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崇德纪事(清穿) 120-130

120-130

    第121章 亲家 娜木钟和哲哲是亲家


    内大臣第二次带回多尔衮和豪格的奏疏。


    第一次, 大汗看过后,大骂他们巧言令色,全是粉饰掩饰之词。


    于是第二次, 多尔衮和豪格不再为自己辩驳,而是展开了一场深刻的自我批评。


    汗没有让诸王贝勒议他们的罪, 而是让他们自己论自己的罪, 说明此事还有余地,毕竟,罪人多尔衮, 法官多尔衮, 聪明如多尔衮,怎么会看不出汗的用意。


    罪不重要, 汗要看的是他的态度。


    怎么判让大汗满意?


    怎么判他都不会满意, 除非让大汗自己判。


    他在第二次上奏中,一改之前为自己辩驳的态度, 开始深刻认识检讨起自己的过错, 说自己没有落实大汗的指令,私自撤军, 允许士卒轮流回乡探亲, 这是愧对大汗、十恶不赦的罪行,他该死, 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要议自己死罪!


    多尔衮将惩罚的权力重新还给了大汗, 并表现出一副哪怕大汗真要杀了他,他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心。


    难怪啊。


    从童尘处听完事情来龙去脉,于微不由抿唇, “难怪,大汗那么喜欢多尔衮,不像有些倔驴,非要争个长短输赢。多长是长啊,赢了又怎么样?”


    赢了大汗,反而输了。


    因为最终解释权在大汗手里。


    这样的倔驴,满大清都是,诸王贝勒有罪,刑部议过后,诸王第一反应不是认罪,而是不断上诉,一直到被大汗斥责,才不情不愿认罚,像多尔衮认罪态度这么好的,真是一股清流。


    太清流了。


    于微想,自己要是汗,自己也会喜欢这种人,而不是天天跟自己犯倔的犟种。


    “豪格怎么认罪的?”于微好奇询问童尘道。


    豪格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汗的亲儿子,和多尔衮还不一样,如果跟着多尔衮一起认罪,就显得他没主见,事事听从多尔衮,但不认罪,那就是忤逆其父,和汗阿玛不是一条心。


    童尘道:“豪格说,‘睿王是王,他也是王,但睿王是叔父,所以汗命他掌兵权,睿王作为主帅,计策有所失误,自己既然已经跟随,那么他该与睿王同罪,也该论死。’”


    “他是侄子,所以听叔叔的,这是尊重长辈。多尔衮做了决定,他以大局为重跟随。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所以认罪。”童尘‘啧’了声,“这不还是在为自己开脱吗?”


    “治军如治国,不能政出多门,肯定有个主次,豪格这么说,可能也是实话。”于微想了想,“他现在怎么答都是错,只能选一个影响小的。能力可以再锻炼,但大局观一定不能差,要是豪格为了和多尔衮政权,置大军于不顾,才是真正让汗失望。”


    汗还是很重视大清内部团结的。


    譬如,他时常耳提面命诸王,千万不能忘记当年金国完颜家族因斗而衰亡的教训,汗本人,也非常尊敬哥哥姐姐,一度创下连续九年为礼亲王代善、董鄂公主以及故庶人莽古济磕头拜年的记录。


    对弟弟与侄子们,更是没话说,活像是个操心的幼儿园老师,带着一群调皮的孩子。


    豪格要是为了跟多尔衮争权,而搞出一些阴谋诡计,才是真正让汗寒心的事情,他识大局,不仅说了实话,还展现出他的大局观,固然一时听命于多尔衮犯了错,也是因为尊重叔叔。


    “你说,大汗到底有没有想立豪格?”童尘有些好奇,压低声音道:“你要说不立吧,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孩子了,硕塞和方喀拉都小得很,其他又都是庶子。你要是说立吧,这么久也没有任何表示。”


    “先汗是想让八和硕贝勒共议国政,所以不立储。汗呢,让诸王贝勒、固山大臣商议国政,加强汗权,又称帝,说明他肯定还是倾向于汉家制度,所以,他必然需要储君,但没立,可能觉得自己还年轻?”


    于微抬眸,望向童尘,童尘想了想,蹙眉道:“还年轻啊?都五十岁了。”


    ‘男人至死是少年。’


    于微一言既出,两人纷纷笑出声来,“哈哈哈。”


    两人笑了一会儿,于微若有所思道:“汗可能也没想好,毕竟,蒙古和满洲都是幼子守灶,虽然说,幼子守灶的习俗,是幼子继承父母的财产,汗属于需要公投重新选择的。但汗的情况比较特殊,继承他的财产,等同于继承皇位。”


    游牧、渔猎民族多实行贵族共和体制,蒙古大汗,由库里台大会选出,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军队、财产归属于幼子托雷,但汗位在经由库里台大会选择后,落到了窝阔台头上。


    先汗死后,精锐的镶黄旗,整个落到了多铎手中,他成了八旗中单个实力最强的旗主。可是后金的汗位,是在四大贝勒商议之后,推举了四贝勒,也就是现汗。


    现在大清正处在转型期,情况比较特殊,要是继续幼子守灶,其实无异于传位幼子,幼子,不一定能镇得住国中诸王。但是立长,问题就更直接,年长的储君遇见开国之君,矛盾更无可避免,更干脆。


    举一个很近的例子,广略贝勒褚英,作为先汗长子,他曾经一度和先汗共享汗权,这是货真价实的常务副汗。


    “立储是大事,汗估计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放一放。”于微肯定了自己的思路,“立谁都不对,干脆不立,再者,汗觉得自己还很硬朗,没必要想这么不吉利的事情。”


    童尘听完,点点头,忽然,她很认真道:“你说,汗有没有想过立多尔衮。”于微对上闺蜜的视线,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哪个汗?”


    “两个汗。”


    看着闺蜜神情认真的模样,于微确认她没跟自己开玩笑,她也变得认真起来,“怎么,镜子哑光了?嗯?”


    童尘顿时忍不住了,噗嗤声笑出声来,于微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说两个汗要传给多铎呢。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疙瘩,守灶幼子的幼子。”


    “好了好了。”童尘笑的前仰后合,“你这听起来比我这还荒谬。”


    于微一想自己方才的话,也忍不住笑了。


    天天穿着汉人衣冠,在家里出cos的汗吗?好抽象,真会有这么搞笑的大汗吗?


    正在屋中读书的多尔博打了个喷嚏,心道关外的冬天真冷啊。


    二人笑了阵,童尘才半认真半玩笑道:“所以啊,他跟福临,绝不可能和解的,他是汗一手培养起,窥探关内天下的人,可汗最后的继承人,不是他,是自己的儿子。”


    于微愣了一下。


    真正带领大清入关的是多尔衮,按照原本的贵族共和体质,他是有资格,被推举为新汗的,因为他真正带领部族走向辉煌走向强大,而整个部族,最终却要归属于一个毫无功绩的幼童。


    两人,似乎都没有错,这是注定无法缓和的矛盾。


    “微微,你会选择我吗?”


    童尘的询问,将于微的思绪扯回,于微扫了一眼闺蜜,白眼翻飞,“你以后是假的皇父摄政王福晋 ,但我说不准能当真的啊。”


    多尔衮的功绩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他的绯闻可是经久不衰,围绕着他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两件绯闻,一件是皇太后下嫁,另一件就是他没儿子。


    是生不出来,还是为了真爱守身如玉,童尘已经用实践检验过了,他是真的生不出来。


    “你俩要能有个儿子呢,也得给我儿子封个亲王,作为补偿,没有的话”于微抬手掩唇,挡住不断上勾的嘴角,“皇父摄政王轮流当,今年到我家。”


    童尘一笑,打趣道;“你把多尔博过继给我,不会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吧?”


    “不然呢。”于微笑着看向童尘,蛮横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童尘会心一笑,“好好好,我的都是你的。”


    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显然第二次的上奏让大汗满意了,汗没有驳回他们的奏本,而是公布了对多尔衮、豪格等人的处罚———


    降爵一等,并处以不等金额的罚银。


    多尔衮、豪格和硕亲王变多罗郡王,并罚银一万两,罚银一一交清,汗才允许他们入城,入城后,多尔衮和豪格想向大汗谢恩,汗不许他们入汗宫,两人在大清门外叩头,谢大汗免他们死罪从轻处罚之恩。


    睿王变睿郡王,童尘在外命妇中的排名也随之下降,坏处是排名下降,站队靠后,好处是,她又能跟于微站一块了。一个是郡王妃的排尾,一个是贝勒福晋的排头。


    她们无缝衔接上了!


    多尔衮这错犯得妙啊。太妙了。


    于微和童尘高高兴兴站在一起,参加了固伦四公主雅图的婚礼。


    年底诸王朝见,吴克善为其子弼尔塔噶尔迎娶固伦四公主雅图,向大汗与诸位福晋献礼,婚礼当日,于微、童尘二人与诸王贝勒福晋集清宁宫,朝见国君福晋。


    婚礼的喜悦还未散去,科尔沁又传一喜讯,固伦公主达哲诞下一子,取名为额尔德尼,汗大喜,赏赐公主与外孙。接下来一段时间,汗趁热打铁,陆续将阿图、淑哲、飞扬古三位公主许嫁各部。


    订婚的喜悦方才散尽,噩耗接踵而来,苏泰与林丹汗之子、时任察哈尔和硕亲王额驸额哲病逝,年仅二十岁。哲哲的长女,固伦公主马喀塔因此守寡。


    额哲是林丹汗之子,无论是出于对察哈尔蒙古的安抚,还是对女儿女婿的感情,总之,大汗极尽所能,为额哲安排了场盛大的丧事。蒙古盛行火葬,额哲尸骨火化当日,汗与国君福晋哲哲亲自前往吊唁,二人恸哭不止。


    逐渐升起的火焰,吞噬被白布包裹的尸体,熊熊火光,照亮马喀塔苍白的脸庞和她隆起的腹部,孩子还未出生,额驸却已撒手人寰,于微和童尘纷纷上前,安慰可怜的侄女。


    马喀塔闭眼,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的月份大了,为了孩子,也不能太过悲恸。于微和童尘见状,心中也不免酸涩,初入盛京时明媚骄傲的小公主,怎么就变成如今的样子?


    年纪轻轻就做了联姻的牺牲品,额驸又英年早逝,丢下她和腹中孩子孤零零在这人世,幸亏,她还有个大汗阿玛,察哈尔部又在大清控制下,否则于微不敢想,她们孤儿寡母将来的处境。


    察哈尔不能一日无主,大汗命额哲之弟,娜木钟之子阿布鼐,暂时统领察哈尔部,只等马喀塔生下孩子,若这孩子是个男孩,或将由他直接继承察哈尔亲王之位,若是个格格,就直接由阿布鼐继承。


    但不管继承人是谁,马喀塔肯定会改嫁给阿布鼐,她才不到二十岁,绝不可能守寡,按照蒙古和满洲双料收继习俗,她的下一任丈夫就是阿布鼐板上钉钉。


    可是于微看向娜木钟身边,那不到十岁的男童,出生于天聪九年的他,和当年抱过他的马喀塔吗?


    这怀疑不过一瞬,怎么穿过来这么久了,接受程度还这么低?女大三抱金砖,阿布鼐平白捡了好几块金砖,真让这小子赚了。


    她一扭头,恰好对上童尘匪夷所思的视线,顺着闺蜜的视线,于微的目光先投向哲哲,又落到了哲哲身旁的娜木钟,可见,她震惊的不是阿布鼐和他的金砖,而是成年人之间这复杂的关系。


    阿布鼐是娜木钟的遗腹子,而哲哲是马喀塔的母亲。阿布鼐娶马喀塔,她们不就成亲家了?


    崇德五宫,不是姑侄,就是姐妹,再不然是亲家,这还能宫斗吗?——


    作者有话说:应该是弼尔塔噶尔先跟固伦公主雅图结婚,然后多尔衮换防回来,被罚,但是写都写了小问题小问题。


    多尔博:额涅怎么知道我穿汉人衣冠在宫里出cos的时候,她真的是仙女!


    多铎:这算什么事?!我就是喜欢!


