”


    毡房外响动吸引屋中两人,衮布大妃知道是女儿回来了,推了下舒伦,“去吧,你的坏蛋额涅和阿玛回来了。”


    舒伦飞奔向二人,多铎蹲下身子,抱起舒伦,高高举起,转了一圈又放下,舒伦开心大笑,“阿玛,额涅,你们回来了。”


    放下舒伦,多铎接过于微怀中多尼,于微伸手,拉住舒伦,一家人又去童尘毡房,她的毡房很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孩子们应该是睡着了,三人小心翼翼进入。


    果然,琪琪格和多尔博在摇车中睡得正香,童尘抱着舒舒,舒舒也已经睡了,但她睡得不安稳,眼角还挂着泪痕。爱哭的孩子,家里足足有两个,另外两个则先天泪腺不发达,一声不吭。


    “舒舒还没醒,等她醒了我们再回去吧。”于微回头,看向多铎,多铎对上她的视线,见她似乎有话要和姐妹说,‘嗯’了声,“那我带舒伦和多尼去和大妃他们辞别。”


    四下无人,于微这才压低了声音询问童尘道:“你之后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童尘抿唇,“熬呗,看谁熬死谁。”


    “这”


    童尘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譬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齐心协力也能往前走,现在他跟我还是一条心,可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委屈你和多尔博。”


    “既然现在找不到结局的方法,就先放一放吧。”于微道,“我们低估了多尔衮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儿子的决心了。”


    童尘看向于微,于微目光逐渐坚定,“不如先放一放,如果你还想跟他在一起,我答应将多尔博给你,是希望你们两个能走下去,你要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有我在一天,我的孩子肯定不会不管你。”


    “决定权一直在你手里,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童尘眼中满是纠结与犹豫,良久,她低声道:“我再想想吧。”


    “额涅。”舒舒蚊吟般唤了一声,见到于微,她立刻从童尘怀中坐了起来,手脚并用想要朝于微而去,于微接过舒舒,舒舒的小脸贴在她怀中,又蚊子般叫了两声,“额涅。”


    于微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不哭,额涅在。”


    这边舒舒醒了,那边多铎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和大妃、次妃道别,吴克善、满珠习礼、桑噶尔寨都出帐,前来相送。于微要走了,童尘送她出毡房,两人对视一眼,童尘点头,示意自己可以,让她放心回去。


    多铎将舒伦抱上马,于微怕舒舒才醒,吹了风容易着凉,带着她和多尼、多尔博登上了马车,吴克善等人骑马相送,一直将于微一行人送出营地,双方才道别分开。


    一家人回到府邸,豪格早等在前厅,多铎于是和豪格去了书房,于微将几个孩子安顿好,天已经快黑了,又过了一会儿,多铎才回来,两人玩了一天,确实有些累了,洗漱后便上床睡觉。


    于微翻了个身,挤进多铎怀中,多铎展臂,抱住她,她搂着丈夫的脖子问道:“这次就你跟豪格去吗?”


    多铎点头,“是。”


    “你一个人在家里,凡事不要太辛苦,让下人们去做就行。”


    “要是有什么场合不想去,就不去,实在不行,你就说你生病了,去不了,缺席就缺席。”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于微支起上半身,看向多铎的眼睛,装病?小学生套路。


    “万一给我派个大夫来怎么办?岂非当场就露馅了。”


    “我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让人欺负了我?你在外面别瞎操心家里,知道吗?”


    多铎伸手,抚上于微的脸,于微侧脸,将大半边脸颊都放在了他掌中,两人对视,目光交织,温柔而忧郁,多铎的手指穿过于微的发隙,包裹住她的后脑,轻轻用力,于微顺着他的力道,头缓缓垂下,伏在他胸口。


    长夜漫漫,四下宁静,起伏的耳边,唯有多铎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马上要打松锦之战了,这场仗双方对峙的时间很长,从崇德五年,打到了八年,最大的机遇来了。


    (本想相拥战争财,但这个表述可能有点贬义,主要因为有的国家和个人为了发财,而挑起战争,战争是可以刺激需求的。


    我认真仔细的研究了一下海上丝绸之路,发现竞争太大了,毕竟东南沿海的福建、泉州是核心城市,这块海盗也多,朝鲜还是有点菜了[裂开]


    在外部市场有限的情况下,本国的内需,就是最大的机遇,先小小起个步吧)


    第112章 概率 穿越就和投胎一样,性别概率为一……


    夏天稍纵即逝, 一家人能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长,天气稍冷, 大军便出征往明国锦州、宁远一带而去。


    于微带着孩子们去送多铎,分别之时, 方知柳永雨霖铃的权威, 正所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悲伤是暂时的, 目送多铎的背影消失在平原尽头, 于微的心情也调整过来了,今天离开的是一个犯了错被贬为贝勒的老公, 明天回来的可是一个洗心革面身负军功的老公。


    铁老公掉进河里, 不说镀层金,也得包一层银。


    这么看的话, 分别是有价值的。


    这样想着, 于微在怀中多尔博脸上亲了一口,对舒伦道:“舒伦, 拉好弟弟妹妹, 咱们回家去。”


    胤禛睡得正香,朦胧间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梦中, 他又回到了婴孩时代, 那时还没有弟弟,额涅在自己脸上落下温柔一吻。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额涅的脸却又渐渐远去, 他那颗激动的心,陡然砸回了胸前,就在他失落至极,清醒过来,半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圆润充满母性的脸,凑到了他眼前。


    脸上,忽然暖了一下,沉得底的心又缓慢跳动起来,平稳而有力。


    他听见额涅在跟自己的大姐说,拉好弟弟妹妹,他们要回家了。


    回家


    胤禛睁开眼睛,天气晴朗,蓝天洁净如洗,白云流动,他在母亲的怀抱中颠簸着,朝一个方向而去,那不是皇宫,而是家。


    他现在是多尔博,有一个新的家。


    懒怠但不失责任心的阿玛,仙人下凡的额涅,侠义心肠的大姐姐,温柔话多的二姐姐,憨傻可爱的阿哥,一家人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以后不做胤禛了,那个皇帝胤禛已经死了,他现在是多尔博,将来的皇帝多尔博。


    空气中有了寒意,宫中又传出来东大福晋抱病的消息,自从小阿哥夭折后,海兰珠的身体就时好时坏,她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生育、夭折,更令她的健康雪上加霜。


    按满人的习俗,生病者要离开家门,去往野外,令自然将身上的病魔带离,汗于是带着诸福晋出猎,离开盛京往哈达一带而去。大汗出猎,诸王贝勒大多相从,多铎不在,于微借口照顾幼子,留在家中。


    多尔衮只带了童尘,意在与她修复关系,童尘到底还是去了,将琪琪格托付给于微,于微将琪琪格放在多尔博的摇篮,“去吧去吧,有本德华在,你放心二人世界去吧。”


    此次出猎一共十七日,也不知多尔衮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许下什么海誓山盟,两人一时和好如初,于微看童尘心情好,不由打趣道:“快,有什么好玩的事,说来给我听听。”


    提到有趣事,童尘忽然想起了什么,“有,鳌拜有个弟弟,叫巴哈。我跟你说,他真的不愧是鳌拜的弟弟。”


    “嗯?”


    “围猎的时候,巴哈所射之鹿逃走了,恰好汗射了一只鹿,他,跟大汗争起来了!他非说汗的鹿是他的鹿,大汗大怒,跟他解释他的鹿跑了,这是自己打的鹿,巴哈依旧不依不饶。”


    于微汗颜,“额”


    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和皇帝起冲突,但放在大清,似乎又诡异的和谐起来。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跟皇帝吵两句。大金的皇帝还因为花了国库里的钱喝酒被拽下来打了一顿呢,后金也算是继承先祖遗风。


    “然后呢,这件事怎么解决的?”


    “最后大汗没办法了,将诸王贝勒都叫了过来,根据沿途鹿血和箭的方向,有理有据跟巴哈分析。”


    “我是说巴哈受罚了吗?”


    “诸王贝勒议巴哈有罪,套城门口了,他父兄请求汗处死他,汗把他赦免了。”


    于微想了想,还是当汗好,能把有罪之人套城门口。


    “真不愧是鳌拜的弟弟。”童尘感慨道。


    童尘一直在提鳌拜,于微也忽然想起件事,趁着汗与诸王都不在盛京,她去看了一次费扬果,如果不出意外,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见费扬果,汗已经决定处死他。


    费扬果跟她说了很多,其中就提到过鳌拜——‘他只忠于大汗,多尔衮想要上位,鳌拜兄弟是越不过去的。’


    巴哈性情耿直,所以直言犯上,即便面对的是大汗,是强权,他依旧坚持自我。他坚信理,所以即便将来换一个汗,他还是不会退缩。


    “福临不会原谅多尔衮,你们要想在多尔衮死后不被清算,要么现在跟福临打好关系,要么从现在起,培养自己。”


    “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你的丈夫身上,他死在多尔衮前面。”


    “幼主,要么有能臣,要么有摄政的女主。能臣,诸葛亮是能臣,司马懿也是能臣,能臣,并不意味着是忠臣。我建议你跟福临打好关系,你太欠缺成为女主法理了。”


    “太宗皇太极的威望很高,福临的合法性从父亲那里继承,你的姐妹可以从丈夫多尔衮那里继承,可是你,你从哪里得到执政的合理性呢?必要时候,你得抛弃你的姐妹,避免被她牵连。”


    费扬果的话,听得于微后背发凉,什么叫多铎会死在多尔衮前面?什么叫她得放弃她的姐妹,以免被牵连?


    比起清太宗皇太极、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多铎的存在感很低,于微连前二者的死亡时间都不知道,更别说多铎。她还想再追问,费扬果却反问道:“我告诉你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于微一时被问住了。


    “多尔衮是他的哥哥,皇太极也是他的哥哥,对于他而言,宗王就是他命运的终点,他和皇太极、多尔衮的利益,都只能一时方向一致,这和你的姐妹不一致。”


    “真到了那一天,你是要丈夫儿子,还是要你的朋友和作为现代人的良知呢?”


    “大概,你会选择前者,因为你的核心利益跟前者绑定。”


    于微听得心乱如麻,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费扬果以手掩面,笑的无力,“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穿越和投胎一样,性别概率是随机的。”


    “嗯?!”


    “很多事情,只是我一厢情愿,我想帮你们,但实则,你们并没有处在水深火热中。”费扬果越说声音越低,良久,她慢慢抬起头,看向于微,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她许久。


    “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走吧。活着,也是一种胜利,活下去,用你想的方式,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你的丈夫很爱你,你还有可爱的孩子多尔博”


    提到多尔博,费扬果的眉头倏而紧蹙起来,他记得,历史上的费扬果出生在崇德八年,入关前不久,而多尔衮在六年后死去,他死的太过突然,权力出现了真空。


    真空,意味着各方的僵持,原本,他就是想利用这些真空。


    皇太极和多尔衮都死的很突然,这两次权力真空,都造成了大清实际权柄的转移。第一次,福临得立,但摄政王多尔衮掌握大权,第二次,摄政王的大臣,想要‘抱王幼子’,可多尔博年纪太小,持这样意见的人,始终在少数,所以多尔衮被清算了。


    他必须在权力真空前,拥有上桌的资格,才能尽可能多的分羹,上位,需要契机,没有,他就自己制造。可惜,造化弄人。


    提前五年出生的孩子?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还是说这个孩子不会长大?


    算了。费扬果转身,单薄的身子藏在阴影中,“你快走吧,让人看到总归是不好的。”


    于微看着阴影中的青年,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费扬果,他躲在阴影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姑娘一样,暗自垂泪,可看到自己,他又强装镇定,摆出尖刺。


    她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和自己一样同为穿越者的‘伙伴’。


    “微微。”童尘的声音将于微从漫长的思绪中扯回,“想什么呢?怎么提到鳌少保,这么思绪万千,总不能是看上英俊帅气的鳌少保了吧。”


    “在想你老公。”于微语出惊人。


    “啊?”


    于微看向童尘,“你老公到底想当周公还是王莽?”


