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路边停了这么久,另外三个乘客开始烦躁起来,纷纷走下了车。
“他妈的!司机呢?都过去三个小时了,他不会死外面儿了吧?”
穿花衬衫的男人举着手机绕车转了一周,始终没找到信号,于是边骂边沿着公路往回走,路潇赶快拉住他,告诉他这里是大山深处,无法靠步行离开。
花衬衫却不信她的话:“这辆车穿过隧道前才经过一个村子,我怎么还走不到了?”
路潇不得不说出事实:“你记错了,这辆车穿过的是一个很短的涵洞,不是后面那条又黑又长的隧道,我不知道那条隧道是从哪儿来的,总之它不该在哪儿!”
眼神胆怯的中年妇女扒拉了一下身旁的同龄男人:“大师,怎么回事啊?”
那位大师,也就是最后一位乘客,看上去五十来岁,瘦高个,穿的戴的都是印满外文LOGO的奢侈品牌,一身字母加起来能凑全一篇十四行诗,而他明明脚踩时尚最前沿,却又簪着一枚发髻,还留着一下巴垂到胸口的飘飘长髯。
大师气定神闲,犹如成竹在胸:“你尽管放心,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路潇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早料到了眼下的情况似的,忍不住凑到前面问:“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大师捋着长髯,微微颔首:“小姑娘,看样子你还是个学生吧?突然遇上这种事情,想必已经吓坏了,但是不必担心,区区障眼法而已。”
路潇马上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如此啊!那可真太谢谢您了,请问您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宋,宋千山,鄙人专修阴阳风水之术,此番受这位夫人委托,来垚山寻找她上个月在这条公路上失踪的丈夫,你能碰巧遇上我,看来你也福缘不浅啊!”
路潇一个劲儿点头:“哦哦哦,宋大师!”
而后路潇与另外两个人交换了姓名,得知女人叫陈瑜圆,她的丈夫正是失踪客车上的一名乘客,她思夫心切,等不及官方结果,便专门请来了这位“业界知名”的宋大师。花衬衫男人叫于方,只是一个搭车去行州玩的旅客。
宋大师的超凡风采震慑住了方圆两位乘客,两人虔诚地看着他从背包里取出风水罗盘,一番吟诵后,按了一下罗盘上的电源按钮,金属指针忽然转得跟大风车一样,都转出重影了,但偏偏宋大师就能看着罗盘笃定选择了后面隧道的方向。
宋大师金口玉言:“各位,我们从这里出去。”
路潇忍不住拦了他一下:“我虽然不懂什么风水,但你这个罗盘怎么看都像坏了吧?”
陈瑜圆连忙拉开路潇:“小妹啊,可不敢瞎说!宋大师德高望重,那是有真本事的人,你要对他礼貌些!”
另一边,宋大师和于方已经被大风车引导向了隧道,隧道里时时向外吹出带有油腻气息的冷风,隧道通风,证明后面应该连接着一条活路,这更让于方觉得穿过隧道就能见到刚才路过的村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路潇马上追过去,扯着衣服把花衬衫拽回来了,然后张开双臂挡在了宋大师面前。
“大师大师!这里面搞不好有黑山老妖冬眠呢,你进去就等于送餐了!我们还是回车里等救援吧!”
“那它来的正好!”宋大师长臂一伸,从背包里抽出一把半尺长的木剑,剑身缠满红线,镶嵌铜钱,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见他两指捏住剑尖,突然把木剑拽开两尺长,原来这还是一把中空伸缩木剑,“此乃我手作斩妖除魔的利器,这把剑下——哎?”
路潇实在受不了,两下把宋大师的假发和假胡子都扯了下来,随后拿出了工作证。
“你快算了吧!我是来调查上个月客车失踪事件的安全局负责人,现在起你们三个跟着我,不许私自行动,否则我将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宋大师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和另外两个人头碰头,一起对着证件戳戳点点,中途还瞄了几眼路潇的脸,接着又低头议论起她的身份。
陈瑜圆:“什么是安全局特设处啊?”
于方:“大概是一个查税的机构吧!”
宋大师:“级别居然还是主管吗?”
陈瑜圆:“可我感觉她大学都没毕业。”
几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最后推举于方把证件还给了路潇。
于方上下扫量着路潇,用证件敲了敲她的肩胛:“小妞,你知道□□是违法的吗?”
没等路潇回答什么,她反背到身前的背包忽然动了,人偶从包里伸出一支纤细的胳膊,用力推开了于方触碰路潇的手,然后钻出背包,固执地抱住了路潇的脖子,还扭头瞪着于方,似乎很不满他带有用威胁性质的动作接近路潇。
三个人齐齐嗷了一声,都跟挂画一样贴在了隧道外墙上。
路潇弯腰捡起掉落的证件,弹了弹灰,交给了背包里的人偶,它捧着证件缩回包里,像只小仓鼠一样把证件收纳回自己的小窝,然后又再次站起来看着墙上的三张挂画。
事已至此,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路潇笑吟吟对宋大师说:“大师,区区一个附身灵而已,你不会害怕了吧?”
大师意识到自己的姿态的确不太优雅,立马从墙上滑了下来:“我只是一时失态而已。”
“那个什么特设处……”陈瑜圆直觉路潇还挺正气的,于是试探着问,“还真有管这种事儿的部门啊?”
“有的,而且他们肯定已经开始搜救我们了,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回车上等待救援就行。”
于方仍持怀疑态度:“你们就这么相信她了?她空口无凭地说刚才这里是一个涵洞,不是隧道,谁能给她证明?要我说她就是个骗子,目的是把我们困在这里,说不定要害死我们的就是她呢!我们可不能被她给唬住了!”
路潇无奈地叹气:“你不用相信我,用自己的脑子想想,如果我们真的还在明南公路上,为什么三个小时过去了,这条路上居然一台别的车都没有路过呢?”
众人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齐齐震惊住,连于方都张着嘴结巴了几声。
“可可、可是你不就是来搜救失踪人员的吗?那你带我们出去呗!”
“我当然可以出去找路,但我要是走了,谁来负责你们的安全?你不会指望这位大师能保护你们吧?”
宋大师非常擅长调节情绪,现在已经重新找回了自信,他驳斥道:“你我本是同行,何必相轻?想当年我也曾远赴烁城和僵尸大战过两天两夜!虽然我为了能赚——呸!我是说——为了能帮助更多的朋友,小小做了一下个人形象包装,但我的业内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你知道网上有名的灵异打假博主‘鬼仔666’吗?,他专门去烁城打过我的假!但就算是他最后也不敢说我骗人!”
路潇挺出乎意料的:“你还收过僵尸呢?”
大师说到自己的光辉战绩,立刻来了兴致。
“想当年我云游四海,路过烁城,发现一个村子上方阴气缭绕,掐指一算必有灾祸!略一打听,果然,该村不久前有人坠崖身亡,灵堂就搭在自家院子里,我到的那天正是停灵的最后一天。我为了这事专门留在了村里,当日午夜时分,野猫撞尸,尸变为僵,还好我临危不惧,施展开秘法绝学,和那僵尸大战两天两夜,最终把它镇压进了棺木。”
路潇看着差块惊堂木就能说书的宋大师,皱着眉问:“两天两夜?”
大师摇头晃脑,无限感慨:“正是,如今回忆起来,可真是一场恶战啊……”
路潇伸手揉平了僵硬的眉头,尴尬地解释:“不是我说哈,小猫一口气能给尸体续航多久?你要不跟着瞎掺合,说不定它当晚就被村里的野狗给解决了。”
人偶也对大师撅起嘴,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于方看见人偶又动了,再次吓了个哆嗦:“你到底养的什么怪物?”
路潇立刻捂住了人偶的耳朵——假设它真的靠耳朵分辨声音的话:“哎!不能这么说!它听得懂!你说它是怪物它会伤心的!”
于方闭上嘴,警惕地站远了些。
大师反思过后,也对路潇说:“其实我的理论基础比较扎实,只是缺乏实践,小妹既然是同道中人,咱们可以互相交流,互相增进。”
路潇骇然摇头:“可别了!我理论基础全在沟里,你实践经验基本为负,咱俩一互相增进,肯定加速完蛋!”
路潇让三个人跟着自己,准备把他们护送回客车。
宋大师和陈瑜圆闻令而动,但于方的步伐却落后于三人,中途还蹲下来擦了擦鞋,他抬眼瞄着路潇的背影,等到她背对自己拉开距离之后,突然调头冲刺进了隧道里,甚至特意跑出了S型曲线,好像担心路潇会突然掏枪击毙他一样。
路潇听闻跑步声回过头,本能地追了几步,宋大师和陈瑜圆也一头雾水地跟了上来,隧道里漆黑一片,长得看不到尽头,而且左右每隔二十米就能看见一个避车洞,那些洞口却不同于一般避车洞般浅显,倒更像是一条条隧道,而这些次级隧道内,还开凿着更多的洞口,洞口里又嵌套着更多的隧道,似是一种无尽循环的隧道迷宫。
路潇追随于方进入隧道后没跑多远,就果断停了下来,同时喝住了身后的宋大师和陈瑜圆——他们几个步速不一,她再追下去未必能找回于方,反而会把后面两个人甩丢了,得不偿失。
“算了,他想走就走吧!我们回车上。”路潇说着转回身,却忽然发现他们身后的隧道出口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暗静寂、长得没有尽头的隧道。
陈瑜圆看见这情况后尖叫了一声,声音经过弧形墙壁的反射回荡,比她真实的声音还要嘹亮,她吓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旁边的宋大师也再次失态了,他哆哆嗦嗦掏出手机照明,但却把手电筒抖成了夜店射灯,直晃得自己眼晕。
只有路潇生有灵视,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也能看见,她刚才进来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观察两边的洞壁,此时着眼看去,发现墙面布满小指粗的针孔,针孔又形成各种抽象的图案,而且这些针孔分布并不均匀,一些避车洞里的针孔分布相对密集且深,针孔组成的图案也更奇特而狰狞,另一些避车洞内的针孔则相对浅显而稀疏,不知是什么道理。
现在不是能继续原地等待救援的时候了,路潇叹了口气:“跟紧我。”
几个人迎风探索,在隧道内渐行渐深,却连一丝出口的光亮都不曾看见,很快四周开始弥漫起油腻腐坏的油汽,让人感到呼吸不畅。
这油汽一定来自什么危险的东西,路潇不敢带着两个平民涉险,于是准备就此打住。
可正当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于方惨烈的求救声。
第32章 载鬼一车(4)这个该死的地方肯定是……
路潇回头看向另外两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迫不得已,她只能拿出人偶放在地上。
“冼云泽,你先别蹦哒,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你去前面看看那人出什么事了,如果可以,就把他引到这儿来。”
人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的腿,很不想去救那个说它是怪物的人。
路潇把人偶从腿上扒下来,朝呼救传来的方向推了推:“小祖宗真乖,小祖宗最可爱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
人偶见路潇依旧不肯妥协,不高兴地跺跺脚,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跑进了黑暗深处。
路潇身后的两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恐怖小人竟然真能听懂人话,而且居然还会耍脾气!
陈瑜圆虽然害怕人偶,却还是为它的安危担忧起来:“这里这么多岔路,像迷宫一样,它能找回来吗?”
路潇对她笑笑:“别担心,它有一键回城。”
趁此时间,路潇拿出一张纸巾,叠成纸鹤,预备着人偶万一遭到破坏,还可以让冼云泽附在纸鹤上。
约过了三分钟,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危机感,而后便看见隧道深处涌来了一片荧绿色的微光,光芒如潮水翻涌,缓慢却坚定地淹没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路潇敏锐的察觉到光芒有意避开了墙面上针孔稀疏的部分避车洞,于是立刻催促两个人:“躲进去!”