    当时选胤禛,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都爱出cos,这是主因,多尔博甚至能带多铎cos一下歪果仁。[捂脸偷看]胤禛比较勤快是另一方面,家里不能没人干活。[墨镜]


    第122章 东大福晋薨逝 姐妹生离死别


    被罚后, 多尔衮难得闲下来,春末夏初,正是打猎的好时节, 多尔衮带上福晋与格格们,叫上几个侄子, 傅勒赫、劳亲、多尼、多尔博, 一起出门打猎。


    多铎和阿济格都不在,教导子弟的重任,便落到多尔衮一个人头上, 傅勒赫是阿济格的长子, 劳亲则是阿济格诸子中,最骁勇的一个。多尼正是学骑射的关键时候, 不容忽视。


    至于多尔博, 小小的他被带上,纯属是因为, 他太会讨多尔衮的欢心了。多尔衮吹嘘自己的功绩, 他就引经据典的夸,夸完还要说, 自己从昂邦阿玛身上看到了书本上的内容。


    秀了自己的同时, 还把马屁拍的响亮,给多尔衮听得, 嘴角压都压不下去。他一把将多尔博从地上抱起来, 架到自己肩头, “走喽,昂邦阿玛出去玩。”


    童尘想着多铎在外,于微一个人也无聊,也邀请她同去, 于微无事,便也跟着去了。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于微置身旷野,深吸口气,很久没有这么惬意的感觉了。


    多尔衮指点几个侄子射箭,“肩要稳,手不要抖。”


    “爱新觉罗的子孙,要勤练骑射,不能有坠先祖威名。”


    大小不一的几个人齐齐道:“是。”


    傅勒赫与劳亲已经可以马上开弓,两人翻身上马,在疾驰的马背上,射出羽箭,多尔衮肯定的点头,“很好。”多尼见状,低下头去,他还太小,连开弓都很勉强。


    多尔博见状,拍了拍多尼的肩膀,鼓励道:“阿哥,咱们还小,等我们长大了,就能和傅勒赫阿哥们一样厉害了。”


    “是啊。”多尔衮欣慰看向多尔博,“多尔博说的对,你们都还小,长大了就好。”


    “来,多尼。”傅勒赫朝多尼招手,多尼朝他跑过去,“阿哥。”


    傅勒赫弯腰,将多尼抱上马背,又将弓箭递到他手中,“阿哥牵着马,你试试。”


    多尔博看向多尔衮,“多尔博也想试试。”


    多尔衮低头,对上多尔博那双满是憧憬的漆黑眼睛,这还没有人腰高的小崽子,总喜欢粘着自己,他很聪明,晓得说好话哄人开心,然后大着胆子,提出自己的想法,和他那阿玛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他倒是比他那阿玛讨人欢喜多了,多铎提出的,总是些无理取闹的事情,他的儿子,却格外听话。多尔衮看着面前小小孩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眼睛,有些深邃。


    他高高举起多尔博,两双漆黑的眼睛对视,阳光斜照,瞳眸中的一切渐渐透明,只剩下两潭幽深的平静。


    汗生气了多尔衮、豪格半个月,也就消气了,实在是不能再生气了,再气,就没人干活了。国中诸王贝勒,一半出征在外,一半有罪在身,不能进官署,掌管各部的,暂时解除部任,汗不见他们,自己出行,也不允许他们跟随。


    那么问题来了,一半加一半,等于全部,那国中谁来干活?


    汗不原谅也得原谅了。


    夏季结束,秋末冬初,三个月一度的换防,又如期而至,多尔衮与豪格前往义州,更换济尔哈朗与多铎,就在两军合军之际,明军对清军主动发起了攻击,双方交战,各有损伤。


    归来之后,照例论功行赏。


    出去努力三个月,到头来被罚了三千两白银。


    于微以手掩面,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先罚一万,又罚三千,爵位一级一级的降下去,罚款流水一般淌了出去,都是货真价实的白银,多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败啊。


    “你”于微看向多铎,想要说他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舍不得说了。


    在外吹了三个月冷风,他的脸都皴了。


    其实说起来,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就是耍了点小聪明。


    多铎深谙汇报比干活重要的职场原则,帮阿济格和鳌拜汇报了一下他们的工作,然后被查出来了,被治以冒夺军功之罪。


    阿济格倒无所谓,亲切问候了他和他们共同的阿玛几句,也就算了。鳌拜当然不敢问候多铎跟他阿玛,但他也不甘心白白被人抢去功劳,一味向刑部控告多铎,要汗给他个说法。


    汗派人彻查,多铎不语,也不辩解,因为他的确说不出话,也辩解不出什么,但他依旧一味申诉,然后败诉,再申,再败,最终被汗训斥。


    于微伸手,抚上他粗糙的脸颊,心想,他这么急着抢军功能是为了什么呢?于微无奈叹口气,“算了,你平安回来了就好。”多铎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中微微诧异,“你不生我气了?”


    “真跟你生气,我明天就被气死了。”


    下一瞬,于微手背一暖,多铎粗糙的手握住于微放在他脸边的手,“你不要生气。”


    “应该生气的是阿济格阿哥和鳌拜”


    多铎满不在乎道:“他们,气就气吧。”


    大清围困锦州前后长达八个月之久,双方都按兵不动,一直到崇德六年春夏之交,济尔哈朗、阿济格与多铎在守城蒙古军的策应下,攻破锦州外城,战事才出现转机。


    锦州外城丢失,镇守锦州的守将祖大寿惶恐,立刻向朝廷发急报求救,崇祯帝命洪承畴率六万人来援,各地总兵,也陆续出关作战。


    洪承畴派出部分援兵,向锦州出发,来救援被困在城中的祖大寿,明清双方短暂交锋,都损失惨重。洪承畴吸取萨尔浒之战,大明被大清逐个击破的前车之鉴,合军缓步推进。


    然而数十万大军在边陲,军费支出庞大,崇祯皇帝屡屡催战,洪承畴无奈,只能率主力出战,解锦州之围。大汗见明军主力出动,当即率主力亲征,在家待了没多久,多铎又要赶回松锦前线。


    这次战役,规模浩大,大清几乎举倾国之力,明军人数,也在十万往上,这场战役,是继萨尔浒之战后,明清双方第二场大规模会战。


    临行之前,多铎叮嘱完于微,又一一抱过孩子们后,单独将多尼叫出来,对他道:“你是个大孩子了,阿玛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照顾好额涅、姐姐和弟弟。”


    多尼答应得认真且严肃,“是,阿玛。”


    事关国家前途,汗率诸王贝勒,郑重拜祭堂子,萨满献酒,并擎神刀祷祝,汗与诸王贝勒坐享殿檐下,随着拍板节奏,与赞礼者一道抚掌唱满洲神歌。


    汗走得并不安心,因为东大福晋海兰珠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汗不知道,爱妻如风中微弱烛火的身体,能否撑到她凯旋归来,可国家在前、皇图伟业在先,他还是亲自挂帅出征了。


    海兰珠的病情一路恶化,于微与童尘入宫去探望她时,她已经病的意识模糊,连身边人都认不清了,于微听见海兰珠兀自低语,凑上前一听。


    “额吉……”


    “布木布泰……我要告诉额吉,你这个坏姑娘。”


    人死前走马灯,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生命的最后,海兰珠呼唤了她短暂三十三年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生她的额吉博礼大妃,陪伴了他大半生命,分开又重逢的妹妹布木布泰。


    父亲察罕早逝,母亲和妹妹,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于微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在念什么。童尘觉察到海兰珠的情况不好,当即命人去请哲哲和布木布泰。


    哲哲和布木布泰没日没夜轮流照顾海兰珠,身体早已疲惫不堪。


    对海兰珠的病情,太医早已经束手无策,哲哲心知肚明,早已命人赶往前线,将海兰珠病危的消息告知大汗。


    布木布泰匆匆赶来,扑倒在海兰珠窗前,拉着姐姐的手,“额格其,你不要离开我。”


    这一刻,历来端庄持重的庄妃哭的孩子一般。


    弥留之际,海兰珠听到了妹妹的哭声,可她已经睁不开眼睛,她焦急的,四处找寻妹妹的身影。


    她在一片草地上找到了大哭的妹妹,她正因为自己不带她去玩而生气呢,下一瞬,妹妹又出现在额吉怀中,她哭着向额吉告状,海兰珠很生气,大声道:“布木布泰,你个坏姑娘。”


    耳畔妹妹的哭声还在继续,朦胧中,海兰珠又想起了自己出嫁时,小小的布木布泰抱着她,大哭大闹,“额格其,不要离开我。”


    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出嫁,要离开自己的家,长生天让她们降生在一户人家,做了同父同母的姐妹,让她们一起快快乐乐的长大,却又在某一天,一定要她们分开。


    伟大的长生天,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让相亲相爱的人分开,让她们天各一方,受尽苦难?


    “别哭”海兰珠的声音微弱,她想要安慰哭泣的妹妹,可话刚出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脸上冰凉,抬手一摸,全是泪痕。


    “别哭”


    都不要哭。


    这样说着,海兰珠目光却渐渐涣散,哲哲走到关雎宫门口,只听见布木布泰撕心裂肺的哭声,“额格其。”


    前线,大汗正与明军主力决战,科尔沁的骑兵在吴克善带领下,也赶到了前线,战火滔天,两军厮杀正酣。这时,大汗接到盛京传讯,东大福晋海兰珠病重,请大汗回去见最后一面。


    一方面,是入关大业,另一边,是病重弥留的海兰珠。


    大汗义无反顾的决定返回盛京,在将军务分别托付给诸王贝勒后,他顶着严寒从锦州启程,要赶回盛京,去见海兰珠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布木布泰和海兰珠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个人感觉她们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


    第123章 探视 大老远跑过去看他一眼


    归程的马蹄声响彻宽阔御街, 奉诏先归盛京查看东大福晋病况的大臣抵达时,皇宫方向只传来东大福晋薨逝的消息。他们急忙回禀,汗不顾旧疾复发的身体, 坚持起驾。


    可一切还是太迟了,等大汗赶到, 等着他的, 只有东大福晋冰冷的棺椁。汗仿佛被抽去全身力气,在海兰珠的柩前痛哭流涕,诸王与内大臣们纷纷劝慰, 大汗这才止住眼泪。


    海兰珠的葬礼, 一切从厚,大汗前半生呼吁人薄葬, 到了自己, 却是极尽所能的想要给东大福晋一个丰厚的葬礼,唯恐爱人在另一边, 缺衣少食, 生活不周。


    冬日天寒,于微和童尘入宫举丧, 冻得浑身发冷, 地面冷硬,吊唁结束, 两人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


    蒙古各部闻东大福晋薨逝, 纷纷前来吊唁, 土谢图亲王巴达礼与肫哲公主吊唁完东大福晋,又专门到贝勒府拜见于微,原本,公主夫妇想趁着新年前后朝拜的机会, 为儿子沙律与舒伦订婚,但眼下东大福晋薨逝,事情只能暂时搁置。


    海兰珠离世,此时确实不是订婚的最佳时机,于微和肫哲公主商议后,约定明年东大福晋丧期满,两家再订婚。


    冬季天冷,土地冻得坚硬,掘土不易,陵墓修建进度缓慢,东大福晋的灵柩暂时停在盛京外五里,只等各种祭奠仪式结束、陵墓建成,再行安葬。


    东大福晋病逝后,汗的身体也垮下来了,他本就是带病出征锦州,大军出征当日,汗鼻血横流,不得不暂做休息,过了几日身体暂时好转后,才率大军出征。


    海兰珠病重,他星夜兼程,冒着风雪赶回盛京途中,旧疾再度复发,鼻血横流,头晕目眩,不得不停留驻跸,先遣内大臣几人,查看海兰珠病况。


    失去海兰珠,令汗身心俱疲,病情愈发严重,汗一抱病,上下都十分担忧,正值明清决战,前线几十万大军胶着难分,国中人心不稳,这时候,汗又病了,不免更令人心浮动。


    国君福晋哲哲带着诸福晋,亲自为汗祈福。


    大清自有国情在此,汗的病一下就好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他精神抖擞对周围人道:


    “一定是因为朕为东大福晋之死过度悲痛,上天警示我,才会让朕生病,天生朕,原为安世抚民,朕不能再这样了!朕以后一定善于排解自己的悲痛!”


    东大福晋祭礼,汗说自己会斟酌去祭拜东大福晋,诸王、福晋及公主格格们不用去,他信誓旦旦对众人道:“山峻则崩,木高则折,年富则衰,此乃天特贻朕以忧也。”


    没事的,没事的,他一点也不伤心。


    嘴上这么说,汗其实还是很难过,诸王贝勒诸王请汗出猎,以解忧伤,汗说好,他是天下主,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耽误自己身上所肩负的重担。


    可等汗回城途中,路过东大福晋坟墓,他又忍不住下马,嗷嗷大哭起来。


    汗不断告诉自己,皇太极你要振作起来,你不能被这么点困难打倒,不过是失去一个女人罢了,你是天下的主人,上天将江山社稷交到你手中,你是要干大事的人!


    然后又一次次在海兰珠殡所前痛哭流涕。


    痛苦,太痛苦了!


    海兰珠病逝,她的母亲科尔沁贤妃从草原上赶来送女儿最后一程,博礼大妃哭得撕心裂肺,母亲哭,布木布泰也泣不成声,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此情此景,旁观的于微和童尘也忍不住眼眶酸涩,人间最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汗追封东大福晋、宸妃海兰珠为元妃,谥敏惠恭和,因为元妃薨逝,汗停止了新年一切娱乐活动。


    后方尚沉浸在元妃薨逝的悲伤中,前线却取得斐然胜利,在汗的远程指挥下,塔山、杏山接连被攻克,锦州失去与之互为依靠的城池,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城破,只在旦夕。


    这一次攻克松山、塔山,多铎总算能汇报上自己的工作了,他设伏于杏山与松山之间的高桥,令杏山明军全军覆灭,根本上扭转了松锦战役的局势。随后,他与豪格挥师直趋松山,将洪承畴困在城中,如瓮中之鳖。


    好消息听完,坏消息也有,多尔衮说的直白,“他受了点伤。”


    “什么?!”于微惊得从炕上站了起来。


    多尔衮不说,于微还不知道这件事,多铎的家书报喜不报忧,隔着这么远,她也得不到前线的具体情况。


    “他不让我们告诉府里,说你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多尔衮话音未落,便听于微急不可耐道:“我要去看看。”


    “”


    多尔衮后面的话,被于微这句话全堵了回去,他本不想告诉于微,奈何事情没防住自家福晋,让她看到了,那短暂的一瞬,多尔衮脑海中涌出无数设想,每一种,都在身侧福晋的目光注视下,不断缩小,消失成灰。


    他的眼睛眨了下,装作自己之前并不知情,抢在福晋之前,用愤懑、斥责的语气道:“他居然瞒着家里!这死小子!”