    童尘想了想,莞尔道:“他现在想给大汗当狗腿子。”


    王莽谦卑未篡时,没当上权臣之前,他比谁都像是周公,现在多尔衮脑子里想的,不是当周公还是王莽,而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心腹。


    两人对视,齐齐叹口气,窗外侍女正迎着初升的朝阳,抖开宽大的白布,阳光下,白色的绸布,光泽细腻,这是庄子上送来的第一批蚕茧织成的


    盛京的新年要到了,蒙古的白节也就不远,白节是蒙古族的新年,大清的历法和大明历法基本是同一套,蒙古却使用藏历,与明清历法大致相同,但存在很短的时间差。


    侍女们都在为白节做准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分工明确,剪裁的剪裁,缝制的缝制,主人服缎,奴才服布,务必让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


    白色,是纯洁的颜色,草原儿女赖以生存的牛羊奶便是白色,这便是白节之白的来由。白节到来时,草原一切都会变成白色。蒙古包顶蒙上白毡,众人换上崭新的白衣,将洁白的哈达,献给亲属。


    于微和童尘闲来无事,叫了擅长缝纫的侍女塔贞入内,也学着缝箭巾,正学着,外面不知谁喊了声,“塔贞去哪儿了,她不会又偷偷去见那个小子了吧?”


    屋外众侍女哈哈大笑,屋中塔贞听了,羞涩低头,于微有些好奇,“什么小子?”——


    作者有话说:午睡取消,恢复日更。[狗头叼玫瑰]


    第113章 多尔博要说句公道话 差得不多,一点点……


    听于微问起, 塔贞顿时紧张起来,“福晋。奴婢”


    “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于微垂眸,将线稳稳穿过针眼上的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还是之前那句话, 你们愿意成婚就成婚,不愿嫁就不嫁。”


    她又不是王母娘娘,还能要求家里所有人都不动凡心。正所谓饱暖思淫欲, 爱喜欢帅气小伙子就喜欢帅气小伙子呗。


    陪嫁而来的蒙古侍女们与于微的年纪相差并不多, 有比她大的,也有小她一两岁的, 在十三岁到十八岁之间不等。


    满蒙的习俗, 女子多是十二三岁便出嫁,于微接管府邸后, 就问过她们, 是否愿意嫁人,如果愿意, 自己会为她们安排。虽然她不赞同这个时代过早的结婚年龄, 但这些侍女都是土著。


    适龄不嫁,容易产生怨女。


    出乎意料的是, 她们全都不愿意, 年纪小的害怕, 不想独自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年长些的记挂于微,担心她没站稳脚跟。


    她们不愿意,于微也不好强迫她们。


    现在见塔贞如此, 于微知道侍女们的心境肯定也发生了变化,当天晚上,于微让阿雅将所有蒙古侍女召集起来。


    白节节赏发到手中,于微对众人道:“你们也都青春正好,我再问一遍,有没有想要婚嫁的,想嫁人的,我可以为你们准备嫁妆,有想嫁的人,就将那个人带来给我看看,没有,但想成婚,我可以为你们安排。”


    众侍女相视,谁也没有先开口,阿雅站了出来,“福晋,奴才等不愿离开福晋,还请福晋成全。”


    于微看向塔贞,塔贞短暂犹豫,大胆站了出来,“福晋。奴才想请福晋成全。”另一个侍女见塔贞站出来,也跟着站了出来,“请福晋成全。”


    “既然如此,阿雅。”于微看向阿雅,阿雅会意,“是,福晋,奴婢会办妥的。”


    一个可靠的大秘,千金不换。


    处理完二人的婚事,众人也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塔贞和那侍女便被其他侍女们团团围住,闹着要喝喜酒,塔贞一改羞怯,大方应下,“可是你们闹着要喝的,阿雅姐姐作证,到时候谁也不许讲喝不下的话。”


    年关将至,诸事忙碌。年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准备过年,而是准备大汗的生日礼物,不止是大汗,还有多尔衮,多尔衮跟大汗同一天生日,于微一直记得。


    跟大汗一天过生日有个明显的好处,不容易被忘,也有个明显的坏处,差距太大了。


    大汗寿诞,说不上普天同庆,但诸王贝勒是要为他庆贺的,内八旗、汉军旗、蒙古旗,按例朝拜进贡,祝大汗生日快乐,不只是内诸王,外藩蒙古诸王贝勒、朝鲜,也纷纷遣使朝拜,携礼进贡,为圣汗祝寿。


    赶着好日子,圣汗的老丈人,西宫大福晋娜木钟的父亲,率领阿霸垓来归,与他同来的,还有苏尼特部腾机思。漠北喀尔喀蒙古,也纷纷遣使进贡。


    漠南蒙古内附,漠北蒙古臣服,朝鲜也成为大清的藩属,大汗享受万众跪拜,而多尔衮,只是众多臣服者中的一员,他悄然抬头,望向金座上的大汗,大汗的目光,亦不在他的身上。


    他俯瞰完臣服于自己的群臣,将视线投向更加辽阔的远方,多尔衮顺着大汗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关内。


    大明在内忧外患中,愈发虚弱,王朝兴衰,历史定律,秦失起鹿,天下共逐之的场景,每隔数百年,便会上演。割据一方的政权很多,在东北建立过的少数民族政权也不在少数,但他们绝大部分,都没有逃过昙花一现的命运。


    汗深知,不向关内发展,等到中原一定,新诞生的王朝,必将不遗余力对付盘踞东北边陲的大清,实现天下一统,而大清,没有抗衡整个中原的实力,也没有办法回到还是龙虎将军率领下的大明忠臣时代。


    届时留给他们的命运,只有终结。不逐鹿,即死。


    准备完寿礼,准备送礼,额尔德尼苏布达在父亲吴克善的护送下,抵达盛京与傅勒赫完婚,从自己这边论,是嫁侄孙女,从多铎那边论,是娶侄儿媳妇。


    不管怎么论,都是至亲,需得为婚礼做出建设性付出的亲戚,于微和童尘一商量,将孩子们丢给了多尔衮。


    “让他一天狗叫想要自己的阿哥,也让他体会一下带孩子的苦,快走快走。”童尘抓起于微的胳膊,就往门外走,二人牵着手,笑着跑开。


    多尔衮一手抱着多尼,一手 抱着琪琪格,回头,对上身后两双狡黠的眼睛,摇篮轻轻晃动,多尔博阿哥正在悠闲的望天。


    他扫了一眼弟弟的几个孩子,又看向明显有些瘦弱的东莪,狐疑蹙眉。难道


    于微与童尘往邻近的八王府而去,忙完回来时,睿王府却十分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孩子们哭声震天。


    二人悄悄入内,往屋中探头,却见多尔衮坐在炕边,一手抱了琪琪格,多尼坐在他身边,伸出两只小手,扒拉着他的臂膀,舒伦和舒舒一左一右,坐在地上的小凳上,四个孩子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他讲打仗的故事,八只小小的眼睛里,全然仰慕。


    就连摇篮中的多尔博,都睁着眼睛,不哭也不闹,好似也在听他讲自己的英勇事迹。


    于微和童尘对视一眼,齐齐翻了个白眼,怎么真让他装上了。


    回家的路上,多尼搂着于微的脖子,迫不及待和她分享自己今天听到的故事,“额涅。昂帮阿玛是个大英雄。”


    多尼显然被多尔衮洗脑了,一副迷弟做派,于微还未开口接他的话,却听舒舒反驳道:“阿玛也很厉害。”


    好贴心的棉袄,这时候了,还在帮他那不争气的阿玛挽尊。


    舒伦抿唇,思索良久,说出句和稀泥的公道话,“昂邦阿玛很厉害,阿玛也很厉害,他们都是大英雄。”


    于微终于忍不住笑了,“好,都厉害,都厉害。”


    正思索将来的多尔博也险些被大姐这明显和稀泥的话逗笑了,公道是公道,人情也要兼顾是吗?多尔衮和自家阿玛,在不在一个水平线,不是有目共睹。


    多尔衮能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大顺和大明交替的关键时期,说服吴三桂,带着大清入关。一旦错过这个关键节点,新的政权在中原建立,他们就再也没有入关的机会了,那转瞬即逝的入关之机,是多尔衮抓住的。


    入关之功,奠定了多尔衮摄政王的权威,为他取代原本排名在他前面的辅政王济尔哈朗,成为排名第一的辅政王,一步步成为摄政王、皇父摄政王,打下坚厚基础。


    阿玛,拿什么比。


    这他可要说句公道话了,阿玛和多尔衮比——


    其实劣势也没有多少,多尔衮很厉害,眼光很好,阿玛也不是很差,微差,微差,差一点点。


    这么想着,多尔博翻了个身,枕着额涅亲自缝的枕头,往阿玛打的猞猁皮睡袋中缩了缩,他还是很喜欢出来玩的,多尔衮的口才正好,少时苦学的先祖创业故事,似乎也没有那么枯燥了。


    婚礼结束,送完吴克善一行人归国,就到了年根底下,以往除夕,多铎都陪在她和孩子身边,但今年,他应该是赶不回来了。


    处理完人情往来,将送给宫中、各王府、郡王府、贝勒府的礼物送出去,再把别人送来的礼物登记造册,收入库中,刚好到除夕夜。


    多铎不在家,童尘怕于微一人在家孤单,拉着她和四个孩子到自己家里过年。睿王府倒是喜气洋洋,童尘为府中每个福晋,都裁制了数套新衣,大家都穿着新衣服,脸上喜气洋洋,非常有于微童年记忆中的热闹年味。


    来都来了,光吃饭不干活也不好,于微主动加入了干活大军,跟童尘一起指挥下人扫尘、张贴对联、窗花与福字,年夜饭也安排得丰盛,情到深处,她挽起袖子,给肚子饿了的闺蜜煎了个荷包蛋。


    她用筷子夹起,递到童尘嘴边,童尘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半天,“嗯,很补钙。”


    “蛋壳掉里面了?打蛋的时候不小心。”


    童尘将剩下的一口吃了,“很有特色的蛋。”


    “好了,你闭嘴。”


    满人也有守岁的传统,既然守岁,就要发红包,大家都准备了红包,相互派发。


    轮到多尔衮时,他的红包里没有金子也没有银子,只有东珠,于微掂了下手里的锦囊,少说有十颗,大汗过生日他才给大汗进贡了几颗?


    一出手就是贵重物品,她被多尔衮的大手笔震惊了。


    童尘的锦囊显然更鼓。


    阿哥和格格们,则一视同仁,每人一对金银锞子。


    拿了厚礼,大家都很开心,一开心,说出的话都好听了,纷纷举杯敬多尔衮,吉利话说了一句又一句,就连萨仁,也因为过年,向多尔衮说了两句吉祥话。


    多尔衮坐在主座,喜笑颜开,显然被恭维的开心了。


    酒过三巡,于微有些微醺,举目远眺,孩子们在庭中点烟花,白色的烟火划破庭院黑暗,此起彼伏的笑声驱散寂静。


    回过头,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萨仁和李福晋有说有笑,侪济公主在看烟火,不时低头咳嗽,童尘和多尔衮坐在一起,偶尔耳语,泛红的脸上,洋溢幸福笑容。


    强烈的孤独感,悄无声息从喧嚣中钻出,只一瞬间,便将于微吞噬,她忽然,很想念起多铎来。


    “微微。”童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低声唤道。


    于微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童尘,“嗯?怎么了?”


    童尘亲昵挽住她的胳膊,“你没有喝多吧,一会儿还要包饺子和汤圆呢,露馅的自己吃哦。”


    于微强颜欢笑,无赖道:“煮都是一个锅,我就是全露馅了,你也得吃我露馅的汤圆饺子。”


    童尘笑了,身后众人也都笑了。


    过了年,正月底,多铎才从前线归来,他一身寒气,踏破屋中温暖,屋外侍女忙碌往来 ,有条不紊,添火盆的添火盆,打水的打水。


    于微一声不吭,低头帮他卸甲,棉甲里衬着贴片,全套穿在身上,并不轻,卸下甲胄,多铎舒展了下腰和胳膊,合臂抱住了正为他解衣扣的于微。


    胸口忽然被人抵住,紧接着不轻不重的挨了一拳,他低头去看,怀中又是一暖,于微投入他怀中,伸手紧紧抱住他——


    作者有话说:多尔博:我说的都是公道话,我才多大,我怎么会说谎呢?[狗头叼玫瑰]


    第114章 费扬果之死 松锦之战的序幕


    冬日漫长, 一觉睡醒,大雪又落满盛京,于微起床后, 懒得梳洗,披散着头发, 靠在窗下, 刺眼的雪光从蒙了白纸的窗户照入,看的久了,眼睛酸疼。


    她低下头, 以手掩面, 大脑昏沉,全身都很难受。


    感冒, 有时候也是有点要命的。


    多铎一进屋, 便见于微垂首消沉,脚下步伐不由轻了下来, 他在于微身边坐下, 抬手,轻轻按住她肩头, 感受到肩上重量变化, 于微回首,对上多铎眼中愧疚与忧愁交织。


    多铎望着于微, 她一张脸圆润, 面色却苍白, 眼睛无神,目光空洞,他想说些什么,还未张口, 便被于微蹙眉打住。


    不许说。


    因为晚上折腾的太厉害,受风着凉感冒


    这说出来不丢人吗?她可丢不起这个人。不许说,分明是该死的病毒找上门来,挑战她的免疫系统。


    她将发沉的脑袋搁在多铎肩膀,嗓音沙哑道:“难受。”


    他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多铎的手轻轻搭在她背上,低声道:“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不好在哪里?”于微语气有些埋怨。


    其实她本不该着凉感冒的,当晚,两人分明都已经鸣金收兵,换了衣物准备睡觉了,岂料她翻了个身,忽然想起费扬果的话来。


    “费扬果,一定非死不可吗?”于微试探性问道。


    她不该问的,她很清楚,可是她不得不问。


    已经躺下的多铎,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于微犹豫片刻,“能不能,留他一命。”


    他知道的多,留着他,将来或许会派上大用场。


    “为什么?”


