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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舍尔灵龟(3)我亲眼看着他吃掉了自……

    林川的附身物可以承受七刀,把林川打得嗷嗷跑的冼云泽绝对能使出七刀以上!

    思及于此,路潇精神大振,手握树枝摆出了个持刀的姿势,用力砍向崇蛩的身躯,刀锋所指,崇蛩背上立刻裂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海喷涌而出。

    路潇见状砍出第二刀,两道刀痕在崇蛩背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十字交叉伤口,中伤的异兽哀嚎扭动,用力甩落了其余几人,他们果断逃回了天上,毕竟路潇的刀风延展千米有余,在这样有限的范围之内施展,简直就是无差别攻击!

    这下没了顾忌,她便借着甩动的兽尾高跃而起,从半空挥出第三刀,将崇蛩的一颗头颅生生斩断。

    第四刀,寒芒入骨,刀锋彻底撕裂崇蛩的身躯,深深砍中它的椎骨,发出山崩之声。

    第五刀,杀机毕现,这来自异界的庞然巨物被悍然劈成两断,身首异处,毙命当场。

    路潇转腕收刀,从尸山跳落进血海,而她身前的地面上,则顺着最后一刀的锋芒裂开了一道宽逾百米的深峡,深峡一直向前延伸,尽头远在千米之外。

    路潇长舒一口气,抬手看看掌中的花枝,花枝突然啪地一声折断了*——即便附了再强大的灵,木头也终归是木头。

    她揪了下拉链上的小兔子,轻声呼唤:“冼云泽。”

    小兔子立刻动了起来,吊在她的领口上打转。

    宁兮来到路潇身边,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沟壑,然后拿出电话打回特设处:“叫人过来处理现场吧,可能会有些麻烦,你们需要不少大型机械。”

    挂断电话,他指着满地狼藉对路潇说:“你在人间给我控制点力道,这条破沟你叫他们怎么和民众解释?难道要说青城发生了局部地震?”

    路潇还真仔细想了想,然后她对张双手,作势端起崇蛩的尸体,然后又把手往后放到了沟上:“我们把它的尸体填进这个沟里,再在上面盖点土,种上花,就可以不露声色地掩盖这次事件了,非常完美啊!”

    路潇拉链上的小兔子感知到了她的自豪,于是骄傲地甩甩耳朵。

    “那三天之后呢?”宁兮毫不留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这堆肉在地下腐烂变质,散发出恶心的气味,顺着风香飘十里,漂洋过海,欢迎全世界的苍蝇来参加宴会,到时候各地新闻头条都是青城市民突然有了玩屎的爱好?”

    路潇斜仰着头把眼白翻到天上,闭口不答,显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早在宁兮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特设处就已经开始调度资源,并在封锁线外整装待命了,因此接到宁兮电话的5分钟后,车队便火速赶来了现场。

    训练有素的官方工程队先用大型切割机将崇蛩分解成块,再进一步粉碎成无法辨识出生物特征的碎块,液氮急冻,装载运走,不便清理的残留物则喷上汽油就地焚烧,浓浓的烟尘夹杂着烤肉的香味飘散开来,让人忍不住想往它身上撒些胡椒粉和孜然,还有些人站在大坑边挠着头,叽叽喳喳谈论怎么填坑。

    现场负责人问宁兮:“这种生物会不会污染土地?有没有毒?”

    宁兮:“没有毒,你当成鲸落处理就好了,以前的人甚至会食用它的肉,据说腌制晒干之后和鹿筋一个味道,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因为你被单一食谱驯化过的肠胃可能无法接受这种陌生的蛋白质。”

    现场负责人:“你不说我也不会吃它的!”

    米染听到他们的话,不知串联起了哪根脑回路,忽然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吃夜宵吧!”

    然而宁兮不准他们去吃夜宵,宁兮要把他们带回凶器组,弄清楚魏枫到底招惹了什么鬼东西!

    宁兮把半死不活的魏枫丢回车里,之后开回了特设处。

    路上,路潇把冼云泽送回了人偶,之后翻看手机,发现青城市民正努力把“青城巨响”刷上热搜,但很快一些本地媒体和个人账号便开始发布疑似陨石坠落的图片和视频,等他们回到办公室时,这起事件已经被定性成了一起疑似陨石坠落事件,她还趁乱发了个帖子,言之凿凿地表示这声巨响一定和UFO有关。

    宁兮把魏枫扔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不管这家伙再召唤来什么,都必须在洋楼内解决,否则特设处非给青城下一场陨石雨不可!

    可怜的魏枫躺在沙发上,两眼翻白,腮窝深陷,嘴角跟螃蟹一样吐着白沫,显然已经吓破了胆。

    米染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冰镇可乐,随手把一罐可乐贴在了魏枫的脑门上,数秒之后,魏枫瞳孔复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把这罐可乐丢给他,自己喝起了另一罐,其他四个人站在她的身边,大家一起围观着面无血色的魏枫。

    魏枫回忆起刚才的所见所闻,立刻慌乱地左顾右盼,牙齿打着颤问:“那个怪物呢?”

    “杀了。”路潇简洁作答。

    她这会儿已经换了上衣,擦了脸和头发,但裤子和鞋上还留有未干的血,看上去并不和善。

    “那么大一个怪物,你们就给杀了?”魏枫缩了一下脖子,突然觉得抱着娃娃过家家的路潇比那个怪物还要可怕。

    宁兮问他:“你觉得那些东西为什么来找你?你结过什么仇家吗?”

    魏枫犹豫着说:“虽然没有依据,但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周恒飞有关。”

    连平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林川都知道这个名字:“路边广告牌上常见的那个演员?”

    “对,就是他!”魏枫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把所知所想都吐露出来,“其实我最近和他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你们知道前几年很火的书《海豚与墓碑》吗?这本书最近准备投拍了,片方跟我和周恒飞都私下接触过,应该会选我们中的一个做主角,按身份说,我根本没资格和他竞争,可这部剧的影视化公告刚刚出现、还没有选角的时候,原作读者就已经在用我过去的作品剪辑短片了,那几个短片在网站上点击过亿,甚至反向给片方和原作带了一波热度,所以原著作者和主创编剧都对我比较有好感,我认真觉得片方最终会选择我。”

    路潇说:“我看舆论评价周恒飞这个人不错呀!他没有传出过任何丑闻,也不参与娱乐圈那些鸡毛蒜皮的纠纷,热心公益事业,作为前辈还提携了不少青年男女演员,不像是会搞下三滥手段的样子——当然我只是个观众,你们业内有什么内幕我就不知道了。”

    魏枫苦笑一声:“你说的都对,周恒飞这个人太完美了,实不相瞒,我曾经也是他的资深粉丝,可以说我最初就是在周恒飞的鼓励下入行的,那时候我在影视城跑龙套,机缘巧合向他讨教了一些台词技巧,他说我很有天分,一定要把我推荐给他剧组的导演,如果不是他给了我这次演出男三号机会,我现在根本吃不上这碗饭。”

    他安静片刻,叹息一声:“刚入行那几年,他还经常请我和一些朋友去家里吃饭,我最不想怀疑的人就是他。”

    宁兮打断他的真情流露:“能说说你怀疑他的理由吗?”

    魏枫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恐惧,刻意压低声音:“因为之前和他竞争过的三个演员都出意外了,而且和我一样,都死于根本不符合常识的意外——你们知道佟天吗?”

    路潇啊了一声:“我记得这个人,他演出过不少经典角色,去年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去世了,网上还发起过一场很盛大的悼念。”

    魏枫缓慢摇头:“不!精神压力过大自杀只是娱乐公司压制舆论的谎言,他去世时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着他吃掉了自己!”

    路潇惊讶地挑眉,用牙齿咬了咬人偶的耳朵:“这种吃?”

    “没错!他也并不是突然死亡的,他去世的前一周就已经不对劲儿了。当时我们正好在一个剧组拍戏,头一天收工,他独自回了下榻的酒店,但第二天开工时,他的助理和导演突然联系不上他了,我们就一起去酒店找他,结果……结果……”魏枫回忆起那天的所见,情绪依然十分激动,两颊抽搐,语音都变了调,“结果他当时整个人躺在一滩血里,手指脚趾全不见了,手臂和大腿上全是撕裂伤,看上去几乎不成人形,我们以为他被歹徒害了,赶快把他送去了医院,但抢救醒来之后,他却说他没有遭受攻击,身上的伤口都是自己干的,他、他自己用牙咬的!”

    “哇!”路潇震惊地慨叹一句,“为什么?”

    “他说他前一晚回到酒店后,突然饿得不行,但吃空了冰箱也填不饱胃口,直到他暴躁地咬破舌头,舔到了自己血的时候,忽然发现那感觉比吸毒还要过瘾!他简直无法忍受那种成瘾的感觉,于是先咬掉了自己的手指和脚趾,又啃起了自己手臂和腿上的肌肉,最后因为失血昏厥才停了下来。娱乐公司给他找了很多知名专家会诊,但是没有用,他的胃无法消化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所以他要么饿死,要么吃掉自己,对当时的他来说,应该是前者更加难受吧。”魏枫越说越小声,语气里流露出悲伤,“那天我们几个朋友一起进到特护病房去看他,他妈妈实在受不了了,自作主张解开了捆住他手脚的约束带,然后佟天咬破自己手腕上的动脉,喝着自己的血死去了,我们当时就在旁边看着,没有人叫医生。”

    魏枫低着头静了静,片刻后才从哀痛中回神,继续说:“他当时正和周恒飞竞争一个角色,眼看着胜券在握,结果却出了这种事。”

    林川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不就是饿死鬼附身吗?”

    宁兮问魏枫:“你说的这个人死在哪个城市?”

    魏枫回答:“绛城。”

    “他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3月。”

    “可我们去年3月没有接到过相关非自然疾病病例报告,你们难道没有报警吗?”

    “佟天怎么说也是知名影星,公司要控制社会影响,何况他这事也不涉及犯罪啊?报警……报警有用吗?”

    “算了,你继续。”宁兮无奈地摇摇头,这人自己遇上事都跑去驱邪呢!

    “这些年和周恒飞产生利益纠纷的人里,还有被冰雹砸死的,有在游泳池里淹死的,虽然说出来全是意外事故,但未免也太巧了,圈里都开始传言周恒飞会点儿那个——你们懂吧?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们一定得救救我!”

    宁兮听完了他的全部叙述后说:“我们会去确认这三起案件,今晚你先睡楼下的沙发吧!”

    而后他看了眼米染:“你查一下周恒飞身边的三起死亡案。”

    米染点头。

    宁兮又看向林川:“你去一楼看他一夜。”

    林川愤而握拳:“为什么是我!”

    宁兮:“我要处理崇蛩的后续影响。小路潇连饿死鬼都不认识,让她看人,人什么时候死的她都不知道。”

    路潇配合着宁兮,故意一脸真诚地问林川:“什么是饿死鬼啊?”

    林川指着她鼻子咬牙切齿:“就你这样的!”

    路潇回以开心的大笑。

    宁兮又给林川出了一个主意:“你还可以和组长商量商量,他同意替你的话我肯定不介意。”

    用脚趾想都知道凌阳弋根本不可能同意!

    林川发现这活儿甩不出去了,只得悲伤叹气:“好吧,作为你们的父亲,就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最后宁兮安排路潇:“你去查一下周恒飞这个人。”

    几个人接了任务,各自离开,只有路潇还在办公室里。

    她拿着手机站在门前,不停地开开合合进进出出,想要找到一间有信号又合适的卧室,花了半个小时,终于选中了一间高大的圆形穹顶房。

    房间内部呈规则的圆形,宽大到可以做几个后空翻,地上铺着胡桃木的地板,环墙打造着一圈十七八米高的胡桃木格子架,格子内部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存放,格子架再往上去就是一座橘瓣样式的玻璃穹顶,虽然人间已经是深夜,但这房间里却有阳光直射而下,正好照在地面中央偏后的那张帷幔大床上,也洒满了房间中的每一寸空间,伸手便可以触摸到阳光舒适的温度。

    路潇走进来感知了一下房间的气息,确认没有危险,安下了心。

    她肩上的人偶似乎也明白这里就是以后的家,于是跳到床上,转圈观察起四周的环境,然后又顺着床栏滑到地下,追随着路潇的脚步满屋乱跑。

    格子架下方设有一层三米长的弧形写字台,路潇拽出书桌下的靠背椅,坐下来打开行李箱,将日常用品好好地安置在手边的格子架上,又把行李箱推到了略高的大格子里,最后把那柄套着黑布袋的刀挂到了床头。

    忙完这些,路潇伸直双腿撑了个懒腰,后仰靠着椅背放松了一会儿,人偶便顺着她的腿爬到了她肚子上,跪坐下来,双手撑着她的肚子,非常认真地盯着她的脸。

    “你看着我干嘛?”路潇笑着发问,同时仔细地观察起人偶的细节,“这只人偶的妆容有点太浓了,应该给你修一修,眼睛也可以稍微改造下,我可以帮你安一副能眨的眼睑,这么说嘴巴也可以设置成能开合的形式……”

    虽然人偶完全听不懂路潇在说什么,但依旧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看一会儿,就往前爬一点儿,直到最后与她鼻尖贴着鼻尖,才终于满足地趴下不动了。

    那一瞬间,路潇觉得这个智障其实也挺可爱的。

    她把人偶放回地上,拿起洗漱用品和睡衣,心里想着浴室打开了门,难得只试了两次,就找到了一间水龙头里不会喷出岩浆的好房间。

    红漆铁门,暖黄的吊灯,宽大的镀金浴缸和洗漱台,浴缸下还铺着一块椭圆形鹅黄色长毛地毯,与白色哑光地砖组合起来,好像一颗漂亮的煎蛋,三满墙上排满彩色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彩砂、插着锦簇的绢花,这里的一切看似都很甜美,除了那几朵向日葵会偷偷扭头看她之外——但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呢?路潇动手把向日葵换到了看不见浴缸的玻璃瓶里。

    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放水,并把洗漱用品放到台面上,以此作为通行标记,以后这里就是她的个人浴室了。

    随着浴缸渐满,房间中开始弥漫起温暖的水汽,路潇用放衣服的藤筐罩住好奇跟进来的人偶,然后换下衣服走进了浴缸。

    人偶顶着个藤筐满地乱窜,为了靠近路潇而砰砰撞击着浴缸,可是怎么也掀不开笼子,越发急得暴躁,路潇从浴缸里伸出一只手搭载藤筐上,人偶便隔着藤筐触摸到了她的手,居然奇迹般安分下来。

    “嘘,别吵!”