    于微答复得太快,多尔衮本就没怎么酝酿出的安慰之语,胎死腹中,他叹口气,据实道:“这事还是要问过汗。”


    有哲哲从旁说情,弟弟也的确负伤,汗最终应允,命她快去快回。出于安全,汗还派出了两名亲信护军并四名侍卫,与巴颜兄弟共同护送于微前往。


    马车颠簸,坐了一段时间后,于微便觉得头晕脑胀,她索性抛弃马车,改为骑马,寒风凛冽,吹在手上,刀割一样,于微咬牙,星夜兼程,一刻也不敢停歇,费扬果的话,在耳畔风声呼啸中,重新变得清晰。


    夜幕如墨,星月俱无,于微在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去看看他,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要亲眼看到。


    大地一片黑暗,马蹄打滑,于微被重重摔在地上,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行温热,从鼻孔流出,她擦了一把,温热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巴颜点亮火折子一看,才发现她满脸是血。


    “福晋,不能再这么赶路了。”


    “继续走。”于微甩开巴颜的手,重新翻上备用马马背。


    不知骑了多久,她终于赶到了锦州一带,下马时,腰酸背痛,腿沉得仿佛灌铅,手也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头上风帽绒毛凌乱,于微摘下帽子,远眺山河。


    满目疮痍,到处是战火留下的痕迹,红衣大炮的弹丸在地上炸开,沃野霎时变做焦土。


    临时搭建的半地穴式建筑隐藏在林间,看清来人,护军并未阻拦,纷纷低头,门框低矮,于微弯腰进门,进了门,屋中霎时开阔。


    那道熟悉的背影正坐在不远处,半身裸露,一个看起来是大夫的男人,正在为他更换绷带,于微悬着的心,沉沉砸在地上,她微微张唇,呼吸有些急促。


    感觉有人进来,两人回首,看清来人是于微,多铎震惊瞪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前线这么危险,谁让你来的?!”


    于微已经镇定下来,她想了想,心想这时候卖多尔衮多少有点不道德,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多铎见于微不说话,目光越过她,朝她身后看去,看清护军的脸,多铎眉毛微微一蹙,“汗让你来的?”


    于微依旧不语,走上前,接过大夫手中绑带,准备为多铎包扎,多铎还想再问,一点寒冰落在他胸口,他顿时被冻了个激灵,低头一看,是于微为他包扎的手。


    她的手,已经冷的青紫,显然被冻伤了,裂开血口,看起来有些渗人。


    多铎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一抬手,牵动到自己身上伤口,轻轻‘嘶’口气,手抬起,又怕触碰到于微手上伤口,一时进退维谷,短暂僵持,他的手重重砸了回去。


    “你!”


    多铎扭过头,不再看于微,嘴唇紧抿,胸脯剧烈起伏。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于微被多铎这么一吼,火气也上来了,“腿长在我身上,我就是要来,怎么了?你管我!”


    “管你?我哪敢管你。”多铎冷笑一声,转过头,上下打量于微一眼,“我怎么配管你,你是谁啊,大妃的女儿,国君福晋的妹妹,我一个小小贝勒,怎么敢管你。”


    “你混蛋。”于微张口便骂道。


    多铎反唇道:“你看,我怎么敢管你,谁家里的福晋敢这么骂丈夫?”


    于微越想越气,抬手就要给多铎一拳,多铎反应很快,半边肩膀往后一躲,伸手就扼住了她的手腕。于微抬眸,气愤对上多铎同样不善的目光。


    多铎凝视于微近在咫尺的脸,见她原本圆润洁白的脸上,被风吹得通红,眼下乌青一片,憔悴不堪。他眼中不满更甚,冷冷质问于微道:“你来干什么?”


    闻言,于微的眼睛眨了下,她打量了眼多铎,倏而猛地朝前,盯着他的眼睛,故作委屈道:“你不管我算了,你不管我我去找济尔哈朗阿哥,让他派人送我回去。”


    说着,于微就要走,多铎抓着她的手腕不松手,“别走。”


    于微闻声回头,多铎已经转过头去,显然,他已经识破自己的欲擒故纵,多铎对一旁大夫道:“你给福晋看看手上的伤。”


    大夫仔细检查过于微手背的伤,对多铎道:“贝勒,福晋手上的伤不要紧,只是些冻伤,抹些膏药就好了。”


    “嗯。”


    大夫为多铎包扎好伤口,取了治疗冻伤的药膏给于微,这才退下,大夫退下后,于微又凑到了多铎面前,多铎无奈垂眸,“怎么了?”


    于微抬手,抓住了多铎敞开的衣襟,多铎被他吓了一跳,原本半靠着的他忽然坐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领口,“你干什么。”于微扣衣扣的手一僵,“你不冷吗?”


    “不冷。”多铎含糊道:“屋中烧着炕呢,不冷。”


    “哦。”


    多铎的手慢慢放下去,于微为他将衣扣逐个扣上。


    扣好衣扣,多铎也冷静下来,单手抚上于微后脑,微微粗糙的大拇指指腹摩挲她的脸颊,他垂眸去看她的眼睛,低声道:“脸怎么都吹成这样了。”


    “你不是不管我吗?”于微学着多铎的样子,将脸别开。


    多铎当即道:“哎!我可没说这话。我都说了,让你别走。”


    于微‘哼’了声。


    “好了,手伸出来,把药涂上。”


    趁着多铎低头为她的手上药,于微扫视了一圈屋中陈设。


    屋子半在地下,光线有些差,全靠几盏油灯照明,挂油灯的柱子上,还挂着弓箭腰刀并箭囊等物。内里不大,却五脏俱全,火炕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一大卷席子铺开炕上,桌几横放炕尾,一叠公文堆叠凌乱,箱柜放在另一端炕头,几件脏衣服丢在柜子上——


    作者有话说:关于这段的记载,皇太极的活人感真的很强,嘴上说着,他要坚强,然后每次路过,都要去看海兰珠,然后嗷嗷哭。


    第124章 还是回去吧 你还是回去吧


    多铎一抬头, 恰好见于微在打量屋子,于是道:“这屋子虽然简陋,但战时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 怎么?你在这儿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怕我看到吗?”


    有瓦克达被罚之先例,于微才知道有些诸王贝勒出征时,会携带女眷, 或在某地驻守时, 在外再安一个‘小家’,这些女子或是战俘, 被掳掠而来, 或是以出卖皮肉为生的娼妓。


    代表人物,三兄弟的大哥阿济格。


    打朝鲜连续四次向不同人勒索美女, 驻守高桥期间, 也在外私养妇人。


    次要代表人物,多尔衮, 打朝鲜就打朝鲜, 回来带上了一个朝鲜李福晋。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你又来了。”多铎垂眸, 瞥了于微一眼, 翻个白眼, “那你在这儿待着吧,我看你能待多久。”


    屋中暖烘烘的,于微很快就感觉到困倦,接连数日星夜兼程时, 心悬在空中,身体也就感觉不到累,到了目的地,心放下来,疲累感便一起爆发,她推了一下多铎,“往过去点。”


    脱去貂裘,于微便觉得屋中忽然不是那么暖和了,她挤进被中,被子也有些潮意,于微回过头,问身后多铎道:“你这被子多久没晒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问这被子多久没换洗了,但一想到自己星夜兼程,风尘仆仆,未必干净得到哪里去,到嘴边的话就换了种说法。


    多铎在她耳边幽幽道:“你还是回去吧。”


    于微赶了好几天的路,体力早已透支,沾枕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多铎还想跟她说几句话,话出口,却久久无人理会,低头一看,怀中人呼吸均匀,早已睡熟。


    他轻叹口气,凑上前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多铎正欲拥妻休息,却听屋外传来阵喧嚣,他的反应很快,在来人推门之前,飞快将被子拉了上去,整个将于微盖住,来人也是一惊,伸进来的半边身子火速闪了出去,并哐嘡声将门关上。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多铎拉下被子,于微依旧沉睡,他不由蹙眉,怎么手冻伤了,人也累成这样?


    多铎穿衣出门,但见两个侍卫正扶着阿济格,从小坡下走上来,其中一个,正弯腰为阿济格拍去身上的灰尘。方才他转身转得着急了,一时不慎,左脚绊上右脚,整个人直接滚了下去。


    见到弟弟,阿济格脸上有些尴尬,“这”


    他想着大白天的,弟弟身上又带着伤,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己进去也无妨。岂料


    多铎‘嗯’了声,随即不满望向阿济格身后两个守门的侍卫,阿济格不清楚,他们也不清楚吗?怎么也不知道拦一下。


    侍卫惶恐低头,“贝勒恕罪。”


    他们只知道福晋来了,但福晋进去才多久啊,贝勒就和福晋休息了?而且,他们也拦英郡王了,拦不住啊。


    “济尔哈朗找我们,有要事相商。”阿济格简短说明来意,军情紧急,多铎也不想再跟侍卫们计较,叮嘱道:“把门看好了,不要让人冲撞到福晋,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是。”


    不知睡了多久,凉意渗入屋中,于微被冻醒,身边空无一人,多铎不知道去哪儿了。身上肌肉酸痛,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哆嗦着将被子裹得更紧,想叫阿雅进来,可是转念一想,阿雅跟着自己赶了这几天的路,情况未必就比自己好,还是让她休息下吧。


    就在她纠结,到底是先解决‘困’还是先解决‘饿’的时候,屋门轻轻开了,多铎的脚步很轻,怕吵到于微。


    于微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多铎见她醒了,顺口问道:“你饿不饿?”


    “嗯嗯嗯!”于微点头如捣蒜。


    两大碗杂粮饭和几碟看不清颜色的菜摆在面前,于微的胃口顿时减了一半,多铎的胃口却很好,狼吞虎咽,很快就将和他脸比齐的一碗饭吃完。


    吃完饭,又有将领来找多铎,被侍卫挡在了门外,多铎放下碗筷,出门去见麾下将领,留下于微一人,在屋中望饭菜兴叹。


    于微手中木勺绕着大量粟米、高粱米与少量稻米掺杂的饭碗绕了一圈,将冒起来的那一点尖压下去,让自己碗里的饭看起来尽量少一些,像是吃过的样子。


    多铎交代完护军,弯腰进屋,恰好撞见于微在压米饭。


    “你修工事呢?”


    于微放下勺子,“我吃饱了。”


    多铎瞥了一眼她没动几口的碗,“你可想好,这不是在盛京,这一顿不吃,下一顿就要等天黑。”


    持久战,最考验的是一个国家的后勤能力,大清不如大明地广物博,也不如大明人口众多,这次与明决战,国中男丁已经抽调殆尽,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全部入伍。国中只剩下老弱妇孺,耕种放牧。


    十几万张脱产的嘴,每日的粮食消耗,是惊人的,作战时两顿饭、行军时一顿饭,已经是后方能供给的最大量额了。


    “真吃饱了。”于微道。


    虽然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一勺饭放进嘴中,吐出好几颗石子,剩下的每一粒粮食,都和她的牙齿不死不休。


    这时代,稻谷脱壳还全利用人工,军中做饭,自然不如家中米舂三五遍,舂米过程中,掺杂些许石子,也是常见。饭中又掺杂大量粗粮,粗粮坚硬。


    于微觉得自己这一顿饭吃完,可能还要倒欠几百大卡,为了保存体力,还是不吃了的好。


    他不吃,多铎只能让人把饭菜撤下去。


    吃了两口饭,胃里稍微有点东西,于微又躺下睡觉,睡前,她将冻伤膏交给门口侍卫,让他送给阿雅,并让侍卫带话给阿雅,让她好好休息,不必着急。


    不出意外,她还要在自己身边上半辈子班,那就不缺这几天了。


    于微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醒,屋中漆黑一片,耳畔传来多铎的呼吸声,她悄悄往多铎身边挤了挤,想在他身上取暖,岂料她稍微一动,多铎立刻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看清是于微后,困倦才取代眼中精光。


    见对方已经被自己吵醒,于微干脆趁热打铁,手脚全朝多铎伸去,多铎一把按住于微伸进他怀中的手,“别乱摸。”


    “冷。哎呀,我不会摸你伤口的。”


    多铎将于微抱进怀中,“我就说你待不住吧。”


    “那我不是担心你吗?”于微一边埋怨,一边将自己冰冷的脚贴到了多铎的腿上,“你竟然瞒着我。”


    多铎贴近她的脸,口鼻贴在她颈间,低声道:“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


    他身上很暖和,火炉一般,过了一会儿,于微身上温度逐渐回暖,两人贴的近了,多铎的手也不老实起来,于微别开头,躲过他顺着耳后一路摩挲而来的吻。


    “看来你的伤真的不重,我明天就回去。”


    “不重是不重,但我的伤口疼得很。”多铎可怜兮兮道。


    于微哼了声,“我看你生龙活虎,一点也不疼。”


    一颗毛茸茸的头硬挤进她怀中,“有你抱着我,当然不疼了。”


    “哎呀。”于微抱住多铎的头,不让他乱动,“好了,没洗澡呢。”


    先不说多铎,于微不知道他上次洗澡什么时候,就于微自己而言,赶了快十天的路,满身满头灰土。


    阿达礼得知于微到来后,立刻前来拜见,额涅济海和于微一向交好,他担心家中,漏夜前来,想要询问家中额涅与福晋近况,远远的,他便见到多铎坐在门口,橘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


    为避烟尘,火炕的进火口与出烟口都在屋外。


    烧炕向来是侍卫们做的事情,但眼下,守在进火口前的,是多铎,他坐在小马扎上,目不转睛盯着熊熊燃烧的火苗,神情麻木,有一搭没一搭往灶孔中丢着柴火。


    阿达礼愣了一下,试探性开口道:“费安古玛法。”


    满洲称祖父为玛法,玛法的兄弟也是玛法,最小的爷爷,就是费安古玛法。


    多铎这才回过神来,“阿达礼?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费安古嫲嫲来了。”


    “她在换衣服。”


    灶孔忽然冒出一股浓烟,多铎被呛得连连后退,他咳嗽两声,对阿达礼道:“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于微洗过澡,换了衣服,出来时,问多铎道:“是阿达礼来了吗?我刚才听见他声音了。”


    正脱衣服准备洗澡的多铎转过头,盯着于微,“那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


    就着于微剩下的热水,多铎也洗了个澡,他洗澡,于微就坐在炕边,打理自己的头发,火烧得旺,头发也干得快,怕多铎压到她的头发,于微将头发左右分开,结成辫子。


    歪头结辫时,于微问多铎道:“阿达礼有问你什么吗?”