    于微猜到多铎会这么问,“莽古尔泰之死,让什么也没做的大汗都背上了残害手足之名,我不想你,也背上这样的恶名。”


    多铎却不信,“你真这么想的吗?”


    于微反问道:“不然呢?”


    “他害死了哈日娜,我不能不为她报仇,她,她也是我的福晋,我不杀他,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和哈日娜交代。”


    满洲人相信人死后,灵魂不灭,去往彼方,依旧和在人间一样生活,逝者会在彼方见面,于微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对哈日娜的愧疚潮水般袭来,但在这些愧疚中,还夹杂着一些别样的感觉。


    “你还想着哈日娜是吗?”


    将来,到了彼方,他见到了哈日娜,诉说自己为她复仇,可自己呢?


    多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依旧不觉得自己错,强词夺理道:“你还想着费扬果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于微心中更难受,她为什么要救费扬果呢,是因为费扬果自己吗?不是,他害死了哈日娜,偿命理所应当,可是她承受着不为哈日娜复仇的压力与愧疚,并不是为了费扬果。


    而是,为了他啊。


    于微不知道,费扬果说那些话的用意,或许是想要像现在一样,激起自己的恐惧,然后利用这恐惧,达到活命的可能。她不知道费扬果想做什么,可是费扬果的话,令她无法忽视。


    她想要让他活下来。


    和委屈的眼泪一起落下的,还有满腔愤懑,她照着多铎的肩膀就一顿拍打,多铎被她打的疼了,不得不伸手遏住她的手腕,于微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们在黑暗中僵持一团,彼此相视,看清彼此眼中的泪光与愤怒,语言,已经变成了累赘,当解释变得无用,肢体的语言,愈发有力。他们用汗水与喘息,证明自己的热情与情感,那些复杂的,无法诠释的过往,都化作了抵死的纠缠


    纠缠的是两个人,感冒的却是于微一个人,她不服,她不服啊!


    人生病时,就无暇再顾及其他,于微靠在多铎的肩头,不多时便觉昏昏欲睡,多铎扯来枕头,扶着她躺下,“你睡吧,我守着你。”他一手握着于微的手,另一手轻抚她的额头。不多时,于微便沉沉睡去。


    多铎望着熟睡的于微,目光一时复杂。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为费扬果求情,难道但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自己和孩子们,怎么会比不过小小一个费扬果。多铎眉头紧蹙,他实在想不出缘由,良久,他觉得,或许福晋真是为他的名声着想。


    费扬果是庶出,却也是汗阿玛的血裔。


    她有些太善良了。


    于微一觉睡醒,身上的疲乏感还是未曾消失,嗓子也开始吞刀片,幸好于微早有准备,她让阿雅在水烟壶中灌上热盐水,慢慢吸了好大一会儿,喉咙中的刀割感才有所缓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于微养了小半个月,感冒的症状才消退,但早晚的时候,依旧有些咳嗽。她感冒还没好,多铎又要出征。


    锦州城高,强攻难下,皇太极摒弃以往做法,决定围点打援,以义州为后勤补给基地,围困锦州,切断锦州与外部联系,让固若金汤的锦州城成为一座孤城。


    大汗派济尔哈朗与多铎修筑义州城,并在此筑城屯田,准备围困锦州,松锦之战,随着前往义州筑城屯田将士的集结,而悄然拉开帷幕。


    包工头轮流当,今年到于微家,天气冷,于微为多铎准备了许多厚实的衣物,唯恐他在外面受凉,多铎也担忧于微病体未愈,不让她操劳。


    “过几个月就回来了,不用准备那么多,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多铎抬手,将于微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捋回耳后,安慰道:“等到天气暖和了,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和多尼出去玩。”


    “好。”于微应道。


    多铎望着于微,似乎还有话想说,可好几次张口,话又咽了回去,最后,他还是对于微说出了实情,“费扬果死了。”


    三日前,侍卫发现送进去的饭菜分毫未动,打开门锁一看,费扬果已经坐缢在窗边。


    天气冷了,侍卫们也为费扬果加固了窗框,腰带穿过新加固的窗框,绕过他的脖子,没人知道,那不足一人高的窗框,只要站起来,就能摆脱束缚的地方,是怎么夺走费扬果的性命。


    他静静坐在那里,尸体已然僵硬。


    多铎担心于微的身体,又担心她多想,万一,万一让她觉得费扬果的死是自己干的,那可就是黄泥糊□□,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


    骤然听闻这噩耗,于微浑身颤了一下。


    死了。他死了吗?


    她望着多铎,目光茫然,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抓住多铎的手臂,急切道:“怎么会死了呢?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他死了,自己找谁问清楚去?


    多铎被于微忽如其来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望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瞬,怀中却一沉,于微整个人都投入他怀中,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他,“你一定要回来,我我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你。”


    说着说着,于微的声音哽咽起来,她开始后悔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会背上莫名的枷锁。见于微如此,多铎心忍不住一酸,但出征在即,他只能强作镇定拍了拍福晋的后背,安慰她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三个月。”


    多铎倒也没诓于微,他真只出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夏六月,大汗命多尔衮、豪格等人代济尔哈朗、多铎屯田义州,围困锦州。


    大汗志在入关,围困松山、锦州,意在逼迫明军主力出动,与之决战,祖大寿一日不动,大汗主力也不出动,只派国中诸王贝勒令数万精锐,一边屯田,一边围城,诸王贝勒分作两班,三个月一轮换。


    熬,看谁熬不过谁。


    大汗已经看破了明军的软肋,大清能熬,大明未必能熬,远在千里之外的衮衮诸公、明堂天子未必能接受前线将领的不动如泰山,他们的军费未必能承受得起这场持久战。


    先爱上的人,是输家,先动手的,也是输家。


    三月为期,轮流驻守,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已经得到了众人之上,左右翼诸王贝勒领袖的超然地位。但济尔哈朗的地位,明显比多尔衮要高,济尔哈朗年长,军功更深,资历也更深,多尔衮要稍微逊色一筹。


    多铎变得听话,大汗也开始体恤他,第三次换防时,由济尔哈朗与阿济格去接多尔衮和豪格的班,而让多铎在家休息。


    上一个年没在家过,今年就给调休一个新年。汗,是个有人情味的大家长,弟弟调皮归调皮,始终是弟弟,做哥哥的,不能跟弟弟一般见识。


    多铎在家,陪着多尼过了五岁的生辰,孩子们都在一天天长大,于微看着个头已经不小的舒伦,心中莫名泛起阵担忧,多铎敏锐觉察到于微的情绪变化,低声问道:“怎么了?”


    “大汗想把海济的女儿,嫁给苏尼特部腾机思。”


    妙龄少女嫁老登,政治联姻下女子的幸福,又有谁真正在乎呢?


    “你是担心舒伦。”


    于微点头,“舒伦一天天大了,早晚会有嫁人的那一天,我不想让她过得不好,所以,趁大汗没做主之前,咱们自己给舒伦定个娃娃亲,等她长大了再成婚,你觉得怎么样?”


    她知道,自己挑的舒伦不一定喜欢,但大汗挑的,恐怕还不如她挑的。起码自己这个后妈,会综合考虑女婿的长相、家世,而大汗,更看重婚姻背后的利益。


    于微不能接受把自己养大的孩子嫁给一个老登,哪怕这个老登很有钱很有地位。老登要是死了,孩子还要改嫁给老登的儿子中登,这样的命运,光想一想,于微就觉得窒息。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多铎想了想,问道:“你想跟谁结亲?”——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个文最好写到入关前,因为写到入关,就会写到很多有争议的东西,这是不可避免的。


    第115章 沉默寡言的四阿哥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


    和谁结亲, 这可真是个复杂困难的问题。


    于微和童尘曾就这个问题,展开过详细的讨论。孩子大了,一辈子单身是不行的, 格格要嫁人,阿哥要娶福晋, 往哪儿嫁, 从哪儿娶,才能保证门当户对、体面的同时,又规避掉近亲结婚可能会产生的不科学影响呢?


    两位老母亲操碎了心, 合计了又合计, 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回了科尔沁,但不是她们所在的左翼, 而是科尔沁右翼, 土谢图亲王一系。


    满蒙联姻,是大势, 比起和别的蒙古部落联姻, 科尔沁到底是自己人。


    左右翼同为十四世奎蒙克塔斯哈拉后人,但右翼和左翼的血缘已经很远了。


    按父系计算, 以当事人舒伦、舒舒、多尼、多尔博四人为中心, 往前数五代,才能到十四世先祖, 土谢图亲王的格格比他们还要更远一代。


    母系稍微近一点, 土谢图亲王所尚和硕公主, 是努尔哈赤收养的舒尔哈齐孙女,但这比起姑表亲,已经非常健康了。


    且科尔沁右翼是嫩科尔沁大宗,与左翼分庭抗礼。


    “和硕额驸土谢图亲王和公主不是有个儿子叫沙律, 那个孩子我见过,和舒伦年纪差不了多少,公主还有两个格格,我看也好。他们过几日就来盛京朝拜大汗,到时候咱们问问呗。”


    多铎想了想,“你们这是将公主家的孩子都分完了啊,国君福晋要将小公主嫁给公主的长子巴雅思护朗,你想把舒伦嫁给公主的沙律,还想为多尼娶公主的格格,来,让我猜猜,公主还有三个小儿子,你妹妹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


    固伦三公主达哲下嫁科尔沁,固伦四公主雅图不日也要和自己表弟弼尔塔噶尔完婚,两位固伦公主下嫁左翼,右翼也希望能求娶一位固伦公主,大汗和国君福晋思虑之后,决定许嫁小公主飞扬古。


    飞扬古是哲哲最小的女儿,于微来盛京那年出生的孩子,不知怎么,于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记忆中总是小小的马喀塔、达哲相继成婚,现在,她看着出生的孩子飞扬古,也要订婚了。


    于微长叹口气,“不然呢,这样不好吗?我们姐妹三人在盛京相依为命,她们三个,也能守望相助。”


    “你做主就是。”


    “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于微忽然很认真看向多铎,她原以为自己会费些唇舌,毕竟飞扬古也要嫁到右翼,承袭爵位的就一定会是额驸巴雅思护朗,沙律就无缘父辈爵位,很有可能一生都只有台吉与和硕格格额驸这两个不算太高的头衔。


    按定制,固伦额驸一应待遇等同于贝子,台吉则在贝子之下。


    右翼尊贵,但沙律不尊贵,多尔衮就十分鄙夷这桩婚事,他以为,东莪就算要嫁到蒙古,也得嫁一个能承袭爵位的蒙古王公,不是个亲王,也得是个郡王、贝勒。


    非要嫁给蒙古,多尔衮更倾向于和小舅子奇塔特结亲,固伦公主达哲已经怀孕,如果这胎是个男孩奇塔特毕竟是大妃之子,国君福晋同母弟,又迎娶了固伦公主,将来大汗必然会赐给他一个爵位,这爵位应该不会太低,应该在贝勒以上,大概是郡王。


    郡王和上不得台面的小台吉,这还用选吗?