当他们藏好之后,人偶也领着于方冲出了的那光的潮水。
离得足够近时,路潇看清光潮竟源自无数指甲盖大的小虫子。
那是一种类似萤火虫的小甲虫,背后生着双翅,腹部隐隐发光,它们追着于方飞行到这里后,荧光开始变得暗淡,似乎缺乏长途飞行的体力,它们纷纷降落于针孔更深更密集的隧道位置,然后陆续钻回了那些深长的针孔里,而路潇他们所在位置的针孔稀疏而浅显,小虫便不肯靠近了。
等人偶和于方都跑回到路潇身边,那些甲虫也完全潜伏回了墙里,荧光熄灭了。
此时于方已经站不起来了,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外伤,却偏偏异常虚弱,还剧烈地咳出了大量油样的液体,肺部也发出深沉的锣音,呈现出一副溺水的状态。
路潇半跪于地,拉起于方让他趴在自己的膝盖上,面朝下拍着他的后背,希望他把那些油样的液体全都吐出来,可惜这些液体粘得像油脂一样,而且早已深入两肺,逐渐氧化变质,最终凝结成石蜡一样坚硬的固态。
他的气管和双肺被蜡状物填充、堵塞、定形,失去了翕张的能力。
于方抓着自己的胸口,艰难地说:“里面……都是……虫子……我……喘不上……气……”
“我知道,我知道……”路潇面色凝重地拍着他,眼看着他的双目渐渐失去光彩,但却无能为力。
这些甲虫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真实的生物,那些呛死于方的油脂也是真实存在的,她没有在保持于方存活的前提下,把那些油脂从他的气管和肺里清除掉的医疗手段。
陈瑜圆见状捂着眼睛啜泣起来,宋大师也别开头,喃喃念着不知什么经文。
路潇轻轻放下了已经窒息死亡的于方,翻出了他的手机和证件装进衣兜,不知道他刚才到底经历过了什么,衣服上和身上都粘乎乎,好像滚了一层油,几只落单的甲虫从他的衣服里掉出来,簌簌爬向那些有深长针孔的墙壁。
路潇随手用证件拍死了一只虫子,绿色的腹腔液体便四溅开,这种油样的液体表面张力很弱,落地后立刻摊成了薄薄的一片,像是一滴滴在水面上的洗洁精,还散发出持久的荧光,但随着荧光熄灭,液体也慢慢氧化凝固,最终变作了一层薄薄的蜡。
她从背包里拿出湿巾,擦干净自己的两只手,然后又拉起人偶的小手,耐心地替它清理掉了鞋子与手臂上的蜡质,人偶温顺地配合她伸手伸脚,最后还自己展平了胸前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路潇把人偶抱回了背包,再没多看地上的于方一眼。
“你们已经看见了,我没和你们开玩笑,这个地方真的会死人。”路潇站起身,严肃地对另外两个人说,“走吧,我想办法送你们两个出去。”
另外两个人吓得挤在一起,像一枚蛋壳中的两只蛋黄。
陈瑜圆声音颤抖着问:“我们就把他留在这里吗?”
“不然呢,你背着?还是你背着?”路潇依次指了下两个人,最后苦笑一下,“要不然咱们每人背三分之一?”
陈瑜圆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宋大师无不焦虑地发问:“可我们都不知道这是哪儿,怎么出去呀?”
路潇有点为难地看着他们,她并不担忧自己被困,只愁怎么救下这两个人,反正她怎么出去都行,把山劈开爬出去都没有问题,但那样估计这两个平民都会被山崩埋起来。
刚才虫群飞来之时,也带来了一阵潮湿油腻的空气,如今隧道两侧已经粘上了一层薄薄的蜡,似乎那群虫子会挥发出遇氧凝固的油性气体,由此推测,虫子越密集的地方,空气中的油气饱和度也会越高,可以想象隧道最深处的虫巢肯定已经被蜡质栓塞住了,于方一定是误入虫巢,吸入了太多的油性气体,又一时慌乱找不到出路,越陷越深,才酿成了这样的结局。
此刻,路潇他们身边的空气中也富含着这种油性气体,微量的油气顺着呼吸道潜入气管与肺,凝固为蜡,虽然现在还无甚大碍,但如果他们继续留在原地呼吸这种空气,时间一长久,必然落得和于方同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路潇抬腿便走进了避车洞内,循着空气中油气较为稀薄的方向前进。
“跟上我吧,先找找出口。”
路潇一面往前走,一面敲击着两侧的洞壁,她不必按部就班地寻找出口,只要附近的岩层足够薄,她完全可以在不造成塌方的前提下开个洞出去,然而试探了一路,隧道两侧还真都是厚实的山壁,只有脚下某个位置突然变薄。
她便决定打破这处略薄的岩石,看看下面有什么。
路潇把背包扔给陈瑜圆,让他们都站远点,陈瑜*圆一看见包里的人偶,立刻吓得头皮发麻,仿佛拎得不是背包而是TNT,但人偶并不理会陈瑜圆的惊诧,只扒着背包开口露出头,目光眷恋地望着路潇。
路潇在那处略薄的岩石上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握了下腕上的珠串,俯身半跪,右手成拳,在地面上方一扎高的位置比划一下,突然用力砸了下去。
十公分厚的石板应声裂开,裂隙处泛起微微的尘埃。
她抬头看了眼陈瑜圆和宋大师,摆摆手让他们站得再远些,然后猛地蹬地弹起,抓着岩壁悬吊在了隧道上方,而她刚刚立足的位置,轰然破开了一个两米长的深坑,笔直贯通了隧道,从陈瑜圆他们的视角看去,只能望见下面一片漆黑,但是路潇毫不顾忌地松开手,像一片落叶那样轻巧地落进了深坑里。
人偶看见路潇下去了,想也不想就跳出背包,跑上前跟着一跃而下。
它跳下去几秒后,坑底里传来了路潇的声音:“你们也下来,这里有出路。”
陈瑜圆和宋大师靠近用手电筒一照,看见路潇正站在下方的碎石中央,人偶则坐在她的肩上。
路潇举起双臂对他们拍拍手:“跳下来,我接着你们——我去!你们两个别一起跳啊!”
然而她话音出口时,两个人已经动作整齐化一地跳下来了,而且位置还隔得挺远。迫不得已,路潇只能先抱住了离自己更近的陈瑜圆,然后伸长腿想接一下宋大师,脚尖却不幸正好点在宋大师朝下的腹部上,宋大师被踢飞到了墙上,顿时发出了惨叫。
路潇倒吸冷气,陈瑜圆惊魂甫定,宋大师嗷嗷惨叫,只有人偶兴奋地鼓起掌来。
“你们俩练过双人跳水吗?动作还挺整齐的!”路潇放下陈瑜圆,搀扶起宋大师,顺便帮他扑了扑衣服上的灰尘。
三个人来到了隧道下层。
这里比上层宽阔许多,地上还有经年累月踩出来的行走痕迹,两边墙壁上的纹样也更加细腻平和,每隔5米,便能看见墙壁上凿出一对烛台,显然这里才是前人生活行走的地方。
道路越走越宽,穿梭千米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隧道的尽头。
前方乍然出现一处直径百米的球形溶洞,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位于球形腰际,遥遥望去,能看见正对面有一扇小石门。
溶洞内壁打磨得非常光滑,直径七八十米,像是一颗嵌入山体的空心鸡蛋,空间顶端用半透明的云母石装饰着展翅的巨鹰,云母石因为年久失修而开裂,一些发光甲虫钻出裂隙,在巨鹰周围飞舞盘旋,溶洞下半部分则蓄满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明明只是一潭死水,水面上却不时荡起涟漪,隐约可见成群结队的暗影在水下巡游。
路潇从衣袋里拿出铁盒薄荷糖,晃了晃,听出里面只剩下两颗了,于是她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扔进水里,最后把空盒子丢给了人偶玩。
薄荷糖浮在水面上,没有引起任何异动,路潇几乎就要以为这水人畜无害了,直到人偶突然学着她的动作把铁盒扔向了石壁。
铁盒叮叮当当滚过石壁,落进水里,满潭水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鳗鱼扭曲甩动,空气中顿时涌起浓重的酸味,浮在水面上的糖果与铁盒都被强酸腐蚀融化,五分钟后,水中的鳗鱼重新镇静下来,空气中的酸味也随之消失,路潇再次把汽车票扔了进去,只见这张薄薄的纸轻浮于水面,没有引起任何异常。
由此可推断,水下的鳗鱼群一旦受惊,便能够分泌出强酸,将这一池净水变成能够腐蚀骨肉的化骨水。
路潇的心情十分糟糕。
这个该死的隧道肯定是人为开凿的,那些会分泌蜡质的甲虫和会分泌酸性粘液的鳗鱼也肯定都是人工驯化的,虽然这些生物看上去相当不真实,但也确实和超自然力量无关,它们只是人工一代代选育出来的怪胎。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躲在路潇后面的宋大师见到这种情况,难以再装作镇定,他抖着手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结果手腕一颤,燃烧着的打火机脱手落下。
地面的裂纹里积聚着凝固的蜡,打火机意外点燃了蜡液,火焰簌簌蔓延开去,宋大师追上去踩了几脚,可火苗依然固执地一路烧上了棚顶,然后又顺着岩石裂隙传递向更深的位置。
没过多久,他们上方传来几声噼啪炸响,紧接着,头顶云母雕刻成的巨鹰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强烈的光线刺激到了水中的鳗鱼,鱼群纷纷退回了水底孔洞中。
路潇略一思考,明白了这处隧道的构造。
这池酸水不是用来阻止他们出去的,而是阻止外面的东西进来的。
他们最初进入的上层隧道类似于检修渠,里面养殖着能够释放油气的发光甲虫,如今头顶的位置指向虫巢,也就是于方遭遇危机的地点,当有人点燃虫巢内积聚的蜡质时,光线便会透过云母照亮巨鹰的图腾,威慑水中的鳗鱼,等鳗鱼潜伏回水底后,隧道里的人就能够乘坐舢板安全出入,但若有外人想要硬闯进来,则很难跨过这一池强酸。
可无论如何,当初建造隧道的人绝对想不到宋大师这种点火方式,眼下大火蔓延,再加上机关年久失修,被火一烤,四面的岩石和头顶的云母便开始炸裂,大团大团的发光甲虫落进水里,洞穴即刻就要崩塌。
路潇回头瞪着宋大师:“你干的好事!”
宋大师用衣服蒙住头,不断驱赶着甲虫:“你先别急着骂我,好歹我找到了通过这池水的办法!我们快点游过去吧!”
路潇无语地翻了他一眼,随后转向水面:“冼云泽。”
三字出口,水潭中心翻起巨浪,潭水如被利刃劈开般归于两侧,竖起了两面高高的水墙,水墙中间夹着一条两米宽的通道,刚好可供他们平平坦坦地走向对面。
路潇伸长手臂,动作夸张地给宋大师指引了一下这条通天大路,然后亲自带头沿着急坡滑了下去,又把另外两个人拎上了另外一边的上坡。
望着堵在面前的最后一道石门,路潇没有费力寻找开门机关,直接就把一米厚的门板强行拉开了,门轴里大腿粗的石销连声崩断,砰砰咣咣响个不停,石门归位,但长久没有启用的石门后面还长满了木质化的藤蔓,她再次撕开眼前的蔓枝,清新的山风终于吹了进来。
第33章 载鬼一车(5)这就是誓言的印记。……
隧道出口位于一条相当幽深的峡谷腹地,两边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头顶云山雾绕,将阳光晕染成一片模糊,而他们的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宋大师又拿出罗盘看了一眼,指针依然转得像风车,他们辨别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不过出口周围能找到一些房屋、磨盘、水井的陈旧遗址,很久以前,这里一定居住过一个奇怪的族群。
陈瑜圆和宋大师历经波折后重见天日,都长舒了一口气,脱力地坐在了歪倒的磨盘上。
路潇让冼云泽附到纸鹤上,请它飞出去探探出路,可纸鹤却不想和她分开,只围着她转圈圈,还想往她头顶上落,路潇耐着性子边夸边求了它足足五分钟,好不容易才把这位小祖宗送上了天。
纸鹤飞走没一会儿,深沉思考许久的宋大师突然开口。
“我们应该祭拜一下山神。”
路潇皱眉:“山神?”
“我们肯定是得罪山神了。”宋大师来了兴致,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本线装古籍,舔着手指查阅起来,“我家传秘书中有记载,像这样气势恢宏的山川河流都是灵气汇聚之地,会自然诞生出山川河流的神灵,我们如今死活出不去垚山,肯定是因为我们无意中做了得罪山神的事情,所以山神才会惩罚我们。”
路潇伸手夺走了他手里的书,两下撕开牛皮纸书皮,里面原版书封竟然是PE覆膜材质,正式书名为《从神秘学角度看青山壁画与石刻:古代祭祀礼制研究》,再翻到尾页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青城书局2007年第3次印刷。
“这书出版还不到20年,你居然能做出古籍的样子,可真难为你了,用酱油泡过吧?”路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笑,“家传啊?”