    她轻轻说了几个字,不仅让人偶停止了躁动,也让室内的灯光逐渐熄灭。安静的黑暗里,只剩下那些玻璃瓶中的细沙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映照在水面上,像是盛满了一缸细碎的彩色的玻璃,又像是一道斑斓的霓虹融化在了她的身上。

    半小时后,路潇洗完澡换了衣服,也把人偶从藤筐下放了出来。

    她回到房间吹干头发,打开电脑,登陆安全局内部网,调取了周恒飞的全部社会关系和生平履历。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个周恒飞是什么人。”

    周恒飞家境平凡,毕业于二十流影视学院,祖宗八代十六房远亲都是普通人。

    他年轻时靠着一张不甚出众的俊脸做着不甚出众的花瓶,根本没当过几次主角,二十八岁时,突然靠着一部综艺节目进入大众视野,不知怎么就获得了几个导演的青睐,争着让他去当主演。

    也真巧了,他那时偶然接下一部医疗剧,结果恰好赶上医疗体制改革,剧作被卫生部选为重点影视项目加以宣传,此后他又接了一部外星飞船造访地球的剧,再次赶上10万年一遇的彗星与地球擦肩而过,这部剧也稳稳占据了收视榜,然后各种社会热点事件开始追着他的作品发生,被动给他增加了作品深度和社会声望,让他牢牢住进了大众视野里。

    总的来说,就是周恒飞突然有了主角光环,大开金手指,他身边所有的人和资源都开始围着他转。

    剩下的就和魏枫所说一样,周恒飞的确是一个好人,热心公益,提携后辈,不争不抢,爱岗敬业,是父母的好儿子、伙伴的好朋友、粉丝的好榜样,完美得不成样子,就应该在他头顶打上二十顶探照灯,24小时给全人类直播做人的优秀范例。

    看着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午夜,路潇把有关信息综合成文档,保存到工作组的云端数据库里,顺便通过手机信号给魏枫定了个位,确认他正在绛城拍戏,与青城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工作结束,她张开双臂打了个哈欠,肩上的人偶差点摔下去,人偶和她情绪相通,她困得想原地卧倒,人偶也一样精神疲倦,早已搂着她的脖子睡了过去。

    路潇暗中窃喜,用羽毛一样轻柔的动作把人偶放到了椅子上,然后踮着脚尖爬上床,盖上了被子。

    可是不到半分钟,人偶就自然清醒过来,滑下椅子跑来床边,在床下砰砰乱蹦。路潇叹了口气,伸手将人偶抓上床,人偶开心地趴在另外半边枕头上,与她亲密地抵住额头。

    路潇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行吧行吧,你是小祖宗,你爱干嘛干嘛。”

    第22章 舍尔灵龟(4)青城山下饲养员……

    第二天一早,路潇睁开眼睛,立刻看见了趴在枕头上观察着她的人偶。

    人偶发现她清醒,非常开心,用力顶了一下她的脸颊。

    路潇坐直身体,先用手机给自己来了个360度环拍,确认自己的头发依然柔顺笔直,这才放下心来。

    她洗漱一番后带着人偶回到办公室,结果一开门,却发现眼前满是浓烟,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开错了门,直到听见浓烟里发出米染的声音,才终于确认自己找对了地方。

    路潇捂着鼻子走进来,一眼看见了桌子上巨大的化石和香炉:“出什么事儿了?”

    米染的灵体飘在空中,尴尬微笑:“没事没事,一点小情况而已。”

    此时林川也上楼了,到底是和米染比较熟的人,一见这情况就知道她做了什么:“米米,你又瞎召唤什么了?”

    米染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用力扇着风,想把屋子中的烟气扇出去:“我在想如果把召唤灵魂的咒语用在恐龙身上,那么能不能用生辰八字召唤出恐龙的灵魂?”

    林川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也拿了个文件夹帮忙扇风:“你疯了吗?远古时期的地月距离和地球自转周期都和当前地质年代有巨大出入,科学界也没有精确数据,所以你没办法用现代历法——不,古代历法也不行——换算出恐龙的准确出生时间!当然也排布不出它的生辰八字!”

    米染对这件事异常执着,她目光坚定地说:“所以我试图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尝试,这意味着只要我成功召唤出这只梁龙的灵魂,也就等于知道了它的八字,也就等于知道了它的精准出生时间,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反向推导出1.5亿年前的地月距离以及精确到小时的地球自转周期,这才是我的目标!”

    林川翻了个白眼,看向路潇:“她又疯了!”

    路潇看着桌子上的梁龙化石,眼里发出好奇的光:“其实我挺想看她能不能召唤出恐龙的……”

    满屋烟尘散尽,宁兮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

    米染察觉情况不对,嗖地钻回了自己沙发上的身体,坐起来和宁兮打招呼:“早啊!”

    宁兮对米染挑了下眉:“你过来一下。”

    米染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回头对林川做口型——救我!

    林川努了下嘴角,回复她——没救了,等死吧!

    路潇看着米染和宁兮消失在门后,便神秘兮兮地呼唤林川。

    “哎哎!副组和米米是很亲近吗?”

    林川点点头:“他们是师兄妹,同出于合苑。”

    “那不对呀!”路潇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我看米染的灵怎么也得三千岁往上,副组长才一千来岁,凭什么他是师兄呀?”

    “论资排辈又不是比年纪,不然你们都得叫我祖师爷。宁兮入门早倒在其次,主要是他点儿太好,赶上孟仙君的大弟子回本世访友,机缘相投,拜在了孟仙君的名下,辈分一下就上去了!现在本世六院子弟中,辈分高过他的屈指可数,你别看他才化蛟一百来年,但六院多少真龙也得叫他一声仙君。”

    路潇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孟仙君是谁啊?”

    林川简直不可思议,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反问:“你不知道昊阳帝君吗?”

    路潇当然知道昊阳帝君。昊阳帝君宫正位于青城,乃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洞天福地,据说上古时代曾有一位神仙于此登天,仙号昊阳帝君,后来这座山就成了修行者的圣地,他们在山顶兴建土木,供奉起帝君的金像,几千年来,这座宫殿和其中的修士在史书上留下了众多玄而又玄的故事,帝君宫也渐渐成了仙山的代名词,历朝历代的皇帝登基之后,都必定亲临帝君宫焚香祝祷,以此作为确认政权合法性的一种途径。

    路潇忽然想起魏枫正是昊阳帝君宫的住持推荐给宁兮的。

    “孟仙君就是昊阳帝君,也就是宁兮的师父啊!”林川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个大新闻,也许因为他早已经习惯了宁兮的身份,完全没意识到路潇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听到了宁兮是昊阳帝君的徒弟,他只当她没听懂自己为什么称呼昊阳帝君为叫孟仙君,“上陶六院的神仙都是不死之身,年岁高,人又多,没办法排辈分,否则见面一报号‘太太太太太太师叔祖好啊!’,就很容易数差辈儿,所以太师祖往上一律尊称仙号,相熟的就尊称仙君。”

    路潇静静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加入上陶六院是正确的选择,否则那个蛇精病可就成自己的长辈了。

    林川继续说:“我其实也不太了解米米,只知道她是大巫出身,差着最后一口气没能飞升,又因为道行太深,死后依旧灵魂不灭,但她毕竟没有成神,灵魂即便百年不灭千年不灭,万年也总要灭的。可是后来她认识了宁兮,宁兮就把她带入了合苑,两个人先后入门,所以宁兮成了她的师兄。宁兮肯定不能让她魂飞魄散,一直在想办法,刚好三十年前,她血缘后代中有人突发心脏病猝死,这事不该说幸运,但她可以借这幅身体改换法门,重新修行,完成羽化飞升的最后环节。不过她受不了拘束,总想出窍,很容易把肉身玩儿坏。”

    路潇:“三十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副组那时候就已经认识米米了吗?”

    “三十年前?一百年前!你以为米米为什么管宁兮叫儿子?我们不过是开玩笑随便叫叫,但她可是来真的!一百年前,宁兮面临化形大限,非常自信地想要提前渡劫,结果化蛟失败,差点被劫雷劈死在青山上,幸亏被米米撞见,替他挡住了最后几道劫雷,之后还偷偷养了他好几年呢!连宁兮这个名字都是米米取的!唉,谁能想到转眼之间两个人的辈分就颠倒了,世事无常啊!”

    路潇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米米在群里叫‘青城山下饲养员’,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等一等,关键好像不是辈份吧?路潇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她问林川:“宁兮为什么不直接让孟仙君收下米米?”

    林川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上的草木灰:“我怎么知道?名额满了?”

    路潇看着林川一本正经和她科普宁兮与米染之间母子关系,再回忆起米染看宁兮时那不断在母爱和嫌弃间无缝切换的眼神,心想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种情况,宁兮身上久久不散的忧郁感就有解释了。

    宁兮化蛟成功后立刻回青城找米染,一想到去见她就兴奋到在青江上乱爬。

    比米染本人更关心她的修行进程,一见面就盯着她不许出窍。

    会给米染的每条朋友圈点赞,一听米染叫他儿子就面色阴沉。

    所以宁兮不愿和米染拜同一个师父,难道不是因为亲师兄妹伦理上不好下手吗?

    这也太有意思了吧!

    路潇隐隐有些兴奋,肩上的人偶感知到了她的喜悦,也一样蛮有趣味地“啧”了一声。

    路潇猛地看向人偶,骇然瞪大眼睛:“它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林川啊了一声:“什么?谁说话了?”

    “咱们小祖宗,我听见它‘啧’了一声!”

    “我忙着扫地没注意,它怎么可能会说话呢,它不是个智障吗?”

    路潇把人偶拎到桌子上,与它相对而坐,满怀期待地说:“你再啧一声给我听听?”

    人偶扑过来抱住她的脸,假装自己是一副安安静静的口罩,任凭路潇怎么引导,都不肯再发出任何声音。

    路潇尝试无果,困惑地撇撇嘴,心想也许是她听错了?

    过了一会儿,米染灰溜溜地回到办公室,宁兮也把魏枫带了上来。

    宁兮拿走米染桌面上的梁龙化石,边抛接边说:“谈一谈你们查到什么了。”

    路潇这边并没有查到值得关注的信息,但米染却有了惊人的发现,这几年发生在周恒飞身边的超自然案件不仅魏枫所说的三起,而是七起。

    米染详细介绍了这七起案件的始末,包括但不限于鬼怪附身、怨灵作祟、异兽召唤,巫蛊之术、符箓咒法,然而以周恒飞的年龄和阅历,根本没有途径接触到这么多种奇门秘法,更别提掌握并使用了。

    米染总结道:“这些案件的受害人确实都和周恒飞有利益冲突,周恒飞也的确从他们的受害中获益了,但要是他能在全年无休进组拍戏的间歇抽空学会么多门法术,然后再忙里偷闲犯下这么多案子,那他干嘛不用这天赋和精力修仙呢?我觉得这些案件不可能他一个人做的。”

    路潇:“难道周恒飞有一个巫蛊粉丝团,发现谁黑他们的偶像、挡他的道,就直接□□抹杀,这追星手段也太硬核了吧?”

    宁兮用化石敲了敲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既然如此,小路潇去接触一下周恒飞,看看他是不是个普通人。”

    早会结束,几个人各自离开,林川也准备带着魏枫去吃早餐了,但魏枫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胃口。

    林川好心安慰他:“你放心吧,既然我们决定负责这件事,你就已经安全了。”

    魏枫黯然摇头:“我相信你,你们那么厉害,肯定能保护好我的人身安全,但我也知道我的心理已经出问题了,我现在脑子里会忍不住想,如果周恒飞出现意外,比方威亚断了的话,那加诸于我身上的诅咒会不会停止?可是……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凶器组办公室的气象自成一体,大多数时候都风和日丽,走出房间后,路潇才发现真实的人间正阴云密布,看上去要迎来一场风暴了。

    她去办公楼的食堂里吃了早饭,之后来到特设处的停车场,意外发现一辆车黑色越野车车门大开,里面似乎还坐着一个人,好奇地走近看了一眼,原来是米染正在驾驶位上拍着一朵白色的小野花,见她来了,米染随手把小花放在了挡风玻璃前,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路潇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惊喜地说:“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吗?”

    米染挑了她一眼:“不然呢?让你自己去城市大冒险吗?就算他有问题你也看不出来啊!”

    路潇笑说:“对啊!我都准备好偷偷钻他家天花板里搞潜伏了。”

    米染启动车辆开出大门时,路潇也把周恒飞的手机定位传输给了车载导航,导航设定好路线后,又发出了一则天气预警。

    “今日5时青城气象台发出橙色预警,超强台风‘欧珀’正以每小时4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我国西海岸移动,将于明日凌晨在绛城登陆,专家预计这将是10年来登陆我国的最强台风,请沿海居民加固好门窗,做好防灾应急工作。”

    “搞不好我们会被台风堵在绛城了。”米染嘟囔了一句。

    第23章 舍尔灵龟(5)她跑这么快怎么不去参……

    越接近绛城方向,外面的风越大,台风逐渐显现出它的威力。

    一张湿漉漉的传单突然飞来糊在了风挡玻璃上,连雨刷器都刮不走,米染腾出一只手按在车玻璃上,她的肉身被阻隔在窗外,但灵体的手掌却穿透玻璃,抓住了那张宣传单团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路潇立刻本能地看向高速摄像头,心想今晚可能要有一位交警睡不着了。

    米染斜了一眼路潇:“他一直看着我干吗?”

    “啊?”路潇低下头,这才发现怀里的人偶已经目不转睛地看了米染一路了,她赶快转过人偶的头,“没事没事!”

    米染:“你肯定有话要说,因为他还在看我。”

    路潇只能捂住了人偶的眼睛*,而后好奇地问米染:“听说你早就认识副组了?”

    “你就想问这个?”米染笑了一声,“是啊,我们相识百年了。”

    “所以他化蛟成功后回到青城就是为了找你?”

    “应该是吧!”米染回答得很自信,但随后又露出一种失望的表情,“他走的时候明明还是一条蛇,回来的时候就长出了四条腿,简直画蛇添足,我还是觉得我大儿子的蛇形比较可爱。唉,也不是说蛟不好,可我大儿子以前做蛇的时候明明超温柔的,我把他打成结他都不生气,他化蛟之后脾气突然变得好差,我想可能是因为转变物种之后,生物习性也有所改变吧!”

    路潇听她一口一个儿子地叫着宁兮,便怜悯地摇了摇头,她怀里的人偶也跟着摇了摇头。

    米染无限感慨地叹息:“真怀念当年躺在他原形上睡午觉的夏天啊!凉凉的特别舒服,可现在我都不太敢碰他,他有时候看我的眼神都好凶啊!”

    路潇友善地建议:“要不然你试试不叫他儿子呢?”

    “凭什么?我一直这么叫的!难道他还真想让我叫他师兄啊?呸!不可能的!他可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蛇!”

    路潇不得不替宁兮说句公道话:“其实你养它之前,它就已经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蛇了。”

    “他每年长一丈,我至少把他养长了十七八丈呢!现在想想都非常有成就感!”米染的眼里流露出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可是……算了,我们快到了吧?”

    路潇不好意思过分揣测两人的隐私关系,因此决定放弃这个话题,让他们自己纠结去吧。

    因为要赶档期,所以周恒飞所在的剧组没有因天气原因而停工,而是改拍内景。

    内景场地借用了绛城一座具有百年历史的豪华饭店,路潇她们混进饭店时,刚好赶上周恒飞在吊威亚。

    此时的他一身黑夜蒙面,手持双枪,要在钢丝绳的牵引下从饭店五楼平台飞落至一楼大厅,可他才纵身跳下,背后的弹簧扣却突然脱落,而他的下面就是坚硬的水泥地,这样摔下来,必定九死一生。

    现场的演员与工作人员一起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见此情况,米染暗中扬手把周恒飞推到了后面的造景挂布上,他的身体在挂布上滑行一阵得到缓冲,接着才跌落地面,免去了致命的危险。导演和摄像等一群人立刻围了上去,确认周恒飞并没有断胳膊断腿,只是扭了脚站不起来后,都长出了一口气。

    助理把他扶到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之后张开双手驱散人群:“别都挤过来,散开散开,让周哥透透气!”