    童尘听得眼前黑了又一黑,自己这倒霉姑娘,怎么怎么能倒霉


    在连续三年抓到‘东莪’这个大名,不得不叫‘獾崽’后,他这目光短浅的阿玛,又想跟他的舅舅结亲。


    多尔衮根本不愿意,多铎却一口应下,于微不免震惊,望着多铎的眼睛满是困惑。


    多铎对上于微的眼睛,眨了眨,倏而眉头一蹙,伸手便去捏于微的脸,于微反应极快,将身一闪,敏捷躲了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躲过之际,多铎手一转,就掐住了她命运的后脖颈。


    他的手很冰,冻得于微脖子直往回缩,她大叫道:“你松手,放开!冰,你的手好冰。”


    多铎却并不松开,钳着她的脖子,把她朝自己这边拉,于微后退几步,踉跄撞上堵坚厚,脖间冷意消失,胳膊却沉起来,多铎环于微在怀,居高临下睥睨她道:


    “你这人!我要不同意,你跟我吹胡子瞪眼,我同意了你也不满意,你要我怎样?”


    于微自觉理亏,幽怨嗔了多铎一眼,张口就是一句拉得极长,“大王~”


    “少来。”


    多铎嘴上说着,却在于微投入自己怀中时,更紧的环住了她的腰,“花言巧语的女人。”


    于微冷笑,自己是花言巧语的女人,那他是什么?色令智昏的男人?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在喊‘大王’。


    “这么多年,你对舒伦和舒舒姐妹,我都看在眼里,嫁给沙律,必然有嫁给沙律的好处。”


    两人正抱在一起,咬着耳朵说话之际,多铎目光一斜,忽然注意到门框后那两双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黑溜溜大眼睛,他尴尬的咳嗽声,将手放下,怀中福晋却还紧紧抱着他。


    “孩子。”


    于微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多铎提醒她,往门口看,她这才注意到扒着门框,安安静静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六目相对,空气霎时尴尬起来,于微一把推开多铎。


    “”


    多尔博见被父母发现,大大方方迈过门槛,向二人行礼,“阿玛,额涅。”多尼见弟弟进去,也跟着进屋,他一进门,就扑向多铎双腿,撒娇道:“阿玛。”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遮盖自己方才的错。


    多铎深吸口气,弯腰抱起多尼,多尔博在多铎怀中,又朝于微伸手,撒娇道:“额涅。”于微无奈,接过多尼,在他小脸上亲了亲,多铎伸手想要抱多尔博,多尔博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于微立刻注意到多尔博,放下多尼,俯身平视小儿子的眼睛,“怎么了?”


    多尔博的性格很内敛,不像多铎也不像自己,也不知道像谁,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和谁都不是很亲近的样子,看着儿子这样子,于微总担心,自己的儿子有自闭症。


    但再一观察,于微发现多尔博的症状根本不像自闭症,他好像只是非常小心翼翼。


    他看每一个人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谨慎,尤其,在看到多铎的时候,他不会像多尼一样,在阿玛怀中撒娇打滚,而是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稳重的像是个大人。


    多尔博安静的让人忍不住多注意他几分,于微蹲下身子,耐心询问多尔博,“怎么了,那是阿玛啊,阿玛回家了。”


    “你阿玛他很忙。”于微为多铎打圆场道。


    孩子还小,不怎么不记事,多铎又忙于军事,有时一连好几个月不在家,不似多尼,多尼小时候,多铎很少出征,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很多。


    多铎也蹲下身子,温柔看向他,“多尔博,我是阿玛。”闻言,多尔博抬头,看了一眼多铎,不过一眼,他的视线又收了回来,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小手,伸到于微跟前,五指缓缓展开,露出掌心一只剪纸蝴蝶。


    “额涅,蝴蝶。”


    于微和多铎定睛望去,剪纸精致,栩栩如生,她很诧异,“你剪的吗?”


    多尔博点点头,“是,送给额涅。”


    说完,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多铎道:“下次再剪一只送给阿玛。”


    于微和多铎一时都笑了,多铎应道:“好,阿玛等你给阿玛剪。”于微小心接过多尔博手中的剪纸,瞧着手中那精致剪纸,心道没想到自己还生了个非遗传承人。


    “额涅很喜欢,也很开心,可以奖励你们一人一颗松子糖。”


    听到有松子糖吃,多尼一蹦三尺,“好!”多尔博还是很安静,他似乎对小孩子在意的一切,无论是玩具还是糖果,都不是很在意,这令于微有些苦恼。


    阿雅入内,为二人找糖,于微看着安安静静跟在阿雅身后的多尔博,不由叹口气,多铎也注意到多尔博的与众不同,垂眸若有所思,良久,他安慰于微道:“孩子嘛,都是不一样的,舒舒就比旁人爱说话些,多尔博不爱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微依旧叹气,他不懂啊!


    多尔博生在崇德四年的二月底,五年他满周岁时,多铎即将出征义州城,家中诸事繁杂,盛京城中又出现天花踪迹,以防万一,他们只小小为多尔博办了场周岁。


    一岁零两个月的时候,多尔博就会走路了,却不怎么会说话,于微耐心的教他说话,多尔博总是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个哑巴或者自闭症儿童时,多尔博张口喊了一句‘额涅’。


    于微悟了,自己是生了个话少的高冷款阿哥。


    孩子总是吵闹的,多尔博的与众不同,总令于微忍不住多想,做母亲的,哪有不关心则乱的呢。


    会走路之后,多尔博似乎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跟着他的下人稍微不注意,他就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还喜欢躲起来,有时一躲起来就是大半天,任由人怎么找,他都一声不吭。


    多尔博跑起来很快,走路很轻,人也安静,像一只小猫,于微有时猛然一回头,就发现小小多尔博站在门口,正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看到满身是灰的儿子,于微唯恐吓到自己这不爱说话的儿子,收起对大儿子的河东狮吼,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招手让多尔博过来,温柔询问道:“你去哪儿玩了啊?”


    多尔博想了想,总不能说自己躲起来看书了吧,下人们总跟着他,让他无暇了解这个世界。面对额涅的询问,多尔博想,自己这个年纪,似乎还是应该以玩为主,他短暂思索,笑着对上额涅的目光。


    “我去花园里玩了,有蝴蝶。”


    于微往外看了一眼,窗外草长莺飞,她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叮嘱道:“在花园里玩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摔到自己。”


    “知道了,额涅。”对自己的话,他倒是句句有回应。


    “算了。”于微长舒口气,“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吧,最多以后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罢了,少说话有少说话的好处。”


    阿雅给了每个孩子一颗松子糖,多尼拿到了糖,一把塞进嘴里,蹦蹦跳跳跑出去玩了,多尔博也跟了上去,出了门,多尔博拉住多尼,将自己的那颗松子糖塞给他。


    “弟弟,你不吃吗?”


    “阿哥吃。”


    多尼还是个孩子,没学会成人之间的虚与委蛇,一听弟弟不吃,要给自己吃,接过来就塞进了嘴里,他一只手搭上多尔博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弟弟,下次阿哥的糖也给你吃。”


    “好。”


    离开正院的时候,多尔博回头,往正屋的方向望了一眼。


    春天的时候,他没有去抓蝴蝶,而是躲起来偷偷看书,如果是之前,他还是胤禛,他并不会将自己这随口一句话放在心中,韬光养晦时,用来自圆其说的一句话罢了。


    可等到了冬天,多尔博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忘记这句话。


    没必要韬光养晦、自圆其说的时候,自己那随口一句,就成了谎言,从前,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和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没人知道哪些话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久而久之,胤禛自己也糊涂了。


    他的喜怒哀乐,在漫长的压抑中,变得迷糊不清,他仔细去想,那模糊露出一角清晰,多尔博放下剪刀,手中蝴蝶栩栩如生。


    其实,就算他展现出与众不同,额涅也会依旧疼爱他吧,姐姐们和哥哥,不都照着自己的样子,活的恣意,他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学霸多尔博初露端倪。


    多铎、于微:“这是我儿子吗?我真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儿子吗?”


    大汗、多尔衮:“多铎这小子命真好啊。”


    众人:“二阿哥牛而逼之。”


    第116章 文武双全四阿哥 俩学渣和他们的学霸儿……


    想着多尔博性格内敛, 于微就督促着多铎多带孩子出去玩玩,多见了人,或许就不怕生了, 多铎提出带他去看捕鱼,一年一度冬捕即将到来, 新捕的冬鱼, 和酸菜放进铁锅中一煮,边缘再贴上面饼,盖上锅盖, 等鱼熟了, 面饼也熟了。


    于微一听,觉得可以在旁边加个锅子, 用刨子片了羊腿, 咕嘟咕嘟的原味羊汤涮羊肉,再蘸上麻酱。


    两人一拍即合, 多铎当即命人去准备, 夫妇二人原以为孩子们会很高兴出去玩,岂料几个孩子听说后, 都不太想去。


    舒伦答应了阿济格家的大格格, 陪她串珠子,大格格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也没有孩子, 她的丈夫遏必隆于是又娶了海济寡居的大格格, 和尔本丧期一过,海济的大格格就改嫁给了表姑父兼表叔遏必隆。


    博克托将大格格接回家来养病,阿济格在外,她一个人操持偌大的郡王府, 孩子们又多,很难事事顾得上生病的长女,大格格的妹妹们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太小,安静不下来。


    只有舒伦愿意陪在大格格身边,她每隔几日就会去找大格格,安静守在姐姐床边,陪她说话解闷,跟她一起串珠子、做小玩意儿,虽然她也很想出去玩,但在前天,她已经答应了大格格,明天会去陪她串珠子。


    舒舒怕冷,不想出门。多尼摸了摸头,面色为难,瞧他那神情就知道他也有约。


    两人的视线投向‘老疙瘩’多尔博,多尔博犹豫了下,站出来,提出自己的要求,“阿玛、额涅,我想去内弘文院玩。”


    于微一愣,多铎狐疑蹙眉,二人齐声问道:“你去那儿玩什么?”


    内弘文院是内三院之一,原本只是翻译、文学机构,大汗继位后,重用汉人、重视子弟教育,将文院扩充为内三院,以内国史院掌记注皇帝起居诏令,编纂史书及实录,撰拟表章并收藏御制文字;以内秘书院掌撰写外交文书及敕谕祭文并录各衙门疏状;以内弘文院掌注释古今政事得失,向皇帝和皇子进讲并教诸亲王等。


    大汗没什么需要教育的阿哥,但有一堆急需教育的兄弟子侄,内弘文院一言概之,就是诸王贝勒的成人大学。汗闲暇时,会将诸王贝勒传唤至凤凰楼,命内弘文院大学士向他们讲学。


    “我想去上学。”多尔博一语石破天惊。


    小小的人儿,要去上大大的学校。


    “啊?”


    于微被儿子的求知欲所震惊,多铎也表示不可置信,这这这他那会儿可没有这么爱上学,他跟多尔博一样大的时候,最喜欢跟着豪格和阿济格去打兔子、抓野鸡、钓鱼。


    当然,是他们打,自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跑,有时候追不上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阿济格只会回头看他一眼,嫌弃的让他别哭,不要把猎物吓跑了,唯有豪格会折返,将他背起来,一边气喘吁吁背着他往前走,一边哄他别哭。


    他回家了,就跟汗阿玛告状,汗阿玛总会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装腔作势要去打阿济格阿哥,额涅则会笑嘻嘻将阿哥搂进怀中,嗔怪自己爱哭。


    他们家怎么会蹦出来个爱读书的?


    于微也觉得匪夷所思,虽然她三岁就去上幼儿园了,可是多尔博还不到两岁,他离两岁还差个把月,两岁的孩子,刚学会走路和说话,虽然多尔博很聪明,比他哥哥走得、跑得都要快,也要早掌握长难句,但


    他才两岁啊。


    对于儿子要上学的想法,多铎表示不理解,但支持,于微激动不已,拉着儿子的手就要去进宫,爱学习,这可是大好事,可别耽误孩子考研。


    当值的内弘文院大学士范文程听闻三人来意,肉眼可见的愣了一瞬,在这边这么多年,受尽了冷眼与鄙夷,除了大汗,多尔博是为数不多对汉文化感兴趣,会主动来向他请教的阿哥。


    还是个这么小的阿哥。


    “二阿哥想学,你就好好教他。”多铎口气里没有对老师的尊重,只有居高临下的命令,于微蹙眉,轻轻搡了他一下,换了副稍微尊重的口气,“范大人,孩子还小,还请你多多教导。”


    范文程虽然是大汗倚重的汉臣,却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当即道:“贝勒,福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教导二阿哥。”


    将小儿子丢给范文程,夫妇二人拉着手一路小跑,唯恐多尔博反悔,现在要跟上自己。他们不想去,自己就很想带他们去吗?