宋大师脸色一红,大声辩驳:“你别管这书是哪儿来的,但上面的确写了祭祀山川河流的方法,说不定就能召唤来山神呢!”
路潇把书丢回他头上,奉劝道:“你出去以后快找份正经工作吧!坑蒙拐骗真的很丧阴德哎!三百六十行你干哪行不好?非得当神棍!你今天要是真能用这本破书召唤来山神,我这特设处主管就让给你来做,往后我管你叫大哥——大哥你真给我召唤一个试试?”
宋大师很不服气。
“你不要瞧不起人,我博览群书,也见过不少大场面,还真刀真枪地收服过几只孤魂野鬼,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
“哦,你不仅给本来活不过一夜的僵尸续了两天命,还收服过孤魂野鬼呢?”
“听说过曙城翡翠酒店闹鬼事件吗?这事当年在网上可火了,有人拍到那家酒店的紫罗兰别墅里出现了鬼影,而且任何住进紫罗兰别墅的顾客,睡不过午夜,全被鬼运到了酒店的其他房间中,最后还是靠我出手才解决了这场鬼事。”
陈瑜圆也跟着小鸡啄米式点头:“宋大师说的没错,那家酒店后来再也没出现过怪事,宋大师因此声名远播,所以我朋友才把他推荐给了我。”
路潇冷笑说:“所以呢?你怎么收服那只鬼的?”
宋大师:“我在别墅前开坛做法,足足做了三天三夜,超度了那只孤魂野鬼。”
“原来是你啊!”路潇哼了一声,说出鲜为人知的真相,“那你知道翡翠酒店的三间独栋别墅都是战后保存建筑吗?那只怨灵本来是别墅的主人,死于战祸,紫罗兰别墅下还有一颗没拆除引信的哑弹,所以它死后才因执念留在原地,不厌其烦地把住客运到安全的地方去。赶得巧了,你做法后不久,我一位熟人去曙城旅游,追踪着怨气住进了翡翠酒店,听它亲口说有个蠢货像复读机一样唠叨了它整整三天三夜,还给它讲故事,都快把它烦活过来了。我那位熟人替怨灵报了警,警察排查并拆除了那颗哑弹,所以再无执念的怨灵就安心去投胎了。”
宋大师咬起唇,坚决不服输。
他当真用树枝在地上画好阵法,默背了两遍咒语,然后拿出背包中的矿泉水当做净水,再点燃三颗烟权作香烛,就准备用这样简陋的仪式召唤山神了,也不怕山神嫌寒碜不肯来。
路潇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万一他真踩了狗屎运做成了法,再好死不死的把自己献祭了怎么办?
仪式开始前最后一刻,路潇忍不住拦下了他:“我看你还是别弄了。”
“你别拦我,我感觉这事儿能成!我今天非把山神召唤出来不可!”
路潇瞧宋大师的意志实在坚定,只能说:“要不然我替你。”
“你替我?”
“我的命格比你强,如果你能行,我肯定更能行。”
路潇接过宋大师手中的书本,照着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祝辞——南山有台,北山有菜——哦哦,是莱——节彼南山,维石严严——这祝辞是脸滚键盘滚出来的吧?看不懂啊——舍我享乐,巴拉巴拉不认识,实函斯活——念完了!山神呢?”
宋大师不确信这座山到底有没有山神,如果真有的话,就算这套祝辞没用,山神听见她的祝祷肯定也得跳出来给她几巴掌。
路潇把书扔给宋大师,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可抬起头的时候,突然看见前方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周身萦绕着七色虹彩,自然散发出神性的光辉。
陈瑜圆跟宋大师立刻合实双掌长拜下去:“显灵了!显灵了!山神显灵了!”
路潇照着宋大师弯下去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显你个大头鬼,你看清楚!那是我同事!”
山坡上的林川还穿着客车里那套衣着,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袋薯片,惊讶地看着路潇几个人,愣了一秒之后,马上揣起手机跑了过来。
宋大师之前已在车上见过林川,此时也认出了他的面孔,顿时失落地站了起来。
路潇哼了一声,讽刺宋大师:“如果今晚我们还出不去的话,就拿你那本破书生火吧,也算物尽其用了。”
宋大师依然嘴硬:“不是我的书不管用,可能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山神。”
“怎么没有?”已经来到近前的林川淡定开口,“就是我。”
路潇显然没有理解他的话,皱眉啊了一声:“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垚山山神啊,刚才你对我起了个誓,所以把我召唤出来了,挺厉害呀小路潇!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路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万分困惑:“我不太明白,你不是把伞吗?”
林川看了两个陌生人一眼,单独把路潇拉到一边解释:“垚山是我的本体,这把伞是我的附身之物。我们自然灵的生物钟是很慢的,我虽然早已生出灵识,但修为还没高到能离开这座山自由活动的地步,所以我师父把我收进这把伞里带回了陶墟,这把伞是我师父的法宝,我靠着它才能在垚山之外生存。”
路潇记起林川工作群内的昵称是“有求必应神小仙”,原来他还真是个山神!怪不得之前宁兮告诉她,如果需要查阅本地历史,可以直接问林川,因为青城及周边城市大多在垚山的地界之内,他身为山神,对自己地盘上发生过的事儿肯定门儿清啊!
她知道林川不仅在解答她的疑惑,也相当于托付了命门,于是用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唇,示意这些话不会从她嘴里再说出来,林川便也对她点了点头。
两个人回到宋大师和陈瑜圆身边,他们听到林川的自白后,都显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风格的山神。
陈瑜圆啊啊了半天,问出一句:“你们是同事,难道山神也在安全局工作吗?”
林川挺自然地点点头:“理论上我一直在各个朝代的政府机构任职呀!毕竟我在每个朝代都有正式的封号,有御笔亲书的匾联,每年还有固定两次的官办春秋祭典,咱们实话实说啊,安全局主管是我历任过最低的职位了,我一般是和皇帝平级的。”
宋大师激动地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儿:“我的天哪!我竟然真的召唤来山神了!我就知道自己出身不凡,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天赋!”
“不是你召唤我来的,是她对我起了个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林川挑了路潇一眼,“虽然你的祝辞念得像文盲一样,但那的确是古代帝王为祈祷丰收而唱诵的祭典祝辞,大致意思是你发誓要和受灾民众同甘共苦,今年如果粮食收成不好,你就每天只吃一顿饭。”
路潇立刻摇头:“我可没说过!”
林川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看看,你们人类都这样,发完誓还不承认,所以我从千年前起就不再做你们誓约的见证者了。”
他专门跑到路潇身后,用手机对着她的后颈拍了一张照片。
路潇后颈上出现了一个印章样的山峰图案。
林川给她看照片:“别想抵赖,这就是誓言的印记。”
路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倒没怎么怕,就是惊讶:“原来发誓真的管用啊!”
“现在的人太随便了,动不动就为了丁点大的事情发誓诅咒自己全家,所以像我一样的神明,大多数都不再见证人类的誓言了。不过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尾生抱柱、松枝挂剑的年代,我们还是很喜欢给人类做见证的,因此上古传说中的人说话都特别灵,对着河流发誓变心会被淹死,变心后就真的会被淹死;对着大山发誓出卖朋友不得好死,出卖了朋友后就会真的不得好死。古代的帝王尤其喜欢发誓,一定会勤政爱民啦不暴`政啦,结果你猜怎么样?这个职业的意外死亡率变得特别高。”
路潇抽抽嘴角:“我能撤销刚才发的誓吗?”
“不行的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川比划了一圈周边的山脉,给她看自己的本体有多恢弘,“你既然对我发了誓,我又已经做过见证,现在要么你死,要不你把我本体炸没了,否则誓言永远无法撤回。如果今年粮食绝收,你明年之前真的会吃不下第二顿饭,吃多少吐多少——那我建议你早餐最好多吃点!”
路潇愤怒地指责他:“你这邪神怎么乱签合同?我又不是皇帝!皇帝的祝辞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别太激动嘛!誓言成立,你就会获得见证者的庇护,也就是获得和见证者相关的异能,发的誓越重,能力就越强。鉴于我国已经将近百年没有闹过饥荒了,你获得的能力肯定也很弱,大概就是衣服晾到外面特别容易吸灰吧……”
宋大师往前一步,插嘴对路潇说:“我说的没错吧?我真能召唤来山神!——但你的工作邀请我就婉拒了哈,你这个工作强度太大了,我感觉我活不下来。”
路潇目光复杂地看了宋大师一眼,然后挽袖子举起拳头:“没关系,死了的山神就不算山神了。”
宋大师还真怕他们打起来,连忙摆手:“那个,你也不用管我叫大哥了,我这个年纪都够当你大爷的,叫哥我反而吃亏。”
路潇摆好架势之后,出手如闪电,刷地抢走了林川手里的薯片,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她毫不在乎地对宋大师说:“没关系,多个大哥就多个大哥,下次我再跟人赌咒发誓的时候,就能说我要是撒谎就叫我大哥天打雷劈了,这不比折腾我自己强?”
宋大师瞠目结舌——她这是抓替死鬼呀!
他赶快把两只手摆成了拨浪鼓:“不用了!不用了!咱俩根本没有那么熟!”
林川出现之后,路潇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有心思说笑了。
陈瑜圆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林川,悄悄靠近问:“山神大人,你知道我老公在哪儿吗?他姓皮,叫皮喜米,他的车上个月在山里失踪了。”
林川遗憾地摇头:“我不知道。”
路潇不满地杵了他一拳:“你不是山神么?”
“垚山出问题了。你把我召唤到这个位置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山里有这个地方,我感应不到这里,也控制不了这里。”林川略微思考片刻,举了个例子,“类比你们人类的话,就是我身体的这部分瘫痪了。”
路潇马上严肃起来:“对你的灵体有影响吗?”
宁兮和米染的境界已经极高,就算躯壳受到再重的伤害都没有关系,哪怕米染的肉身或者宁兮的蛟形被杀了,剁成块儿,只要灵体还基本完好,都不会阻断修行,大不了换一种法门或者推翻一切从零开始,但林川不行,他甚至不能离开自己的本体独立存在,所以本体的损伤一定会转嫁到灵体上,一旦灵体严重受损,搞不好是要魂飞魄散的!
林川遗憾地叹气:“多少肯定是有的,我们之前和智障战斗的时候,我附身的伞突然开裂了,当时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没有深究,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一个信号吧!我的本体正逐渐变得虚弱,而我竟然毫无察觉。”
他仰起头,环顾着自己,环顾着已然陌生的自己:“有什么正在吞噬我。”
路潇的表情重新凝重起来,追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下山不过几十年的时间,阅历不算广博,确实没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我刚才给大儿子打了个电话,他怀疑我身上有一棵贡榕。”
路潇好奇地问:“贡榕是什么?”
林川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啊,他刚刚说出这个名字,你就把我叫过来了。”
第34章 载鬼一车(6)我已经是一个废山神了……
路潇吃着薯片等着冼云泽回来,片刻之后,她的视线突然被一片白光覆盖,于是直接低头对背包里的人偶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人偶抻抻胳膊抻抻腿,重新活络过来,立刻张开手臂抱住了路潇,而它的每一次拥抱,都仿佛久别重逢那样喜悦。
它抬头看见路潇在吃薯片,便歪着头伸出小手,凭空抓了抓,路潇会意地分给它一枚薯片,然而它无法进食,只能把薯片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路潇点点它的脑门:“别想白吃我的东西,找到出路了吗?”
人偶摇摇头,举起手臂把薯片喂回了路潇的嘴里。
指望不了人偶,就只能指望林川了,他虽然已经“半身瘫痪”,但这座山毕竟是他的本体,想探索出一条离开山谷的路还是很容易的。
三个人在林川的带领下,一路顺畅地抵达了山谷尽头。
谷底的出口仿佛被薄刃劈开的豆腐,陡峭的山崖间只夹着不足半米宽的小路,最狭窄的地方必须要侧着身体才能挤过去,而百米之上的峰顶则近乎贴在一起,阳光穿过两壁之间纵横交错的蔓藤,断断续续渗透下来,落到崖底时已如萤火之微。
他们侧身钻进这道狭长的裂隙,艰难挪向百米之外的光明,蹭得一身灰尘之后,终于成功离开了峡谷。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山谷外,郁郁葱葱的草地平整得像是修剪过的足球场,上面没有长出任何稍高的树木,只随意点缀着些白色的小野花。
路潇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舒出一口气,却意外发现林川满脸阴郁,竟然是一副极不高兴的表情。
她走过去撞了一下林川:“怎么了?”