    角落里的路潇用手肘撞了撞米染,悄悄耳语:“之前你做调查的时候,是不是说那些遭遇意外事故的人都得罪过周恒飞啊?”

    米染点头:“是这样的,可我现在看他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命格甚至可以说是单薄。”

    “我有个主意。”路潇这边一开口,怀里的人偶就对着空气来了个左勾拳,提前暴露了她的想法,“我现在过去揍他一顿,得罪他一下,然后我就会遭遇意外事故,没错吧?”

    米染看向可怜兮兮的周恒飞,语气有些犹豫:“他都够惨了啊!”

    路潇握了握拳:“没事,我下手很轻的!你先把他们的手机屏蔽掉,别让他们拍到我的近照,被熟人认出来我不好解释。”

    “那好吧。”

    米染趁人不备钻进了员工通道,此时饭店的工作人员都在前面看热闹,这里并没有人,她原地展开力场,饭店里的手机立刻全部失灵,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导演困惑地说:“喂喂,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路潇则拉起领子挡住自己的脸,扣上外套帽子,然后闷头穿过人群直奔周恒飞,猝不及防地把他扛到了肩上,接着撞开来不及反应的助理和导演,风一样跑出了饭店大门。

    她跑出饭店之后,目瞪口呆的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同时往外追,结果却因为人多手杂堵住了门口,最后一个人也出不来。

    “快拦住那个拿着洋娃娃的疯女人!”

    “卧槽她哪来那么大劲儿!”

    “救命啊,偷人啦!”

    ……

    听闻呼喊,饭店外的保安和工作人员当即围堵过来,但这十几个人怎么拦得住路潇?只见她灵活走位,辗转腾挪,穿过重重封锁,扛着高呼救命的周恒飞翻过马路中心栅栏,目标明确地跑到了的街对面垃圾站前。

    片场看热闹的群众本来就不少,喧嚣声更吸引了楼上房客的注意,此时每间客房窗后都人头攒动,楼上楼下所有人都注目着路潇,被甩出几十米的保安也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

    路潇忽然把周恒飞高举到了垃圾桶上方,周恒飞的身体挣扎得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楼内的观众与赶来的保安看到这一幕,纷纷尖叫着让她住手。

    路潇看了看垃圾桶里面,本市垃圾分类做得不错,垃圾桶内挺规矩的,于是她轻拿轻放地把周恒飞送进了装满快递纸盒的可回收垃圾桶里。

    饭店楼内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感叹声和嫌弃声。

    眼看着保安已经追到眼前,路潇掉头就跑,两边距离越拉越远。

    她刺溜钻进了一条胡同,蹬着墙翻上了三层民宅的房顶,偷偷探头向下张望。

    稍后,保安们大喘着气追上来,站在胡同中央四下搜索。

    “那个疯女人怎么跑得这么快?她去哪儿了?”

    “没看见!一阵风似的就没影了!”

    “她跑这么快怎么不去参加奥运会!”

    保安们原地吐了一会槽,自嘲反正追不上她,干脆退回了饭店里。

    路潇目视他们走远,对人偶说:“咱俩肯定能上今晚的绛城新闻!”

    她跳下房顶,溜溜哒哒走向饭店隔街的停车场,准备去约定地点和米染汇合。

    来到马路中央的时候,地下突然伸出一双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脚踝,滴水成冰的寒意刹那间穿透肌肤与骨骼,寸寸向上蔓延。

    路潇低头看了一眼。

    脚下不知何时踩中了一滩浅浅的水,水色又黑又浓稠,如同沥青,两只惨白膨胀的手从水下伸出,铁铐般桎梏住了她。

    路潇失声笑了下,她还是头一回在马路上遇见水鬼——这算什么?异地就业?

    此时人行道对侧仍然还是绿灯,距离变向还有13秒的时间,但右边等待车流中却有一辆小货车突然失控,摁着喇叭加速撞了过来,司机无法刹车,只能大声吼着叫她闪开。

    路潇腾出手握了下右腕上的珠串,像拔萝卜一样把水鬼从地下拔了出来,水鬼离地的同时,司机也拿回了车辆控制权,小货车猛打方向盘和路潇擦肩而过,一阵急刹声后,车辆横停于道路中央,周边车流随之堵塞。

    路潇对惊魂甫定的小货车司机摆摆手:“我没事儿,你走吧!”

    她把水鬼一路拽到了米染的面前。

    水鬼周身渗出黑色的液体,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很快积聚成泥潭,并逐渐向周边渗透——既然这里不是它死去的水域,它就要把自己的水域带到这里来。

    “别怕,都结束了。”路潇手上用力,蓝色的符文链条裂开水鬼,令它即刻消散了。

    路潇:“不管谁在维护周恒飞,这人的动作真快,马上就找到我了。”

    米染:“也好,至少我们能确认这件事绝对和周恒飞有关。”

    周恒飞只不过扭伤脚踝而已,伤得不重,待众人把他从垃圾桶里拯救出来,带到医院VIP病房涂了些碘酒,又洗洗涮涮一番后,立刻就去警察局报案了。

    因为有米染的干扰,事发当时现场人员根本打不开手机,更不要说拍下照片了,而饭店监控偏又在那几分钟变成了干扰线,一点儿现场画面都没记录到,所以警方只能根据周恒飞的记忆画出了路潇的模拟画像。

    还真别说,警方绘像专家确实有水平,把路潇的体貌特征画得活灵活现,甚至连她手里的玩偶都画得有模有样。

    这张模拟画像传入系统二十分钟后,嫌疑人就自己走进了绛城警察局。

    路潇两个人亮明身份,然后淡定地坐在警局二楼的局长办公室里,亲眼确认了警察从系统中删除周恒飞的报警记录和自己的模拟画像。

    等待警察去请周恒飞过来的间歇,米染和局长谈起了与周恒飞有关的几起意外死亡案,路潇则拿出手机,往工作群里发了三条信息。

    【周恒飞在片场出现意外,威亚断了,米米救了他。】

    【我去试探了他一下,结果路上被一个水鬼拖脚。】

    【这件事肯定和周恒飞有关。】

    路潇发完信息,周恒飞还是没有过来,米染和局长的聊天内容她也不太插得进话,于是又顺手打开挂着+999的班级群扫了一眼,同学们争相吐槽着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甚至还聊到了她。

    【听说潇潇去青城实习了,哪个公司呀?】

    【好像是政府部门吧,辅导员说她在青城会展中心做会展策划。】

    【挺安分的工作,不错啊!】

    路潇锁上手机屏,看了眼正在删除她案底的警察,真好,这就是她安分的工作。

    她前倾拍了拍警察的肩膀:“再帮我个忙,半小时前绛城大饭店右边十字路口,银色单排厢式货车,有一个闯红灯的违章记录,请给司机消一下,那违章跟他没关系。”

    警察看了眼办公桌后的局长,得到首肯,答说:“我通知交警队处理一下。”

    路潇点头:“辛苦你了。”

    此时局长办公室的门扉被人敲响一声,局长以为是去请周恒飞的警察回来了,便说了一声请进,可是门外的人却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而是又咚咚敲了两下门,挨近门扉的一个警察准备开门看看,他的手刚刚握住门把手,零落的敲门声忽然暴躁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忽如疾风骤雨敲打芭蕉叶,打得门都晃动起来。

    警察吓得缩回手,抬头看向门楣上方的透气窗,只见一只只巴掌大的蝗虫飞扑到玻璃上,把自己炸成了一滩绿泥,不多时那窗子就被密密麻麻的蝗虫和虫尸糊满了。

    局长桌面的电话跟着响了起来,他刚接起电话,走廊里的内部广播也传出一则紧张的播报。

    “全体警员注意!全体警员注意!通风管道内发现大量大型蝗虫,蝗虫有攻击倾向!所有人立刻进入室内,关好门窗,封死通风管道!重复一遍——”

    路潇看了米染一眼,然后在其他人的惶恐声中打开了窗户,徒手从外墙爬到了楼顶。

    她径直找到天台上的通风管道入口,果然看到风口盖子下构筑着一只巨大的虫巢。

    这东西的体型和数量一看就不科学,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甚至和他们所知的种种妖怪精灵也不在一路上,简直是科幻片里才有的东西!

    路潇对着虫巢拍下一张照片,发回了工作组,然后转头看向了楼顶的加压水箱。

    第24章 舍尔灵龟(6)众望所归的傀儡……

    青城安全局特设处,林川和魏枫相对而坐,各自玩着手机。

    林川在打游戏,魏枫在看一部恐怖片,手机里不时还发出虫鸣和尖叫。

    稍后林川退出游戏,才发现路潇往群里发了几条信息,逐一看过去,从威亚事故看到变异蝗虫,不禁微微皱眉——魏枫刚才是不是说过想要周恒飞出威亚事故来着?

    林川这样想着,起身走向魏枫,拿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部最近很火科幻连续剧,画面里,主角一行人正被拳头大的蝗虫追得四处乱飚,其中一个炮灰跑得慢了些,落到了队伍后面,于是蝗虫一拥而上,转瞬把他咬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人泥。

    连续剧里的蝗虫与路潇所拍摄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林川用自己的手机拍下电影画面,同样发回群里。

    【刚才魏枫提了嘴周恒飞可能出威亚事故,现在他又在看这个】

    然后他皱着眉头看向魏枫:“朋友,你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林川的信息发出去半分钟后,宁兮突然推门而入,他给魏枫看了手机上的聊天记录。

    魏枫一见这情况,自己也吓得要死:“难道这些事其实是我脑子想出发生的?问题出在我身上而不是周哥身上,那我怎么办?我要不要打镇定剂?”

    林川不以为意:“冷静点,你那轻飘飘的八字能拆个威压、弄出几只蝗虫出来就算幸运巅峰了,你觉得你的命格能和崇蛩那个体型的生物产生因果关系吗?”

    两个人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面。

    魏枫因为和周恒飞竞争同一个角色,被崇蛩追着打出八条街,其他与周恒飞有竞争关系的同行们,也都一样花样翻新地失去了生命。

    而魏枫随便幻想了下周恒飞死掉的场景,周恒飞还真的屡遭意外,先掉下威亚,接着又被科幻片里的虫子围着咬。

    仿佛周恒飞身负主角光环,可以无差别攻击一切和他有利益冲突的人,而魏枫则有个定向伤害周恒飞的限定技能,虽然作用对象仅限一人,但妙就妙在棋逢敌手,刚好克住周恒飞。

    “我大概猜到怎么一回事了。”宁兮突然靠近魏枫,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果然没错。”

    他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离开了办公室,魏枫也迷茫地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可是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不多时,宁兮从自己的房间带来了一支鹿角型的白色蜡烛,放在办公室的桌面上,然后打了个响指,东南两侧的窗帘系带自动脱落,巨幅红绸扬扬坠下,遮住了射入办公室的每一缕光线,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宁兮用两根手指捏住烛芯,轻轻一捻,冷白的烛火袅袅幽浮。

    但是这冷河一般的光明却照不亮任何实际物品,甚至照不出六面墙壁,身入此光芒,如同暗夜仰观银河,眼前只有一片无法分辨出距离和方位的黑暗,而在这近乎无限的虚无之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三个灵魂的投影。

    第一个灵魂是一只银光熠熠的蛟龙,长逾千丈的身体堆叠盘卧着,生有巨角的头颅则枕在堆垒的身躯之巅,巍然独立,高可摩天,但却独独把一条纤细的尾巴尖从庞然的躯体下伸了出来,环抱着小小的鹿角蜡烛,仿佛随便动一动,就能扑灭那冷淡的光辉。

    第二个灵魂说不清是什么,只能看出蛟龙的投影后叠加着另一种更加恢弘的东西,它向四面八方延绵不绝,上不可窥其顶,左右不可窥其边界,虽一斑亦不得见,根本无从判断其全貌。

    在这两只庞然巨物的衬托下,烛光旁那第三个人类的灵魂就显得太过微小了,正如沙粒之于高山,雨滴之于大海,简直放不到同一个比例尺的画面里面去,但就在这微小的人影当中,竟然还能看见一只手指长的白色小龟游来游去,瞧那副安然自在的样子,好像把这个人的灵魂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魏枫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他现在能摸到自己的脸和躯体,但却看不见自己的手脚,于是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人影应该就是他自己,此时此刻屋子里一共有三个人,那么那只恐怖的蛟龙、以及蛟龙背后庞大至看不清全貌的怪物,那……不就是他身边的这两个人了吗?

    虽然他心底早有猜测这几个人不太可能是纯粹的人,但仍无法冲淡亲眼目睹时的震惊,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灵魂的光芒也变得暗淡。魏枫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怕!要振作!不管这两个家伙什么来历,总归是拿着国家薪资的公务员,而他可是一名光荣的纳税人呢!

    但他还没做好完备的心理建设,便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直接顺着这力道坐到了地上。

    那只手重新把他拎了起来,发出宁兮的声音:“别怕,这支蜡烛可以照出人的灵魂,那只是你灵魂的投影而已。”

    “我我我没害怕……”魏枫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明明吓得直咬舌头。

    宁兮继续说:“看到那只白色的小乌龟了吗?它现在就寄生于你的灵魂中,蚕食着你的魂魄,你和周恒飞遭遇的一切,都源于它的存在。”

    “那那那你快把它拿出去……”

    “别担心,这个小东西暂时弄不死你,我们还要去找周恒飞确认一下他体内是不是也有这种东西。”

    宁兮熄灭了烛火,灵魂影像消失,办公室内又恢复成一片黑暗。

    魏枫知道自己的灵魂里养了一只小乌龟,立刻浑身不舒服起来,仿佛真有什么在血管里游动似得,他死死抱着自己的手臂,试图靠绷紧身体限制血管里的小乌龟移动。

    “我体内的小王八是哪儿来的?我可从来没碰过这种东西!”

    宁兮重新拉开厚重的窗帘,用飘带系好,不紧不慢地解释:“其实昨天初见我就闻到你身上有种熟悉的香味,但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在哪儿闻过,直到发现你们两个命运相连,我才想起原来那是伴运龟的味道。”

    魏枫呆呆地问:“搬运什么?”