    酸菜鱼贴饼子、涮羊肉,他们来了。


    多尔博见阿玛和额涅离去,转过身,忽然抬手,十分正式的对范文程一揖,“请范先生教我。”


    那一瞬,范文程的心中惊愕,难以言表,他瞠目结舌望着眼前这对他行礼的小小孩童,无论是后金时代还是崇德称帝后,他们这些汉人官员,何时受到过如此礼遇。


    尤其,对他行礼的还是一位大清宗室贵胄,正白旗旗主汗弟额尔克贝勒之子,不出任何意外,他将来也会是正白旗一位小旗主。以旗主之尊,屈尊向他行礼,以先生称之,以师待之。


    多尔博见范文程久久没有回应,腰又往下弯了几分,范文程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扶起多尔博,唯恐让人看见,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他惶恐道:“二阿哥多礼了,实在是折煞臣下。”


    多尔博倒不是真想让范文程教他些什么,该学的,在之前几十年漫长胤禛生涯中,他都学过了,大清的皇子,六岁起就要进上书房读书,每天天不亮就要读书,读完书,还要练骑射,每年只有在皇帝寿诞、过年、生辰三天可以休息,即便成婚分府,也要继续读书,即便做了皇帝,定期也要参与经筵。


    可以说,胤禛从四岁开始认字起,就开始读书,这一读,就是一辈子。


    但现在他是多尔博,一个两岁的小阿哥,他需要一位老师,来为他的‘天姿聪颖’背书,也需要这位老师,做他协调满蒙汉的旗帜。


    入关之后的天地是广大的,先祖很多的策略,站在他的角度,有失偏颇。


    于微和多铎撇下孩子们,一路跑马来到浑河边,冬捕的阵仗很大,几十数百米的渔网,沿着之前打下的冰窟窿,沉入水下,在经验丰富猎人的指导下,被绳索引向另一个冰眼,静待一两日,就到了收网的季节。


    几十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猎人喊着号子,齐齐用力,将宽大的渔网从冰眼上拽上来,随着渔网一点点被拽到冰面,冬日的冰面上,开始出现跳跃的白光,大鱼出水那一刻,本能的挣扎,周身鱼鳞泛光。


    于微站在岸边,见到这么多鱼,高兴的扯着多铎的手臂,“看,鱼,好多鱼。”多铎侧首,笑着看向于微,黑色貂帽下的圆圆脸颊显得愈发白净,因为冷,鼻头一点被冻得微微发红,她高兴地指着冰面的鱼,兴奋的像个孩子。


    呼呼北风吹得他帽檐猞猁皮风毛乱飞,多铎望着眼前人,却觉得世界安静,温暖入春,他伸手,将于微帽尾翩飞的帽带理顺,道:“一会儿让他们挑一条大鱼,咱们一锅炖了。”


    饭是在庄子上吃的,锅盖揭开,满屋蒸气氤氲中,酸菜鱼的香气迎面袭来,白汽散开,金黄的酸菜、嫩白的鱼肉,在锅中翻滚,锅边一圈白面饼,边缘已经吸满汤汁。


    另一个铜锅里滚着洁白的羊骨汤,羊腿刨成薄薄的肉卷,多铎夹起一筷子,在锅中涮了涮,放到于微面前小碗,于微正在挑鱼刺,一块鱼肉下肚,麻酱羊肉也已经就绪。


    “太好吃了。”于微匆匆夸了一句,复投入繁忙的咀嚼工作中。


    主食是饺子,新腌的酸菜,和着新鲜肉馅,十分鲜美,于微在胃被酸菜鱼和涮羊肉占得差不多的情况下,还塞了五个下肚。


    天气稍暖,就到了要换防的日子,多尔衮和豪格往义州更换济尔哈朗和阿济格。草长莺飞,猎物从洞穴中醒来,开始觅食,大汗带着福晋们,前往叶赫地区围猎,多铎和于微都不太想去。


    大汗去叶赫地区,九成是去探望几位公主,叶赫与漠南蒙古接壤,无论是距固伦敖汉公主、固伦察哈尔公主马喀塔,还是固伦三公主达哲,距离都不远。人家一家享天伦之乐,自己去凑什么热闹。


    不去。


    吃饱了,要睡觉,春暖花开,正是睡觉的时候,正所谓春亏夏乏秋打盹冬眠,一年四季,都是睡觉的最佳时机,不能用来干别的事情。


    多尔博却有自己的想法,“阿玛,额涅,我也想去打猎。”


    “打猎?你会骑马吗?你别把自己摔着了。”于微揉了揉多尔博的小脑袋,“等你长得比马高了再说吧。”


    多铎上下打量了眼多尔博,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拉得开弓吗?


    “你会射箭吗?”他问道。


    多尔博上前,扯了扯多铎的衣袖,“阿玛教我我不就会了吗。”


    射箭不容易练,一般满洲孩童,都是从弹弓开始练起,多铎本想让多尔博先练两年弹弓,可瞧着一直不怎么亲近自己的儿子,忽然撒起娇来,那双黑色的眼睛,巴巴望着自己。


    他便不好拒绝了。


    这样吧,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就好了,到时候自己再教他弹弓。


    多铎伸手,在多尔博脸上捏了下,“好。”


    多尔博学射箭,忙坏了他两个姐姐和阿哥。


    听闻弟弟要学射箭,舒伦翻箱倒柜,将自己当初学箭的小弓翻出来给了多尔博,这还是额涅为她定制的一把小弓,现在她长大了,已经用不上这把小弓,本来打算给多尼的,岂料多尼还没开始学呢,多尔博先学起来了。


    她拍了拍小弟弟的肩膀,神情严肃,“好好学,弟弟,姐姐相信你!你一定是最棒的巴图鲁。”舒舒给他装了一荷包糕点,给他当干粮,她也学着姐姐的样子,鼓励弟弟道:“弟弟,姐姐相信你,你是最厉害的。”


    多尼摸了摸脑袋,他还在学骑马,射箭还没开始学,阿玛说,让他先打两年弹弓学学准头再说射箭的事情,所以他也没什么能给弟弟的,他一双大眼睛滴滴转了半天,最后也学着两个姐姐的样子,“弟弟最厉害,比阿哥厉害。”


    看着三张稚气未脱的纯真脸颊,多尔博背着小弓,腰间挂着沉甸甸的‘干粮’,认真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多尔博:这样吧,文让范文程背书,武就让我阿玛背书吧,我都是我阿玛教出来的。


    多铎(得意):我居然这么厉害。[墨镜]


    汗、豪格、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问号][问号][问号]


    众人:二阿哥牛二逼之。


    第117章 四力半弓 骑射骑射该死的骑射


    多尔博还是胤禛时的武功一般, 自己的水平他还是清楚的,能开多少力的弓,射多远的距离,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他并不喜欢骑射, 比起武功, 他更偏爱诗词歌赋,武功上的事情,那不是有十三弟嘛, 他去跟自己去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他武功不怎么样, 但他这点骑射底子,放在一个两岁幼童身上, 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天赋异禀。


    多铎瞧着自己只示范了一遍, 就射的有模有样的儿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多尔博, 你可真聪明。”


    虽然箭堪堪落在靶子上,但也是中了, 旁边啦啦队立刻齐齐鼓掌, 于微、舒伦、舒舒和多尼都大声夸赞道:“真厉害。”


    多尔博看向一旁围观的额涅与姐哥,羞涩一笑, 转过头恭维多铎道:“还是阿玛教的好。”


    “那是。”多铎毫不谦虚, “当然是我示范的好, 不过你也差不到哪里去,不愧是我的儿子。”


    多尔博:“”


    阿玛,不是个谦虚的人。


    多尼见弟弟射中,也跃跃欲试, 多尔博便将自己的弓箭递给他,多尼一连射了好几箭,都不太成样子,他倒也不气馁,把弓还给多尔博,“还是弟弟厉害,我还是先玩弹弓吧。”


    “阿哥要好好练。”多尔博认真道。


    毕竟,以后武功方面还指望他呢,自己混个差不多就行了,来了这么久,多尔博逐渐熟悉周围环境,大清其实并不缺勇武的巴图鲁,太祖努尔哈赤十三副铠甲就能草创天下,太宗皇太极南征北战,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能带八旗入关,开国诸王无一不是战功赫赫。


    大清缺的是文。


    太祖执政末年,已经有昏聩之态,在辽东大肆屠杀汉人,激起民变,后金府库空虚,粮价暴涨,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太宗皇帝,是当时诸贝勒中少有能治理民政的贝勒,他及时将处在崩溃边缘的后金拉了回来。


    攻打朝鲜,缓解粮食危机,又施策,缓和女真族与汉人之间的矛盾,辽东之地,并非只有女真一个族裔在此生活,这里有汉人、蒙古,还有朝鲜,太宗在女真的基础上,吸收蒙古人、汉人、朝鲜,缔造了满洲族。


    皇父摄政王也是极少数能够治理民政的诸王,故而太宗皇帝对他十分看重,他继承了太宗的遗志,延续了非常多的太宗政策。但入关之后,随着权势不断膨胀,皇父摄政王也逐渐变得好大喜功。


    虽说后嗣不好议论先祖功绩,但多尔衮是世祖皇帝亲定的‘逆臣’,胤禛读书时,有时也会私下和十三弟议论,太宗有剃发令,但只针对想要入朝为官的汉人,不做官无所谓,这样做,不仅能暂时削减汉人的抵触心理,而且,当剃发成为一种奖赏、一种荣耀,假以时日,当剃发的利益显现,天下人必定趋之若鹜。


    可是多尔衮的剃发令,要求所有人都剃,短时间内,留发不留头。汉人重衣冠,此举必定会激起民变。


    自己毕竟读了几十年书,当了几年皇帝,文治方面并不欠缺,他有信心也有能力,继续担负起这偌大的国家。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骑射


    文治很重要,可现在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呢,国内都看重军功,不会骑射的帝王,如何能让一群沙场宿将甘心臣服。多尔博看了眼手中的小弓,长长叹口气,骑射,骑射,这该死的骑射!


    因为几个孩子想去,于微和多铎也跟上了大汗出猎的脚步,多尔衮和童尘也去,众人在叶赫一带驻跸,行帐刚刚搭起,于微正安排几个孩子的住处,忽听身后传来阵孩童声音,“姨妈!姨妈我来了!”


    东莪长得很快,几天不见,就变了一个样,看起来比之前壮实了不少,她穿着火红的小袍子小靴子,一头短发蓬松潇洒,蹦蹦跳跳跑到于微跟前,奶声奶气问道:


    “姨妈,额涅让我来找舒舒姐姐玩,舒舒姐姐呢?”


    于微莞尔,温柔问道:“你额涅和阿玛呢?”


    “他们说他们有事。”


    于微暗自拍腿,心想自己还是慢了一步,早知道队伍一停就该打发几个孩子去找童尘玩,现在自己成带孩子的,让他们夫妻俩逍遥去了。


    事?他们能有什么事?


    “姨妈,我饿了,我要吃上次那个可甜可甜的奶糊糊。”


    东莪不知道奶布叫什么,就叫它‘可甜可甜的奶糊糊’,瞧着东莪好不容易才圆起来的小脸,又想到她前段时候生病消瘦的样子,于微心中忍不住心疼,“好,你想吃什么姨妈都给你做。”


    “姨妈最好了。”东莪的小嘴很甜,跟他那说话难听的阿玛不是一路人。


    舒舒听说东莪来了,立刻跑了回来,她一路风驰电掣,到行帐时喘得腰都直不起来,听到有奶糊糊吃,她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也要吃额涅”


    于微洗了手,亲手做起奶布,这东西做起来也不难,主要是牛奶处理起来稍微麻烦点,刚挤出来的牛奶,未经消毒,于微不敢给孩子们喝,她都是要先用巴氏低温消毒法处理后,才会使用。


    新鲜的牛奶装在碗中,隔略微烫手的热水煮两刻钟,用低温加热的方式,清除有害菌。


    处理好的牛奶放在小银锅中,清水化米粉,将米浆倒入牛奶中,慢慢加热,中间不间断搅拌,一直到牛奶成半固体,关火再搅拌,就得到米布,出锅后,沿着碗边淋上一圈野蜂蜜,加上一勺玫瑰花糖,香喷喷有营养又好消化的米布就做好了。


    米布做好,舒舒和东莪也不玩拍掌小游戏了,立刻围到了桌边,大快朵颐,两人正吃,外间传来多尼的大嗓门,“额涅,额涅!快来看,弟弟打了一只兔子!”