    “没有。”


    “济海又犯法了。”于微道,“她命人私自携带千金前往明国,并且敲诈勒索旗下官员,已经被大汗问罪了。”


    走私早晚要出事,现在终于东窗事发了,济海也是,非要挑这种风声紧的时候走私。


    “汗不许济海再管家,现在管家的是阿达礼的福晋,济海失去管家之权,就看儿媳妇不顺眼。阿达礼来找我,或许是想问家中近况。”


    婆媳矛盾,自古以来,都是一桩大问题,尤其,济海还是个强势的女人。


    多铎往自己身上浇了一瓢热水,“一边是额涅,一边是福晋,他夹在中间,也着实为难。”——


    作者有话说:多铎:我是伤员啊!我是伤员!怎么活都给我干?


    第125章 嫲嫲和她的大孙子 两个大孙子


    洗完澡, 换上干净的衣服,往暖烘烘的被窝中一躺,舒适感倍增, 于微和多铎都不太愿意动了。


    可一想到折腾这半天,两人又觉得不甘心。


    稍微睡荤觉和睡素觉之间一纠结, 他们更懒得动了。


    “不然睡觉吧。”于微提议道。


    多铎低头, “那折腾这大半天干什么?”


    “我不来难道你就不洗澡了吗?”


    “但我不会大半夜洗啊,我大半夜爬起来,又是烧水又是给你烧火, 还给你站岗”多铎没好气道, “算了,睡觉吧。”


    于微挤进多铎怀中, 多铎抬手, 挡了一下自己肩上的伤口,这伤虽然不重, 只是皮外伤, 也已经愈合,可让她这么横冲直撞的碰两下, 也还是会疼的。


    见怀中躺稳了, 手脚都放在自己身上 ,摆出一副不会再动的样子, 多铎才伸手, 掖好被角, 将下巴搁在于微肩头,嗅着她满身馨香,满足闭眼。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次日多铎睁开眼睛,依旧困倦,四处摸了下,身边空荡荡的,一大早,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多铎以手掩面,袖管盖在脸上,遮住脸上的疲惫与无奈,他闭眼,又睁开,又闭上,挣扎了好一段时间,他才从床上坐起来,穿衣起床。


    弯腰出了屋子,外面阳光正好,许久没见到这么好的天气了,多铎问侍卫道:“福晋呢?”


    “福晋在厨间。”


    “哪儿来的厨房?”多铎困惑道。


    “福晋早上起来搭的。”


    多铎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找到了于微,棚中还有一个人,不是阿达礼是谁。于微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一边守着火上陶罐,不时搅拌,一边和身旁阿达礼说话,阵阵香味,从她搅拌的动作中散出。


    “嫲嫲,好了吗?”


    于微笑的温柔而慈祥,像个真的老奶那样,对她又白又俊俏的大孙子阿达礼道:“别着急,快了。”


    阿达礼最先注意到身后来人,站起身来,“费安古玛法。”


    多铎走近,阿达礼立刻将自己的小马扎让了出来,面对郡王阿达礼的礼遇,贝勒多铎一点表示也没有,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一屁股在小马扎上坐下,伸头往罐中看去。


    “好香,是什么?”


    “肉粥,米呢,是阿达礼舂的,我又淘洗过,没有谷壳和沙子,早上旗下和阿济格阿哥送了肉干来,我撕成肉丝,放在粥里,应该快熟了。”


    于微一大早就被饿醒了,饥火烧肠的她立刻起床觅食,幸而阿达礼恰好来找她,想问问家里的情况,阿达礼没空手来,带了些糕点给于微,于微一口气吃光了所有沙琪玛,才免于被饿死。


    垫完肚子,于微有力气继续研究吃饭问题了。


    阿达礼很长眼色,于微动手做饭,他就打下手,抢着将舂米一类的重活干完。虽然传言中的阿达礼性格急躁,但在自己面前,他热情又勤快,全无郡王架子。


    按照爵位高低,这会儿应该是于微见过阿达礼郡王。


    可阿达礼一口一个‘嫲嫲’,将自己放在了晚辈的地位。


    俗话说,奶奶看大孙子,越看越喜欢,阿达礼的奶奶叶赫福晋,是少有的大美人,他的父亲萨哈廉、亲叔叔瓦克达,都样貌不凡,母亲济海也容貌出众,阿达礼基因好,也没有长残。


    十七岁的少年,英姿勃发,容貌出众,人又勤快,虽出征不在家,却时刻关心家中情况。


    于微越看阿达礼这个大孙子越喜欢,于是留他吃饭。


    阿达礼和多铎这对爷孙兼表兄弟年纪相差并不大,只有十岁,阿达礼从十四岁第一次出征起,每次征战,都跟在多铎麾下,两人关系也还不错,多铎也留阿达礼吃饭。


    咸肉粥,配上洗干净、颜色澄澈的炒酸菜,不说色香味俱全,胜在干净,没有吃出不明物体和被石子崩掉牙齿的风险。


    一碗热粥下肚,多铎意犹未尽,“再来一碗。”


    饭吃了一半,便有将领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豪格和罗洛浑一前一后,低头进了屋中。


    “吃饭了吗?”多铎问豪格道。


    “没,我听说婶婶来了,过来看看。”


    阿达礼识趣的站了起来,给豪格让座,于微为豪格盛饭,借着盛饭的机会,她又重新煮了一锅肉粥,又多了两张嘴,罐子里的饭显然不太够。


    于微将饭递到另一个大孙罗洛浑手中,罗洛浑和阿达礼一般年纪,但看起来要比阿达礼瘦得多。


    父亲岳讬战死沙场,母亲阿木沙礼随父殉葬,小小年纪的他,便独自撑起家门,照顾五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见到罗洛浑,于微不由想到了他的大姐,满珠习礼的亡妻。


    于微刚穿到草原时,和这位大格格有过接触,可以说,大格格是她最早接触的一批亲戚。


    亲戚,都是亲戚,大家都是亲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阿达礼和罗洛浑一人一个碗,拨了点菜,坐到了门外土坡,屋中三人一人一个小马扎,低头吃饭。


    豪格显然也很久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了,一碗肉粥,眨眼就没,捧着个碗,询问道:“婶婶,还有吗?”


    阿达礼舂了一早上的米,于微洗了一早上的酸菜,原本预备吃个四五日的储备,几个人你一碗,我一碗,给她吃得一干二净。


    于微看着空空如也的罐子,心想后勤压力确实很大啊,这样能吃的嘴,军中还有十几万张。


    吃完饭,阿达礼识趣的拉着罗洛浑洗碗,两人的想法是好的,但这两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郡王和贝勒,似乎并不精通洗碗,瞧着碗底苟延残喘的一片酸菜叶,于微决定再洗一遍。


    饭后,多铎和豪格就地开始讨论起军情,阿达礼和罗洛浑站在二人身后,认真倾听。


    于微听了两句,听豪格道,他们所部围困洪承畴于松山,一定要加强防守,不能松懈,让洪承畴突围成功,多铎也是相同意见,他认为最好是要活捉洪承畴。


    她听了两句,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悄然离去。


    多铎和豪格议完事归来,发现屋中被人收拾过一遍,多了些东西,于微抱着被子从外面进来,多铎不由蹙眉。


    “你的侍女呢?”


    他很早就想问了,碍着阿达礼在,一直没问出口,怎么什么事都是福晋亲手在做,她出来没带侍女吗?


    “怎么了?”于微将被子放在炕上,见多铎脸色不对,调侃着将话题岔开:“你们男人不是说,娶福晋是为了侍奉起居吗?怎么还不高兴了?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合贝勒的意?”


    “胡说。”多铎接过于微手中被褥,放在床上,在床边坐下,伸手拉过她,在自己膝上坐下,“我娶你可不是让你干这些的。”


    于微笑了下,盯着多铎的眼睛,“那你娶我是为了什么?不是侍奉起居,那就是绵延子嗣?还是说,贝勒有别的谋划?”


    娶她是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


    娶她之前,他也不认识她,也没听说过她,却执意要求娶,满盛京的人谁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响得跟快板一样。


    作为宗王,迎娶汗大福晋的妹妹,和汗当连襟,亲上加亲,是一笔只赚不赔的好事。


    多铎眼中心虚一闪而过,含糊不清道:“那我必然是愿意娶你才娶你的,好了,不说这个事了。”


    于微捧住他的脸,居高临下,睥睨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说这个事,因为你不怀好意吗?怎么,敢想不敢说啊,你娶我,不为侍奉起居,也不为绵延子嗣,只是为了跟汗亲上加亲。”


    她蛮横道:“你根本就不爱我,你爱的是汗,你的汗阿哥。”


    多铎笑了,眼见说不过于微,干脆抬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于微也笑了,头一垂,抵上多铎额头,骂道:“你这个居心不良的混蛋。”


    “那你还不是嫁给我这个混蛋了。”


    “谁愿意嫁给你。”于微嘴硬道。


    多铎‘哦’了声,“不愿意,所以每天绞尽脑汁,想要找点借口,跟我大吵一架,然后让我把你送回科尔沁吗?”


    他话音还未落,于微的手就捂上了他的嘴,“不许说。”多铎抓住她的手腕,往前凑去,逼近于微的唇,于微往后退,拉开和他的距离。


    “怎么,敢做不敢当?”多铎单手后撑,慵懒望着于微。


    于微白了他一眼,“怪你,谁让你居心不良,非要娶我。”


    多铎一笑,抬手温柔抚摸于微半边脸颊,“好好好,都怪我,福晋大人怎么会有错呢,都是我的错。”


    于微抿唇一笑,“既然如此,那本福晋就大人有大量,宽恕你的罪过了。”


    多铎坐了起来,一把将于微抱进怀中,“福晋如此宽宏大量,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于微被他逗笑了,多铎笑着凑到她面前,二人鼻尖相抵,笑着滚进床榻


    于微穿上衬衣,盘腿坐在炕上,多铎躺在于微怀中,把玩她垂下的乌黑发丝,于微和他说起家中的事情,舒伦和沙律的婚事因为东大福晋薨逝,暂时搁置。


    舒舒现在已经能一个人骑马了,多尼不太爱读书,学骑射倒还认真,多尔博刚好和阿哥反过来,他很爱读书,却不爱去教场,但这孩子天赋异禀,虽然学的少,但却比他阿哥要强。


    “他人虽然小,却很讨人喜欢,汗与福晋们都很喜欢他,前不久,他还劝汗,说汗虽肩负万民社稷,却也有七情六欲,汗为东大福晋悲痛,情有可原,可若东大福晋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汗如此悲痛,请汗为生者、亡者计,都要排解伤痛。”


    “小东西这么聪明?”多铎有些意外,“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两人正聊着家中的事情,屋门忽然被敲了几下,侍卫道:“贝勒,福晋,阿达礼郡王前来请您赴宴呢。”


    “什么宴?”于微看向多铎。


    多铎这才想起,“哦,对,豪格说要给你接风来着,我倒忘了。”


    有宴在眼前,两人立刻起床穿衣,离得近了,多铎才觉得于微身上衣服眼熟,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的衣服,石青色的常服穿在她身上 ,倒也顺眼,简单干练,衣襟上压一把银制乙字佩刀,脚蹬鹿皮长靴,英姿飒爽。


    “看我干嘛?我来的着急,什么都没带。”


    昨晚洗完澡,于微一时找不到衣服替换,索性拿了多铎的两件干净衣服穿上,男装女装样式区别不是很大,只是尺寸大了些,用腰带一系,袖子稍微挽起来,貂裘一披,从外也看不出区别。


    多铎帮于微披上貂裘,戴上暖帽,又将她肩膀上垂下的麻花辫扶正,“好看,你最好看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总刷到一些野史。


    然后我发现,生擒洪承畴的,是金宝根、豪格、阿达礼、罗洛浑。


    汗:你们四个在给我设局吗?