    “伴运龟,一种汒汌世界的本土生物,我小时候长大的山上,正好有一条连接娑婆世界和汒汌世界的天然通道,我经常跑去那边吃伴运龟,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被师兄给撞到,他就把通道给拆了,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我几乎忘记汒汌世界这回事了。”

    汒汌世界只有一片汪洋,那里的生物都生活在海洋中。

    伴运龟是汒汌世界的特产,这些小家伙只有一根手指长,以水草为食,没有爪牙和毒性,毫无自保之力,它们之所以能够长久地生存繁衍,全倚仗着一种特殊的伴运能力。

    伴运龟每窝会产出七枚蛋,其中六枚是白色的蛋,还有一枚蓝色的蛋,这些蛋全部孵化成功之后,就会变成六只白色的龟和一只蓝色的龟。

    白龟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安全的山洞中,而蓝龟则负责外出给大家觅食。

    之所以会生出这样反常识的习性,是因为这七只龟运道相连,简而言之,就是白龟可以用自己的愿力左右蓝龟的命运——白龟希望蓝龟平安,蓝龟便很可能躲开天敌的追杀,逢凶化吉;白龟希望蓝龟找到它们喜欢吃的水草,蓝龟就很容易觅食成功,满载而归。

    但即便伴运龟的本领如此神奇,可六只小小的乌龟又能有多大愿力呢?何况汒汌世界并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无边汪洋里还孕育着更多更诡异、更凶险甚至更聪明的生物,所以伴运龟亿万年来依旧处于食物链底层,宁兮当年吃掉的伴运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不过这些掠食者都知道一条不可违背的规则,就是可以吃伴运龟,但绝对不能碰伴运龟的蛋!

    谁吃下伴运龟的蛋,伴运龟就会在他体内生长,吃下白色的蛋倒还好,最多被蚕食掉一点灵魂,如果不从事修仙这种对灵魂完整性有高度要求的职业,甚至可以放任不管;但如果吃下了蓝色的蛋,除灵魂受损之外,掠食者还将继承蓝龟的伴运能力,继续被那六只白龟左右命运,可是小乌龟的脑子里能想什么好事情呢?比如说一条鱼吃掉了蓝蛋后,很可能就被迫代替蓝龟工作,成为喂养白龟的异类奴隶。

    宁兮对魏枫说:“你体内有一只白龟,那么周恒飞体内很可能有一只蓝龟,所以你希望他出意外,他就会出意外。除你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吃下了另外五颗白蛋,他们希望周恒飞的竞争对手死去,所以所有对周恒飞不利的人——也包括你,就会被饿死鬼、水鬼甚至崇蛩追杀。”

    虽然宁兮说得十分笃定,但林川却对此表示出了异议。

    “如果另外五个人单凭愿力就能召唤来异界的崇蛩,那他们的命格肯定万中无一,生活里也必定是位高权重、叱咤风云的人物,这样的人会过分关注一个娱乐圈的明星吗?”

    宁兮坚持自己的想法:“你已经亲眼看见伴运龟了,你不能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至于为什么那五个人命格这么强,等找到他们本人自然就会有答案,而且我觉得伴运龟的蛋很可能是周恒飞主动喂给魏枫的,毕竟他曾经是周恒飞的粉丝,也确实去周恒飞家里吃过饭。”

    林川:“那还等什么?去看看这个周恒飞到底什么来历!”

    绛城警察局里大水弥漫,每层楼每间房间里都是水。

    地上汪着水,墙上流着水,可怕的是水里还泡着一层巨型蝗虫的尸体,有些蝗虫还没有死透,偶尔蹬蹬腿或者跳两下,但已经无法发动攻击了。

    警察们用扫帚和铲雪锹把积水与蝗虫从楼梯上推下去,水花时不时会浇中下层某个人的头,于是便换来几声咒骂,而警局地下室作为建筑最低点,此刻已经蓄满脏水,水里泡着碾压成泥的虫子和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各种杂物,以及成团的霉菌,简直到了看一眼就能皮肤感染的地步,但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发动抽水机,硬着头皮继续干。

    路潇看见这糟糕的画面,着实有点不好意思,但其实局长和警察们没有怪她,毕竟她在产生人员伤亡前果断结束了灾难,更重要的是没有让蝗虫离开警察局,否则后续处理就不只扫扫水这么容易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赶快从这个灾难现场跑走了。

    第25章 舍尔灵龟(7)如同从未存在过这个人……

    周恒飞被路潇两人带到了绛城安全局,坐在休息室里等着宁兮他们过来。

    他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的奇特之处,只知道自己被神秘蝗虫攻击后还没搞清状况,就被警察推给了那个把他扔进垃圾桶的怪女人,女人一手抱着个娃娃,一手攥着只蝗虫,开口自称安全局特设处主管,看上去有种精神病院在逃公主的美。

    最诡异的是女人的娃娃会自己动。

    此时此刻,休息室的桌面上,那个精致的人偶正抱着一个比它矮不了多少的竹篾笼,笼子里关着一只拳头大的翠绿色蝗虫,与人偶相比,这只蝗虫也算得上一只小巨兽了,蝗虫的翅膀非常有力,扑腾得笼子不住向上跳,人偶被带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一着不慎,竹篾笼滚到了地下,人偶马上跟着滑了下去,笼子在地上又滚又蹦,人偶便跟在后面连跑带追,玩儿得不亦乐乎。

    眼看着人偶即将把蝗虫推出休息室时,路潇嘬嘬嘬了几下,人偶就乖巧地把竹篾笼滚了回来。

    这位小祖宗和路潇相处两天之后,已经有了点安全感,不必24小时趴在她的头顶了,只不过时常回头会看她一眼,好像怕她偷偷跑了似得。

    两个小时之后,宁兮和林川把魏枫带来了绛城。

    宁兮简单和路潇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放下休息室的百叶窗,在房间中点燃了蜡烛。

    室内除了宁兮、林川和魏枫的灵魂外,又多了另外四个投影。

    米染本来就经常以灵体的形态乱飘,所以辨认起来毫无难度。

    路潇的命格过分强硬,她的灵魂虽然是人类之姿,却异常耀眼。

    此外还有一只白色的灵。

    这只灵体态修长,身着一件分辨不出朝代的素色宽袍,也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只裸着皓白的手与足,散着长至膝下的黑发,孑然一身站在那里,面无喜悲,眼神淡漠而疏离,流露出万古寒潭般的空灵。

    路潇心头一震,感觉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裤腿,正一点点往上爬。

    她脑子里闪过了小熊吹唢呐的形象,又闪过这只灵清冷的形象,再闪过了人偶抱着竹篾笼满地跑的形象,然后又再闪过这只灵清冷的形象,之后再闪过人偶抓着她裤腿往上爬的形象,大脑CPU瞬间超载,简直没办法处理这种诡异的违和感!

    但人偶才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直接熟练地爬到她肩膀上坐下,双手亲切地环住她的脖子,两条悬空的腿前后摇摆,一下下踢中她的肩胛骨,自在的不得了。

    而在这几个一眼能认出归属的灵魂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不太普通、甚至可以说太不普通的人类灵魂。

    那必然就是周恒飞的灵魂了。

    这具黯淡的灵魂中装满了密密麻麻蓝色乌龟,甚至一时难以数清究竟有多少只,数量庞大的蓝龟夜以继日地蚕食着周恒飞的灵魂,早已使之千疮百孔,犹如一根被白蚁蛀空的树干,又像是一具长满了蝇蛆的尸体。

    路潇看见这幅场景,当即恶心得反胃,立刻抬手捏住了自己的嘴,并侧头挪开了视线,就算她曾经亲手用麻袋套僵尸、探望背后长出双手的病人的时候,都不曾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

    宁兮熄灭烛火,复原了房间,众人悚然望向周恒飞。

    可周恒飞却依然神情镇定,一如刚刚进门时那样礼貌而周全,事实上,无论是面对把自己扔进垃圾桶的神经病,还是面对突然降临蝗灾,又或者是面对一只寄附了凶灵的玩偶的时候,他都显得太过平静了,甚至没有失控尖叫过一次。

    “那是我的灵魂吗?”他的脸上不见恐惧,仅仅是迷茫,“我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凶器组的人互相对了对眼神,纷纷摇头。

    周恒飞已经没救了,他的灵魂损伤太重,除去全部乌龟后必然当场溃散,而且他现在这种状态,其实也谈不上活着。

    他体内蕴藏着成百上千的蓝龟,背后就必然有六倍于其总数的白龟,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万中无一的命格,有的只是万千人的期许。

    这个巨大的群体支配着周恒飞的人生。

    他们认为周恒飞应该拿到最优越的资源,所以他就获得了各大公司的青睐;他们认为他应该演技卓绝,所以他就获得了影帝大满贯;他们认为他应该品行高尚,所以他慷慨从事公益;他们认为他应该是天之骄子,所以他赢下了每一次投资;他们认为他应该青春永驻,所以他长了一张不会衰老的脸;他们认为他应该完美无缺,所以他完美无缺……

    哪怕当年真是他亲自给魏枫喂了白龟的蛋,现在也绝对忘记了了,因为一个完美的偶像不可以贪婪。

    周恒飞彻彻底底活在了别人的眼中,活成了大众艳羡的模样,他是闪光灯下最优秀的人,也是一个众望所归的傀儡,一具承载别人心愿的躯壳,那些虚妄的荣誉、经历、性格、记忆粉饰着他已经死去多时的灵魂,像是装点尸体的花。

    米染看了一眼周恒飞,然后招呼魏枫:“你跟我来,我帮你处理掉伴运龟。”

    魏枫刚才目睹了周恒飞灵魂内的异状,早吓得面色苍白,如今听闻米染叫他,立刻追着她逃走了,他无法容忍那可怕的乌龟在他体内多滞留一分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困扰。”周恒飞说。

    宁兮对路潇解释伴运龟的来历时,他也听到了个中原委,所以魏枫离开办公室后,他立刻诚恳地致歉,好像一个不知恐惧的AI,无需思考,便能够用最理智最正确的姿态面对这件事。

    宁兮怜悯地看着他:“你还记得自己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吗?”

    “大概是上个月新闻报道绛城小学配餐公司偷工减料,让孩子们食用过期面粉吧,我出钱给家长们请了律师。”

    宁兮再问:“那你还记得上次为自己的事情生气,是什么时候吗?”

    这一次周恒飞思考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片刻的静默过后,他主动问:“所以那些人都是因我而死的吗?”

    宁兮谨慎地回复:“我判断你和他们死亡之间存在因果联系。”

    “那你们准备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我能做什么?”

    “我无法找出所有寄生白龟的人,但解决掉你体内的蓝龟后,那些白龟会立刻失去效力,所以我决定这样做,但……那意味着你也会死。”

    周恒飞低着头,似乎在思考这时候应该表现出什么情绪,最后却只叹了口气。

    “那我能先回家处理一些私人问题吗?”

    “可以。”宁兮并不担心他会逃走,他的灵魂如此贫瘠,自私对他来说都算一种奢侈的情感。

    一道红河将绛城分作南北两部分,沿岸分布着城市最繁荣的商业区,周恒飞的家闹中取静,乃是位于河畔的一间别墅,别墅装潢典雅大气,内部涂装以蓝灰色调为主,材料多用冷硬的大理石与金属,看起来如同过分严肃的办公场所*。

    他心思周到,先借口台风登陆把管家和保姆疏散出别墅,而后才把宁兮几人带了回来。

    进入家门,他依旧坦然得像是要出门旅行一样,有条不紊地把私人物品整理妥帖,用定时邮件交代清楚未完成的事项,之后开始坐下来写遗嘱,妄图将自己的死亡掩饰成出离红尘的隐居,贴心地给粉丝们留下一些安慰。

    路潇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她从客厅的人丛里离开,去到玄关的山水造景边自己一个人呆着,怀中的人偶感知到了她低落的情绪,努力在她的臂弯里转了一个身,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侧头倚靠着她的心口,也许还若有似无地唉了一声。

    她低头看着人偶,脑海中浮现出来烛光下的灵——如果冼云泽恢复神智之后还记得现在这些事,说不定会杀掉她灭口。

    米染发现路潇一个人在角落里发呆,猜到她在想什么,于是走过来安慰:“你其实不必把他当成人,他已经没有灵魂了,那具身体只是在运行一个没有情绪的程序而已。”

    路潇苦笑一声:“我知道的,可是他……还会说话啊……”

    “你打一下手机,AI也可以说疼,因为给出像人一样的回答很简单,只需要知道正确的答案就可以了,而正确偏偏是最容易的逻辑,但真正构成我们的还有不正确。”米染回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周恒飞,摇了摇头,“只要他现在敢为自己逃一次,宁兮都会试试救他。”

    路潇勉强笑了笑。

    米染忽然盯住了户外被铁板钉死的采光窗上,皱了下眉,接着伸手比划了一下房间的结构。

    “从外面的采光窗看,这下面应该有个地下室来着,我怎么没看见地下室的入口?”

    路潇也觉得奇怪,她往疑似地下室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跳起来着力一跺,这一跳力胜千钧,震得整座别墅都颤了颤,脚下的余波更证明了米染的猜测,这层地板下的确还有一片更大的空间。

    客厅里的几个人循声走过来,问她在做什么,她就给他们指了指外面的采光窗。

    “米米说别墅里应该有一间地下室。”

    然而周恒飞却一脸茫然,讶然发问:“我家里什么时候有了个地下室?”

    这间地下室内一定有着不该存在的东西,代表了罪恶和肮脏,所以完美无瑕的周恒飞才会选择遗忘它。

    路潇很快找到了被封闭的地下室入口,她敲了敲玄关侧面的巨幅油画,示意后面是空的。

    林川挽袖子上前,摘下挂画,徒手拆掉画后的单层砖墙,果然看见了一道延伸至地下的走廊。

    他打头,其余几人跟在后面,连着周恒飞一起,所有人都进入了这间不知隐藏了多少年的地下室。

    地下室未曾装修,四面都是单调的水泥墙,偌大的空间内空无一物,只有最深处的一间小房间里布置着一张矮桌和一把椅子,桌面上放着几个笔记本。

    宁兮打开最上方的一个本子,随便翻了翻,惊讶地发现这上面竟然记载着被周恒飞喂食过白色龟蛋的人名,笔记本一共有40页,每一页上有6个名字,魏枫的名字赫然罗列其中,前面几页还有8个名字被红笔划掉了。

    他把笔记本递给林川,后者立刻把本子拿给了在别墅外车中等候的安全局接洽人。

    宁兮随后又打开一个笔记本,一张信纸从笔记本末页夹层里掉落下来。

    【周先生您好:

    我上月看了您主演的《危险情缘》,很欣赏您的演技,最近外界传闻您吸食过违禁品,导致您的几部电影临场下线,这不仅给您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也是我们这些影迷的损失。

    听说您为此特意前往境外寻访过巫蛊之术,以期逆转时运,结果无济于事。

    不过我倒可以给您一些有用的建议。

    与信同至的七枚蛋有着神奇的效果,你自己吃下蓝色的蛋,再将剩下的六颗白蛋送给至亲挚友食用,他们便能帮您解决眼下的困境,也可保您今后万事如意。

    专此祝好。

    您的影迷】

    笔记本内没有收纳信封,所以无从判断这封信的寄出地址,不过能够确定的是,这封信就是一切的开始了。

    周恒飞不仅用掉了那七枚蛋,后续还找来了更多的伴运龟蛋,而他也最终因此迷失,甚至忘记正是自己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他们看完这封信后,林川也带着笔记本回来了。

    那八个被划掉的人都是周恒飞的亲友,包括他的阿姨、叔叔、表哥、同学等,八人均已死亡,死因是刹车故障导致的集体车祸,因为死亡方式并不灵异,所以最初未被纳入到统计范围内。

    这倒不难理解。

    有时候,亲朋挚友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存在——他们在你人生低谷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地鼓励你、帮助你,但如果你飞得比他们高太多,他们又会忍不住心生妒意,开始诋毁你、憎恶你,若他们的嫉妒还能实体化作用到你身上,那对你来说无异于末日降临了。所以周恒飞在度过最初的难关后,第一时间就淘汰了这些亲朋挚友。

    然后他把白龟的寄生目标转移到了粉丝身上,与血亲相比,粉丝的感情显然更加纯粹,他们喜欢他的时候,不遗余力地推举他站上世界巅峰,对他没有感觉了,也只会头也不回地离去,其中或有心生恨意者,可是有这么多粉丝的愿力加持,那点恨意只会变成他自己的催命符,比如魏枫。

    笔记本的内容和周恒飞的人格设定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他的表情变得怪异而僵硬,手足无措地拧动着身体,摆出难以理解的动作,因为找不到面对事实的方法,所以他像是崩溃的程序一样直接坏掉了。

    可愿力很快开始修正这些矛盾,于是地下室开始消失。

    这间地下室好像被猛烈摇晃过的可乐瓶一样冒出许多泡泡,泡泡有着实心水泥一样的质地,能够和墙壁完美融为了一体,所过之处,管道、门框、杂物都被包裹进了去,很快这座地下室和地下室里的人就都要变成一堆水泥了。

    宁兮立刻抬起右手指向周恒飞,一条蛇形骨质长鞭从他的袖子里滑出来,鞭梢缠着食指蜿蜒游移,忽而如蛇狩猎一般弹出,笔直洞穿了周恒飞的心脏。

    周恒飞脸上怪异的表情随即消失了,他似解脱般舒了口气,砰然跪倒,彻底没有了气息。

    不断挤压而来的水泥泡泡也即刻停止了膨胀。

    第26章 舍尔灵龟(8)原来还能这么用……

    路潇最后看了一眼地下室中的尸体,然后追随宁兮走出了别墅。

    超强台风将至,天空灰得发黑,带着海洋气息的强风卷起灰尘与树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对面楼顶的巨幅广告牌被狂风吹得隆隆震响,如同给台风加油助威的鼓点。

    接洽人裹着风衣缩在车前,对刚走出别墅的宁兮说:“结束了?”