“我们走错路了。”
“啊?你这个山神怎么当的,在自己家里还能迷路?”路潇没怎么在意,“没关系,走错路的话,我们再走回去就是了。”
林川缓缓摇头。
“我们从这座山谷里出来,本该看见一座湖泊,而这块草地则应该位于垚山西南更远更深的地方。”
路潇向左看了看山隙,又向右看了看草地:“你会不会记错了?”
“垚山是我的身体,不可能搞错,如果你原先手臂的位置突然长出了一条腿,你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精神错乱。”林川回首指向刚刚穿过的那条山隙,“你没发现那后面的山谷已经不是我们刚才呆过的那座山谷了吗?”
路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虽然山中树木都长得差不多,但以她的敏锐洞察力,还是发现山隙后的景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就像客车通过的涵洞变没了村庄一样,这条山隙也变没了刚刚那座山谷。
林川总结道:“肯定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离开,所以控制了山里的路,我们正在被那东西指挥得团团转。”
他们走走停停了很久,眼看着天色完全黑了,还是没能找到离开的路。
但林川已经总结出了其中的规律:“我们刚刚走过的一切关口,无论树洞、山洞还是隧道,都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住了,它可以改变关口两边的地点,而我们就如同钻过管道的小白鼠,只能任由它把管道端口转到其他位置,我想想——这种变化其实有规律可循。”
他折下一节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线条密集的漩涡,然后由外向内,在漩涡里画了几个X,最后把树枝插在了漩涡中心。
“我们刚刚走过的位置看似随机,东南西北哪边都有,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次穿越的地点都慢慢地朝这个中心靠拢,我想这就是它最终想让我们去的地方。”
路潇踢了踢漩涡中心的树枝:“那怎么办?”
“别问我,我不知道。”林川四仰八叉原地躺下,懒散地说,“我现在病入膏肓,已经是一个废山神了。”
路潇站立一边俯视他时,胸前的背包忽然动了动,人偶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竟然扒着背包边缘爬了出来,奋力一跃,重重落在了林川的脸上,再以他的脸为跳板跳到了草地上。
林川捂住脸坐起身体,咬牙切齿地说:“小路潇!”
人偶精挑细选地摘下一朵小白花,轻快地跑回路潇身边,对她张开双手蹦了蹦。路潇俯身拎起人偶,把它放回自己的肩头,人偶便灵巧地将花插在了她的头发上。
路潇歪头蹭了下人偶,夸奖道:“踩得好!”
山中四人除去林川,其他三个都是肉体凡胎,走了一下午的山路,体力消耗极大,急需补充水分与食物。
林川虽然是个废山神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熟悉垚山里的每一种植物和动物,知晓它们的药性和习性,凡人眼里神秘无情的大山,于他眼里却是温柔的故乡,因此他轻而易举为三人采集来了一堆野菜野果。
林川坐在溪边的石板上歇着,宋大师和陈瑜圆则借溪水清洗着野菜野果。
人偶可不懂人类的烦恼,它第一次来野外,见什么都新奇,开心地到处乱跑,想要看遍草地上的每一种植物和昆虫,路潇慢悠悠地追随着它,人偶每摘下一株花草,就跑回来交给她保管,没过一会儿,路潇的手里便多了一大捧青翠的植物。
突然,溪水边的陈瑜圆和宋大师一起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哎哟!这是什么!”
林川闻声跳了起来,分秒之间,伞已在手,然而不等他赶去查看,宋大师和陈瑜圆的尖叫声又变成了兴奋的欢笑声。
宋大师挽起裤腿跑进河中,捞出一只尚自蹬腿的溺水狍子,然后把这送上门的猎物拖到了远离溪水的平整土地上。
“这是什么好运气啊!我竟然捡到了一只狍子!”
林川撇撇嘴,重新坐了回去。
动物掉进河里溺死是常有的事,偶尔捡到一两只傻狍子并不稀奇。
远处的人偶看见这只狍子,马上丢开了手里的小花,它对这些全然陌生的物种总是特别感兴趣,先是蝗虫,后是金鱼,如今再看见这个比它大上好几倍的动物,便再也耐不住好奇,雀跃地蹦过来查看。
路潇没有跟上去,她扯断一根藤蔓绑起手里的草束,然后走去溪水边,蹲下来清洗着沾满绿色草汁的手。
人偶感知到路潇走远,立刻回头确认她的位置,发现她只是去洗手了,这才安心地蹲到狍子旁边看热闹。
林川懒懒地看着宋大师和陈瑜圆处理猎物,顺便嘴欠逗着人偶。
“哎,小智障!你知不知道小路潇头上插着花的样子超级土?简直辣眼睛!”
人偶一动也不动,只亮给他一个后脑勺,仿佛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于是林川更大胆了:“哎,小智障!听说她还是学艺术设计的,审美这么差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啊?不会是殴打招生办主任胁迫大学录取的吧?”
人偶用手里的草杆戳了戳狍子,还是不理林川。
林川越发贱兮兮:“小智障!小智障!今晚我就把小路潇扔在山里偷偷跑掉,你们就再也出不去喽!”
远处,路潇洗完手走回来,隐隐听林川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冷声问:“哎!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林川笑容可掬地摇头,言辞诚恳:“没有没有!哪能呢!咱们同事之间情深似海,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平安健康!”
这时蹲在地上的人偶突然站了起来,转回身看向路潇,明明没有张口,却自然地发出了一种悠扬的声音,音调轻柔而舒缓,像是传达神谕的歌吟。
“他说你超级土……”
“简直辣眼睛……”
“殴打招生办主任胁迫大学录取……”
“把你扔在山里偷偷跑掉,你就再也出不去……”
林川腾地跳了起来,骇然发问:“我靠!它怎么说话了?”
路潇的眼神在人偶和林川之间跳跃几次,不知道是应该先庆祝人偶会说话了,还是应该先揍林川一顿。
思考一秒钟之后,她果断决定先把仇报了,于是抄起草束追打林川,直打得他抱头鼠窜,满头绿叶,*最后林川持伞飞升到空中,跟表演杂技一样在空中盘腿而坐,怎么都不肯下来了。
路潇扔开草束,跑回石板坐下,抱起人偶放到自己的腿上。
“小祖宗,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啦?”
人偶却不肯再发出一个音节了,它固执地扭头看向地上的狍子,好像一心一意都在狍子身上。
“冼云泽,你看着我!”路潇强行把它的头扳正,“快!再说两句给我听听!”
人偶伸手指着地上的狍子,焦急地戳了两下,仿佛等不及要去观察那只动物。
林川幽幽飘到他们上方,摘下头上的草叶扔向人偶。
“呸!”
“叛徒!”
“小智障!”
“居然出卖我!”
“谁才是你上陶同道啊!”
“胳膊肘往外拐的地精小矮人!”
他们三个嬉闹得正欢,但饿得前腔贴后腔的宋大师和陈瑜圆却没精力学他们开玩笑。
宋大师和陈瑜圆用溪水清洗过狍子,准备剥皮去内脏烤来吃,陈瑜圆干不了这种血腥的活计,于是主动选择钻木取火,不过以她的手法,估计生出火来已经是明天早上的事了。
宋大师也没好到哪去,他拿着一把简易折刀,绕着已经濒死的狍子来回转圈,反反复复下了七八十遍决心,还是没勇气给它个痛快。狍子在宋大师奇怪的祝祷下慢慢丧失了力气,最后实在等不及他下手,干脆自己主动咽了气。
宋大师凭本事耗死了狍子,还谨慎地用匕首碰了碰狍子的前蹄,确认它的确不会再动以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之间,已经瞳孔扩散的狍子原地抽搐起来,一脚蹬翻了宋大师。
宋大师吓得嗷一嗓子窜出十多米远,陈瑜圆也没扛住,嗖地躲到了路潇身后。
只见地上的狍子蠕动几秒之后,忽然开始呕吐,与其说吐,倒不如说是几只体型巨大的蜈蚣从它的食道里爬了出来。
蜈蚣离开狍子的身体,立刻簌簌爬进了草丛,宋大师和陈瑜圆看不出那些蜈蚣除了大之外还有哪里奇怪,然而路潇和林川却看得真切——蜈蚣的头顶尖角与几十对足尖上都闪烁着金属光泽,那东西绝非自体生长出来的,而是一套极为精巧的人工护具,蜈蚣足上的铁套尚不到一根牙签粗细,中心还要镂空,而且一只蜈蚣就需要打造上百对如此精致的足套,可见工作量有多大。
眼前的蜈蚣与路潇在山洞中所见的甲虫与鳗鱼一样,都人工培育出怪物,那么他们的主人也该属于同一个群体。
蜈蚣钻进草丛后不久,河流上方,也就是狍子飘来的方向,突然跑过来七八个拿着捕猎工具的人。
这些人踩着草编鞋子,上身大多赤裸,下身穿着兽皮和麻布缝制的粗陋衣装,肤色黝黑,头发剃得极短,手持的捕猎工具都是铁木材质的弓箭与刀,看起来很像某个未被现代文明侵染过的原始狩猎部落。
打头的首领看到路潇几人,立刻叫同伴们停在原地,而后他远远挥了挥手,十分客气地对眼前的陌生人打起招呼,口中竟然说着生疏的现代语言。
“朋友,你们一定是误入此地走不出去了吧?不要怕,遇到我们就算得救了。”
第35章 载鬼一车(7)你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什……
路潇冷静地把人偶抱进包里,拉上拉链,隐去身份回答猎人。
“我们的汽车水箱干了,司机去后边村子里买防冻液,结果再也没回来,我们本想去找他来着,结果却发现村子突然消失了。这座山里既没有手机信号,又分不清东南西北,还走不了回头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猎人首领苦笑着摇头:“如果知道就好了,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困在山里出不去的普通人,不过我们来的时间更久,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为方便说话,首领谨慎地靠近了些,此时路潇注意到他腰间挂着几个拇指粗细、手掌长的竹筒,走路时还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每个竹筒侧面都竖向钉着一排圆滑的竹质锯齿,像是某种装饰。
路潇也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陈瑜圆和宋大师前面:“那你们在这儿生活多久了?”
首领苦笑:“我们之中最老的人已经去世了,从没有人成功离开过这里。”
后方的陈瑜圆和宋大师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发出惨叫:“我们也会老死在这儿吗?我要回家!我不相信!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老公不会真死了吧?哇——”
他们两个人鬼哭狼嚎出了四人份的紧张不安,成功掩饰了路潇和林川的镇定,直到林川回头给了他们一个“你们再说一遍谁是鬼地方”的眼神,才成功让两个人收了声。
首领见多了新来者的崩溃和绝望,此时只叹了口气,然后指着地上的狍子说:“请问能把猎物还给我们吗?那是我们很不容易找到的食物,当然,见者有份,如果你们想留在这儿,我可以分半只给你们,如果你们选择跟我们走,我就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
路潇倒吸冷气,故作惶恐地摇摇头:“这狍子你们千万不能吃啊!它长寄生虫啦!我们刚才眼看着它嘴里吐出一大团绦虫,掉进草丛里不见了,这些绦虫要是长在人肚子里就坏了,山里可没有打虫药吃!”
首领听到她把蜈蚣叫做绦虫,不禁笑起来:“朋友,那恐怕不是寄生虫,而是我们的伙伴。这座山极其危险,为了在这地方活下去,我们必须掌握一些特殊的自保手段,但你尽管放心,它们被驯化得很好,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首领预警完,从腰间解下两只竹筒,后方队伍里的两人也共解下三只竹筒,然后他们拧开竹质的旋纹盖,把竹筒放在地上,再用旋盖朝一个方向刮动筒身上的锯齿,发出有节奏的呱呱声,刚刚潜伏进草丛里的五只蜈蚣闻声簌簌游动过来,自觉地钻回了竹筒中。
路潇本来想装着害怕的样子喊几声,可实在开不了口,好在身后的陈瑜圆和宋大师体谅她的难处,抢先一步吱哇乱叫起来,充分把气氛渲染到位了。
首领果不其然地笑笑,又说:“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但等太阳落了山,这山里有的是比蜈蚣更可怕东西出没,如果你们不跟我走,肯定活不过一个晚上。”
他跟身边的同伴点了下头,那人立刻用绳子捆住狍子的四蹄,甩到肩上扛走了,其他猎人们也相继离开,而猎人首领在转身之前,特意对路潇几个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同来,之后便果断地走掉了。
等猎人们走开十几米后,林川小声对路潇说:“你能看到他们的命火吗?”