    第126章 孝出强大 大孝子舒伦和她信奉中式教育……


    人在前线, 娱乐方式有限,除了宴饮,便再没什么特殊, 尚在东大福晋丧期,宴饮也无丝弦, 杀只羊、聊聊天, 已经是豪格能凑出来的最高待遇。


    于微和多铎到时,宴会还没开始,众人先在一起晒太阳, 说话聊天, 在座的都是熟人,于微另外两个好大孙杜尔祜、穆尔祜也在, 阿巴泰家的博洛也在。


    一群人年纪相仿, 辈分却横亘三代,从父系他们论差三辈, 从母系论绝大部分是老表, 多铎的老妈是乌拉,豪格的老妈是乌拉, 杜尔祜、穆尔祜的妈妈也都是乌拉。


    乌拉!


    年纪相差不大, 也就没什么代沟,于微听几人聊天, 内容丰富, 包括但不限于, 军事、政治、八卦,还有调侃、打趣、抱怨。


    男人们嘴碎起来,比菜市场都热闹。


    面前桌案上放了很多干果,松子、榛子、核桃……渔猎民族, 除了打猎,另一项传统技能就是收集干果。多铎一边听将领们侃侃而谈,一边拍核桃,一巴掌一个,放到于微面前。


    于微剥开核桃仁,搓掉最外面一层皮,轻轻一吹,霎时核桃皮纷飞如雪,剥好的核桃仁放在碗里,多铎拍两个,捡两个果仁丢到嘴里。


    过了一会儿,阿济格也来了,热闹的氛围更上一层楼,他吹起牛皮来,简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时漫天黄牛乱飞,他打的仗多,吹资也多。


    他从天聪年间的第一次攻打朝鲜开始吹起,吹到现在围困锦州之战,中间数次偏题,聊到美女,赏赐,说着说着,不时还要抽空,嘲笑豪格和多铎两句。


    小辈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朝同伴挤眉弄眼,也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


    豪格只是笑,并不参与吹牛。多铎想吹,奈何阿济格太能吹,一人吹光所有的牛,让别人无牛可吹。阿达礼最乖巧,明知阿济格在吹,却一个劲吹捧,将阿济格哄得哈哈大笑。


    就在于微笑呵呵听他们说话时,山坡上忽然传来阵兴奋的童音,“额涅!”


    这声音太熟悉,于微和多铎齐齐回首,不远处小山坡上,舒伦正兴奋朝两人招手,两人惊得站了起来,立刻迈步朝舒伦而去。舒伦飞奔到二人面前,伸手抱住多铎的腰,“阿玛,你没事吧。”


    又歪头去看于微,“额涅。”


    多铎和于微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过舒伦全身上下,确认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于微盯着舒伦,面对这本应该在家中,却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长女,好半天,她才茫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舒伦吸溜吸溜鼻涕,冬日天寒,她的鼻头冻得发红,身上灰扑扑的,不知是摔的还是沾了灰土,帽子歪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得意,仿佛自己不是犯错,而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我担心阿玛,就过来了。”


    “谁让你来的?”于微问道。


    “我自己啊。”


    她话音刚落,多铎的巴掌就落到了她后脑,舒伦捂着脑袋,委屈大喊道:“阿玛!”


    “你好大的胆子。”多铎沉了脸,训斥道:“谁许你一个人偷跑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说罢,他再度抬手,一副要打她的架势,舒伦见状,一头扎进于微怀中,“额涅,阿玛要打我。”于微握住舒伦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中拔出来,严肃道:“你额涅也要打你了!”


    “你怎么来的?”


    “骑马来的。”


    “你一个人吗?”


    “对呀。”


    于微越问,血压越高。


    舒伦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多铎受伤的消息,竟然一个人从盛京跑来前线,她不认识路,很快迷路,幸亏被一队清军发现,那队正认出她是本族女孩,于是加以询问。


    这一问不得了,发现她居然是十贝勒家的大格格,队正立刻禀告上级,上级又找上级,如此才找到一位见过舒伦的章京,将她带来找多铎。


    舒伦一向胆大,这点他们是清楚的,可胆大这地步,他们想也不敢想,明军被围困城中,时刻有突围的风险,两军相接,刀兵无情,舒伦一个幼童


    于微站起身,深吸口气,抬手,一个耳光扇得干脆利落,中式教育,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童年该完整还是要完整的。


    舒伦挨了一巴掌,捂着脸,也不哭,只是双眼含泪,倔强的望着于微。


    “看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居然敢一个人偷偷跑过来?出了事怎么办?”


    “可是姨妈不许我来,我只能偷偷走。”舒伦极力辩解。


    提到童尘,于微更火冒三丈,“你一个偷偷跑了,让姨妈和昂邦阿玛多担心啊。”


    “我走的时候,有让多尼告诉姨妈他们。”


    多尼


    于微觉得自己的降龙十八掌已经按耐不住了。


    “好了好了。”阿济格不知何时走了上来,劝道:“孩子嘛,大胆些好,我们大格格真厉害,居然敢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比你墨尔逊阿哥他们都厉害。”


    见有人为自己说话,舒伦‘蹭’得下躲到了阿济格身后,阿济格弯腰抱起舒伦,“来,告诉昂邦阿玛,你一个人过来,害怕不害怕?”


    舒伦毫无畏惧道:“不怕。”


    多铎绷不住了,指着舒伦,怒冲冲道:“你再说一遍?”


    舒伦一头扎进阿济格怀中,阿济格捂着她的后脑,打圆场道:“好了好了。”


    阿济格和阿达礼轮流哄舒伦,豪格也跟她讲道理,过了一会儿,舒伦才低着头,走到于微和多铎面前,“阿玛,额涅,我错了。”


    多铎冷哼一声,“别叫我阿玛,你是我阿玛。”


    于微搡了他一把,“说什么呢。”


    中式教育也教育了,该讲的道理,也不能差,于微伸手,将舒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掏出手绢,沾了杯中的水,擦干净她哭的花猫一样的脸,又把她的帽子扶正。


    “我知道,额涅,你是怕舒伦遇到危险。”


    于微还没开口,话先被舒伦抢走了,她只能顺着她的话道:“对啊。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可是我听说阿玛受伤了,我担心阿玛,之前我问额涅,死是什么,额涅说,死是去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远方,我不想再见不到阿玛。”


    东大福晋海兰珠薨逝时,于微带着舒伦入宫拜祭,舒伦望着沉重的金棺,困惑询问于微道:“额涅,什么是死?”生死观,是孩子成长路上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


    于微没想到,舒伦会将她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她心中顿时一阵愧疚,开始反思自己的手段是否粗暴了些,可一想到先前在军报中看到,明军将领骁勇,曹变蛟险些杀到了大汗帅帐,差点给大清来了个斩首行动,这点微弱的愧疚全烟消云散。


    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孩子懂什么?还是得挨两巴掌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多铎闻言,目光稍微柔和,但口气依旧严厉,“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是你操心的事情,阿玛会回家的。”


    手背蓦然一热,于微低头,桌案下,多铎的手已经覆盖在她和舒伦的手背,他的口气笃定,似在教育孩子,又好似在向她们承诺,“为了你和额涅,还有弟弟妹妹们,阿玛也会回去的。”


    舒伦‘千里寻父’,孝得她双亲哭笑不得,于微不得不提前了返程计划,多铎也并不希望于微在前线久待,次日,便安排人护送于微和舒伦回家。


    于微带着舒伦回到盛京,多尼知道自己东窗事发,心虚不已,躲在多尔衮家里,不敢出来,于微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犄角旮旯里扯出来,嘴巴子平等落到他的脸上。


    挨了打,多尼开始大嚎,童尘心疼的哄,于微面无表情看着儿子,一直等他哭够了,才朝他伸手,“走,回家。”多尼抽抽噎噎的将手放到额涅手中,回家的路上,于微还要问多尼,“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中国孩子,还是要用中式教育,否则太废爹妈了。


    打一顿孩子,会不会给他们留下童年阴影于微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要是不打,就会被气得当场暴毙。


    没关系,现在没有互联网,多尼没有上网发帖子吐槽原生家庭的机会。


    中国式教育,这次是真的赢了。


    接下来一个月,舒伦和多尼被关了禁闭,哪里也不可以去,必须待在屋中抄书,什么时候把一百张大字写完了,什么时候再提出门的时候。


    孩子们很团结,于微一眼就从罚抄中看到了另外两个孩子的字迹,她莞尔,照着面前四颗小萝卜头挨个一巴掌,打地鼠一样。


    “你们胆子太大了,居然敢糊弄你们的额涅我,这么爱抄是吧,每人再写一百张。”


    “啊~”孩子们拖长了抱怨的调子。


    于微板着脸,“再啊就写两百张。”


    又一百张大字写完,前线的大战,也落下帷幕,从崇德五年修筑义州开始,到崇德七年三月,大清克锦州、塔山、松山而告终,曾经坚不可摧的关宁锦防线,至此,已经化为云烟。


    多铎生擒明朝主帅洪承畴,锦州镇将守祖大寿见大明已无力回天,出城投降,皇太极赐官以安抚。明将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宁死不降,以身殉国。


    军中天花肆虐,大汗命多尔衮、豪格驻松山、塔山,余下诸王贝勒先自军中归,凯旋诸王贝勒归来首要大事——拜祭东大福晋,天大地大,汗最爱的元妃海兰珠最大。


    多铎带着罗洛浑、博洛、穆尔祜诣东大福晋墓,解缨谒灵,二跪六叩头,奠酒三樽,而后才进城——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进入血腥阶段了。


    人和人必然会经历的三个阶段,同心同德——同室操戈——同归于尽,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一件事——内斗。


    阿达礼、济海、硕讬,因为多尔衮跟豪格的争斗而死,多尔衮为了报复豪格杀他姨妈,也杀了豪格姨妈一家子。


    最后,多尔衮把豪格逼死了。


    看看这里,再看看开头,就难免感慨,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呢。


    然后恶人自有恶人磨,多尔衮人一死,他的大侄子博洛立刻来吃他的绝户,顺治就很无语,他人还没来,多尔衮遗产让人分完了。


    博洛收继了多尔衮的朝鲜王妃,吃了大头,当然,顺治会让他吐出来的,因为博洛被清算,所以阿巴泰一支大宗才到岳乐手里。


    ——综历史有感而发。


    第127章 费扬古 金老幺


    春末夏初, 暖风拂槛,艳阳高照,于微带着孩子们, 与其他女眷一道,出盛京城门二十里, 去迎接凯旋众人。


    远远的, 于微便看到了多铎,他一身耀眼蓝甲,骑在马上, 英姿勃发, 满洲以蓝甲为贵,多铎的甲胄, 深海蓝缎为表, 在日光下,闪着丝绸独有的光泽。


    胜利的战争, 意味着荣耀, 得胜的青年们,满载荣耀归来, 个个昂首挺胸。


    多铎也看到了于微, 她一身朱砂红方领常服,发间插着繁复的金饰, 阳光一照, 金光灿灿, 在一众女眷中,出众而独特。


    见到于微,多铎从马上跳下来,朝她走去, 隔着数丈的距离,他已经展开手臂,于微见状,丢下牵着的多尔博,笑着朝他跑过去。


    怀抱坚硬,却温暖,多铎低头打量了眼于微,她显然是用心装扮过的,发间金饰样式十分精巧,累金丝花钗枝叶颤颤,耳上只垂下一对葫芦状东珠耳环,余下耳洞带着小巧的金环。


    于微见多铎在看她,笑着问道:“怎么样?这是济海送给我的。”


    姐妹走私,被大汗没收所有现金,失去管家权,还让关了几天禁闭,那些没被没收的好东西,她作为一个寡妇,用不上这么好看的首饰,就全便宜了于微。


    “好看,我大老远就看见你头上金光闪闪的首饰了。”多铎夸赞道。


    于微锤了他一下,“怎么,就我的首饰耀眼,我人呢?”


    “人也好看,衣服只是点缀,你才是最好看的。”


    于微被他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开心,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多铎一听,面露喜色,“真的?”


    “当然。”


    多铎大喜,拦腰抱起于微,高兴的在原地转起圈来,“我又要当阿玛了!”


    高速旋转的腿,不妨撞到屁颠屁颠跟上来的多尼身上,多尼被于微一个飞铲铲倒在地,坐个屁股蹲。


    多尼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额涅,你踢到多尼了。”


    多铎放下于微,两人抱在一起,望着地上的儿子哈哈大笑。


    舒伦带着多尔博和舒舒上前来,乖巧向多铎行礼,“阿玛。”


    多铎松开于微,望着面前的孩子们,满意点点头,“嗯,这样才对嘛。”于微弯腰,拍了拍多尼衣服上的灰土,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道歉道:“额涅刚才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多尼屁股不痛。”多尼大方道。


    “阿玛。”舒舒抱住多铎的腿,撒娇道:“舒舒也想像额涅那样飞起来。”


    多铎一把将舒舒抱起来,高举空中,“是这样飞起来吗?”被抛在空中,舒舒咯咯笑出声来,“阿玛,再举高一点。”


    抱完舒舒,多铎又朝舒伦伸手,舒伦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阿玛,舒伦是个大人了。”


    快十岁的孩子,神情认真,俨然一个小大人。


    多铎撇嘴,“好好好,长大了。”


    “阿玛。”多尔博不知何时走上前,扯了扯多铎的衣角,“该抱我了。”


    多铎哭笑不得,“哪有男孩子抱来抱去的。”


    “那我让额涅抱。”多尔博说着,抱住了于微的腿,撒娇道:“额涅。”


    多铎抿唇,弯腰将小儿子从地上提了起来,“你这小子,你额涅哪抱得起你。”他在多尔博脸上亲了一口,“还学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三国演义》作为大清曾经的第一国书,里面的计策,也在大清广为流传,多铎用这些,也是信手拈来。


    多尔博见自己的计策被拆穿,撒娇道:“阿玛,兵书说了,要声东击西。”


    “嗯?”多铎低头,煞有介事的看了怀中小儿子一眼,“都学上兵法了?还把兵法用在你阿玛身上。”


    “额涅。”多尼见弟弟被抱,反身抱住了于微的腿,见儿子如此,多铎连忙制止,“行了,我抱,你额涅不能乱动。”


    “那我呢?”舒舒叉腰问道,“阿玛,那舒舒呢?”