    “没有,我们还要找出送给周恒飞伴运龟的人,他肯定知道一个通往汒汌世界的通道,不封死这条通道,以后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这可不好办啊!”

    “你有办法?”

    “我没有。”

    接洽人从车前挪开,对其他几辆车摆摆手,等候多时的特工们便陆续下车走进了别墅,前去为他们的工作收尾,接洽人自己也将要走进别墅前忽然回头,叫住了正要上车的几个人。

    “安全局刚才监测到一条异常视频,你们应该看一下。”

    路潇坐进车里,第一时间登陆安全局内部网,界面上果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这是一条台风爱好者利用远洋钻井平台上的固定摄像机拍摄的视频,拍摄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台风里隐约能看见一个参天的影子。

    此时对面楼顶的巨幅广告牌突然被狂风吹翻,带着隆隆巨响掉进了河中,现在距离台风登陆还有半天时间,但台风等级仍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提升,一次次超出气象台的预计,如不加以制止,台风里那个鬼东西就真要出来见人了。

    宁兮简直要烦死了:“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又给我添乱,千万别叫我逮住他。”

    林川看了半天,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东西怎么那么像游戏《星际之门》里的Boss?”

    除他之外,车里没谁热衷于网络游戏,于是他不得不解释得再清楚些。

    “这是一款最近很火的游戏,游戏背景设在开普勒33C殖民地,每周三晚8点,海上就会刷出这么一个台风,把BOSS带到主城来,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随后他自己发现了答案,“哦,还是伴运龟!”

    宁兮皱起眉头抱怨:“我真无法理解你们现代人类的游戏为什么会这么暴力,天灾人祸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路潇顿时尴尬住,她心想代沟真是个要命的东西,有些人看着年纪不大,实际上已经是一千多岁的老东西了,虽然潜伏进了现代社会里,但根本理解不了现代文化,当她暗中腹诽的时候,车内某个真正的老东西却已经应激了。

    林川从后排座位扑向宁兮,两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你敢举报我玩的游戏试试?”

    米染和路潇往旁边躲了躲,完全不想参与两个老东西的战斗。

    米染反复拉着进度条观看视频:“如果台风真的是伴运龟的杰作,背后的人数肯定少不了,怎么也要几千上万人,周恒飞的粉丝弄个崇蛩出来吃人我都可以理解,起码目标清晰,对象明确,但这几千人花了好几天时间、一心一意想把游戏里的台风搬到现实中有什么意义?”

    “我倒有一个想法。”路潇说出自己的猜测,“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上过学吗?”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都没接受过现代人类的通识教育。

    “如果我们要找的是一大群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整天期待大新闻、喜欢玩游戏、想象力丰富,做梦都想亲眼看看游戏中怪物的人,那直接去学校就行了啊!尤其是寄宿制学校,学生们每天都集中用餐,很方便投放龟蛋,再加上他们作息时间一致,生活单调,只要群体中有一个人相信自己看见了台风里的怪兽,这种思想就很容易被当成趣事传播开,当第二个、第三个人也开始相信台风里有怪兽,怪兽就会变得越来越真实,从而说服更多的人相信,这种正反馈只要循环几次,那么很快,整个学校几千人就都会相信台风里有怪兽了。”

    既然无从着手,不如就按照路潇说的试试。

    宁兮叫接洽人拿来绛城学校名册,圈出其中有食堂的学校,然后四个人各自带一些帮手,分别去各个学校搜索伴运龟的痕迹。

    路潇负责绛城的东南区域,这里一共有三所符合条件的学校。

    其中的绛城实验中学位于海边,素来以成绩优异、管理严格著称,是州内有名的升学标杆,它同样也是绛城规模最大的寄宿制初中,学生总数3000余人,因此路潇首先来到了这所学校。

    她提前让安全局特工买了20副VR眼镜,然后一伙人冒充教育部巡视员,以台风应急巡查为名见到了校长,校长跟一众领导还很重视地带她参观了防风布置。

    路潇甚至像模像样地找了找茬:“你们学校的教学楼有年代了啊,这些大幅落地窗很不安全,台风来了为什么没让学生回家呢?”

    “我们的教学楼是一栋有百年历史的老建筑,确实旧了些,但我们的宿舍区刚刚建成两年,不仅能抗八级地震,还安装了钢质卷帘门和防护栏,修建了地下防空设施,绝对安全可靠,今晚台风登陆时学生们都会在宿舍区休息。我们学校有很多来自沿海农村的学生,他们家里的房屋质量远远比不上学校,所以出于学生的安全考虑,我们并没有给他们放假。”

    “原来如此,你考虑得很周到,辛苦你了。”路潇随口应付几句,接着说出了自己的主题,“我们想找几个学生测试一下新的教具,你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虽然校长觉得她这个时候提这种要求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伙人证件齐全,身份可查,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便允许他们随机挑选20名不同班级的学生到礼堂集合。

    这20人到齐之后,路潇把VR眼镜发给学生,挑了个内置游戏让他们玩到一定分数才能停止,确认学生的眼睛被完全罩住后,特工找理由把留场的辅导老师支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老师离开后,路潇悄悄放下了礼堂的窗帘,然后拉开了身前的单肩包,人偶此时正安静地藏在她的包里,手里还把玩着一支宁兮分给她的蜡烛。路潇竖起食指对人偶嘘了一声,然后揪下一小块蜡烛捏在手心里,用打火机点燃,烛火亮起的一瞬,她看见学生们被照出的灵魂内都游动着几只伴运龟,有几只是蓝色的,但绝大多数都是白色的,分布均匀,而且数量不多,不至于毁掉灵魂。

    如果全校都是这种情况,那意味着学生与学生之间都互为蓝白,没有人特别迷失自我,也没有人过度影响他人,但当这些人一起思考同一件事时,却能达成三千倍的愿力。

    只看了一眼,她就立刻握紧拳头攥灭了烛火。

    拿出手机发信息回工作群:找到了,绛城实验中学。

    稍后,辅导老师跟路潇确认测试结束,便让学生们回了教学楼,路潇也跟在老师和学生后面一起离开,路上清晰地听见了学生们兴奋的讨论声。

    “百年难见的超强台风哦!可以把汽车吹上天!”

    “听说台风眼的中央是完全静止的,好想看看啊。”

    “要是有《星际之门》里那种BOSS绝对超酷!”

    “哇!那以后都不用上课了!”

    路潇无可奈何地望着这群丁点大的小孩,突然觉得自己小时候可真太老实了,她小学二年级时被老东西从学校偷出去堆雪人,老师发现后罚她打扫全校操场,一直扫到晚上六点才回家,她都没想过召唤妖魔鬼怪吓唬老师,哪怕她真的能做到。

    就是当天晚上有四个人贩子让一个8岁小孩揍到怀疑人生,逃进警察局自首了。

    走着走着,路潇身前的背包忽然动了动,原来是人偶从里面拉开拉链,好奇地探出头观望,路潇瞄了眼前面的老师和学生们,确认无人在意,便伸手揉了揉人偶的头发,接着用手掌遮住了露出背包的玩偶。

    “嘘!安静点,小怪物,别吓到小朋友。”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手指被虫子叮了一下,低头就看见人偶咬住了她的小手指,还仰着脸瞪着她,显然是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

    路潇失笑:“你能听懂我说什么了?”

    人偶推开她的手,生气地扭开头。

    “好啦好啦!你也是小朋友,不是小怪物,我刚才说错话了。”路潇立刻道歉,并好奇地捏了捏它的脸,“你怎么咬到我的,你有牙吗?”

    人偶再次推开她的手,还费力地把她的手扔出了背包,然后从里面拉上了背包拉链,以行动宣告它现在非常不开心!

    路潇心里共感到了它小小的不满,顿时觉得有趣极了!

    她试图重新拉开背包,但人偶也从里面扯住了拉链,努力和她角力,不过它那点可怜的力量怎么争得过路潇?

    路潇强行把背包拉链打开5厘米,笑嘻嘻地对双手拽着拉链的人偶说:“别生气啦!冼云泽?小可爱?小祖宗?”

    人偶猝不及防又给了她一口,趁她松手之际,果断拉上背包继续自闭。

    路潇把被咬的手指贴在唇上吹了吹,心想这可怎么办?这小东西好像不太好哄啊……

    此时教学楼内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全体班主任注意!全体班主任注意!台风‘欧珀’即将登陆!请各位班主任立刻回到班级清点人数!并遵从广播通知依次带领学生回到宿舍区!重复播报——”

    整个学校嗡地一下乱起起来,每扇门后都传来千言万语的嘈杂声,走在前面的老师和学生们听见广播内容,也都拔腿跑向了自己的班级,路潇也拔腿跑向校长室。

    校长和几个老师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学校物品,他们本来有整整一下午做这些事,可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他的节奏,见路潇进门,校长一边往箱子里扔东西,一边突突突地把详情说了出来。

    “我们刚刚接到气象局通知,台风突然异常加速,最快还有两小时就会提前登陆,而且登陆地点还在无限向我们学校方向靠拢,学校马上进12级风圈,我们需要立刻安排学生回到宿舍楼避险,你们恐怕也走不了了。”

    路潇几个人赶快帮着校长收拾起来,不久后,教学楼内的班级陆续撤离完毕,教导主任监督着最后一个班级跑进宿舍楼,马上回到校长室通知撤离完毕,之后老师们一边下楼,一边重复检查了一遍每间教室,确认没有学生遗留,便逐一锁上教室和走廊的全部门窗,最后关闭水电,退出了教学楼。

    忽然一声雷鸣唤醒倾盆大雨,礼堂的大幅玻璃窗被狂风吹出了涟漪,几十公斤重的不锈钢垃圾桶跟保龄球一样在跑道上翻滚,大风拔出手腕粗的绿树,树根连着草皮倒伏在地上,这种风势显然已经超过了15级,却还继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等级。

    这其实是可以预料的麻烦——新闻和广播越强调台风可怕,越会加深学生们脑海中台风的可怖形象,而他们越集中注意力想像台风,台风就会越快越强,等它完全登陆来到他们眼前的时候,那个游戏BOSS的血条可能比赤道线都长。

    不能让学生们继续想像台风了,得找个事情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路潇在风里对着校长喊:“你马上发通知,告诉学生们台风导致运输瘫痪,未来一周全校师生只能吃水煮胡萝卜配挂面!”

    校长不知道她哪来的奇思妙想,刚想问问为什么,一位年轻老师突然从宿舍区跑向了他们。

    “校长!我们班有四个学生丢了!”他人还没到眼前,就隔着老远大声喊,“我们离开教室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呢,可我到了宿舍二次点名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

    校长顿时吓白了脸:“他们去哪儿了?”

    “那四个学生都是生物小组的志愿者,一直负责照顾地下室的教学动物,他们本来应该在今天放学前把教学动物转移进宿舍楼的,可现在台风提前了,之前的安排都顾不上了,但他们几个应该没反应过来,还是按原计划去地下室转移小动物了!”

    教导主任面色惊恐:“我刚才已经关闭水电闸、锁上了各层通道门,现在地下室电梯停运,门又上了锁,他们根本出不来!”

    路潇果断拦住正准备去找人的班主任和教务主任,抢走钥匙盘,转身就跑:“我去救人!你们先避险!”

    老师们想要追上来,却被几个特工架起来跑向宿舍区:“让她去!她有办法!”

    第27章 舍尔灵龟(9)他偷人家的金鱼!……

    路潇重新掀开教学楼的卷帘门,强大的气流瞬间灌进走廊,吹翻了一楼大厅里的展架和白板,通道两边的单层玻璃嗡嗡鼓动,发出恐怖的响声,好像一只庞然大物正呼呼喘息,她矮身钻进门洞,刚刚重新拉上卷帘门,便看见一只不锈钢垃圾桶哗啦一声砸碎了旁边的玻璃窗,风雨一起涌入,堵也堵不住了。

    路潇果断放弃了修复窗户的想法,按照墙上消防疏散图打开了学校地下室。

    台风引起海水倒灌,导致地下室内满是积水,深度已达半米,而水位仍在不断抬升,路潇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随后她看见地下室的通风管道边堆着几把椅子,管道栅栏也被人拆掉了,显然那4个孩子已经顺着管道逃走了。

    路潇回到一楼,凝神静听,果然在暴怒的风雨里发现了一阵细微的哭泣声。

    她循着声音跑向楼上,沿途不断有窗子破碎爆裂,狂风鼓入,走廊两侧的名人画像噼啪拍打着墙面,然后被吸出窗外卷入风中。

    二楼尽头的教室里,一个吓坏了的男生正躲在讲台下哭泣,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兔子笼。

    路潇把他拉了出来:“别怕,你安全了,还有三个同学在哪儿?”