他是在说人的头顶与双肩上的三把火。
路潇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不瞎。”
“那你没发现火的颜色不对吗?”
路潇没正经学习过术数,往常生活在一群凡人里,更没仔细观察过每个人命火的颜色,此时被林川点醒,才隐约察觉这些猎人的命火和普通人的命火之间,仿佛真差着那么微乎其微的几个色号。
林川见她面色犹疑,知道她没看出这里面的名堂,于是说:“算了算了,等你背完经脉图,米米会再给你补其他的常识的。”
路潇听他提到经脉图,脸色马上难看起来:“咱们都遇上这种情况了,副组不会再惦记着我的功课了吧?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翻篇儿吗?”
“别做梦了,小路潇,你从这离开后要是还背不完经脉图,真会保不住你的手机的。”
林川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就直说了,普通人刚出生的时候,命火最旺,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命火颜色会渐渐衰微,身体好、命格强的人,颜色暗得慢;身体差、命格弱的人,颜色暗得快,可无论快慢,也都只在一个小范围内调节。除非如你一样修行过,命火的旺度才会突破极限,但这需要非常难得的机缘。前面那几个人相貌顶多三十来岁,明明都是很年轻的人,但命火的颜色却异常黯淡,甚至比不过垂死的老人,按道理少说也有三百七八十岁了,如果他们是凡人,怎么能活这么大年纪?如果他们是修行人,那把命火练成这副德行,修得也肯定不是正道。”
路潇听懂了:“所以垚山的异状和他们有关系吗?”
林川深邃地望向渐行渐远的猎人们:“可能吧,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陈瑜圆带上了他们才洗好的野菜野果,几人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着猎人,路潇还偷偷拉开了背包拉链,伸出两根手指,隔着缝隙和背包里的人偶玩你拍一我拍一,绞尽脑汁引诱它跟自己说话,但人偶意志十分坚定,凭她再怎么诱导都不肯多吐出一个字。
众人跨过最后一道溪流后,眼前展现出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村落。
林川小声告诉路潇,这地方就是那东西想把他们传送到的终点,看来山中异状肯定和这里有关。
猎人们站在村口等着路潇他们靠近,然后解释说:“这座村子就是历年出不去的人建起来的,起先大家生活得很难,后来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新人,带来了更先进的工具和技术,日子才慢慢变好,大家都是挣扎过、绝望过的难兄难弟,所以不必客气,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
村民相当热情地把路潇四人送进了一间两室带厅的平房,男女各占一室,又送来了丰盛的食物与被褥,然后就纷纷撤了,完全不怕他们半夜溜走,毕竟这座山进得来出不去,普通人离开村庄,恐怕就只有死在野外这唯一的下场。
林川还想和首领聊上两句,但对方借口天色太晚,劝他们先去休息,他察觉对方神色焦急,仿佛急着去做什么,便没有继续坚持,心里却悄悄记住了这件事。
几个人没动村民送来的餐食,而是吃起了陈瑜圆包里的野菜野果,路潇顺手放出了背包里的人偶,调出了手机里缓存的动画片,让人偶在一边独自娱乐。
饭毕之后,路潇惊喜地发现右室中有一个木制的浴桶,院子里竟然还有装满的水缸和烧水的炉灶。
她在隧道里钻了半天,早就感觉一身油腻腻的不舒服,于是准备洗个澡。
路潇跟林川打了招呼,然后趁人偶聚精会神看电影时,轻手轻脚走进房间,换下衣服进了浴桶。
可惜她才舒服没一会儿,人偶便发现路潇和自己不在一个房间里了,立刻丢下手机,顺着感觉找到了路潇所在的右室,砰砰叩击起房门来。
坐在外面陈瑜圆好心告诉路潇:“它好像想进去。”
路潇果断拒绝:“冼云泽你别敲了!我不会给你开门的!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了!”
敲击声安静了两秒钟,然后再没响过,不过路潇突然感到了一种来源不明的不愉快。
门外,陈瑜圆犹豫着描述详情:“呀!它靠着门坐下了,这模样看着好可怜啊!要不然你还是让它进去吧!”
但路潇心硬如铁:“不可能的!以后都不可能了!冼云泽我不知道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但你休想再装什么都不懂了!你明明都会说话了!”
人偶听懂了陈瑜圆说的话,知道她是同情自己的,便跑去过拉了拉陈瑜圆的裤脚,然后回手指向路潇的房门,示意她帮自己打开。
陈瑜圆虽然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但近距离接触时依旧怕怕的,她慌乱地摆动双手,低头给人偶解释:“那个门是从里面锁起来的,外面根本打不开,你找我也没用啊!”
浴桶里的路潇侧耳听了两分钟,没听到异常的动静,也没看见飞来白光,便觉得人偶可能真的已经放弃了,于是继续泡起了澡,没料到这澡越泡越糟心,甚至有种上刑场前最后一夜的颓丧感。
十几分钟后,她心烦意乱地走出浴桶,换上了包里带来的替换衣服,正坐在床边用换下来的内衣擦头发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帘外有个小影子一跳一跳的,随后一双小手拨开窗帘,探头看着她。竟然是人偶自己跑出门去,顺着窗台下的砖缝爬上了窗台,难以想象它这一路是如何披荆斩棘,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像勇士攀登悬崖一样爬上了高高的窗台。
它作为附身灵,没有吃喝拉撒保暖求生等生物本能,这些本能全都一比一转化为了想要亲近路潇,堪称一秒不见,如隔三秋,刚刚这二十分钟,是它和路潇相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所以它再次看见路潇的时候,脸上顿时露出了因塌方被埋在地下96个小时的遇险者突然看到救援人员对自己伸手时的表情——如果你没见过人偶有这种表情,绝对无法想象它怎么会那么高兴!
人偶甚至忘记了借助窗帘滑下地面,直接就跳下了窗台,它的身体由树脂制成,极其脆弱,房间的地面又是薄石板,这要是碰上非粉身碎骨不可!
路潇眼疾手快,将刚换下的衬衫扔到了它落足的位置,人偶踩着柔软的布料卸去下坠的力道,滚身爬起来,再次如冲锋陷阵般义无反顾地奔向路潇。
路潇顺手把它拎到床上按住,附身吓唬它说:“冼云泽,你疯了吗?你的身体价值八万块!如果弄坏了,我就让你去特设处的停车场擦车把钱赚回来!”
人偶和她分别许久,都顾不得她凶自己了,很努力地掰开她的手,啪嗒一下如树懒抱树般糊在了她的脸上。
第36章 载鬼一车(8)我的记忆恢复了。……
路潇把这只人形抱脸虫扯下来,向后靠着枕头半躺着,把人偶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你老实跟我说,你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人偶挣脱束缚,顺着她的腰际滑到了床上,然后又一路小跑着爬上枕头,踮起脚尖接近她的头,用两只小手拢住她的耳朵,贴近耳语。
“我的记忆恢复了。”
路潇斜视着它,质疑道:“那你叫什么?”
人偶认真想了想,再次拢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小祖宗。”
路潇听见它给自己起的新名字,当下笑出了声,她把人偶拿回肚子上,耐心把它胸前的蝴蝶结抻齐。
“你倒是不吃亏啊,挺会给自己涨辈分的,行吧,小祖宗!”
人偶听见她叫自己小祖宗,居然还点了点头。
“真不要脸。”路潇嫌弃地说。
她大概明白了,这位小祖宗虽然学会了说话,但却缺乏语法基础和逻辑,所以只懂得模仿别人的语言,想要它能够自主发言,恐怕还需要学习一段时间。
路潇耐心地教他:“你叫冼云泽。”
“小路潇。”——人偶平时总听宁兮几人这么叫她,就默默记住了。
“我叫路潇,你叫冼云泽。”
人偶前跨一步与她顶住额头,欢快地说:“路潇!”
路潇没办法,只能无奈一笑:“嗯!”
此时房门外忽然有人走近,厅堂里的陈瑜圆说了句她正在洗澡,那人便停住了。
路潇知道外面来的一定是林川,于是对门扉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一键秒将这间破旧的房屋改建成了高端智能家居。
“冼云泽,给本官传案犯上堂!”
锁合的门闩自然收回,房门吱扭打开,像极了各类恐怖片中的经典桥段。
林川拉着门把手探进头看了眼,路潇继续拿腔作调。
“堂下何人,为要见本官呐?”
林川白了她一眼:“外面有动静,村民聚在一起不知道想干嘛,我过去看看,这俩无知群众就留给你了。”
路潇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知道了,退堂吧!”
林川刚带上门,却又推开了:“你趁晚上有时间,赶快背背经脉图。”
路潇嚣张地摊手:“没!带!”
“还好还好,我早替你想到了,你打开手机蓝牙。”林川拿出手机按动几下,然后对路潇露出神秘的微笑,“出门前特意帮你拍了下来,不必谢我,同事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
路潇看着他用蓝牙发过来的高清经脉图,立刻火冒三丈:“我可太谢谢你了!冼云泽,把他给我扔出去!”
林川脚下的地砖应声变换,像传送带一样把他运向门外,他立刻往身上加了几十吨的重量防止摔倒,不过身体最终还是随着地砖越走越远。
“别推别推!我走!我自己走!哈哈哈哈哈!”
林川幸灾乐祸的笑声渐渐消失在了院外。
路潇拎着人偶走进厅堂,看见无知群众一号和无知群众二号正坐在桌边战战兢兢,无论是自动开启的房门,还是传送带般的地砖,又或者林川精神病一样的大笑,都相当吓人好吗?
路潇挪了把椅子一同坐下,笑嘻嘻地喊宋大师:“大哥!”
宋大师立刻把头摇成了陀螺:“你别瞎叫啊!这儿没你大哥!”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从今天起你我二人就情同兄妹了!明天我就去青江边发宏愿,如果一天不能解决世界性的饥荒、战乱和教育问题,我大哥就一天赚不到钱!”
宋大师缩得离她远了些:“没有的事儿!咱俩没那么熟啊!你往后赌咒发誓千万别带上我!”
路潇正闲着逗宋大师玩的时候,屋内的烛火突然一起黯淡下去,室内瞬间被蒙蒙灰色笼罩,宋大师和陈瑜圆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路潇伸出食指晃了晃:“别怕,我们小祖宗干的。”
桌面烛台上,最后那点如豆的火光像箭头一样指向厅后的小窗,路潇走过去查看时,窗框上的树皮纸便自行揭开一角,于是她发现一队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后山。
那些人既没有打着灯,也没有发出一点响动,看起来像是在逃跑。
她顺着这群人的来路望去,只见他们是从村庄末尾的院子里出发的。
路潇返回厅内让冼云泽附回人偶,然后带着两名群众一起溜去了那间尾院。
两个院子中间只隔着几道篱笆,他们很快找到了目的地,透过尾院后窗的破洞看去,里面空点着几支蜡烛,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室内只剩遍地垃圾和凌乱的桌椅,被子褥子都掉在地上浸了水,可见那些人走得极其匆忙,而且不准备回来了。
路潇和宋大师两个人倒没什么,可陈瑜圆看见窗底小桌上坏掉的眼镜后,呀了一声就往房子里跑,那样子比见到人偶闹鬼都更加惊讶,两个人虽不明所以,也赶快追着她进了门。
“这是我老公的东西!”陈瑜圆捏着眼镜甩了甩,急切跟路潇汇报,“他来过这儿!他去哪儿了?”
路潇攥住她乱挥的手腕,认真问:“你确定吗?”
陈瑜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给她看眼镜腿上的字母:“我老公的眼镜是高端定制款,这是他的名字拼音,皮喜米,绝对错不了!”
事关重大,三个人顾不得礼貌了,一同翻箱倒柜之后,又在餐桌边发现了用过的面巾纸、在墙根下发现了烟盒、在床底发现了空矿泉水瓶,这些东西都是现代产物,而且水瓶的生产日期就在一个月前,刚好是前一辆客车失踪的时间!
路潇心中了然——刚才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定是上个月的失踪者们,他们和自己一样误入了这个村子,滞留一个月后,可能是被村中诡异的生活和捕猎方式吓坏了,于是决定趁夜溜走。
她估算了一下对方离开的时间,应该还没走多远,果断决定追上去!