    “都抱,都抱。”


    多铎背上吊着多尼,左手抱多尔博,右手抱着舒舒,于微拉着舒伦,母女二人望着眼前滑稽场景,捂嘴笑得前仰后合。旁边人也被她们家这热闹的景象吸引,纷纷投来视线。


    一家人回到府邸,于微一边张罗下人们准备沐浴用品,另一边让舒伦和多尼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多铎卸下身上铠甲,洗去身上尘土,换上轻便的常服,慵懒陷入了炕上棉枕中。


    于微在他身边坐下,绑了棉花的木槌落到他肩胛,多铎惬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翻身,将木槌从于微中取出,握住她的手,“好了,你别累着了。”


    “来,让阿玛听听。”说着,多铎凑到了于微怀中,侧耳往她腹部听去,于微轻轻抱住他的头,低声道:“也不是很确定,但应该差不多。”


    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于微也成了传说中的过来人。


    妊娠反应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一回生,两回熟,实在是乌龙也没有关系,她不都说了‘也不是很确定’、‘差不多’,上帝作证,她可没有说证据确凿,那是大夫应该说的。


    “要再是个阿哥就好了。”多铎注视着于微尚且只有脂肪的小腹,想入非非。


    于微大惊,“三个阿哥啊?!”


    “对啊。”多铎对上于微的视线,“我额涅就生了我们兄弟三个。”


    “嗯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于微决定给这个最复杂的问题,留下足够的缓冲期,“如果是女孩,就叫之前那两个名字,男孩的话,怎么办?”


    女孩名她自有决断,男孩名字需要再斟酌斟酌。


    “叫阿济格怎么样?”


    阿济格,幼小的,指小儿子。


    于微‘嘶’的吸口气,虽然知道满人和蒙古人在取名字上没什么忌讳,父子、爷孙重名都很正常,但是这么明晃晃抄袭他亲哥的名字,合适吗?


    而且,这个名字也是够敷衍的。


    多尼叫宝贝儿,多尔博排第四叫小四,小儿子排最小就叫小小,金老小。


    看着于微的神情,多铎就知道她不满意这个名字,于是道:“那你取。”


    于微一瞬沉默,而后煞有介事道:“我觉得阿济格这个名字就很好,但是阿济格阿哥会不会不高兴。”


    “我的儿子,他有什么不高兴的。那叫费扬古?”


    费扬古,最小的,金老幺。


    于微抿唇,好烂大街的名字,既然如此,她补充道:“小名叫额尔德尼怎么样?”


    多铎想了下,问道;“那多尼和多尔博的小名叫什么?”


    “当我没说。”


    金宝根家的五个孩子:金大凤,金大红,金大宝,金老四,金诗情画意或者金老幺。


    于微:“”


    就在她耿耿于怀孩子们的大名时,西大福晋娜木钟的四阿哥也到了命名之时,叫博穆博果尔。


    汗杀掉了叛乱的索伦部首领博穆博果尔,随机掉落部众、财富和姓名牌,汗统统笑纳,并将‘博穆博果尔’的姓名牌戴在了自己的儿子头上。


    这么一比于微忽然觉得自家孩子的名字顺眼起来了。


    费扬古就费扬古吧。


    只是这个名字,不由让于微再度想到了费扬果,到现在为止,她还是不知道,费扬果究竟为何而死。


    大明失去锦州,已经无力再控制辽东地区,李自成农民起义队伍,愈发壮大,在这南北交困、内忧外患之际,崇祯帝密令兵部尚书陈新甲和大清议和。


    两员锦衣卫并明官员,来到了盛京。


    于微再次见到穆兰,她是作为那两员锦衣卫的随从,来到盛京。如此高级别的会晤,穆兰能承担起专员安保工作,其能力可见一斑。再者,能让穆兰当随从的,来的人也不是小人物。


    崇祯帝已经扛不住了,李自成跟大清,一个心腹大患,一个背后大患,他已经顾头难顾腚,必须跟一方暂时和解,抽出空来,才能有喘息之机。


    二选一,他选了大清。


    毕竟,不镇压下叛乱的农民,谁也难保大明治下的其他良民,不会也效仿李自成。涉及民乱,封建帝王的手段,都是强硬,且毫无退步的。


    穆兰这个人,从不走寻常路,不是翻墙,就是爬窗,于微一进屋,穆兰已经坐在她炕边,静静在那里等她。


    不愧是武侠频的人。她想。


    “我想跟你打听个事。”穆兰开门见山,她们江湖儿女,说话从不拖泥带水,“直接找你,怕让人看到,你不好解释,就翻墙进来了。”


    “哦?”


    “费扬果埋在哪里?”


    于微眼中惊诧一闪而过,“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穆兰垂眸,“他要是活着,他的计划要是实施,会有更多人死的,你们这边会死很多人,我们这边也会死。我不能看着我的兄弟,一个个白白死掉。”


    “该盯着后金的时候,养虎为患,现在该盯着农民军了,他们又创意性的想要瓦解大清。”


    一段电报过后,穆兰无力扶额,“李自成都要打到北京城了啊,我真是服了。”


    事分轻重缓急,显然,李自成这边更让人着急上火,大清短时间内不一定能突破山海关,可是李自成农民军势如破竹。


    “都城让李自成攻破了,皇帝吊歪脖子树了,我跟我的兄弟们也死了,那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的计划,不值得我们为它而死。”


    穆兰一番话,于微忽然意识到,费扬果之死背后或许还隐藏着她不知道的东西。


    “所以,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这个议和的事情,后来走向非常搞笑,陈新甲的书童拿错了密件,当普通文件发了,最后崇祯帝顶不住压力,把陈新甲杀了。


    世界是个很大的草台班子。


    第128章 端水大师 他们要做公正的父母


    “费扬果的计划或许可以救很多人, 他也许会成为一个仁君圣君,可是这一切的代价,是牺牲我, 牺牲我的兄弟,牺牲你, 你的丈夫, 乃至于你的儿子。”


    “是你的话,你愿意吗?”


    穆兰的声音虽低,却振聋发聩, “我没有像明人那样强的华夷之辩, 也并不仇恨农民军,视其为洪水猛兽, 百姓在成为乱民之前, 只是一群走投无路,想要活下去的百姓。而我, 也只是想带着信任我的人活下去。”


    “大明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没必要了。”


    “那你降清。”于微说的直截了当。


    穆兰抿唇,“那不行。”


    “你看, 那你说什么没必要。”


    良久, 穆兰道:“因为我救不了它,我不可能去打农民军的, 现在再打你们, 也没必要了, 白白牺牲而已,降清是不可能降的再说吧”


    于微悟了,“其实就是费扬果选的时机不对呗,否则你打得比谁都狠, 是吧?”


    “那我是大明公务员啊。”穆兰振振有词,“我不打你们我打谁?”


    “好了,你再说我要叫人进来把你绑了。”


    穆兰看向于微,莞尔道:“你试试。”


    试试就逝世。


    费扬果死后,以庶人之礼,火化后草草埋葬盛京城外一方荒地,不封土,不树碑,于微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费扬果的坟墓,她抬手,指向穆兰脚下,幽幽道:“你踩着他了”


    穆兰哎了声,跳到他处,她尴尬道:“怎么回事,连个标志物都没有。”


    “他一个罪人,你还指望给他风光大葬吗?”


    旷野无边,夏风悠扬,长风卷起地上草木,绕着二人旋转,穆兰低头,望着影子覆盖下,那一方平地,倏而道:“对不起了。”


    两人归去,穆兰频频回首。


    明清的议和,似乎十分成功,颇有与大明议和之意,毕竟大明的实力摆在那里,松锦之战,大清虽然胜利,国力却也损耗不少,大明虽败,但疆域与实力放在那里,双方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整件事悄然进行之际,大明这边出了个大岔子。


    崇祯帝与大清议和,是背着群臣所为,他再三叮嘱陈新甲,务必要做好保密工作,给事中们虽然听说此事,却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弹劾陈新甲。


    事就出在陈新甲自己身上。


    他的书童,一个不注意,将密件当做寻常文件发了出去,他与大清议和的事情,就这么变成了兵部塘报,传抄到了所有官员手中,事情瞒不住了。


    弹劾陈新甲的奏章,如雪花般落在崇祯帝桌案,崇祯帝扛不住压力,处死了陈新甲。一代兵部尚书,死于泄密。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议和的事情,因陈新甲之死,不了了之。


    大清战后论功行赏,汗复多尔衮、豪格亲王爵位,复多铎为郡王,命其统管刑部。


    刑部郡王,大清司法部部长。


    出去一遭,多铎变得沉稳,对于自己仅复封郡王而非亲王这件事,他的不满不再直接写在脸上,也不再直接向汗表露,而是稍微往肚子里放了点。


    于微有些意外,多铎垂首望向她,“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多铎抬手,覆在她已经显怀的腹部,“汗因元妃之薨,连元旦朝拜与宴饮都取消了,这时候惹他,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哦~”于微拉长了音调,“你还挺长眼色。”


    “不然呢?你以为我跟那几个傻子一样。”


    明知汗正伤心,还有人在家中奏乐,汗大怒,摘去他们的爵位,处以重罚。发脾气也要看时候,不能往枪口上撞。


    “那宁古希和穆尔祜他们?”于微担忧问道。


    继妹妹济海之后,宁古希也成了寡妇,她的丈夫安平贝勒杜度薨逝,留下她和儿子们,好在她的儿子已经成年,且有军功在身,母子倒不至于受人欺负。


    杜度死了,希古宁先是怕丈夫在九泉之下无人照顾,逼死侍婢,为杜度殉葬,惹得汗大怒,汗对殉葬的态度,一直持反对意见,不允许逼不想殉的殉,宁古希此举,踩到了汗的逆鳞,汗于是罚宁古希饿三天。


    其次,杜度薨逝,汗只派遣了侍卫鳌拜等人前去祭奠,这并非祭奠宗室的礼节,宁古希和儿子们十分不满,当众口吐怨言,说他们家贝勒并非罪人,汗为何要这么对他?


    汗对杜度非常一般,不知是否是因为当年受过杜度之父褚英的霸凌,记仇至今,杜度终其一生,不过贝勒爵位,他活着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跟人吐槽自己的爵位太低。


    他在大街上拉着朝鲜世子大声吐槽,凭什么自己头上的东珠那么少?凭什么?


    上一个吐槽自己待遇的,是阿巴泰,阿巴泰作为侧室子,地位低于嫡子,但又高于庶子,不上不下,有些尴尬。他有参加宴会的资格,但战功赫赫的他,只能跟小贝勒们坐一桌子,阿巴泰不满,于是说自己再不去参加宴会了。


    汗问他,他就说自己没衣服,汗赐给他的貂裘,已经改巴改巴,给儿子博洛穿了。


    不同于阿巴泰一直不上不下,杜度作为褚英的长子,先汗长孙,也曾辉煌过,受到过重视,年纪轻轻就是正白旗旗主,位列诸和硕贝勒之中。


    几十年过去,曾经不如他的,都成亲王、郡王,他还是贝勒。


    杜度不满,却又无法改变,只有吐槽。


    固伦公主达哲和奇塔特成婚,诸王贝勒照定制送礼,杜度大声吐槽,说这跟收税有什么区别?吓得达哲将杜度的东西全还给了他。


    杜度死了,大声吐槽的人变成了他的妻子和儿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吐槽汗的事情未结,紧接着,汗又查出来杜度生病时,宁古希曾以女巫为杜度祈福,汗是禁止宗室参与巫术活动的,宁古希此举,又踩到了汗另一条红线。


    数罪并罚,汗直接将宁古希一家子全部削爵,开除宗籍,贬为庶人。


    “这是不是罚的太重了?”于微问道。


    两人正说着杜度家的事情,多尔博兴冲冲举着一张纸跑了进来,“阿玛,额涅,看!”


    多铎将多尔博抱上炕,一边弯腰为他脱鞋一边道:“我没见过大哥,但是听说,他性格很暴躁,五大臣都受过他的殴打,就连莽古尔泰阿哥,也让他打过。”


    于微惊呼一声,“他连莽古尔泰都打,那难怪。”


    莽古尔泰何许人也,褚英保不准他也殴打过汗呢,汗一想到当年被大哥霸凌的日子,就咬牙切齿,于是乎大手一挥,将他们一家全开除老爱家。


    说到褚英殴打兄弟莽古尔泰,多尔博忽然想起自己被二哥废太子一脚踹下台阶的事情。


    嗯他怎么就没想到把老二一家全开除宗籍呢!!!