    男生胆怯地说:“我们跑散了,我听到楼上实验室里可能有人。”

    路潇扯着他跑向楼上实验室。

    实验室位于三楼最东侧,眼下三米余宽的实验室大门已经被风吹裂,离得很远,路潇就看见一个孩子堆缩在墙角下,身边还蹲着两只同样瑟瑟的鸭子。

    她加紧朝那人跑去,可距离实验室还有几米远时,实验室最深处、占据半面墙的玻璃窗突然爆裂。

    玻璃碎屑与沙尘像带刺的舌头一样,舔花了墙面、黑板和投影幕布,实验室角落里单薄的人影随狂风飞起,眼看着就要和满屋桌椅一起被抛出高空。

    路潇手里还扯着一个孩子,不可能丢下一个人去管另一个人,她纵有劈山之力,也终究分身乏术。

    眼看着那个孩子就要被卷出碎窗,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路潇突然福至心灵般对着那间教室大喊:“冼云泽!”

    爆裂的玻璃窗边,五米高的巨幅窗帘刷地自己拉合,瞬间堵住了破碎的窗洞。窗帘随风张紧,但四边却仿佛胶布一样牢牢地粘在墙上,一动也不动。这层薄薄的布料竟然比水泥墙还要坚固,任凭外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它上面却看不见一点裂痕。

    刚刚被吹起的孩子落回地上,几乎吓懵了。

    此后,路潇所在的走廊、走廊边教室内,全部窗子与窗帘从尾到头一扇扇关闭、拉合,一时间走廊里满是噼啪的窗框击打声、嘶啦的轨道滑动声、砰砰的布料绷紧声,这声音由二楼蔓延上三楼、四楼,直到顶楼。

    转瞬之间,整座教学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楼内一片乌黑,只有走廊下方的逃生指示牌发出绿色的暗光。

    窗帘把狂风暴雨之声关在了外面,那些声音闷闷的,像是被棉被盖住的收音机。

    路潇愣了片刻,随即舒出一口气,走上前拉起地上的孩子。

    “你没事吧?”

    孩子吓得尖叫:“有有有鬼啊!”

    路潇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学校的紧急救灾系统,虽然你们平时没仔细观察,但其实窗帘轨道都是电动的,采用了最新高科技材料,全程数控,没什么可怕的,不要想太多。”

    然后她把手边的孩子也推进了实验室:“你们知道另外两个人在哪儿吗?”

    他们摇了摇头。

    “那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到他们,然后把你们一起送回宿舍。”

    而后路潇退出教室,顺便带上了实验室的门。

    走廊中一片昏黑,昏黑之外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昏黑之内却平静得一丝风也没有,里外如同两个世界。

    路潇摸了摸旁边的墙,不禁感慨:“我的小祖宗,原来还能这么用,也太棒了吧!”

    她说完这句话,走廊下方的逃生指示牌突然全部熄灭了,然后前方一米外的一个指示牌闪了闪,重新亮了起来,当她走到亮起的指示牌旁时,前方另一个指示牌又亮了起来,这条绿色的光线笔直将她引向了教学楼三楼的杂物间。

    路潇心中了然,走过去拉开了杂物间的门,果然发现两个女孩子正恐惧地蜷缩在里面。

    路潇微笑着对她们伸手:“好孩子,我带你去找老师。”

    人员找齐后,路潇让他们都在实验室里等着,自己则去走廊拨通了宁兮的电话,可惜通讯信号已因台风中断,电话内只有嘟嘟的忙音,她叹着气收起手机,期望他们几个能尽快赶到。

    此时,楼梯处的光线突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幻,路潇警觉地望过去,便看见一团水裹挟着几十条金鱼漂浮在空中。

    这是怎样一幅奇妙的场景。

    走廊通道黑暗而狭长,一侧窗扇紧闭,一侧门扉损毁,刚刚被狂风席卷过的地面上狼藉不堪,铺满了碎木、沙尘与破碎的玻璃,踢脚线上方,一排应急灯时明时暗地闪着绿光,成为漆黑走廊中唯一鲜亮的色彩。

    然后一团清澈的水裹挟着许多金鱼,缓缓飘上楼梯,飘进了路潇所在的走廊。

    这团水颜色澄明,反射着微光,时而团成球形,时而拉伸成椭圆形,时而像一座桥,时而像一个甜甜圈,时而分做两团,时而又汇合到一起,十几条黑红色的金鱼安然畅游其中,尚不知自己处于怎样魔幻的场景中。

    这团水目标明确地飘来路潇身边,变化成一条首尾相接的长链,绕着她叠为三环,活泼的金鱼们便如同进入了隧道,欢乐地追逐嬉闹起来,一尾金色的鱼凌空跃起,将要摔到地板上的时候,水链却突然扭动一下,灵巧地接住了下落的鱼儿,小鱼也摆摆尾巴,重新游回到了同伴身边。

    路潇屏住呼吸,抬手触摸水链,此时一尾小鱼刚好游来,鱼尾轻轻擦过了她的指尖,软软的,凉凉的。

    她撤回手,认真地说:“把鱼放回去。”

    听到这句话,水链瞬间凝聚成团,高高地飞到了她伸长手臂也碰不到的位置,小鱼们因此急速的移动受到惊吓,开始慌张地逃窜。

    路潇抬头盯着那团不断变形的水:“被小孩子看到他们要害怕的,快点放回去。”

    冼云泽才不听。

    水团贴着天花板抻成长长的条幅,金鱼怡然自得地游动于其中,仿佛一片倒置的湖泊。

    路潇实在无可奈何,抬脚走下楼,那团水便追上来环绕起她,因为距离太近,甚至擦湿了她的袖口。

    她逐一走过一楼的每间房间,然后进入了心理咨询室,室内被狂风吹得一片混乱,杂物与绿植碎落满地,处处都是纸张和泥土,窗台下还有一个打碎的鱼缸,但原应倒在地上的水和鱼却都不见了。

    路潇只能拆下了饮水机上的水桶,指着水桶对那团水说:“快点放回来!”

    那团水滞留在门外不肯进来,还把自己摊成了一个扁扁的椭圆形,往后稍了稍,然后心理咨询室的门开始悄无声息地缓缓闭合。

    路潇抄起水桶,上前一步用身体卡住门,而水团却在她靠近的一瞬噌地退开两米远,鱼儿们吓得左突右进,蹦飞了几点水花。

    一个人和一团水就此僵持住,谁都不愿妥协,局势非常紧张。

    片刻后,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路潇拎着水桶张望大门,发现来的人是宁兮。

    宁兮看到空中裹挟着金鱼的水团,同样十分惊讶,不过他被这栋楼放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明白了里面的情况,所以眼下也反应得很快。

    “我们处理伴运龟都快忙死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陪他玩?”

    路潇举起水桶告状:“谁陪他玩儿了!他偷人家的金鱼!”

    宁兮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就几条金鱼吗?反正这些鱼留在楼里一会儿也得死,你就让他带走呗!”

    宁兮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没在路潇身边停留,直接就上楼了。

    路潇瞪着那团水,哼声说:“听到了吧?满意了吧?快把鱼放回来,我们要走了。”

    水团悠悠地飘到水桶上方,像一只钻回窝里的猫一样服帖地钻进了水桶。

    等金鱼们全部进入水桶之后,宁兮也从实验室接出了四名学生,几个人各自抱着兔子、拎着鸭子、提着青蛙、搂着鹅,本来学生们还在因为麻烦别人来救而不好意思,但看见路潇居然拎着一桶金鱼,心理负担顿时轻松许多。

    几个人走向被白板堵住的教学楼门,来到门前时,严丝合缝的白板竟自动挪开了。

    如今的风势比刚才还要凶猛,学校院子里的大屏幕和校门都已倒塌,操场上干净得就好像被人拎起来抖过似的,只有一辆三排商务车贴着卷帘门停在楼外,面对如此凶猛的台风,这台单薄的小车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受到风力影响。

    宁兮把四个孩子送进了商务车,路潇也自己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抱着水桶坐了进去,之后发现开车的人果然是林川。

    林川看见他们怀里又是兔子又是鱼的,忍不住发笑。

    “人都到齐了吧?车票费用每人1000,学生免票,小路潇,你的鱼按条数全价收费,我数数,1000,2000,3000……”

    路潇斜了林川一眼,哼了一声,然后对着背包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三字出口,他们旁边的教学楼随之砰地一响,一直以超出*逻辑的强度维持着完整性的玻璃与窗帘齐齐爆裂,教室里的桌椅板凳被狂风抛出窗子,转眼就飞得不见踪影,楼内彻底沦为一片废墟,残酷得如同一场烈性爆破。

    可想而知,如果没有冼云泽的助力,刚才他们会面临多大的风险。

    路潇突然觉得冼云泽很值这几条金鱼!

    安全局甚至应该为他承包一座鱼塘!

    人偶从路潇的背包里站起来,双手扒着水桶,一张脸都贴在水桶上,开心地看着里面的金鱼游来游去。

    一脚油门的功夫,商务车已经回到了宿舍楼前。

    此时米染正忙着给学生们祛除伴运龟,现场有几千名学生要处理,着实得费一番时间,她都累得足不点地了,乍见他们回来,立刻吼宁兮和林川去干活。

    林川指着路潇反问:“你凭什么不使唤她?”

    米染:“她连人体经脉都搞不明白,弄死人你负责?”

    路潇耸了耸肩:“我觉得我学东西还挺快的,要不然我先拿林川试验一遍?”

    “呸!我都为工作奉献时间了,你居然还想要我奉献生命,也太贪婪了吧?”林川白了她一眼,乖乖去工作了。

    路潇看见他们三个人都忙了起来,只有自己还在房间里乱逛,敏锐意识到一会儿他们累急了,肯定会找借口骂自己一顿,于是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溜出了房间。

    封锁区外,学校领导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们被隔绝出了治疗现场,不清楚房间内发生了什么,而且陪同后三人一道来的安全局官员职位高得吓人,现在校长每十分钟就会接到一个上级电话,每个来询问情况的领导都属于一句话能撤职绛城市长的级别,所以他们完全干涉不了那几个人做事,连那个荒诞无稽的食堂通知都在特工监督下一字不差的播报了出去。

    不过校长隐约意识到他们做的事情应该是正确的,而且和台风有关,因为随着他们的工作进展,外面的风势竟然奇迹般减缓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识。

    此时校长看见路潇从那个神秘房间里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连声感谢她帮忙救出了四个孩子,挽救了他的职业生涯。

    路潇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校长真诚许诺:“您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惜!”

    路潇对他举起水桶:“那我就不客气啦!我能带走这些心理咨询室的金鱼吗?”

    校长没料到她说的居然是这种小事,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当然可以!那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路潇把水桶留在旁边的桌子上,忽然正色说:“有,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食堂。”

    绛城实验中学的食堂每天要准备三千人的三餐,工作量巨大,因此占据了单独的一栋楼,大楼后方是自动化的餐厨加工设备,前方是学生饮食区,刚刚的台风也对这栋楼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今食堂内一片混乱,积水盈寸。

    一群人陪着路潇穿过凌乱的桌椅,亲自动手翻冷库、翻仓库,一路翻进了垃圾桶,把八个超大垃圾桶里的厨余垃圾全部倒在地上摊开,最终从脏兮兮的垃圾堆里找出了一大筐破碎的鹌鹑蛋壳,这筐鹌鹑蛋半是正常的斑驳色,但也有一半是白色,还有少量呈蓝色。

    路潇指挥特工把蓝白色的蛋壳都拣了出来,然后问学校后勤负责人:“这些蛋是从哪儿买的?”

    负责人回答:“我们学校特别重视食品安全,食材都由天河农场直接供应,天河农场是绛城最大的有机蔬菜基地,贵是贵一点,但质量绝对有保障。”

    “天河农场?我知道了,无论你们还有多少这种蛋,一律销毁,这东西有毒。”

    负责人听说食品出了安全问题,马上惶恐不安起来:“不会吧!我们学校和他们合作多年,从来没出过事儿啊!”

    路潇认真的像一个新闻播音员:“是这样的,吃过这种蛋的人,虽然一开始没什么问题,但是一百岁以后容易得痴呆。”

    事情至此,他们终于找到了伴运龟的来源。

    路潇整理完蛋壳,米染三人也处理完了全部学生身体内的伴运龟,路潇把蛋壳送去给宁兮看了一眼,之后便准备动身前往天河农场了。

    路潇刚想跟着他们上车,胸前包里的人偶突然一阵乱跳,她低头看了眼人偶,只见它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坚定地指向了放金鱼的桌子。

    路潇用身体遮住人偶,小声说:“我不能抱着水桶去工作呀!那多不方便!我托人把鱼带去机场,任务结束跟我们一起回青城好不好?”

    人偶才不管路潇方便不方便,当然更不在乎她丢人不丢人,一听她说不想带走自己的金鱼,当场就指着金鱼开始原地蹦迪,欢脱得如同一只吃了辣椒的兔子。

    几名老师学生听到异常声响,纷纷扭头看过来,路潇忙把人偶摁进背包,然后硬着头皮带上了他的金鱼。

    第28章 舍尔灵龟(10)用我大儿子煲汤特别……

    绛城全市的生产生活都因台风中止,街道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只可惜路面上积水成洼,处处散布着歪倒的树枝与障碍,路潇他们的车队刚刚从学校驶出两公里,便有一台车被倒塌的广告牌扎爆了轮胎,不得不原地抛下这台车,把人员分流到了其他车上。

    耗费了约平日两倍的时间后,车队总算抵达了天河农场。

    这家绛城规模最大的农场已经因天气原因暂停营业了,他们强行敲开农场大门的时候,农场主正在带领员工们加固畜棚。

    农场主看见几车安全局特勤大驾光临,不禁吓得够呛,心想自己究竟摊上了多大的事儿,居然能劳烦他们顶着台风登门兴师问罪?他忐忑不安地把众人迎进农场,小心翼翼地询问缘由。

    宁兮亮出从学校拿来的采购合同:“你们是绛城实验中学的食品供应商吧?”

    农场主胆怯地点头:“我们的确和绛城中学签过供给协议,难道食品出问题了吗?不会是……啊……不会是学生死了吧?”

    “学生没死,你只管回答问题,你们农场的鹌鹑蛋都是自产的吗?”

    “是啊,我们有好几种鹌鹑呢,还包括进口的特优鹌鹑苗,都合法合规的!年年检查都优秀!”

    “那好,现在带我们去禽舍看看。”

    农场主不敢怠慢,立刻把他们带到了畜养鹌鹑的禽舍隔区,叫员工掀开加固以抵御台风的砖石与棉被,露出了气味不甚清新的禽舍大门。

    宁兮没有进入禽舍,他只在舍外闻了一下里面飘出来的气味,便挥挥手叫农场主重新关上了门,这混沌刺激的气味中没有任何伴运龟的气息。

    农场主继续介绍说:“我们农场除了种植有机蔬菜之外,对牲畜饲养也追求生态化,这两千只鹌鹑不仅食用天然饲料,平时还全部散养,所以我们农场的鹌鹑肉质特别的好,鹌鹑蛋的营养成分也比普通鹌鹑蛋更高,这怎么可能出问题呢?不可能的!”

    “散养?那你们平时是怎么收集分拣鹌鹑蛋?”

    “大部分鹌鹑蛋产在禽舍内,直接收集就行,还有少部分产在池塘边的沙地上,户外的那些蛋就要靠员工们手动收集了。”

    宁兮马上追问:“池塘在哪?”