    他激动地比自己打了兔子还高兴。


    闻声,舒舒和东莪都放下碗,跑出去看多尔博,于微也跟着两姐妹走出帐篷,但见多铎手里拎着个笼子,笼子是一只雪白的兔子,腿上还扎着绷带,他将笼子举到于微眼前,一脸骄傲道:“看,多尔博今天打了一只兔子。”


    “是吗,我们多尔博真厉害,快去换身衣服,额涅给你做奶布吃。”


    于微算了一下人数,默默将小锅收了起来,换上大锅,孩子多了就是这样,做饭得用大锅,精致米布,变成赈灾大锅饭。


    多尔博换完衣服出来,几个孩子围着兔子,眼中满是好奇,东莪走到多尔博面前,奶声奶气道:“多尔博弟弟,这是你打的兔子吗?你可真厉害。”


    东莪虽然比多尔博大,但她自小身体不太好,快三岁的孩子,却和弟弟多尔博差不多个头,远远看起来,两人不像是姐弟,像是兄妹。


    “厉害的多尔博弟弟,你可以把兔子送给我吗?”


    铺垫完毕,东莪表达了自己对兔子的向往。


    一听东莪想要兔子,舒舒也道:“弟弟,我也想要小兔子。”


    三个姐姐,但只有一只兔子,多尔博的额头不由冒出了细汗,这


    “姐姐,小兔子的腿还没好,等它腿上的伤好了再说吧。”


    东莪和舒舒一听,觉得有道理,看完兔子,两人又才想起自己的奶糊糊没有吃完,又跑回帐中,大快朵颐,多尔博洗了手,乖乖跟姐姐舒伦一起坐在案边,没过多久,额涅就端着小银碗进来了。


    于微将碗放在多尔博和舒伦面前,夸赞道:“多尔博真厉害,饿了吧,快吃吧。”多尔博点头,“谢谢额涅。”


    多铎和多尼也换完衣服,进入帐中,于微将另外一碗奶布放在多尼面前,多尼很高兴,拿起勺子就吃,于微温柔的看着儿子,叮嘱道:“慢点吃,小心烫。”


    看完儿子,于微一抬眸,却对上多铎的视线,她歪头,困惑道:“看着我干什么?”多铎蹙眉,困惑道:“我的呢?”


    他等了半天,也没见自己的碗。


    “这是孩子吃的你吃什么?”于微没好气道。


    于微话音刚落,几个孩子都忍不住一笑,舒舒嘴快,“阿玛是大人了,怎么还跟我们抢吃的?羞。”多铎望向东莪,笑道:“小妮子,只许你吃得香,就不许你阿玛吃一口了?”


    “我的给阿玛吃。”大孝子多尼将自己的勺子举到了老父亲嘴边,老父亲看了一眼勺子上的口水,又对上儿子清澈的双眼,温柔道:“阿玛开玩笑的,阿玛不吃,多尼吃。”


    多尼一听阿玛不吃,原本就不怎么舍得的勺子一下缩了回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自己嘴里。


    孩子们吃完奶布,于微和多铎便打算带着他们去拜见大汗与诸福晋。


    大汗与诸位福晋驻跸叶赫一带,叶赫诸位福晋、固伦公主们闻讯,纷纷前来朝见。大汗的生母孝高慈皇后是叶赫贝勒之女,叶赫是大汗的外婆家。


    汗亲切接见了自己的外婆们,也就是前叶赫贝勒杨吉砮的福晋们。


    当然,汗这次主要是来探望自己怀孕的两个女儿,下嫁给察哈尔亲王的固伦公主马喀塔和科尔沁奇塔特的固伦公主达哲,要当外公的汗非常开心,杀牛宰羊,大摆宴席庆祝。


    席间,大汗见子弟、女婿俱在,便命他们比试。


    天高地广,绿草成荫,大清第不知道多少届夏季运动会暨东北老金家家庭联谊活动 ,拉开帷幕,满洲诸王暨大汗子弟代表队,即将迎战蒙古暨大汗女婿队——


    作者有话说:运动会小剧场:


    多铎:给大家露一手。


    于微:好了别学多尔衮耍帅,他腹肌尚存,你的在家这小半年已经吃没了。


    多铎:不是给他们看,给你看的[狗头叼玫瑰]


    于微:


    多铎:怎么样被我迷住了吧[狗头叼玫瑰][墨镜]


    于微:滚蛋。


    第118章 比赛第一 比赛变成亲子活动


    比赛分为上下两场, 上半场比文,下半场比武,文比下棋, 武比叼羊。


    蒙古也有象棋,被称作“喜塔尔”, 规则类似国际象棋, 棋盘有深浅两色间隔排列的64个小方格,浅格称“白格”,深格称“黑格”, 棋子32枚, 双方各16枚,有诺颜(王)、哈屯(王后)各1枚, 哈萨嘎(车)、骆驼、马各2枚, 厚乌(儿子)各8枚。


    除了象棋之外,还有沙嘎与围鹿棋, 沙嘎规则复杂, 于微看不明白,围鹿棋则有点像跳棋, 一人为猎人围鹿, 一人为被围之鹿。


    比赛不拘选什么棋,采取男女分赛、五局三胜制, 肃亲王豪格大战同母妹敖汉公主之夫郡王班第, 多尔衮对察哈尔亲王额哲, 多铎对战小舅子奇塔特,余下贝勒贝子也陆陆续续与蒙古王公一对一展开激烈对战。


    于微和童尘这边,则分别对上了一位强有力的对手,于微对上了海兰珠, 童尘对上布木布泰。


    “达哲,你选吧。”海兰珠大方的让于微选择起棋种,于微短暂踌躇,发现三种棋里,自己只会象棋,“还是玩喜塔尔吧。”


    童尘和布木布泰也选了象棋。


    激烈的厮杀开始了,二十步不到,于微就失去了一匹骆驼和两个儿子,海兰珠笑的温柔,棋上攻势却异常猛烈,于微招架不住,又过了十步,她的王后阵亡了,好一个‘十步杀一人’。


    海兰珠存了逗于微玩的心,分明能直接吃掉她的国王,却非要绕个大圈,将她其他的兵马蚕食殆尽,一直到于微的国王成为‘光杆司令’,输的板上钉钉了,她才笑出声,“哈哈哈。”


    他们这边下完一盘,童尘已经输了两盘了,她和布木布泰将象棋下去了金戈铁马的气势万丈,棋子动的又快又稳,一步紧跟一步,落子无悔,木质的棋盘,被棋子砸的砰砰作响,宛若骤雨急落。


    下的快,胜负也快,两人一抬眸,便知胜负已定,笑着将缴获的棋子还给对方,重新再来。


    于微和童尘很快坐到了淘汰区,过了一会儿,额哲黯然退场,多尔衮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奇塔特则扼腕叹息,直道自己不该那么走,多铎得意望着他,“不管,你都下了,我赢了。”


    豪格和敖汉郡王打了个平手,于是加赛一场,班第秉持着比赛第一,大舅子第二的原则,全力以赴,非要战胜豪格不可,豪格也不甘示弱,两人杀得酣畅淋漓,最终班第棋差一招,被豪格将死。


    下半场叼羊,规则类似于马上篮球,谁能抢到羊,并丢过对面的圆环,则为胜利,非常考验骑术,大汗见众人玩的开心,也亲自下场。


    比赛第一,大汗第二,参赛的选手们,并不在乎对方是谁,他们的眼里,只有胜利。


    一场落幕,大汗带着女婿们打了个艰难的翻身仗,小公主飞扬古高兴的大喊:“汗阿玛。”大汗一扯缰绳,朝小公主方向飞奔而去,俯身一个伸手,便将飞扬古从地面上捡了起来。


    汗身材魁梧,胯下骏马矫健,一人一马,气势万丈,他松开缰绳,将手中小公主高高举起,小公主也不怕,反而哈哈大笑,大汗见状,也爽朗笑出声来,他带着小女儿,在草地上驰骋。


    多铎见状,灵机一动,弯腰捡起地上的羊,策马跟上大汗父女,将羊递到小公主手边,大汗一手拉缰,一手抱着抓住羊的小公主,奔马到筐前,小公主站在马鞍上,将羊投过筐。


    众人哈哈大笑,为小公主的胜利欢呼,大汗带着小公主,策马回看台,飞扬古开心站在马鞍上,迎接众人的欢呼。


    “汗阿玛。”瞧着飞扬古在马上玩,雅图、阿图公主也骑上马,朝大汗与妹妹而去,“我们也要玩。”


    大汗带着飞扬古,和几个女儿们一起玩起叼羊的游戏,叼羊的游戏人多好玩,汗朝福晋们招手,“来,我们一起玩。”哲哲与几位福晋纷纷下场,哲哲还叫上了豪格的长女与舒伦两姐妹。


    豪格没有儿子,却有一个侧福晋所生的女儿,作为汗孙辈中的‘独一人’,大格格备受汗与诸福晋的宠爱。


    看着姐姐们都去玩了,东莪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自家阿玛,她还太小,不能独立骑马,就像飞扬古一样多尔衮抱起东莪,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走,我们也去玩。”


    激烈的体育竞技,变成了亲子活动。


    稍晚些,营地里燃起篝火,响起乐声,烤肉的香气,混合美酒芬芳,萦绕在于微鼻尖,果然,她是肉食动物,烤羊,一种永远会为之动心的食物。


    酒过三巡,乐声却戛然而止,短暂停滞后,又磕磕巴巴的响起,大汗蹙眉,看向演奏乐曲的女工,随从见状,立刻带着女工退下,重新换了一批女工,但是新换上来的女工,也不是非常熟练。


    为了不让这小小插曲打扰到整个约会的氛围,多尔衮主动站出来,要为大家高歌一曲,他唱着唱着,朝童尘伸出了手,宴会很快进入载歌载舞阶段。多铎怀抱琵琶,弹得起劲,一边弹,一边跳舞,好似一个吉他手。


    汗哈哈大笑,道:“多铎的琵琶,还是汗阿玛教的。”


    先汗在时,汗宫中时常举办大型宴会,先汗便抱琵琶,与众人同舞。


    于微忍俊不禁,多铎偏还往她面前凑,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多铎膝盖一屈,跪坐在她身边,手中琵琶曲调陡然变换,变得温柔绵长,这曲子,于微是听过的,多尔衮追到科尔沁,打扰病号的时候唱过,萨仁在山坡上的时候,也唱过。


    那是一首蒙古歌曲,“在胸膛铭刻着,心中的恋人,明月如灯的月夜下,我将怀着思念去等待。两鬓斑白的人世间,曾想与你携手走与你相守在一座毡房”


    他一边唱,一边去看于微的眼睛,于微望着多铎的眼睛,橘黄火光倒映在他眼中,他的眼睛愈发明亮。于微盯着他的眼睛,恍惚间,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费扬果的话。


    他的话,像是魔咒一样。


    强烈的悲伤,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忽然伸手,抱住了眼前人,多铎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喝醉了。”于微不敢开口,唯恐一说话,脆弱就会从嘴巴里跑出来,她‘嗯’了声。


    “我带你回去睡觉。”


    多铎解扣子的手灵活,衣扣半开,脱袖子的时候,于微搂住他脖子的手依旧未曾松开,一阵温热湿润沿着他的脸颊往下,腻在脖颈,良久,耳边传来女子的低语,“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三月为期,夏天一过,又要到诸王贝勒换防的时间。换防,目的只是盯着锦州城,明军主力未动,真正的决战还没到来。


    多铎轻轻掰开于微的手,将她的外衣脱下,“你喝了多少,都开始说起胡话了。”


    安顿好于微,多铎又返回宴会,于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睡着,又穿了衣服起床,丝竹管弦之音,顺着晚风吹来,那边宴会正酣,于微心情烦闷,出帐闲走起来。


    走着走着,不远处忽然出现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姜嫔,几个妙龄女子正伏在她脚下痛哭,姜嫔神情为难,于微定睛一看,发现那几个女子,正是前不久宴会上表演失误的女乐工。


    姜嫔四下看了眼,发现不远处有人,当即让几人先行离开,见那几个乐工离开,于微才上前,见是于微,姜嫔脸上的防备才卸下,她弯腰向于微行礼道:“福晋。”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去岁朝鲜王上书大汗,以自己病重为由,希望能以世子的长子替代世子为质,让世子归国,父子得以相见。大汗同意了,世子与姜嫔由是返国。


    姜嫔才从朝鲜归来不久,大汗历来希望朝鲜世子能亲近大清,故而无论出征还是围猎,都令朝鲜世子随从,意在彰显大清实力,令世子看清局势,此次世子依旧在随行之列。


    “白日没看见世子嫔,我还以为世子嫔未曾前来。”


    “身子有些不适,未能前往,我儿在盛京,感谢福晋照拂。”


    “也没照拂什么,不过送了些东西。”


    凤林大君将世孙照顾得很好,于微也没见到世孙,不同于世子夫妇对大清的改观,凤林大君对大清依旧满怀怨恨,他并不希望世孙接触到清人,于微没见到世孙,将送去的东西留下便走了。


    “方才那两个女乐是怎么回事?”