    “可是尼堪?”于微困惑问道,“汗对尼堪还挺好的。”


    “尼堪的额涅是孟古哲哲大妃的妹妹。”


    “那没事了。”


    多尔博脱了鞋,便麻利朝额涅怀中挤去,还未挨到额涅的怀抱,便被一双大手拉到了自己怀中,“小东西,别乱动。”多尔博往后倒,脖子枕在阿玛手臂,仰首朝多铎一笑,“阿玛。”


    他将自己那幅画献宝似的举到了多铎眼前,“看,多尔博画的画。”


    多铎将他抱正,低头朝画望去,于微也凑过来,头轻轻搁在多尔博肩膀,欣赏起儿子的大作来。


    是一副很雅致的小画,画上是院子里盛开的紫藤花架,花架下扎着秋千,舒伦和舒舒一正一反坐在秋千上,荡得正开心,多尼在一旁逗狗,巴图鲁又生了一窝小狗崽,一群小狗跟在多尼屁股后面,追逐打闹。


    多铎搀扶着于微,在看院中孔雀开屏。


    “我们多尔博呢?”于微问道。


    “多尔博在画画啊,阿哥也画了,阿哥的画里有多尔博。”


    “哦?”于微听说多尼也画了画,一时有些好奇,“你阿哥也画了?”


    过了一会儿,多尼满脸是墨的将自己的画捧到父母跟前,于微和多铎看着画上一个个火柴人,面面相觑,两人看看多尼的火柴人,又看看多尔博那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精致小人。


    “儿啊。”于微摸了摸多尼的小脸,不妨沾上一手黑迹,她按下脸上嫌弃,在多铎的衣服上擦干净手,鼓励道:“你画的很好,下次不要再画了,让弟弟画就好了。”


    大清纸张匮乏,白纸的价格昂贵,虽然她额涅开得有造纸坊,但多尼的画作,实在是让这纸死得非常不其所。


    夕阳从窗棂照入屋中,多铎抱着多尼,看于微和多尔博作画,于微将多尔博抱在怀中,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在他那幅画上,添上了一张桌子和一个作画的孩子。


    于微画完,脸上不妨浮现出尴尬之色,没想到多尔博的画看起来简单,真动手画了,才知道其中天地,她补的那几笔,和原本的画作格格不入,简直是画蛇添足。


    “这”


    多尔博凝视眼前画作良久,虽然,额涅的那几笔画画得并不好,可是,就连一小幅画,她都执着的要将自己添上去。


    他其实可以感觉到,自己这年轻的阿玛和额涅一直在努力端水,试图对每个孩子都一模一样,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全部一视同仁。


    能分的就分,分不了的,阿玛额涅你一口我一口,谁也不给。


    皇阿玛只喜欢废太子,恨不得将一切都给他,额涅,只疼爱十四弟,其他的孩子,似乎都可有可无。


    多尔博回过头,那双深黑的大眼睛望着于微,“额涅画的很好,多尔博很喜欢这幅画。”——


    作者有话说:于微:这分不的怎么办?


    多铎:咱俩吃了吧,孩子很重要,但也不能亏待我们自己啊。[狗头叼玫瑰]


    于微:有道理,我先尝尝。[捂脸偷看]


    第129章 风雨欲来 前夕


    三阿哥方喀拉的早慧和四阿哥博果尔的健康成长, 没能冲淡汗的悲伤,反而让他想起自己和海兰珠夭折的孩子,想到孩子, 他就想到了海兰珠。


    亡子兼失母,汗于是愈发伤心, 流鼻血的毛病随之严重。


    汗抱病在身, 国君福晋与诸位福晋、诸王贝勒们都十分担忧,国君的身体情况,历来和朝中局势挂钩。


    为了不让后宫担心, 也为了安定人心, 汗带着国君福晋与诸位福晋出门巡视草场,出去透口气, 换个心情, 排解失去爱妃的悲伤。


    年方五岁的三阿哥方喀拉,大显身手, 射中一狍。


    汗看着年幼的儿子, 原本暗淡的目光,忽然涌起一点光亮, 他抱起方喀拉, 亲昵的用下巴摩挲他的头顶,“我的儿子。”


    趁着自己月份还小, 于微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地, 包括但不限于六个农庄、一大片草场, 两个造纸坊和一个绸庄。


    绸缎庄的发展并不怎么景气,大明的丝绸太好,挤压于微的丝绸,她只能做些中端生意, 不温不火,收入一般,不过绸庄的存在,带给了一些无处可归的女性生存机会。


    最赚钱的是造纸坊和农庄,于微意识到大清缺纸,是因为多尔博,多尔博爱写字画画,一日就要用掉姐姐和哥哥半月的白纸量。


    钱花的多了,于微就意识到了。


    大清不懂造纸术,不代表于微和童尘不会。


    当然,她最大的收入,还是卖粮食得来的,战争时期,什么都不如粮食贵,于微出钱,帮助姜嫔公赎朝鲜百姓,姜嫔组织这些百姓为于微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偿还赎身钱。


    现金流不能放在库房吃灰,更不能让多铎拿去交罚款,要拿出去,钱生钱。


    开垦出来的荒地产权属于于微,作物留足食用部分,余下出售,赚得的钱抵扣赎身钱,还完赎身钱,他们就跟于微没关系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被沈馆公赎的奴隶很多,正所谓人多力量大,短时间内,于微的农庄从五个扩充到了十六个。大量组织人力开垦荒地的同时,于微又从市场上购入粮食,集中倒卖给军队。


    按照供求关系影响价格原则,完全的买方市场下,于微想给自己的粮食定什么价格,就可以给自己定什么价格。人是铁,饭是钢,人,绝对不能不吃饭。


    于微最终以略高于寻常价的价格,抛售了手里的粮食,为什么没要天价呢?因为她有良心吗?


    不是,因为汗下旨了。


    市场的大手是无形的,但是汗的耳巴子是有形的。


    她的粮食要价虽然不高,但胜在军队需求大,于微手中囤积的粮食足够多,仅差价,她就赚了一万余两,这还不算她农庄上种出来,卖给军队的部分,这笔是纯利润。


    种子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抵扣掉公赎奴隶的成本,也赚了点。


    农忙时,这群人耕种,天冷了,于微又给他们接了点手工活,为军队削箭杆,八旗子弟骑射得天下,骑射的射,得要箭才行,军队羽箭的消耗量,是巨大的。


    制箭需要弓箭,但是削半成品箭杆的技术含量几乎为零。


    于微号召大家,‘今天努力多削箭,明天就能还清钱’。


    制箭杆的钱,多铎还没有跟她结算,因为汗那边还没结算,八旗没有军饷,战后所得即为军饷,但抢来的战利品,不是全归自己,要和汗分账。


    和汗分完账后,旗内再自行结算。


    这笔收入应该也不小。


    难怪灯塔喜欢打仗,商机的确很多,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市场,然后,就有利润。


    嗯。于微巡视完自己的产业,看着那些为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自由而奋斗的奴隶们,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当社畜的那段日子。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钱赚多少是够啊,还是别打仗了。


    回到家,多铎正在院中,陪孩子们做游戏,舒伦张开手臂,保护身后的弟弟妹妹,雄鹰笑得狡黠,一会儿从左突袭,一会儿又绕到右边,逗得孩子们啊啊大叫。


    于微站在廊下,夕阳斜照在多铎挺拔深邃的五官,愈发显得他俊朗不羁,于微忽然间觉得,其实浓颜浓颜系帅哥是要比淡颜的帅哥,好看点


    她看的认真,多铎觉察到身后有人,回头望来,对上于微直勾勾的眼神。


    他好奇睁大了眼睛,微微歪头,“嗯?”


    于微猝然对上多铎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虚,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低头,避开多铎的视线。


    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忽然扭捏起来了。


    多铎困惑蹙眉,很快从于微神情中发现了真相,他自得一笑,走到于微跟前,背着手,低头从下去看她的脸,“怎么?我太过英俊,惹得福晋害羞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微抬眸,嗔了多铎一眼,多铎见状,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低头一笑,也不似之前一样,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逗得于微窘迫不已,而是伸手扶住她,温声道:“当心点。”


    随着年岁的增长,多铎也逐渐稳重起来。


    但他的稳重,到底没持续多长时间,才过了不到几个月,于微就又接到了罚款通知。


    大清赏罚分明,两条线互不干扰,赏完之后,就到罚,英武郡王阿济格驻守高桥期间,私自离开汛地,回到家中,刑部照例过问此案。


    多铎知道阿济格不会说话,让人教他串供,还私联证人,放言道:“王有罪与否,到部方知。”


    阿济格有没有罪,到了刑部才知道。


    而刑部郡王是谁呢?是豫郡王。


    汗:“你俩一个认罪,一个交钱。”


    罚款。


    罚款。


    白花花的银子,还没焐热。


    于微深吸口气,话还未出口,一股暖流便汩汩涌出,她顿时不敢动了,多铎也注意到她的神色异常,立刻上前,搀扶住于微,“怎么了?”


    “我好像要生了。”


    “嗯?这才七个多月。”


    于微的胎像一向稳固,并没有早产的迹象,好在她一向重视自己的生死,早早为自己准备好了生产的东西。于微前脚进产房,童尘后脚就杀到了郡王府。


    得知于微情况很好,一切顺利,童尘悬着的心才放下,几个孩子都守在产房外,童尘怕他们冻着,让嬷嬷先将他们带下去,多尔博不愿意走,童尘蹲下身子,哄他道:


    “多尔博乖,先回去好不好。”


    多尔博担忧的视线越过童尘,落到里屋。


    这个未出生的手足,或许会害死额涅。


    他还是胤禛时,曾经写过一本叫《大义觉迷录》的书,写书时,他向时任宗正昭德问过很多事情,昭德絮絮叨叨翻出了很多陈芝麻烂谷子。


    这个讨厌的昭德不是别人,是多尼的孙子,第四任信郡王。


    受多尔衮影响,豫亲王之子多尼从亲王变信郡王,铁帽子王,只有王位是铁的,戴帽子的王头并不铁。


    自己有记忆起,信郡王一系已经传到第三代鄂扎,多尼英年早逝,其子鄂扎继承信郡王爵位,鄂扎因懒惰,被汗阿玛解除宗人府职位,他死后,信郡王爵位,由他的叔叔、豫亲王第七子董鄂继承,董鄂坐罪,爵位又回到多尼一系,由鄂扎之子德昭继承。


    德昭作为右宗正,非常反对自己写《大义觉迷录》,为了劝自己,他举了很多例子。也是从昭德口中,胤禛听说了许多往事——


    比如,当年不是顺治帝过继多尔博给摄政王多尔衮,而是摄政王自己养了多尔博。


    因为多尔博曾经过继给多尔衮的缘故,官方对于多尔博的记载,非常少,只有寥寥数语,记载他在摄政王多尔衮死后,被顺治帝过继给多尔衮,后来清算多尔衮时,又让他归总,然后,他就消失在所有的记载中。


    这件事其实错漏百出,昭德指出,在实录之中,又记载过摄政王生前对英亲王阿济格说过‘多尔博他所养’这种话,这又如何解释呢?


    如果是顺治帝让多尔博过继,又让他归宗,多尔博处于听命行事的处境,顺治帝又为何会努力边缘化多尔博呢?


    所以绝不可能是顺治帝过继多尔博给多尔衮。


    昭德还说,当年摄政王之所以过继多尔博,是因为豫亲王妃生下多尔博后,便撒手人寰,襁褓幼子,无母抚养,而摄政王妃与豫亲王妃是同母姐妹,故而养之。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何多尔衮生前就过继了多尔博,但最后清算多尔衮时,顺治帝没有找到豫亲王与兄长勾结的直接证据,最终只能以‘同母弟’为罪,降其亲王为郡王。


    多尔博变成顺治帝过继给多尔衮,与之对应的其他记录也会被对应删去。昭德还拿出了朝鲜世子的一本书,给自己看,上面记载了朝鲜人在多尔博出生次日,吊祭豫亲王福晋一事。


    当然,昭德是想通过这件事,劝自己不要写《大义觉迷录》,他认为,自己写这本书,大有掩耳盗铃之意,不如搁置,是非自有后人定论。


    真相,是藏不住的。


    胤禛嘴上‘哦’,写《大义觉迷录》的手却一刻不停。


    穿越过来之后,多尔博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记忆中的往事,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偏差。他记得豫亲王子嗣众多,光嫡子就有四个,长子多尼与幼子多尔博为元妃所出,次子察尼三子董鄂为次妃所出。


    次妃没见过,察尼、董鄂,没见过


    额涅,凶悍得跟老八福晋有得一比。


    后来,他无意得知额涅的身份,心中困惑才稍有解开,或许是因为仙女额涅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切才悄无声息发生了一些变化。


    额涅的命运藏在别人命运的缝隙,多尔衮的、巴特玛姨妈的、阿玛的、真正的多尔博的多尔博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慢慢将这细微的脉络挑出,拼凑出大概轮廓,推测摆在眼前的那一刹,多尔博愣住了。


    昭德好像真的没说谎。


    自己也并不是真正的多尔博,算算时间,真正的多尔博要出生了。


    胤禛开始攻击自己的推测,他宁可相信自己的谨慎推测出了问题,也不愿意相信即将发生的一切。


    未出生的手足,可能夺走额涅的命。


    可另一件事,又侧面印证这一切,他亲眼看到收继婚的发生,豫亲王与摄政王嫡福晋死在同年,如果额涅活着,最应该发生的事情,应该是鳏夫续弦寡妇。


    这是符合收继婚的,也符合科尔沁的需求。


    但是这一切没有发生,摄政王迎娶了肃王的遗孀。


    保全额涅的同时,还能少一个弟弟,多尔博根本不用想,毅然决定送自己这个未出世的手足去见佛祖。额涅从未防范过他,他可以很轻而易举的做到。


    额涅早产的消息传来,多尔博从一重担忧,陷入另一重深深的担忧之中,真当一切发生这一刻,他开始恐惧、害怕,他害怕额涅其实无事,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害死额涅。


    和多尔博一样心神不宁的,还有多铎。


    前不久,他曾做过一个噩梦,梦中,他站在郡王府高高的石基上,看着身后一片雪白,吊祭的人进进出出,他静静望着身后一切,觉得陌生,又感到无比熟悉。


    他问下人,“是谁死了?”