    他们绕至禽舍后门,经过一片沙地,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工池塘,狂风之后,池塘上布满了枯枝败叶,水体非常浑浊,但宁兮还是闻出了伴运龟的味道。

    宁兮回头给接洽人使了个眼神,接洽人便把农场主和员工们都带进了远处的排房。

    当池塘边只剩下路潇四人时,忽然凭空刮起一阵雾气浓重的旋风,巨大的白色身形在旋风中吟啸而过,片刻后雾气消散,宁兮已不在原地,而前方的水面上,一个银光闪闪的尾巴尖儿簌地没入了水下。

    米染对路潇比出拇指,骄傲地说:“我大儿子原形超帅的!”

    林川也对路潇比出拇指,同样骄傲地说:“用我大儿子煲汤特别鲜!”

    约半分钟后,池塘上再次泛起白雾,白雾散尽之时,宁兮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他身上一点水渍也没有,手里却多了一块碎成两半的钱刀形玉佩。

    宁兮掂了掂手里的玉佩,解释道:“下面果然有个打开汒汌世界的阵法,我把压阵用的玉佩撤了,现在通道已经关上,那些伴运龟不会再过来产卵了。”

    伴运龟昼伏夜出,刚好错开农场员工们的工作时间,每到夜晚,它们便从水下通道跨界来这边的沙地上产卵,第二天工人上班后,再将这些龟蛋当成鹌鹑蛋收走,送至学校、工厂、饭店,数年累计下来,受害者数量绝对非常可观。

    林川回看排屋的方向,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接洽人听到哨音,再次把农场主带来了池塘边。

    宁兮问他:“那些蓝色鹌鹑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农场主一脸天真:“鹌鹑蛋当然是我养了鹌鹑以后鹌鹑下的呀!”

    “你就从没想过鹌鹑蛋为什么会是蓝色的?”

    农场主挠了挠头:“我们进口了一部分新品种鹌鹑苗,应该是这部分鹌鹑的蛋色特殊,最开始我也怕市场接受不好,所以把这些蛋送去专业检测了,回馈的报告显示这些异色鹌鹑蛋健康可食,营养价值高,富含多种蛋白质和氨基酸,对人体大有益处!蓝色鹌鹑蛋可是我们农场的特产,还有名人专程开车来买呢!大明星周恒飞你知道吧?他以前每个月都会来我们农场亲自拣鹌鹑蛋,还只要沙滩上那些蓝白色的。”

    “周恒飞?”宁兮苦笑着摇摇头,指着接洽人对农场主说,“你一会儿把所有特意来买过这种蛋的个人、机构列个表给他,再把这种鹌鹑蛋的全部订购记录也交给他。”

    旁边围观的一个农场员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往前迈出半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一下后又退了回去。

    路潇眼尖地发现了那位犹豫不决的农场员工,果断走近问:“你有事要说吗?”

    员工打量一番路潇。

    远处的宁兮三个人虽然也是一身便装,但身边却围着一群西装革履的特工,加上举止言谈冷漠又强势,自然散发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相比之下,路潇看上去年轻和善,胸前斜挎着一个装有大娃娃的布包,怀里还抱着只装金鱼的水桶,这副丢人又奇葩的模样就显得亲民多了,而且她说起话来脸上带笑,还很随意,很像个普通人。

    员工放下心理防备,小声问她:“那种蛋真的有毒吗?是不是危害很大啊?”

    “没错,你们以后千万不能再吃了。”

    “其实……那种蓝色的蛋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哦?那你知道那些蛋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吗?”

    “我可能真的知道,但我说出来不会有麻烦吧?”

    “你只是来干活的,谁能找你麻烦啊?哇!那些蛋不会是你下的吧?”路潇说笑几句打消了他疑虑,然后打听,“你知道些什么?”

    员工回忆着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个小伙子来农场打工,那些蓝白色的蛋都是他弄回来的。”

    路潇接着问:“你们农场还有谁和他一起工作过?”

    “当年的老员工都离职了,如今剩下的也就是我、老张和老王三个人。”

    “那行,你把他们俩叫到那边的小屋里等着我。”

    路潇远远喊了一声宁兮,示意他来这边的房子里。

    众人到齐,路潇关上了门。

    农场员工继续说。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一个小伙子突然两手空空找来农场,想要一份工作,当时恰好赶上秋收,还真挺忙的,所以老板就留下了他。我们这些员工白天收玉米、割麦子,晚上闲得没事一起喝酒打牌,聊得特别投缘。有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在仓库里打球,不小心碰翻了一架子鹌鹑蛋,那架子鹌鹑蛋已经登记了,少说也有100来斤,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却是本市最大的饭店预定好的,第二天就得给人送去,要是飞了这个单子,对农场影响非常大。我们都愁坏了,但小伙子却告诉我们不用担心,他让我们都去睡,他来想办法,结果第二天早上,他还真拿来了一架子白色的蛋,大小形状和鹌鹑蛋都特别像,只有颜色不太一样,不过味道比鹌鹑蛋还好吃!打那之后,沙滩上就开始出现那些蓝白色的蛋。刚好那个月农场进口了一批外国鹌鹑种,所以其他人一直当这是特殊品种的鹌鹑蛋,但我觉得那些蛋其实是小伙子弄来的。”

    路潇接着问:“你们对那个男的还有印象吗?”

    三个人逐一回答。

    “很普通的年轻人,脾气特别好,从来不生气,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高兴事儿,一天到晚乐呵呵的。”

    “工资到手就花没大半,敢拿300块买路边流浪汉做的贝壳画,他攒够几万块后,突然辞职跑去外地玩儿了。”

    “没什么奇怪的,挺礼貌的小伙子,干活儿干净利索,特有力气。”

    路潇再问:“他长什么样儿?”

    第一个人回忆说:“二十来岁,和你差不多高,少白头,小眼睛,小耳朵,鼻子倒是很挺——”。

    第二个人打断道:“白头发没有错,但人家眼睛可大了吧?而且肤色白得像面粉,怎么干活都晒不黑。”

    第三个人又说不对:“你们都记错人了,他虽然长着白头发,可肤色一点儿也不白,黑得跟煤球似的。”

    三个人说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体态,而且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记忆才是正确的,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

    宁兮叫停他们的争吵,又提了几个问题,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毕竟太久,加之那人干了三个月就离职了,几人确实印象不深,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宁兮便叫他们走了。

    接洽人这时候已经去翻了员工名单,可这个人既然戴了万象鲨的面具,入职登记的身份信息当然也是假的,年龄、籍贯、去向都无从查起,只能交给安全局慢慢调查他的背景。

    路潇非常困惑:“就算过去了七八年,记忆误差也不至于这么大,他们怎么还能说出三张脸来?”

    “是万象鲨。”宁兮说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什么?”

    “万象鲨是汒汌世界的一种鱼,那里的顶级掠食者,然而每只万象鲨在每个生物的眼中,形象都截然不同,所以没有生物能够描述出它的外观,正因为如此,生物遇到万象鲨后认都认不出来,更别说靠先天遗传或者后天习得来规避它的捕杀了。如果把万象鲨的鱼鳔取出晾干,制成面具戴在脸上,从此别人看你也将是千人千面,没有人能描述出你的真实相貌。那个白头发既然能够打通汒汌世界,当然也能拿得到万象鲨的鱼鳔。”

    宁兮不耐烦地说:“又是一个白头发。”

    之前他和路潇在蓝城处理石喉青眼时,邹承文便告诉他们,传授他打开逖檀世界方法的那个人也长着一头白发,年龄也是20多岁,不过那却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米染听到这里,不由得叹气:“这个人太危险了,知道的又多,做事又没有底线。”

    林川困惑地发问:“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啊?”

    路潇:“我遇到他能不能不汇报直接弄死?”

    宁兮:“不行,我准备了让他不痛快的死法儿。”

    无论如何,绛城伴运龟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一小时后,台风如约登陆,但等级迅速递减,破坏力大不如前,也没有带来什么游戏怪兽,随后风雨渐消,这座城市又恢复了平静。

    第29章 载鬼一车(1)今日天下太平

    星期六,清晨,青城特设处。

    路潇真的特别后悔没有出去找房子住,同事们都住在一栋楼里,见面可真是太方便了,她趁着周末刚打算睡个回笼觉,就被破门而入的米染从床上拎到了办公室里。

    米染拨开桌面上的杂物,铺开一幅完全不同于世俗医书的奇怪经脉图。

    “你的基础太差,必须补习,否则下次再遇到类似伴运龟这种事,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今天我们就先学习一下谏彰二脉上这52个关窍的位置与具体功能。”

    路潇把十指插进头发里,抓了抓头皮,抬起头看向宁兮:“我又不是你们帮派的人——”

    宁兮打断她:“门派。”

    “都差不多啦——我又不是你们帮会的人,随便跟你师妹学这些东西真的好吗?你们就没有什么秘籍不可外传的禁忌吗?应该有的呀!你怎么不管管她?”

    宁兮漠然瞥了她一眼:“再小心眼儿的教育机构也不会把九九乘法表当成独门秘籍的,我还是条蛇的时候,在书上随便爬爬都把这图背下来了,你的智商总不会比我10岁的时候还低吧?别拖时间了,也别找借口——米米,要不然你干脆把她手机收了,什么时候背完了什么时候再给她。”

    上学十六年,归来仍要被没收手机,这工作也太苦了!

    路潇立刻拿起了纸笔:“没必要!我马上背!我学习能力特别强!背东西可快了!”

    路潇和经脉口诀做斗争时,她的人偶正趴在鱼缸上方观察着金鱼。

    他们从绛城带回来的金鱼和办公室原本的金鱼顺利会师,一起摆在了桌子中央,经过人偶三天来的精心饲养,如今还剩14条金鱼苟且偷生。凌阳弋被这14条金鱼的求生欲打动,特意给它们编了号牌,分别叫“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准备看它们在这般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还能坚持多久。

    作为恶劣生存环境的主要原因,人偶正双手握着一只兜网在鱼缸里翻江倒海,扑腾得周边都是水花。

    宁兮挪开面前才写了一半的案情报告,用纸巾擦去上面的水珠,不耐烦地对路潇说:“你把这个小智障拴起来不行吗?它现在又占地方又能捣乱,实在太烦人了。”

    路潇抽空抬起头,警告说:“你不要侮辱它,它都听得懂。”

    宁兮不以为然:“呵,它能听懂人话?它有那个智商吗?”

    可惜没人注意到人偶听到这句话后,拨弄鱼缸的动作竟然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折腾起金鱼来。

    路潇背了一会儿经脉图,之后就跟中暑的猫一样趴在桌子上,嘀嘀咕咕各种关窍名称,没过一会儿,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特设处的内勤叫她下楼取快递。

    路潇高高兴兴地和米染请了假,跑去一楼拿回自己新买的椅子,她把现在坐的这张椅子还给林川,换上了自己的。

    不过她才窝在这把新椅子里看了半小时的经脉图,就又接到了第二个电话,于是她再次跑下楼,取回了自己刚订的奶茶。

    拿回奶茶的半小时后,第三个电话也紧随而至。

    这下米染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

    路潇不敢露出高兴的模样了,灰溜溜去楼下取回两个快递盒子,没敢当面拆,直接扔在了沙发上。

    然后是第四个电话……

    第五个电话……

    路潇觉得她可能保不住自己的手机了。

    宁兮告诉米染:“我就说你该收走她的手机。”

    路潇果断关掉手机,可怜兮兮地揣进了衣兜。

    就在这时候,人偶突然从鱼缸里捞出一条金鱼,颠颠儿跑到宁兮面前,利索地连金鱼带网兜一起放进了他喝水的杯子里。

    然后它转身跑向路潇,一头扎进她怀里,双手拉住路潇的衣襟,扭头看向宁兮,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

    宁兮根本不管人偶,直接训斥路潇:“你当我让你背经脉图只是为了工作吗?我给你的这张经脉图可不是什么人体经络,这张图立根植本,通行有灵众生,你下辈子就算投胎成狗想要修行也得先学会它,你知道有多少修士倾家荡产甚至杀人如麻就为了看它一眼?我把它送到面前亲自教你学,结果你两小时接五个电话,你还有理了?”

    路潇心里委屈,万分无辜地说:“我没说自己有理啊,我都把手机关机了……”

    “你心里一定在骂我!”

    “我没有……”

    “要是它没感知到你偷偷骂我,为什么往我的杯子里扔金鱼?”

    “可能因为你说没收我的手机,它就不高兴了嘛……”

    “哦,它还会主动替你出头呢?那我第一次说你的时候它怎么不动?”

    两人聊到这里,路潇忽然恍然大悟,宁兮两次说出没收她手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说了冼云泽是智障!

    路潇拍案而起:“我知道了!根本不是我的问题,肯定是你刚才骂它是个智障,所以它才想报复你!”

    “哦?看来它不仅听得懂人话,还专挑我说你时候再报复我,哼!”宁兮冷哼一声,表示不信。

    “就是这样的!哎,不对呀——”路潇举起人偶左看看右看看,困惑又愤怒,“你自己挨骂的时候就装傻充愣,然后等着我被骂的时候再蓄意报复,这不就是故意陷害我吗?”

    人偶随便她摇晃,还开心地舞动起手臂,仿佛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林川都看不下去了:“小路潇,你可别甩锅给它了,它连话都不会说呢,就这么被当成替罪羊也太可怜了!”

    “真不是我!我要怎么解释你们才能相信?”路潇简直百口莫辩,只能使劲晃着手里的人偶,“冼云泽!你也是好几千岁的神仙了!你一神做事一神当!诬陷我一个人类算什么本事!”

    “小路潇。”宁兮挑着眼梢,严肃地叫出她的全名,“我给你24个小时背下这张经脉图,如果做不到,我就给你的毕业实习成绩打不及格。”

    “这图上有365个关窍呢!”

    “那我再给你写3000字的负面评语。”

    路潇抿唇看着手里的人偶,非常想把它扔出去,但想到这东西是自己花钱买的,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她把人偶放在桌子上,认真地背起了经脉图。

    人偶感知到她的确生气了,于是跑过来想要抱她,却被路潇果断推开,人偶不厌其烦又朝她跑来,一遍,两遍,三遍,踩得经脉图上都是小小的脚印。

    路潇离开椅子,带着经脉图坐到沙发上,人偶便顺着桌腿滑下来,也跟着跑到沙发前,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

    路潇板起脸,指着已经爬到自己膝盖位置的人偶说:“冼云泽,你离我远一点,我不喜欢你了!”

    人偶听到这句话,突然停止了动作,抱住她的膝盖不动了,那茫然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路潇装作看经脉图的样子瞄了它一眼,还是不想理它。

    过了几秒,人偶忽然松开手,自然滑落到地上,然后就那么静静地仰头看着她,也不再主动靠近了。

    路潇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里面还有点儿后悔。

    她又偷瞄了一眼人偶——这小东西能在一个地方安静地呆十秒钟可真是奇迹呀!

    “唉……”路潇一时心软,叹了口气,屈指敲了敲身边的沙发,“上来吧!”