她自己有灵视,夜晚视物亦如白昼,但跟在身后的两个拖油瓶可都是普通人,这一路跌跌撞撞摔摔打打,简直活要了人命,宋大师无数次被树藤绊倒,又一次次爬起来,恨不能也变身成路潇包里的那个玩具让她背着走。
宋大师迭声叫苦:“慢点儿!要摔死我了哟!”
陈瑜圆虽然也走得艰难,但她心心念念着自己老公,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来劲儿,此刻见宋大师拖了后腿,便回首抓住他的衣领,跟放风筝似的带着他跑,勒得宋大师翻着白眼儿嗷嗷叫。
那些静音潜行的失踪乘客们本就心惊胆战,两方接近以后,又听见了宋大师撕心裂肺的警铃声,两条腿顿时倒腾得更欢快了。
眼看着对方越发接近一道峡谷,路潇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山中关口随时可能变换位置,一旦叫他们穿过这条峡谷,可能就再也追不上了,而他们作为普通人,根本无法在这座山中存活。
路潇胡乱折下一把树枝,原地起跳,蹬着树干提高三丈,又借树杈弹出茂密的树冠,来到了明晃晃的月光之下,甩手把这一把树枝掷向了逃窜的人群正前方。
柔软的树枝突如标枪一样刺入地面,顿时泥土四溅,甚至蹦碎了坚硬的石块,使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树枝还是步枪子弹。
奔跑中的人看见前路被“火力”封锁,本能地放慢脚步,纷纷闪到树干后躲藏了起来。
此时陈瑜圆已经拖着人体风筝追了过来,她抛开几乎要被勒断脖子的宋大师,向着那些树后的人放声大喊:“皮喜米你给我滚出来!”
一个男人满面惊诧地从树后迈出来,虽然逆光看不出长相,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爱人的声音:“圆儿?”
陈瑜圆往男人方向赶了两步,人还没到,眼泪先流了下来。
皮喜米忙上前紧紧抱住她,又急又恼地埋怨:“你来干啥呀?哎呀!要死啦!你咋能来呢?”
陈瑜圆且哭且笑,哭笑不得,用力锤打丈夫的身体:“我那天眼皮紧跳,就说不让你去见客户,你偏要去,要是早听我的话何至于今天?”
皮喜米无心后悔,只在那里完啦完啦的乱叫:“完啦!咱俩也没孩子,这下人身保险彻底白买了,好几百万呢!好歹留一个人在外面还能领到钱,这下可真赔惨啦!赔惨啦!”
陈瑜圆实在忍不了了,照着天灵盖爆锤他一拳:“你就知道钱钱钱!你们都出来吧,安全局派人来救你们了!”
路潇走到陈瑜圆身边,将证件交给了她的丈夫,皮喜米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一番,大声念出了路潇的名字和特设处的全称。
乘客里面有青城本地人,确实知道北郊有一个安全局特设处,却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干嘛的,如今结合路潇的身手一看,她怀疑特设处可能是培养人形自走重机枪的地方。
接下来乘客们就人形自走重机枪这个话题讨论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出来见见路潇,毕竟对方真有杀心的话,突突了他们根本花不了几分钟,跑也白跑,更何况人活一世,有几次机会亲眼看看人形自走重机枪呢?
路潇已在文件中浏览过这16个人的名字和照片,能够一一对上号,于是她精准地叫出了眼前9个人的名字,并说出了他们的职业,以此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终于令大家信服。
路潇点完名,问他们:“还有7个人去哪儿了?你们客车司机吴小晓呢?”
对方互相看了看,最后推举皮喜米站出来回答:“那天暴雨下得太大了,路面积水,把我们前后三台车都泡灭火了,我们怕泥石流冲下来会要命,就一起下车往回走,结果却发现来时的路变了,而且到处都没有信号,当时大家的情绪非常激动,有两个人就离开了,后来我们还遇到了两只黑熊,再然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来到了这个村落。”
路潇苦笑说:“没关系,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你们今晚偷偷逃走又是为什么?”
皮喜米紧紧抱住陈瑜圆,惶恐地说:“那个村子有鬼!”
路潇暗中捏紧了背包拉链,没好意思告诉皮喜米鬼有什么稀奇的,她自己包里就有一个最厉害的!
“跑有什么用?之前你们都跑不出这座山,现在就能跑出去了?跟我说说这个村子哪里有鬼?”
第37章 载鬼一车(9)原来山神是个废物死宅……
失踪乘客们是一个月前来到这个村子的。
他们起初受到的款待和路潇今日别无二致,虽然心存疑惑、又惊又怕,但还是在村民的热情礼遇下慢慢放下了戒心。
直到半个月后,吴小晓半夜闲得没事,溜达到了村民们房屋区,结果再也没有回来,然后第二天早上,猎人首领找到他们,说他们也该了解下这座村子的规矩了。
皮喜米回想起这件事时,声音颤抖,露出了比看见路潇空手掷标枪还要悚然的表情。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吴哥,他被扒光衣服吊在树上,只能蹬着腿求饶,但村民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当着我们的面,让那种恶心的蜈蚣钻透了他的身体,就那样活生生杀死了他。”
他说到这里,亲眼见过现场的乘客们都露出了悚然的表情。
路潇知道他们害怕,但不得不说出实情:“根据这座山的运行规律,就算你们跑得再远,最终还是会被送回这个村子里,逃跑是没用的,所以他们甚至没有花心思看着你们,我们必须找出这座山不断变化的原因,只有解决掉这个根本问题,大家才有机会活着离开。”
乘客们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我们?”
这几个人已经见识过路潇的手段,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可就算她真是人形自走重机枪,也总归双拳难敌四手,未必能打过一个村子的怪物,再加上他们这群已经被吓破了胆、一见到蜈蚣就容易触发失禁技能的普通人,搞不好只会起到一个负面效果。
但宋、陈两位和路潇共同经历过隧道中的甲虫与鳗鱼,还亲自动手召唤出了山神,便很有把握地替路潇担保。
陈瑜圆恳声劝自己的丈夫:“你听她的话准没错!她法术高妙,还会使唤人偶,一路上已经救过我们很多次了,而且这次安全局派来找你们的高人还不止她一个,她的搭档现在也在村子里,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就是这座山的山神。”
皮喜米闻言摸了摸她的额头:“圆儿啊,你吓傻了吧?”
陈瑜圆信誓旦旦地说:“真的,我还亲眼看到了召唤山神的全过程呢!真没想到垚山山神居然是一个挺年轻的男孩子,他染了几绺黄色和青色的头发,穿着印满卡通人物的衬衫和外套,手机壳上挂着一嘟噜亚克力人物卡片,开机铃音是‘献给我世界第一可爱的女仆殿下’什么什么——后面歌词我也没听清。”
路潇忙打断了陈瑜圆的话,可不敢听她继续说下去了,就她描述的这个人物形象,如果不是路潇真的了解林川,连她都想把陈瑜圆送进精神病院去!
路潇安抚他们说:“我确实不是一个人来的,就算等会儿真的发生了冲突,我们两个对付村里那些家伙也绰绰有余。”
乘客们面面相觑:“你的同伴就是她说的那个——死宅?”
路潇哑然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给林川找回点儿场子,不过这几位失踪乘客在村里住了一个月,早已对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见怪不怪了,所以对山神是个宅男这件事的接受能力还挺高。
几人窃窃私语。
“怪不得这座山竟出幺蛾子!”
“原来山神是个废物死宅呀!”
“这下就都解释得通了!”
路潇:解释通什么?林川在这儿你们都得被捏成饼……
无论如何,她总算把这些人成功带回了村庄,不过没有原路返回院落,而是绕路来到了村外,打算观察下村里人发现他们跑走了没有。
然而此时村子里一片寂静,每间房屋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相反,村落南边却灯火通明,仿佛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到了那里。
于是路潇偷偷带人摸了过来。
村南是一个广场,场地平坦开阔,此时全村的人都来这里集合了。
广场东边把山盖着一间相当宽大的二层木屋,位置离广场不远不近,是个藏身偷窥的好地方。
路潇先溜到墙角下,透过窗子确定里面无人,才招手让其他人过来。
他们一行轻手轻脚地潜进了这间木屋。
这座十米长的木屋内部仅有三根立柱支撑,地板下还架起了半米高的空间,很像*带有防潮功能的谷仓,然而这些山民以打猎为生,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谷仓。
屋内四壁和立柱上,涂着一种来历不明的黏腻油膏,把屋子一米以下的部分妆点成了黑油油的颜色,地面中央开着一个直径两米的深井,井口通向一望无际的地底,但里面却没有一丝水汽,井口周围堆满了做工粗糙的草绳,这些草绳约有手腕粗细,被利器切成了一截截的,长度半米到两米不等,不知是干嘛用的。
木屋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完整而硕大的皮草,顶端装饰着两颗红宝石,四角缝着流苏骨链,很像电视中猎人小屋铺在壁炉前的整幅虎皮,只不过这些皮草一律是银灰色的,油光锃亮,以路潇多年来的阅历,实在想不出有哪种动物既是银灰色的,体型又和老虎一样大。
也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屋子里有些森森的凉气,有人忍不住摘下了墙上的皮草,权当毯子裹在身上,别说,这毯子柔软又暖和,摸上去舒服极了。
路潇吩咐他们小声点,不要惊动外面的人,然后就由着他们想干嘛干嘛,她则潜伏到屋子面向广场的窗前,把木窗推开一条小缝,偷偷观察起村民的动向。
虽然村民和她的距离极远,但以她超人的视力,还是能看个真真切切。
只见百十来个村民举着火把以及做工粗糙的武器,将偷偷溜出来查看情况的林川团团围住。
林川则双手环胸,露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路潇见状赶快把人偶从胸前的背包里放了出来,两个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首领分开人群走向林川,不急不躁地质问:“客人,我们如此款待你,你却半夜三更潜伏进我们的集会,这样做不合礼数吧?”
林川耸了耸肩:“难道你私自在地上盖了房子,这块地的产权就归你了吗?我在没主儿的地上逛逛不违法吧?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把你的房子挪走啊!”
首领听到他的狡辩,冷笑一声:“其实我早知道你和那个女人都不是普通人,普通人遭遇这种怪事,见到我们的时候肯定不会那样镇定,可你们两个的反应太异常了。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们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离不开这座山,不如加入我们,我可以告诉你这座山是怎么回事,还能传授你长生的秘诀,从此你们和我一样,都可以成为这个村子的主人。”
林川皱眉:“是你把这座山弄成这样的吗?”
首领摇头否认:“这里已经存在至少600年了,远比我的年纪要大,当年我还只是一个云游四海的修士,没想到行至此地时,竟被这座山给困住了,然后这座山把我送到了我的同伴们身边,虽然我们至今都没能找到离开这座山的方法,但却找到了各路修士穷尽碧落黄泉都得不到的宝藏——永生的秘诀,从此我们也就不必离开了。”
林川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看你这几百年活得跟养鸡场里的鸡一样,一天都没离开过自己的鸡笼,每天睁开眼睛就先担心今天会不会被抓去宰了,吃没的吃,穿没得穿,玩没得玩,上个厕所连卫生纸都没有,活得有意思吗?说实在的,我们部门前院养的那只猫十几年的寿命都比你这几百年的性价比高。”
首领被他的话讽刺得脸色涨红,正待回复些什么,一个村民突然走到了他身边,伏在他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
首领立刻由怒转恨,冷笑道:“别急着瞧不上我,不管你们是谁,你们终究都离不开这座村子,最终也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他话毕吹了声口哨,哨音清透,一直传进了路潇所在的房子。
路潇感觉这声哨音千回百转,仿佛有着固定的旋律,直觉不好,连忙望向自己看护的几个人。
只见披着银灰色皮草的人突然惨叫倒地,那种银灰色的皮草紧紧包裹住他的身体,一寸寸向内卷紧,从外面看去,他就好像是被蟒蛇生吞入腹的猎物,将要在蟒蛇的肠胃中被挤压到骨折筋断。
路潇目光一厉,看清了那件皮草并非死物,而是活的。
皮草顶端红宝石似的装饰其实是它的眼睛,不过覆盖了一层坚硬无比的红色瞬膜,此时瞬膜翻起,便露出了其下锐利的真眼,皮草四角的骨骼流苏则是那东西退化后的爪子。
这原来是一种体型巨大的飞鼠!