    下人答道:“是福晋。”


    多铎从噩梦中惊醒,于微在他身边,睡得正香,他凝视枕边人姣好容颜,倏而感到阵害怕,他伸手,紧紧将于微抱在怀中,于微被他的动作吵醒,骂道:“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我没有找到关于达哲离世的记载,按道理来说,不管她是在崇德还是顺治朝离世,都是应该有记载的,因为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是皇太极的小姨子、豫亲王嫡福晋,顺治也应该按制度吊祭。


    没记本身就有点问题,当然也可以解释为,她是女性,所以容易淹没,但是我又找到了顺治朝吊祭多尼福晋的记载,所以说,应该是要记的。


    我在看朝鲜史料的时候,发现了朝鲜祭拜十王福晋的记载,十王府有丧,能让朝鲜拜祭,肯定是正儿八经的福晋,要么是原配,要么是达哲。


    最初我以为是原配,后来发现那个时间点很离谱,在多尔博出生的第二天,十王府有丧。


    综合多尔衮说养多尔博、以及顺治清算多尔衮但不清算多铎,还有就是收继问题,为什么没有发生收继?


    以上纯属我个人猜测。


    第130章 福康 难以端水的父母


    婴儿啼哭声微弱, 产婆匆匆赶出,向守在屋外的众人汇报母子平安的喜讯。崇德七年十月,于微早产生下她第三个儿子, 爱新觉罗.费扬古。


    于微靠在厚厚的软垫上,头上扎着抹额, 多铎坐在她床边, 将手中人参鸡汤一勺一勺吹凉送到她嘴边,于微一边低头喝汤,目光却忍不住投向摇床中安静熟睡的新生儿。


    大夫说她或许是食用了什么寒凉的食物, 才导致早产, 于微想到了自己贪嘴吃的柿子,一想到小儿子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嘴馋, 才变得如此孱弱, 于微心中就忍不住的愧疚。


    “不然别叫费扬古了吧。”


    盛京人均每家一个费扬古,先汗有费扬果, 汗有飞扬古共公主, 在盛京的街道上喊一声费扬古,街上一半的人都会回头, 这么可怜的小孩子, 当然要取一个用心些的名字。


    多铎抬头,看了于微一眼, 不知道好好的她怎么又忽然变卦, 但她既然说了, 多铎想了下,道:“那叫二十八?”


    满族有以祖父、父亲年纪命名儿子的习俗,金二十八,象征孩子是在他父亲二十八岁那年出生。


    于微蹙眉, “凭什么不叫二十三?”


    孩子也是在她二十三岁这年出生的呢。


    “那叫什么?”


    “就不能跟取一个跟豪格家富绶差不多的名字吗?”


    前不久,肃亲王妃杜勒玛生下一子,三四十岁的豪格终于摘掉了‘生不出儿子的男人’这顶大帽子,正式跟有儿子的诸王贝勒们同桌而坐,‘没儿子’这一桌,只剩下多尔衮孤零零一人。


    汗很欣慰,自己终于当上爷爷了!


    他感动得拜了一下先祖,又赏赐给豪格马匹、鞍辔、金银等物。


    大清效仿中原制度,不断汉化,第三代的年轻人取名,已经隐隐有了汉风,比如富绶,一听就是个寓意吉祥的好名字。


    多铎端鸡汤的碗垂下,搁在腿上,不满道:“费扬古怎么了嘛,怎么不好听?你非要取个汉人的名字,成什么样子。”


    “那你还穿汉人衣服呢。”于微嘴快。


    “那能一样吗?衣服好看,你看那汉人的名字好听吗?”


    “怎么不好听?”


    于微说话一使劲,阵阵温热就从身下溢出,生孩子之前,没人告诉她,生完孩子会来一个月的大姨妈,血一流,她一时就有些难受,心中恼怒,看见儿子,又觉得愧疚,百感交集,酝酿成酸涩的委屈。


    她望着多铎,骂他的话还未出口,眼泪先砸到了手背。


    眼见福晋落泪,多铎没办法了,连连道:“你取,你取!你生的儿子,你取,你别哭。”


    他放下手中瓷碗,擦掉于微腮边泪痕,“你不能哭。”


    于微别过头,不想理他,多铎无奈,低头去看她的脸,“好了,你爱取什么取什么,你取什么都好。”


    “要叫福康。”


    多么有寓意的名字,福气、健康。


    多铎:“”


    他伸手,将于微揽入怀中,“好名字。”


    于微抬头,去看多铎的脸,“真的。”


    “假的。”多铎低头,眼中嫌弃一览无遗。


    于微伸手就照着他的胸口锤了一拳,多铎握住她的手腕,“好了,不是都叫福康了。”


    “让他以后自己抓阄吧,就跟东莪一样。”于微也看开了,福康对于现在的大清来说,还是太先进,可能会起到相反的作用。那就让小儿子自己抓吧,是叫费扬果还是叫福康,看命了。


    “也行,不过先不要说他有两个名字的事情,不然只有他有小名,他的阿哥姐姐们该不高兴了。”


    “那先叫他什么?”于微看向多铎。


    多铎短暂沉思,缓缓吐出三个字,“小宝。”


    于微:“”


    多尔博坐在母亲身边,听额涅哄摇车中的小弟弟,柔声唤他‘小宝’,多尔博眼中期许一点点暗淡,宝根、大宝、小宝,他是什么?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只暖暖的手落到他肩头,于微发觉儿子神情低落,小心凑到他身边,将下巴轻轻放在自己手背,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多尔博怎么不高兴啊?告诉额涅好吗?”


    多尔博转过头,看了眼于微,又看向摇车中的弟弟,他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耿耿于怀,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额涅有了小弟弟,就会不再喜欢多尔博了吗?”


    “怎么会呢?”


    多尔博垂眸,遮住眼中落寞,“不会吗?”


    “你跟阿哥、弟弟,都是额涅的儿子,额涅怎么会厚此薄彼呢?额涅很爱你,也爱阿哥,爱弟弟,爱你阿玛,他们也很爱多尔博,我们是家人,怎么会不再喜欢你呢。”


    于微就猜到多尔博是在吃弟弟的醋,凡孩童,无一不希望成为父母关注的中心。


    “儿子读郑伯克段于鄢,武姜夫人就很厌恶他的长子,疼爱她的幼子,郑伯和共叔段,都是武姜夫人的孩子。”


    于微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想到多尔博居然会如此多思,这个看起来小小的孩子,心中隐藏着无限的情绪,恍惚间,她想到了年少的自己,孩童的情绪,在大人眼中,是那么微不足道,可对那个孩子来说,却是一生无法磨灭的过往。


    “既然多尔博这么说了,额涅就告诉多尔博,额涅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事事做到绝对公正,就算额涅在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地方,会厚此薄彼,多尔博也会是额涅偏爱的那个孩子。”


    “额涅和武姜夫人一样,生长子的时候难产,为了生下你的阿哥,我差点就死了。按照时人的说法,你的阿哥亏欠我。你的弟弟,他早产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这么羸弱,额涅亏欠他。”


    “多尔博你,是额涅所有孩子中,最特别的一个,你足月诞生,却不曾让额涅受难,健康,不会让额涅担忧、愧疚。你是个很好的孩子,额涅将你放在和额涅一样的位置,我们母子,互不亏欠,是要一起往前走的母子。”


    多尔博注视于微的眼睛,“是”


    他是最特别、和额涅比肩并行的儿子吗?


    于微伸手,揉了揉多尔博一头碎发,“好了,去跟阿哥玩吧,不要总看书,伤着眼睛可怎么办?”


    孩子爱看书,是好事,但是孩子有点太爱看书了,于微都怕多尔博给自己学近视了。学习固然重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她又不要多尔博考研。


    于微出了月,就到年关,豪格家中又传喜讯,他的侧福晋武氏又为他生了个儿子。


    松锦之战的大捷,传遍大清,下嫁的固伦公主与额驸们、外藩蒙古各部、朝鲜,趁着新年,陆续前来朝拜,庆祝汗取得军事胜利。


    察哈尔固伦公主马喀塔,也带着她的女儿来到了盛京,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男宠。据童尘一线消息,该男是马喀塔旗下人,长相异常英俊,堪称大清吴彦祖。


    额哲已经去世快两年了,马喀塔的新未婚夫阿布鼐才八岁,牙都没长齐,每天缺着个大门牙,跟方喀拉、多尼,还有几个宗室子弟一起疯玩。


    二十岁正值妙龄的公主,怎么会看得上他。


    而且,旗下人可是大清吴彦祖,八岁的孩子和年轻的吴彦祖,很难选吗?


    汗设宴款待固伦公主,于微因此见到了她身边随侍站立的‘吴彦祖’,果真是长得颇有姿色,顾不上中间还隔着阿济格的两位福晋,于微迫不及待和童尘眉来眼去,两人像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养男宠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


    汗听闻此事,就当没听到,还在女儿向自己介绍这旗下人时,夸了几句,于微忍不住离席,跟童尘咬耳朵道:“你看看汗,自己守寡的女儿养男宠,他装不知道,要是谁家格格跟守寡福晋这么干,他肯定又要说她们。”


    “就是。”童尘附和道。


    在当大爹这方面,汗称第一,大清没人敢称第二,他什么都要管一管,什么都要说两句。先汗只是偶尔召开大会,将公主、格格们召来,训斥两句,不要太过跋扈,少欺负自己的丈夫,其余时候从不多言。


    到了汗,他看谁不顺眼,就开启喋喋不休模式,威逼阿巴泰,再敢听福晋的,就杀了他的福晋,岳讬和福晋阿木沙礼伉俪情深,他也要人家夫妇别居,不许再见。


    过了年,汗派阿巴泰往明国而去,又派多铎前往锦州一带,牵制明军。于微照例带着孩子们去送他,因为于微晚上的叮嘱,在依次抱过孩子们后,多铎单独将多尔博叫到一边:


    “你是阿玛最信任的儿子,阿玛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看着你阿哥和姐姐们,让他们好好读书,帮额涅照顾弟弟。”


    话虽然是于微让说的,可也是多铎的肺腑之言,他看向不远处,滋个大牙跟姐姐们追来追去的长子,又看向眼前安静、稳重的多尔博,谁能托付,谁不能托付,一目了然。


    多铎拍了拍多尔博的肩膀,“家里阿玛就托付给你了。”


    多尔博应得安静,“是,阿玛。”


    大军出征后次月,达哲公主和奇塔特从草原而来,带来了她们的长子额尔德尼,于微看着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一时不知道该让他叫自己什么。


    叫


    好复杂,好像怎么叫都行。


    “小弟弟真乖。”多尼嘴一张,就是一句弟弟。


    弟弟就弟弟吧,怎么不是弟弟呢,额尔德尼是他舅舅的儿子,就是他的老表。


    “叫姑姑。”于微逗弄额尔德尼道。


    小东西被于微暖帽后的飘带吸引,伸手便去抓,于微躲了一下,他抓了个空,达哲公主笑着将儿子抱远,不轻不重在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真调皮。”


    “我还说额格其肚子里要是个格格,给我们家额尔德尼做福晋呢。”奇塔特颇有些遗憾道。


    不怎么样。


    非常不怎么样。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要道:“我倒有这个心,可我没有格格。”


    奇塔特故作叹息,“是我们家额尔德尼没这个福气,我只能去找巴特玛额格其,求她把东莪嫁给我们额尔德尼。”


    东莪?


    于微心中霎时警铃大作,立刻道:“多尔衮才不舍得把东莪给你们额尔德尼呢,他小气的很,舍不得格格嫁那么远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脏水不能往闺蜜身上泼,多尔衮你忍一下。


    奇塔特长叹口气,摸着额尔德尼的小脑袋,“儿啊,你日后可怎么是好?两个姑姑都没有女儿嫁你,你日后要到哪里娶福晋呢。”


    于微只是笑,去哪儿娶都行,别来她家,没有——


    作者有话说:多铎:我有三个儿子,三个,听到了吗?三个


    豪格:我有两个。(富绶娶了马喀塔和额哲的女儿,猛莪娶了达哲和奇塔特的女儿[摊手]。)


    多尔衮:滚。


同类推荐: 鸾春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侯门夫妻重生后逢春茎刺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