    她的话仿佛激活了某种指令,人偶瞬间重新焕发出生命力,欢快地爬上了沙发,不过却没有坐在路潇身边,而是直接钻进了她的怀里,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路潇捧着经脉图背了一个小时后,宁兮接了个电话,便叫米染跟着他出门了——伴运龟的受害者人数众多,不能放着不管,当地的安全局用他留下的蜡烛对市民进行了大规模筛查,如今筛出来的患者需要他亲自去治疗。

    路潇盯着两个人走出办公室大门,立刻扔开经脉图,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宁兮和米染前脚才出门,后脚却又返了回来,路潇见状慌忙捡起经脉图,一时紧张还把图纸拿反了。

    那两个人扒着门探进头,前面的米染指着路潇说:“别以为我去工作了你就可以松懈,晚上我会视频连线检查你的功课!”

    路潇忙乱地摆正经脉图,连声答应:“放心放心!绝不松懈!我可热爱学习了!你们尽管去吧!”

    她再次目视着两个人关上了门,耐心等候了5分钟,然后悄悄走到门边,拉开门往楼下偷瞄一眼,确认一楼真的没人了,便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像只没有骨头的水母似地仰面瘫倒,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林川,我们出任务吧!”

    林川打着游戏,头也不抬地回复:“今日天下太平,你就别做梦了。”

    路潇哀怨地哼唧着,拿出手机随便看了看,突然发现自己的社媒账号点赞超过了999,点开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暗示崇蛩与UFO有关的那条帖子火了,原来崇蛩事件今天又被刷上了热门,话题置顶链接是一条青城媒体的新闻视频。

    “……五天前的青城巨响事件在网上引起热议,我们的记者经过实地走访,在附近村庄找到了几位目击者,他们说当天确实看见一道火光划过天际,坠落于青城南郊,我们现在根据目击者的说法找到这个疑似陨石坑的地方,目前呢,现场情况一切正常,我们也把村民捡到的一些疑似陨石碎片送到了相关机构进行鉴定……”

    话题下上升指数最高的帖子,则是另外一个刚刚发布的新闻视频。

    “……专家称送检样品确为陨石,而且是一颗罕见的冰态陨石,陨石的大部分冰态外壳已在穿过大气时燃烧殆尽,只有少部分落到了地面上,那么这会不会对我们的环境造成影响呢?专家告诉我们不必担心,光谱显示陨石的成分很接近木星,极有可能是因撞击而从木星环逃逸出来的一颗冰态卫星,它和木星一样含有大量的氨气、硫化氢等,虽然会在挥发过程中产生一些难闻的气味,但并不会危害健康……”

    路潇看了一眼林川:“冰态陨石?”

    林川耸了耸肩:“我有时候都佩服特设处那群人的想象力。”

    第30章 载鬼一车(2)你想……穿我的衣服?……

    路潇在办公室里和经脉图搏斗了一会儿,大败而归,狼狈逃窜回了卧室。

    她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盯着笔筒里的雕刻刀,心下琢磨和背诵经脉图相比,用萝卜雕一个公章给自己伪造一张实习证明会不会更容易些?

    人偶难得没有纠缠她,而是专心摆弄起了地上的一堆快递盒,它手脚并用,连拉带踹,试图扯掉快递上的胶带,奈何力气实在太小了,白白努力了半天,还从箱子上摔下来好几回。

    发现自己拆不开快递后,它干脆把箱子推到了路潇脚边,爬上去,借着箱子的高度拽了拽路潇的衣袖。

    路潇想知道它到底想做什么,便顺着它的力道垂下了右手,结果人偶拉着她的手指按在胶带上,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路潇失笑,拿起人偶放到桌子上,接着撕开了箱子上的胶带。

    快递箱里装满了各种白胚关节人偶、软陶、滴胶、布匹、丙烯颜料,以及种种手工工具。

    她问趴在桌边观察快递箱的人偶:“你想穿裙子吗?”

    路潇左手支着脸颊,右手打开手机平放到桌面上,叩叩桌面,人偶就立刻转身爬过来,两只手抱住她的右腕,整个上身趴到她的手背上,好奇地观察路潇要给它看什么好东西,而后两个人一起用手机浏览着各种裙子的照片。

    “你喜欢这类短裙,还是这类长裙,迷你裙也可以呦,我还可以给你加上一圈漂亮的花边……”

    人偶还真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小裙子,但好像都不太满意,片刻后它突然推开手机,然后直起身一把抓住了路潇的衣襟,仰起头憧憬地望着她。

    路潇皱起眉:“你想穿我这样的衣服?”

    人偶摇了摇头。

    她隐约感知到了人偶的想法:“你想……穿我的衣服?”

    人偶点了点头。

    “你什么意思呀?冼云泽!”路潇目瞪口呆,屈指弹了一下它的脑门儿,“你怎么能有这种特殊爱好?跟女孩子要她穿过的衣服这种想法真的很猥琐!”

    路潇严肃地训斥了人偶,人偶见她不同意,便惋惜地用小手摸着她的衣领边儿,满脸恋恋不舍的表情。

    此时路潇的手机突然接进来一个电话,她点了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林川的声音。

    “有任务,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路潇快乐得就像是听说学校下午放假的小学生,哇哇大叫着蹦起老高,跑去拉出柜子里的行李箱,选好两套外出服装后,顺手把人偶扔进箱子里锁住了,人偶砰砰敲击箱子的时候,她已经手脚麻利地换好了一套牛仔裤与白衬衫。

    路潇坐在床边,右手系着衬衫扣子,左手弹开行李箱搭扣,放人偶出来重见天日。

    人偶顶着箱盖跪坐在箱子里,歪着头专注地看着她,像欣赏一朵花。

    路潇身上女式衬衫看似普通,但领口和袖口处都装饰着纹样独特的白色蕾丝,衣领处还缠着一根同款纹样的蕾丝飘带,可以在第一颗纽扣下系成蝴蝶结。

    路潇被人偶专注的样子逗笑了,随意抽出领口的蕾丝飘带,俯身系在了它的脖子上,灵巧地扎成一枚精致的双层蝴蝶结。

    人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蝴蝶结,又看了看路潇领口的纹样,发现布料上的花纹一致,立刻推开箱盖站起来,高兴地扭了两下。

    路潇把另外一套衣服以及外出用品装进一只双肩背包,然后让人偶也爬进了包里。她将敞着开口的背包挂到左肩上,人偶便乖巧地从背包里站起来,两肘支着她的肩膀,安静地把玩起胸前的蝴蝶结。

    特设处的员工都是普通人,平时不会进入洋楼二层的办公室交接任务,所以路潇收拾好行李后便没有回凶器组的办公室,她推开卧室门,直接进入了二楼走廊,顺着楼梯望下去,果然看见林川与接洽人正在那里等她。

    现在宁兮和米染去绛城处理伴运龟了,凌阳弋是个吃干饭的,这起案件只能由林川和路潇两个人负责。

    接洽人开门见山说:“有人进入垚山后失联了。”

    “垚山?”林川讶然,低下头沉思了一分钟,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路潇不明所以地反问:“你怎么就该知道?”

    接洽人深深看了林川一眼,然后拿出手机,先给他们播放了一段道路救援中心的通话录音。

    “救命!洪水——滋滋——我们的车出不去了——滋滋——”

    “先生,您怎么了?请说出您的车牌和具体位置!”

    “明南公——滋滋——我们的车牌是987——滋滋——”

    “请重复您的车牌,987什么?”

    “雨太大了,路都乱了——滋滋——有鬼!”

    “先生,请保持手机开机!我们正在定位您的坐标!”

    “来不及了——滋滋——熊——滋滋——”

    “先生?先生!”

    “啊!熊!不要啊——滋滋——”

    通话到此为止。

    打电话的男人精神极度紧张,以导前言不搭后语,从通话内容判断他好像被大雨困在了路上,然后又遭到了熊的攻击。

    “这是上个月曙城警局接到一通求援电话,后续接警员再次回拨,但对面显示占线。”接洽人对两人解释,“指挥中心接到求救信息后,马上查询了明南公路当天的进出登记,但并没有找到开头987的车牌,接警员很仔细,又再次核对了明南公路进出口的全部车牌,也没有发现有车辆失踪,而且……行州那几天甚至没有下雨。”

    路潇说:“那你们总能找到电话归属人吧?”

    “当然,这是标准流程,号码的主人叫吴小晓,客运公司司机,他公司也真有一辆车牌号为98765的车,警方定位他的手机信号出现曙城市区,三十分钟内就找到了他,人车俱在,但他否认自己打过那通救援电话,手机上也确实没有相关通话记录,所以警察最初怀疑是有人黑入通讯商系统,使用虚拟号码搞的恶作剧。”

    路潇说:“既然找到我们,这件事肯定不只报假警那么简单吧?”

    “你说对了,警方离开五个小时后,吴小晓替同事代了个班,开的就是那辆98765,他们的车开上明南高速后,恰逢暴雨,结果就在暴雨中失踪了,包括吴小晓在内,一共有三辆车计16人失踪——也就是说,交通救援中心提前接到了一通来自五个小时之后的救援电话。”

    路潇哇了一声:“那还真见鬼了!”

    接洽人并没有赞同她的说法:“我们还没有排除是凶手通过虚拟号码制造混乱后,再实施了绑架的可能性,总之这个案子在系统里呆了一个月,直到今天才出现了一条最接近失踪时间的目击线索,有车辆确认,曾在明南高速垚山段看见过那辆98765,所以我们决定介入一下。特设处暂时没有联系曙城警方,警察那边仍在按失踪案侦查,而我们查我们的。”

    “反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垚山里,估计是被人带走了吧!”林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之后收进衣袋,“去看看就知道了。”

    垚山名之为山,实际上却是国境东北方向最长的山脉,贯穿四州,地跨寒温两带,高矮错落的山峰延绵万里,蔚为壮观,山脉内至今还存留着大片无人涉足过的原始森林,常年缭绕着云山雾海,连卫星图像也无法窥其全貌,是各路探险家、科考人员、极限攀岩爱好者最爱的探险圣地之一,垚山的最末端悄然收尾于特设处所在的青城,收关一笔,便是青山。

    明南公路连接着明两行州,中段擦过垚山的边儿,根本谈不上深入山区,而且这条路还是明州和行州间的唯一陆上通道,即便上个月已经有三辆汽车在这条公路上失踪,客运线也依然没有停运,不过路上时常能看见一些抢险救援车,应该是本地警力仍在按常规流程搜寻失踪者们。

    路潇两人抵达曙城后,拒绝了当地接洽人的陪同,自己订了两张吴小晓所在客运公司的车票,准备按照失踪路线重走一遍明南公路。

    此时这台20座的客车里只坐了六个人。

    除去司机外,车辆前排坐着两男一女,车尾坐着林川与路潇。

    林川依然懒散地玩着手机游戏。

    路潇则反背着双肩包,屁股滑坐到椅子前半边,刻意放低身体,借住前排椅背挡住了自己的脸和上身,人偶从敞开的背包里探出半身,乖巧地躺在路潇胸前,和她一起用挂在前排椅背上的手机看电影。

    看着看着,路潇突然扭转身体,从压在身下的衣兜里掏出了一管透明唇釉,人偶因颠动而转回头,好奇地观察着她涂唇釉的动作,路潇见状微微一笑,自己涂完后,便用这支唇刷也给它涂了一点唇釉,人偶配合地仰起头,还学着她的样子抿了抿唇,脸上随即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开心。

    路潇瞧见它那副得意的表情,笑着摇头:“冼云泽,等你恢复了记忆,一定会后悔的。”

    此时林川的手机上弹出了来电浮窗,备注显示“蜥形纲扛把子”,但他坚持到一局游戏结束,才退出界面接通了电话。

    “有事吗大儿子?——是,我和小路潇来垚山了——哪有那么严重,一点小情况——没问题的话今晚就能回去——嗯嗯嗯挂了!”

    他挂断电话,转头问路潇:“你跟大儿子说我们来垚山了吗?”

    路潇挑眉:“我闲的?”

    “那应该是特设处跟他汇报了吧!”林川没怎么在意,继续玩起了游戏。

    路潇也没怎么在意,但稍后工作群里突然发进来两条信息。

    <小路潇学习监督群(5)

    [公事一律艾特我]:@少年英雄小哪吒,别想偷奸耍滑

    [公事一律艾特我]:@少年英雄小哪吒,什么借口都没用,明晚前背不出经脉图,你的实习成绩就是不及格

    路潇撇撇嘴,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正在看电影没有背经脉图的?难道他在自己身上安监视器了?

    突然间,客车转舵靠路边停下了。

    司机从储物箱中拿出一副手套,起身对乘客们解释:“水箱亮灯了,我下去看看。”

    司机下车打开引擎盖,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回来扒着车门说:“水箱没水了,我去后面村子买桶防冻液,麻烦大家稍等一会儿。”

    林川闻言收起手机,小声交代路潇:“我跟他去看看,这趟路线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别让他一个人落单再走丢了。”

    路潇说了声好,然后便看着林川借口帮司机拎防冻液,追着他一起下了车,她从侧窗看到后窗,一直目视着两个人走进了五十米外汽车刚刚穿过的涵洞里。

    那是一个不算长的涵洞,透过半圆形的涵洞口,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座村庄,村庄里有着高耸的信号塔、整齐的电线杆,沿街铺面上挂满高高低低的招牌,招牌下都堆着废旧轮胎、摆着汽车升降机,一些修车工正在升降台边忙碌,看起来这应该是一座依托公路兴旺起来的村庄,不难买到防冻液。

    路潇没有发现异常,于是转回头继续陪着人偶看电影,她前面三位乘客则昏昏欲睡,也不在意司机的离开。

    然而20分钟后,林川和司机还没有回来,路潇心中便有些奇怪。

    她暂停电影,再次看向车窗外,此时车前方还是一片深山老林,但车后的隧道却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如今那里是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

    路潇立刻就清醒了。

    她揣起手机,握了下右腕上的珠串,然后轻手轻脚地避开前方乘客下了车。

    因为车上还有三个平民,路潇不敢走得太远,她走开两米,拨通了特设处的电话,不过这地方的信号非常差,她重播了三遍都无人接听,便又改打林川的电话,却也是一样的效果,然后她再次改换宁兮的电话,重播了四遍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话筒内发出滋滋的声响,模糊了她的声音:“副组,我丢在垚山里了!我们的车开进涵洞后突然换了位置,现在林川不见了,这儿只有我和另外三名乘客,我不敢离他们太远,这什么情况啊——喂?喂喂?”

    路潇还没说几句,通话便因信号问题中断,她再次拨打电话时,就只能听见空洞的嘟嘟声,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标志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苦恼地撇了下嘴,只得收起手机,可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刚刚林川接到的那个来自宁兮的电话。

    并不是特设处跟宁兮汇报他们来垚山了,而是她说的。

    半小时前,宁兮接到了她刚刚打出的那通电话,但是没听清内容,当他回拨路潇的电话时,却发现怎么都打不通,这才打给林川询问两人在哪儿、是否安全,结果林川告知他一切正常,所以宁兮就怀疑她不想背经络图在耍花招儿,于是往群里发了两条莫名其妙的警告,还给她扣了个偷奸耍滑的帽子。

    这通电话穿越了时间,和吴小晓身上发生的情况一模一样。

    原来早在30分钟前,她和这三名乘客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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