不知飞鼠的骨骼与内脏结构如何,但身体竟然只有两指厚,筋肉极其有力,裹得里面的人骨骼咯吱作响。
路潇跑上前时路过宋大师,顺手抽出了他背后的桃木剑,踩住被飞鼠包起来的人,将剑尖抵在飞鼠脑后,用力一按,剑尖竟然弹飞了!这种飞鼠的表皮不知进化成了什么材质,竟然比木头还要坚硬。
她把右腕上的珠串撸到剑柄上,握了一下,然后断茬的桃木剑便破开了飞鼠的表皮,精准向下切入两指深,路潇向下一拉手腕,从飞鼠的头一路划到了尾,剑锋刚好将飞鼠分做两半,却连下面那人的衣服都没有割破,可见分寸把握得多精准。
被切成两片的飞鼠只剩一颗脑袋连接着身体,居然还没有死,忽闪忽闪地往门外飘,结果被路潇甩出的桃木剑钉到了墙上,于是如大风下的床单一般狂乱翻卷起来。
路潇知道自己暴露了,便不再隐藏,直接走过去推开窗子,远远和林川打招呼:“我到失踪的九名乘客了!”
“很好。”
林川轻捻足跟,广场周边的地面瞬间被重力压出一道三米宽五米深的沟谷,尘埃漫扬,广场突然变为孤岛,正冲向木屋的几个村民急急止步于断层,差点失足掉下去。
林川站在这孤岛的中央,慢悠悠卷起了袖子,手腕轻抬,伞已在握,此刻他头顶紫霞映夜,身周祥光缭绕,足下也似虚似实地悬浮起来。
“别管她,来来来,有什么话和我说!”
村民受惊于他强大的气场,纷纷散开,不敢撄其锋芒。
林川摇头轻笑,然后化为一缕金光,原地消失了。
无论是广场上的村民还是木屋中的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多言,只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以他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开场,等他攒完了大招,说不定能使出什么骇然的手段惊爆众人眼球。
然而他们等了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
广场上的空气依然安静,山风轻盈地将一片落叶吹向林川消失的位置,可他却再也没有出现。
路潇突然皱起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完了!这个点儿应该是宁兮到了,林川肯定是被他叫走了!
第38章 载鬼一车(10)贡榕是一种以山川为……
黑夜拉开序幕,垚山细雨迷离,明南公路像一条纤弱的丝带搭着山脚,昏暗的路灯照出绵绵雨丝,宁静而冷清。
三小时前,曙城交警队紧急接到塌方预警,已将明南公路垚山段的村民集体转移,如今整条公路都被警力封锁,失踪案发地五公里内再无人烟。
几辆安全局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在客车消失的隧道后方,打开大灯,共同照耀着公路下的一片草地。
宁兮和米染从最后一辆车中下来,翻过隔离带,进入了空地。
米染接过接洽人送上的玉珏和稷米,以及一束染成黑色的蚕丝——这三样东西才是山民祭祀垚山的常规祭品。
她将祭品一样样放到地上,然后掬起浮土把它们埋了起来,并默默念出祝词。
祝祷结束,林川出现在祭祀地点前方。
他左手掐诀,右手持伞,还维持着将要战斗的姿态,突然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这里,不禁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米染一个兔跳蹦到他面前,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还亮上相了,你觉得这儿能有人给你的神位磕两个吗?”
“不是!哎呀,算了!”林川立刻就放下了村民那点事儿,欢欢喜喜地往车上跑,“快让我充个电,我手机都要没电了!”
他随便钻进一辆车,联上车载充电器,看着已经闪红的电量图标转绿,心里顿时像三伏天钻进了空调房一样舒坦。
此时宁兮和米染两个人也坐进了同一辆车里。
宁兮问:“里面什么情况?”
“本次失踪的长途汽车上,一名乘客死亡,两名乘客幸存,我们还找到了前次失踪车辆上的九名失踪者,共计十一人幸存。”
“人都安全吗?”
“他们现在跟小路潇在一起,应该是安全的。不过这次事故的核心地点有个非常奇怪的村落,里面住着不到一百名村民,那些人懂点儿邪门歪道,还很会养蛊,应该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你刚刚叫我来之前,我正准备和他们动手呢!反正我看他们情绪挺激动的,杀心很重。”林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秒,随即耸了耸肩,“那么一搓搓人,小路潇应该能应付。”
米染无不担忧地催促:“她知道什么蛊术吗?她认得出来蛊种吗?不然你还是先回去帮帮她吧!”
林川两手一摊:“莫得办法!我感知不到那片区域,没办法主动回去,要不是你们在这儿把我召唤出来,我甚至都离不开那个村子,现在只能等小路潇在那边重新叫我一次了。”
宁兮还挺放心路潇的,他对林川说:“让她顶一会儿吧,现在你好好听我说。”
贡榕是一种以山川为食的奇异生物。
贡榕虽然以树为名,但却不是树,没有人能够画出它的模样,因为贡榕没有颜色,没有形状,没有实体,它只是虚无。
它最开始像树一样在山中萌发,被它侵蚀过的平地与植被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它的根系穿过山峰时,便要开始进食,它吞噬过的山体将留下隧道与峡谷形状的空洞,这些空洞看起来都像是风力或者水力日积月累作用而成,或者干脆更像是塌方与地震的遗迹,因此无从与自然地貌区分开。
贡榕用这种方法逐步侵蚀着山脉,当山体被蛀空到一定程度时,将因重力作用发生整体塌陷,重新敦实的山体又会成为它新一轮的口粮,连绵的山峰就这样一点点矮下去,最终将会化为草原、戈壁甚至是沙漠,而山峰死亡那日,也就是贡榕枯槁之时。
一座山峰的生长需要几千万年,灭亡也要花费同等之久,但贡榕杀死一座山峰却只需要不到一百万年,对于大多数生命来讲,一百万年和一千万年都同样遥不可及,贡榕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也感知到不到贡榕的存在。
可对于另外一小部分生命来说,贡榕却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贡榕吞噬山体的时候,不是如老鼠偷食般沙沙咀嚼,而是成千上万方岩石瞬间消失,可它无法消化那些夹杂在山洞或土地中的生物,就只能把它们吐出来。
这些被吐出来的生物从此便既非生也非死,它们将变成奇怪的行尸走肉,永远朝着贡榕主根的方向行进,把杀死贡榕当做余生的唯一目标。它们是唯一能看见贡榕根系的存在,也是唯一能杀死它的武器,是它的天敌与伴生物种,叫做棘灵。
贡榕为了对付棘灵,专门进化出了一种诡异的能力。
它爬过的山路、吞噬出的隧道、制造出的峡谷,本身都是它根系的一部分,它可以随意移动这些根系的位置,把误入山中的生物送往自己的主根,圈养起来,然后再从主根里涌出一种红色的汁液,这些汁液见光则化为砂,名曰长生砂,正是喂养这些生物的食粮。
生物以长生砂为食,可以不老不死,并且越来越贪生怕死,到最后必定对长生砂生出变态般的瘾头与痴狂。
而这些被贡榕俘虏的奴隶,自然不会允许棘灵破坏长生砂的产出地,他们将夜以继日地以生命守卫贡榕的主根。
贡榕,棘灵,长生砂的奴隶,三者一起维持着奇妙的生态平衡。
宁兮讲述完一切,很感慨地说:“贡榕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生物,我遍览合苑珍藏的典籍都没见过几处记载,本世界更是从没出现过,所以把山神本人送到自己主根这种事,我闻所未闻,想必也是前所未有吧!”
林川并不荣幸自己在这种事上抢占了第一名:“那我怎么办呀?”
“这玩意儿都没几个人见过,谁会研究怎么弄死它啊?从我们已知的信息推断,作为普通灵体的你或者作为人的路潇,都看不见、也摸不到贡榕,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棘灵抵达树根,那样它们自然就会杀死贡榕了。”
米染在旁边总结道:“贡榕就是山的寄生虫嘛!”
宁兮点头:“有点类似。”
然后米染看向林川,嫌弃地说:“你一定是平时不讲卫生,所以才长出了这种脏东西。”
林川不堪忍受她的污蔑,暴怒道:“我是神!天生清洁无垢、超凡脱俗!我连头发都不掉一根好吗?”
宁兮挑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收集漫画徽章,一定要把同款图案的10个颜色全部收集完整,还要收集两套,一套展览,一套存档,好意思说自己超凡脱俗吗?”
米染跟着帮腔:“我大儿子说的对!”
“你下去冷静冷静!”宁兮立刻打开米染一侧的车门把她推了出去,顺手锁上了门。
被关在外面的米染愤怒地锤着车顶,发现没人搭理,突然把身体挂在车上,以灵体的姿态穿透车身飘了回来,气鼓鼓地坐在位子上瞪着宁兮。
宁兮无可奈何,到底还是自己出去把她的身体抱了进来,一把丢到米染的灵体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别飘来飘去的!”
米染扭头面向车窗,委屈地小声嘀咕:“你现在怎么这样啊?你以前脾气明明可好了,我趁你睡觉剪了你的须须当绳子晾药草,你都不说我的……”
林川闻言瞪着宁兮,理直气壮地嚷嚷起来:“原来还有这回事!她剪了你的须须晾药草都可以!凭什么我管你要一片鳞做COS服你都不给!”
宁兮一巴掌糊在林川的头顶。
这办公室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一个个的都惦记着他的身体零部件!这个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
“这个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路潇苦着脸埋怨。
远处的广场上,被鸿沟困住的村民们都发现了情况不对,刚刚那个恐怖的男人并没有再次出现,他临阵脱逃了!
这种猜测无疑振奋了人心。
“还当他多厉害,居然就这么跑了!”
“原来也是个软骨头,没什么好怕的!”
“先把那些人抓住再说!”
林川虽然走了,但是走之前却把村民的怒气值点满了,那些家伙们大声吆喝起来,有几个人吹响口哨,于是民宅方向飞来了七八只刚刚被路潇杀死的同类飞鼠,飞鼠们首尾相衔,在深沟上搭出一条索桥,成功将被困的村民渡到了外面,大队人马立刻气势汹汹地赶向木屋。
路潇指挥幸存者们都退到二楼去,但他们本就心里没底,此时更加胆战心惊,生怕路潇也支开他们逃走,便都一动不动地将视线对准了她,仿佛想用自己无辜的眼神给她施一道定身符。
路潇只能带头往楼上去,口中宽慰他们说:“不用担心,我跑不了,我同事只是被我们领导叫回去了。”
追上楼的幸存者们忙问:“你们领导既然能把他叫过去,那能不能把我们也叫回去啊?”
“抱歉,这是山神的管理员特权,咱们普通玩家还是走常规路线打怪升级吧!”路潇对宋大师招了招手,“把书给我,我把那个孙子叫回来!”
宋大师犹豫了一下,为难地回答:“可是刚才在森林里跑步的时候,我的鞋踩进水坑了,我就随便撕了几页书擦鞋,这玩意儿28块钱一本网上随便买,我真没想到你还能用到它!”
他把背包倒过来,哗啦啦倒出一堆七零八碎,这套线装书本来就做过旧,纸张又脆又薄,被他撕坏绳子之后,整本书就都散了架,在背包里团成了一堆废纸。
路潇见状捂着自己的额头,痛苦地仰天长叹:“快点找啊!快点把那页找出来!”
十一个人围在一起翻垃圾,路潇也跟着亲力亲为,一起蹲下来找写有山神“召唤方法”的那一页纸。
人偶从背包里伸出小手,也跟着拨弄起纸堆。
路潇弹了一下它的手背:“别捣乱。”
然而面前的九个失踪乘客还没见过这个小家伙,乍见一只能动的娃娃从路潇包里爬了出来,不禁受到了惊吓,幸而他们刚刚已经见过了大场面,这时候尚能维持镇定,不过他们还是发出了惊讶的讨论声。
“这是什么妖怪?”
“是她养的小鬼吧!”
“小鬼最邪气了……”
路潇吓得连忙去捂几个人嘴:“你们别瞎说啊!它都听得懂!它自尊心很强的!”
众人立刻噤声,可惜已经晚了,人偶抬头看了看他们,嘴巴一撇,缩回了背包里,还顺便伸手拉上了拉链。
路潇站起身走开些,背对着人群强行拉开背包,把一根手指伸进去揉着人偶的头:“别听他们瞎说,你才不是小鬼呢!你最可爱了哦哦哦!”