    姜嫔垂眸,藏住眼中愁绪,“大汗适才遣人来责问,为何这些女子技艺如此生疏,朝鲜国中可有教导?”


    “她们原本出自两班,并非女乐伎人之流。”


    她说到这里,于微就明白了,这两个女工,是在恳求姜嫔能够救她。


    “人力终究有限,即便是圣人,也不能救芸芸众生于水火。”姜嫔道。


    这些年,姜嫔收留朝鲜流民,公赎百姓,号召组织他们屯田耕种,她帮助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无力帮助,那些深陷汗宫、诸王贝勒府邸,沦为奴隶、女乐的女子,不要说姜嫔有心无力,就是换大汗去,也未必能把人要来。


    大汗是大汗,私产是私产,大汗可以抢,可以安罪名把他抄家,合理变成自己的,但在此之前,只要对方不愿意,大汗也没办法。


    “我看福晋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姜嫔见于微不说话,仔细去看她,却发现她脸色有些发白,“外间风大,福晋进去说话吧。”——


    作者有话说:跳舞这段是关于努尔哈赤和布占泰的,酒过数巡,布占泰跳舞,努尔哈赤便下椅子,自弹琵琶,耸动起身[狗头]载歌载舞嘛,都唱起来跳起来!


    第119章 闷声干大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多尔……


    脑袋昏沉, 胸口酸胀,小腹隐隐作痛,估摸着时间, 大概是大姨妈即将造访,于微摇头, “可能是吹着风了, 我先回去了。”


    于微身体不适,姜嫔不好挽留,于是派侍女护送于微回去, 刚走出没几步, 远远便见童尘、阿雅匆匆朝自己赶来。


    “你去哪儿了?我见你忽然离席,过来找你, 发现你不在帐篷, 阿雅说你就在帐篷里,怎么忽然一下就不见了, 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吓死我了。”


    于微一言不发,朝童尘伸手, 童尘上下打量她一眼, 挽住了她的胳膊,两人漫步草原, 夜风习习, 拂过脸颊, 阿雅远远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


    “费扬果和我说,多铎会死在多尔衮前面,多尔衮好像死的也挺早。”面对童尘, 于微没有任何隐瞒,顺治帝福临、康熙帝玄烨,都是年少亲政的君主,故而,多尔衮的死期,也随之明晃晃摆在眼前。


    “死了,死了就死了呗。”童尘语气出奇平静。


    她举头望天,夜空如墨,群星闪烁,“人不都是要死的吗,你,我,也都是会死的,我嫁给他的时候就想好了,不管结局怎么样,做出选择的时候,我是不后悔的。”


    “太后下嫁、他英年早逝、死后被清算,那都是真假不知、真相不明的将来事,将来的事情,等到了将来再说吧,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只看到了他。”


    “多尔衮要是寿终正寝,就是他的命,要是死于非命,也是他的命,人都有自己的命,自己做了什么,就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别人能做什么。”童尘看向于微,“我们只能对自己能负责的部分负责。”


    “他们就是死了,我们也不用怕,都是科尔沁的女人,只要国君福晋还在,谁会为难我们?没有国君福晋,还有孝庄太后,满蒙联姻的血脉,是割不断的。”童尘看得很开,她并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


    听完闺蜜的话,于微心头大石依旧不曾卸去,她忧心忡忡,抬眸望向远方。


    两人又转了一会儿,童尘才将于微送回帐篷,小腹坠疼愈发明显,没过一会儿,熟悉的温热感丝丝缕缕溢出,于微唤来阿雅,阿雅取出准备好的月事带。


    用棉布缝成的三指宽布带,柔软亲肤,中间塞上棉花,虽然不如卫生巾吸水性好,但已经是这个时代能找到的最佳平替。于微换了衣服,躺下休息。


    夜渐渐深了,远方丝竹之声渐渐淡去,朦胧间,于微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意识逐渐聚拢,后背贴上一堵坚硬带着凉意的胸膛,她翻了个身,投入多铎怀中。


    “你怎么还没睡觉?”


    “肚子疼。”


    黑暗中,多铎敏锐嗅到了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更紧的将于微往怀中揽去,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热她的身体。


    温度一点点上升,于微很快感觉到暖意,他们抱着彼此,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黑暗中一片寂静,唯闻耳畔均匀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多铎才开口道:“大汗围困锦州,意在逼迫明军与我军决战,祖大寿主力一日不动,真正的决战就一日不会到。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万一”


    “我要是回不来,你是改嫁也好,守寡也罢,都由你。你跟孩子们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豪格,他也一定会照顾你们母子。”


    于微低头,额头抵住多铎的胸膛,童尘一番话,打消她对命运的担忧,当对于命运的担忧消失,而心中的忧愁依旧不散,她终于看清一切悲伤难过的源头——


    是她的心,她那跳动的心。


    她想,她明白费扬果说的那句‘你能改变什么呢’了,这是王朝与王朝的更替,两个政权之间无可避免的决战,是关系到几十万战士生死,千百万民众命运的战争,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呢?


    天下,是所有人的,不属于某一个英雄,她也不会是那个英雄。


    但她总能做些什么吧。于微想。


    叶赫一行前后十八日,汗与福晋们在见过自己的女儿女婿后,便返回了盛京。回盛京后不久,于微便派人约姜嫔来府,很快,姜嫔便带着厚厚一叠账本登门。


    多尔博见两人有要事相商的样子,装作调皮的样子,挤在额涅怀中,将账本内容尽收眼底。


    看完账本,多尔博只有一个感觉——自家阿玛和额涅一个不会当宗王,一个不会做生意。


    阿玛还是亲王的时候,掌管礼部,礼部是什么地方?六部之首,国家根基之在,尤其现在大清草创,各类规章都不完善,没有规章,他制定的就是规章。


    再者,礼部掌管科举,人才选拔,系出他手,大清现在虽无门生之说,但科举也不失为结交人才的机会。如此广培党羽、扩充羽翼的大好之机,他在干什么?


    他在穿汉人衣冠玩乐。


    还给大汗送瘸马。


    多尔博以手掩面,沉默,是今晚的夕阳,但往好处想想,也不全是坏处,或许正是因为阿玛没有这么做,大汗才将他送瘸马的事情,当做孩童玩笑,轻轻揭过不提,而非当做很严重的政治事件。


    瘸马


    多尔博想到了毙鹰一事。


    老八胤禩仅仅将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送到汗阿玛眼前,便遭到汗阿玛严厉训斥,责骂其为‘辛者库贱妇所生’。


    老八无心,但自家阿玛蓄意啊。


    但大汗仅仅责罚了养马之人,连一句重话都没对阿玛说,就算在崇德四年诸王集体申斥他时,大汗也只是将瘸马之事一笔带过。


    有些事情本来就可大可小,海东青奄奄一息,可以是受不了舟车劳顿,变得虚弱,情有可原,也可以是蓄意挑衅。


    命真好啊,多尔博忍不住道。


    额涅也是,只会埋头苦干,组织人屯田耕种,养蚕缫丝,一年辛苦劳作,利润不过薄薄几分。


    丝绸的确是昂贵的奢侈品,但大清能买得起穿得起丝绸的始终在少数,且国内出产的丝绸,无法与大明所产丝绸相比较,通过朝鲜的海上贸易,又易遭受海盗劫掠。


    台岛尚为郑氏盘踞,东南沿海又多海盗,他们直接或间接控制着海上商路,想从他们手中夺回商路,非得大清入关,收复台岛之后不可。


    通过朝鲜,售出丝绸,这么赚钱,实在又辛苦又慢。


    阿玛掌管礼部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直接通过阿玛向大汗进言,统一官员官服的颜色,大清官服多用石青色,然而石青的范围广,偏浅偏深都在石青之列。多尔博见即便是诸王,服色也有明显差异,染坊不同,技艺不同,染出来的同一颜色也不同。


    统一官服颜色,有利观瞻,为官之人,总不能不穿官服,届时额涅将自己的丝绸定出再高的价格,也会有人买,这不比直接一本万利。


    但是额涅没有,她还在屯田、耕种、纺织、出售


    实在是太太高风亮节、胸怀博大了!


    为官者不与民争利,额涅身为宗室贵胄,没有以权谋私,和阿玛官商勾结,强夺民利,真是胸怀博大,多尔博觉得自家额涅实在是太高风亮节了!


    但高风亮节归高风亮节,若想真的谋利,还需看准时机,大战在即,种什么蚕桑,应该种粮食、棉花,棉花纺织成棉布,出售给最近的军队。


    额涅在干什么?


    哦,她在组织开垦荒地,准备种棉花和粮食。


    额涅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女人。


    于微用力将怀中儿子乱窜的小脑袋按下去,“乖乖,别乱动。”


    夏天一晃而过,入秋之前,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遣使奏捷,他们在义州驻守,成功抢割掉了锦州的麦子,让锦州无粮可收,又攻克锦州附近诸多城镇,并率军击败了来犯的明军、在杏山攻击洪承畴的兵马,将锦州围得铁桶一般。


    大汗遂命济尔哈朗、多铎等代两人围困锦州。


    往困锦州的诸王贝勒离开,但返回盛京的诸王贝勒却没能进城,大汗下旨,不许多尔衮与豪格入城,而令其驻扎在城外舍利塔。命八旗章京率众军归家的旨意和内大臣一前一后到了舍利塔。


    内大臣来势汹汹,传大汗旨意,问罪多尔衮与豪格围困锦州期间,私自将驻军后撤三十里,和允许士卒轮流回家探亲两件事。


    大汗的意思是,将锦州围得铁桶一般,一步都不退让,以此逼迫明军,加速决战的到来。但多尔衮和豪格与大汗持反对意见,认为围得太紧不利于作战,并在阵前跟他来了一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撤军三十里外驻扎,并让将士轮流回家探亲。


    二人私自决定,令汗大发雷霆。


    别进城了,先在城外反省反省!


    于微一得知消息,就立刻去见童尘,童尘倒也不慌,对于微道:“没事,小事,你帮我看着东莪,我去看看多尔衮,问他到底怎么了。”


    小事?


    于微嘴角抽了下。


    果然,多尔衮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跟他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比起来,多铎送匹瘸马,忽然变得不值一提起来。毕竟,你都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多铎是雷声大雨点小,看似干了很多,实则一点实际伤害没造成,但多尔衮,他可是闷声干大事啊。主帅越过大汗,私放将士回家探亲,这这能算是收买人心吗?


    闺蜜的心,也确实很强大,于微瞧她,神情镇定,俨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她熟练叮嘱东莪好好听姨妈的话,东莪乖乖抓住了于微的手,奶声奶气对童尘道:“额涅,你早点回来。”


    送走闺蜜,于微还是不怎么放心,当即带着几个孩子入宫去见哲哲,想探听些消息,进了汗宫,舒伦和舒舒照例去找两位固伦公主玩耍,于微让两人带上东莪,姐妹一起玩去。


    方喀拉听说多尼来了,一阵风似的从廊下跑过来,拉着多尼就要去玩。多尼没有动,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于微,方喀拉也顺着多尼的视线看向于微。


    聪慧的方喀拉很快看出多尼的后顾之忧,于是大方开口询问于微道:“婶婶,可以让多尼阿哥和我一起去玩吗?”


    看着面前与多尼年纪相仿的方喀拉,这位还未更名为福临,也未继承皇位的三阿哥,于微莞尔一笑,“当然可以,不过你们玩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受伤了。”


    于微又看向身边多尔博,询问道:“你想和两位阿哥一起去玩吗?”


    多尔博打量了眼方喀拉,摇了摇头,“我要和额涅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福临是一个汉化比较深的名字,应该是他入关的时候,或者刚登基的时候改的,关于他的本名,我采用方喀拉这一说法。


    第120章 忌惮 獾子,你犯了错,汗正猜忌你呢。……


    于微刚坐下没多久, 杜勒玛与豪格的侧福晋武氏也带着大格格与年幼的二格格进宫打探消息,哲哲抬眸,扫了一眼屋中众人, 没有开口,而是笑着招手让大格格过去, 拿了桌上的糕点给她。


    海兰珠知众人来意, 安慰道:“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大清之初,并没有不许妇人干政这种话。前朝重事,汗有时也会拿到后宫, 福晋们谁都能说上两句, 觉得有理,也一样采纳。


    私下, 大家也会议论朝政。


    海兰珠一边逗着布木布泰怀中的二格格, 一边对于微与杜勒玛道:“我听说内大臣带回来了诸王陈情奏书,汗听说后, 立刻去见内大臣了, 只要诚心认错,汗岂会不知?一个是亲弟弟, 一个是信赖的长子, 汗怎么会责怪他们呢。”


    布木布泰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逗弄怀中二格格。


    武侧福晋有些着急, “肃王是汗阿玛之子, 岂会悖逆亲父, 此事必有缘由,还请诸位额涅为肃王陈情。”


    必有缘由?


    于微抬眸,扫了一眼武侧福晋,她这意思是在说, 肃王无过,作为主帅的睿王才是罪魁祸首吗?


    一把手负全责?


    “好了。”哲哲蹙眉,“睿王、肃王违反军令,有错在先,汗让他们留在舍利塔,是想让他们反省过错。你们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武氏还想辩驳,却听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见过大汗。”


    “这么热闹,都在。”大汗一进门,便见满屋子都是女人。


    见大汗来了,众人连忙起身。


    “大汗。”


    汗朝哲哲方向看了一眼,示意她起身,朝前走了两步,搀扶起海兰珠,又回首,扶了一把布木布泰,路过于微与杜勒玛、武侧福晋时,随意挥了下手,示意她们都起来。


    “一家人,不必多礼。”


    他盘腿在哲哲身边坐下,见大汗坐下,众人才依次坐下。


    “乌云珠来了。”


    布木布泰将豪格的次女乌云珠抱上前,大汗接过,捏了捏她的小脸,逗了逗她,“今天怎么不笑了?”一旁海兰珠笑道:“大汗刚从前朝回来,身上威严未散,小格格还是个孩子,哪里敢笑。”


    汗因为多尔衮、豪格违反军令而紧蹙的眉头一时松了,他看向盈盈笑得温柔的海兰珠,目光逐渐温柔,而后低头逗弄怀中年纪尚小的乌云珠道:“是玛法不好,吓到你了。”


    瞧着大汗的神情变化,于微便猜到内大臣带回的两王陈情并不合汗的心意,眼见情况不对,她也不敢开口说话。武侧福晋如坐针毡,几番想要开口,都被哲哲用目光摁了下去。


    汗和海兰珠逗着二格格,不时和大格格说两句话,须臾,他的视线又落到于微身边多尔博身上,他饶有兴趣上下打量着眼前小小孩童。


    多尔博长得很像多铎,比起长相更偏向于额涅的阿哥多尼,多尔博和多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立挺,眉眼深邃,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明亮如星。


    汗越看,眼睛越亮,长得好看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多尔博,过来。”


    海兰珠适时朝多尔博招手,示意他过去,多尔博大胆上前,走到汗与诸福晋面前,大汗的目光,变得慈爱,他温声询问多尔博道:“范先生说,你在跟着他上学,你现在学到哪儿了?”


    汗喜欢文化斐然的子弟,譬如精通满蒙汉文化的萨哈廉。


    但国中诸王贝勒,除了多尔衮与已故的萨哈廉,没几个爱读书的,比起文治,他们更爱武功,就连这小子的阿玛,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总是下诏督促他们,要求他们学习,他们才学,跟癞蛤蟆一样,戳一下动一下,让汗十分恼火。


    陡然冒出个愿意主动学习汉文化的阿哥,大学士范文程还对他赞不绝口,汗不由对自己这个年幼的侄子另眼相待,不久前围猎叶赫,汗见这小侄子拉起弓来也有模有样,心中愈发喜爱。


    “范先生在教侄儿孔子。”多尔博答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父子,这四个字,是汉人治国的根本伦常。”


    汗发出满意的长‘嗯’,“很好。”


    “你答的很好,昂邦阿玛要奖赏你。”汗很喜欢多尔博,大手一挥,就是赏赐。


    多尔博垂眸,“谢大汗赏赐。”


    “玛法,我也要。”大格格见汗要给多尔博赏赐,也想要赏赐,汗笑道:“那你也给玛法背一段书。”


    “那我不要了。”


    大格格一言既出,汗哈哈大笑,眼见汗的注意力被大格格吸引,多尔博趁机回到了额涅身边。于微侧首,看向儿子,多尔博抿唇,冲额涅一笑,于微望着儿子,目光肯定。


    干的真不错!多尔博,太给额涅长脸了。


    于微从前不理解那些非要让孩子在众人面前表演节目的父母,现在有些理解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勤奋上进、聪慧可爱的孩子,怎么能只自己一个人欣赏他的才华呢?


    都来看!走过路过,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她看!


    幸亏这会儿没有微信,否则她一定把id改为舒伦、舒舒、多尼、多尔博妈妈,然后她就被童尘拉进黑名单,永世不得拉出。


    算了,自己的儿子自己欣赏下算了,爱好,应该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布木布泰借口去看看方喀拉,离开了殿中,于微也说要去找多尼,带着多尔博离开了殿中,方出清宁宫,便见布木布泰停在廊下,正在等她,于微拉着多尔博快步上前,跟上布木布泰,两人并肩而行。


    “豪格就喜欢没脑子的女人,一个宁克楚,一个武侧福晋。”布木布泰一边走,一边同于微道:“九王是王,肃王就不是王吗?两人同为王爵,肃王不能制九王,岂非不如九王?”


    “纵然九王是主帅,肃王不能违抗,但主帅有过,肃王就不会劝谏吗?再不行,他还可以写信启奏大汗九王之过。可是肃王都没有,可见肃王是认可九王的,已经撤军,已经放士卒还乡,他们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现在说什么罪责都是九王的,撤军的罪是九王的,那肃王呢?肃王无罪,就是最大的罪,主帅有过不谏,罪一,主帅有过,而不奏汗,罪二。”


    “倒不如承认,就阵前军情启奏,如此一来,说不清汗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就宽宥他们二人了。”


    于微抿唇,方才她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时候,辩驳摘罪反而显得画蛇添足了。多尔衮和豪格也不是傻子,他们肯定知道违反汗令意味着什么,他们还是做了。


    既然他们敢冒着压力,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说明前线实际情况,迫使二人不得不这样做。


    “大汗这么生气,怎么听得进她的辩驳之词呢,说不定还会牵连她。”布木布泰摇头,好似实在无法理解武氏的行为。


    “她或许也是关心则乱吧。”于微道。


    多尔博略听了几句布木布泰与自家额涅的对话,忍不住在心中想到,不愧是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他是见过自家这位老曾祖母的,那时他已经不问朝政,俨然一位寻常老祖母。


    他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有关这位太皇太后的丰功伟绩,世祖年幼,皇甫摄政王跋扈,是这位太皇太后与孝庄文皇后,姑侄二人,周旋于宗室与两黄旗大臣之间,维护着世祖脆弱的地位。


    皇阿玛年少登基,能稳定大局,除了前朝的辅政大臣,这位坐镇后宫的太皇太后,也不容忽视。


    现在,太皇太后还年轻,位列五宫之一,但此时她的见识、言谈举止,就已经隐隐显露出不凡。


    于微和布木布泰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花园,方喀拉与多尼正在草地上玩着木刀木剑,两人你砍我来我砍你,玩的不亦乐乎。方喀拉虽比多尼小一岁,个头也比他矮一些,但那股猛劲丝毫不逊色年长她的多尼。


    见他们手中木刀剑舞得残影缭绕,布木布泰担忧他们伤到对方,急忙叫停,“好了,好了,都住手,别打到了。”


    “不嘛,额涅。”方喀拉抓着木刀不松手,央求道:“额涅,额涅,就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吧。”


    布木布泰叹口气,“好吧,不过要小心。”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儿子,布木布泰对方喀拉有些溺爱,总经不住他央求,常常妥协。


    布木布泰一松手,两人又打了起来,布木布泰索性不看,叫上于微,往一旁假山后去了。


    “这事说简单,也不简单,有些难办,九王能说服肃王撤军,并且军中诸位贝勒、大小将领,无一人反对,可见九王之能。”


    于微心中一惊,布木布泰这话说到了关窍,汗最害怕什么呢?无非是诸王贝勒铁板一块,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如此一来,他这个汗就被架空了。


    统筹所有人的能力,是件好事,也是件让汗忌惮的事情。


    多尔博垂眸,是的,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汗对多尔衮,不可谓不厚待,原本他只是镶白旗的小旗主,镶白旗的旗主是阿济格,汗为了打压阿济格,寻错将兄弟二人的位置对调,让多尔衮做了镶白旗旗主。


    汗带着十几岁的多尔衮上战场,首战告捷,便立刻嘉奖他,赐其号墨尔根戴青,提升其在八旗的地位,将大福晋的妹妹嫁给他,又在称帝后,册封这位弟弟为亲王。


    他不断给这位弟弟殊遇,给他机会,磨炼他,捶打他,多尔衮也抓住了这机会,不断成长。现在,多尔衮已经长到了可以威胁汗的地步,而汗也敏锐觉察到了这一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打压,也是帝王术。


    “罢了,别管他们了。”于微心中明了,不动声色将这件事岔开,对布木布泰道:“还没恭喜侧福晋呢,雅图公主要嫁回科尔沁了,阿图和淑哲公主,也要订婚了。”


    布木布泰长女固伦公主雅图,再过段时间,就要和吴克善之子弼尔塔噶尔完婚。姑舅婚,无论在蒙古还是满洲,甚至是在汉族,都被视为上等良缘。


    这是值得恭喜的事情,但后面两桩婚事,就恭喜得勉强。


    布木布泰的次女阿图公主、年幼的小女儿淑哲公主,以及哲哲的小女儿飞扬古公主,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大汗许配给了蒙古各部,再过段时间,新年蒙古各部落朝见时,就与之订婚。


    也就是说,崇德六年的新年前后,大汗家要办四件喜事,嫁雅图公主,为阿图、淑哲、飞扬古公主订婚。


    真着急啊。于微想。


    决战在即,汗需要安定后方与侧翼,也需要蒙古骑兵的追随作战,与蒙古各部落加强联系,刻不容缓。联姻,是很好的手段。


    联姻,是冰冷的,公主们,是鲜活的。


    不过到底是亲生女儿,汗用自己女儿联姻时,会综合考虑女婿的各方面条件,部落长的这个儿子不行,就换一个儿子。可到了用别人女儿联姻时,汗就无情多了。


    喀尔喀蒙古苏尼特部腾机思来归,汗册封海济的女儿僧赛为和硕公主,妻之。


    僧塞,翻译一下是懒惰的,海济只有三个女儿,长女命苦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好不容易改嫁,次女小懒又被送去和亲,她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腾机思,比他的岳母海济还大几岁。


    于微去送嫁,看到新郎时,两眼黑了又一黑,这更加剧了于微要立刻公主之子沙律订婚的想法,年初时两人已经约好,只等今年公主朝见将沙律带过来,让二人见面,如果合得来,便行订婚。


    优质女婿的花语是,手慢无。


    再不订婚,她那倒霉伯父就要把她卖了。


    布木布泰勉强一笑,感慨道:“孩子长大了,一个一个,都要离开额涅了。”——


    作者有话说:汗:这崽真不错,好崽好崽,终于有一个不让我操心学习的崽了[星星眼]


    于微(骄傲自豪);我其他崽也不错的。[摊手]


    多铎: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崽。[捂脸偷看]


    多尔衮:什么谁的崽,这不是我的崽吗?[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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