但人偶只是自闭抱膝,假装自己不存在。
第39章 载鬼一车(11)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
村民们拿着十八般兵器闯进门之后,发现木屋一楼空荡荡,唯独一个女人盘膝坐在地板中央,怀中抱着一个精致而美丽的人偶。人偶侧坐在她的大腿上,上身乖巧地倚靠进她怀里,在女人的轻柔抚摸下掰着手指嘀嘀咕咕。
附耳细听,它嘴里正碎碎念着:“妖怪妖怪妖怪妖怪……”
路潇全然不理会已经迫近的村民,只哭笑不得地轻抚着人偶的头发。
“冼云泽,你有点承受能力好不好?你这个心理状态以后怎么回去留山见你的徒子徒孙啊?要不要你上古神仙的面子啊?”
她的劝服似乎起了效果,人偶的声音果然顿了顿,可随即又开始继续。
“小鬼小鬼小鬼小鬼……”
暗室清冷,月光射进木窗,描摹出女子抱着人偶低声絮语的模样,然后女子与人偶一起抬头望向村民,一张脸微笑,一张脸悲伤,迥异的表情共筑出了万分悚然的氛围——杀气腾腾的村民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此时大部分村民都留在外面壮势,只有十来个形容气质怪异的人跟着首领进入木屋,这些人被眼前所见震慑住了片刻,但他们到底是几百年的老家伙,谁入山前没撞见过几件人间妖异?因此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
首领冷嘲道:“你那位小男友即便有点儿本事,都不敢在此放肆,你一个弱女子就别自不量力了。”
路潇把人偶放回包里,慢吞吞地背着背包站了起来:“什么叫弱女子啊?修行之道,修的是真我,必当舍弃凡俗妄念、斫除恶业尘缘,方能见真我,你连男男女女这点儿俗见都看不破,怪不得摸不到修行的门槛儿。”
这句话戳到了首领的痛处,他恶狠狠反骂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巫婆子,只会些养小鬼一类上不得台面伎俩,也配我跟我谈修行?简直令人发笑!”
路潇禁不住笑出声:“你呀你呀,可真是有眼无珠!”
首领身后有个阴恻恻的声音说:“别和她废话,弄死她,再把其他人抓起来喂两个月的长生砂,到时候赶他们都赶不走。”
首领点头应允,向后退了一步,显出那个阴恻恻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命火黯淡异常,怎么也该三百来岁了,他面容枯槁,瘦骨嶙峋,脊椎弯折了270度,佝偻着身子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虾干,饶是这般磋磨身材,他还是比首领高上一头,若挺拔起来,至少有两米的身量,而且与那些衣着简陋的村民不同,他奢侈地穿着好几层粗布披风,层层衣摆委坠于地,已经磨没了锁边,成绺的布条里卷着树枝和石块,拖在地板上哗哗啦啦地响。
奇怪的男人慢慢靠近路潇,身形平稳如同蛇游,简直看不出半点起伏。
路潇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悚然,轻轻碾了下脚尖,站在原地没有退后分毫,正当她思考这人会使用什么招式时,男人的身体却倏忽塌了下去,只剩下上半身歪歪斜斜地扎进那堆布料里。
一群碧绿色的动物从他的斗篷底下钻了出来。
这些小东西状似草蜥,全身翠绿,体狭而长,背部竖起剑龙一样的鳞脊,其中一半草蜥的鳞脊是白色的,左右又各生长着一道黑色花纹,另一半草蜥背部的鳞脊是黑色的,左右又各生长着一道白色花纹,它们颇有秩序地分作两班,模样虽然唬人,却看不到尖牙利嘴,路潇觉得对方可能是想恶心死自己。
然后下一秒,草蜥们忽然变换队列,交叉围绕着路潇画出一个圈。
两群草蜥身体相接处时,体表忽然腾起了红色的火光,它们共同擦过的地板也一样剧烈燃烧起来,貌似这两种蜥蜴身上各携带着一种物质,两种物质单独存在并无危险,但一经接触就会起火。
地板烧穿之后,下面又露出了另一层薄石板,石板下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火圈渐渐收拢,但区区几尺火焰还拦不住路潇,她起身跳出火圈,可这群草蜥竟然能够预估她动作的轨迹,先一步带着烈火涌到了她将落足的位置。路潇惊讶一下,随即在空中强拧腰身,蜷身倒悬,伸长腿蹬了一下天花板,借力反弹向那只虾干。
路潇人如离弦之箭,快得对方来不及躲闪,但她目标根本不在此人,她落脚把男人的脖子踩出嘎嘣一声,之后加速跳向他身后的猎人首领,与此同时,双手抻开不知何时捡起来的草绳,抖了个圈,刷地兜在了首领的脖子上。
人头到手,她撑着首领的颅顶凌空翻身,单膝落地,顺势绞紧绳子来了个背摔。
然而以她能拗断四寸树干的发力,竟然没能一击折断对方的脖子!
首领被断绳甩出五米有余,滑出去撞到门槛才停了下来。
他捂住自己淤血的脖子,抬头望向路潇,两人一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首领起初见到她抱着人偶,就惯性地把她当成了擅长驱魂役鬼的柔弱女巫,之所以选择用火,也是因为火能克制鬼灵与巫毒,但没想到她竟然直接选择肉搏,而且动作还快得像燕子,他眨了个眼的功夫,两个人就已经脸贴脸了。
虾干变成断头虾干后,失控的草蜥开始四散奔逃,但它们却无法点燃或爬上屋墙和立柱一米以下涂抹的黑色油脂,因此逃不走和停不下,可着木屋一楼打转,地上的草绳和地板被迅速引燃,一时间黑烟滚滚。
木屋里的村民见状纷纷放出铁足蜈蚣,蜈蚣在他们周围拦出了一个圈,那些草蜥似乎很惧怕蜈蚣,故而也不敢靠近他们。
路潇站起身,丢开绳头,连气息都未曾变乱。
她抬起双手,围攻的村民立刻警惕地退向两边,然而她只是交叉十指,抻了抻胳膊而已。
“一点小伎俩,惹大家见笑了,你们要是没笑够,我还有更好玩的把戏呢!现在滚出这间房子的人,我可以放过你们,接下来再动手的话,求饶都没有用了。”
十几人彼此看了看,然后目光坚定地死盯着路潇,纷纷围绕着她摆开了架势。
但路潇完全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首领,她踏上首领摔落的位置时,脚下突然啪地一响,两米见方的石板意外掉了下去——原来首领刚才那一摔已经砸碎了石板,如今断口虚连着,一碰就折。
也不知道这垫底的石板是什么连接模式,这块碎裂之后,周边的石板竟然都跟着坍塌了,一时间地面犹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下陷,而石板之下的半米空间里,爬满了一层大大小小的蜈蚣,这些蜈蚣与他们用来捕猎的那种极为相似,只不过足上没有铁套,行动也不够规矩,应该是还没有驯化好的“半野生动物”。
路潇和首领不约而同跳向木墙,抓着墙板把自己挂在了空中,其余人里除了六个身手好的立刻上墙上梁,剩下的就只能跑向二楼绳梯,可二楼有幸存者,路潇肯定不能放他们上去,她拔出身边钉住飞鼠的半截桃木剑,扔出去斩断了通往上层的木梯支撑,木梯倾倒,梯子上的人都掉进了地下空间中。
死去的飞鼠失去销钉,像片树叶似得飘飘落下,立刻被蜈蚣分食殆尽了。
草蜥如此。
人亦如此。
地下的蜈蚣一样爬不上那种黑色油膏,自然也离不开这座房子,现在地下这座半米深的石窖就像一台有机物粉碎机,掉下去什么就被吃掉什么。
眼下的情况出乎猎人们的预料,墙上的六个人被下面同伴的惨状吓怕了,顾不得救人,便一个个砰砰砸碎木墙,争先恐后地逃到了外面。
月光照进墙上的六个大洞,屋子里更亮堂了些。
路潇不管那些逃跑的小鱼小虾,一门心思盯着猎人们的首领,首领也同样对她怒目相视,两眼浸满杀意。
“那么凶干嘛?”路潇笑了一下,“送你下去亲近亲近你的小伙伴们?”
“该下去的是你!”首领蹬着木板冲了过来。
他的膝盖毫不收力地抵上了路潇的腰,打定主意她要是不躲,就把她的脊椎撞断,她要是躲了,就把她撞下蜈蚣池。路潇果然躲了,她松开扣入木墙的五指,足下用力蹬离墙面,但右手却突然回抓住了首领的衣襟,将他也从墙上揪了下来。
两人纠缠着摔向蜈蚣池。
路潇的力量和肢体控制力都远非首领能及,把人死死压制于身下,首领大惊失色,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形下无处借力,竟然调整不了位置,而路潇却已经做好了拿他当踏板跳回安全地带的准备。
正当两个人即将以这种姿势掉入蜈蚣池时,首领忽然吹了一声口哨,他那件粗布衣服的领子里瞬间钻出一只飞鼠来!
这只飞鼠也和那只被路潇剖了的飞鼠一般大小,但却通身黝黑,薄如蝉翼,它此前一直折拢双翼贴身藏在首领外衣下,表面看起来就好像只多穿了一层深色里衣而已。
黑色飞鼠软得没有骨头,如同一摊失重的水一样涌向路潇,沾上一点儿就开始往全身渗透,路潇察觉不妙,蹬着首领跳回墙面,可是飞鼠的爪子还是抓伤了她的右手背。
飞鼠赶走路潇后也不恋战,下冲裹起坠落中的主人,随即振翅高飞,倒悬在了棚顶上,待稳住身形之后,飞鼠折叠翅膀,像坎肩一样贴身抱住了首领,首领则单臂抓着房梁吊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另一边,路潇左手穿透木墙固定住身形,举起右手观察了一下伤口,幸而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这家伙有没有江湖道义?
单挑就单挑,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眯着眼睛看向梁上的首领,轻轻吹了下手背上的伤口。
“玩阴的是吧?我也会啊!”
路潇身后的背包忽然从里面拉开,人偶扯着她的头发爬上肩膀,伸长胳膊够向路潇手背上的伤口,但路潇没有让它摸到自己,而是反握住它伸过来的手揉了揉,接着目视首领发出命令——
“冼云泽,把他给我弄下来!”
第40章 载鬼一车(12)我们部门福利好你又……
首领被刚才的打斗折腾得够呛,以至听到路潇的那句威胁时,都没反应过来她在和谁说话。
可下一秒,他定身的梁木突然断裂,惊叫一声后失重跌落,幸亏飞鼠第二次护住了他。
飞鼠裹着他飞向另一根房梁,然而这根看似坚实的梁木也同样一碰即裂,让飞鼠抓了个空,受惊的飞鼠连扑了七八次,可无论落足于墙面、房梁还是棚顶,爪子接触到的木料都突然像豆腐一样柔软,一碰即碎,根本无法落脚。
这只黑翼飞鼠的身体太过单薄,虽然爆发力强,但持久力差,几轮下来后越飞越低,渐渐靠近了蜈蚣池,而首领对眼下的局面毫无办法,只恨不能立刻长出一对翅膀自主飞行。
路潇自信地松开了抓住木墙的手,掉落的瞬间,一块埋在蜈蚣群里的石板飞了出来,飘至地窖以上一米高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接住了她坠落的身形,然后又一块石板飞起,恰好搭在了她身前一步的位置,她就这样慢慢走向了远处挣扎的首领。
黑翼飞*鼠狂乱逃窜间,已经把首领摇成了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估计就算他之前有点血栓、脑梗、动脉硬化,都能被这通猛摇给治到血脉畅通,两分钟后,神清气爽的首领和他街舞冠军的飞鼠实在坚持不住了,力竭摔落下去。
路潇捡起一根绳子,跳过去接住将要掉进蜈蚣池的首领,连人带鼠一起打包成了粽子。
“看好他。”路潇说完,作势想把人往前丢,但是前方的地面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加重了语气:“冼云泽。”
一块石板不情不愿地飘升,接住了她扔出去的“粽子”。
路潇收拾完首领,向着二楼入口的方向走出两步,之后猛然回头,喝住了将将倾斜的石板。
“不准把他丢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审他!”
听到她的话,放“粽子”的石板立刻乖乖地复位不动了。
路潇处理完首领,来到二楼入口下方,一蹲一跃,抓住了楼梯断口,然后靠臂力把自己拉了上去。
她爬上二楼,发现那十几个幸存者全部趴在地板上,正透过飞鼠抓破的小洞偷窥着一楼的情况,她悄无声息地接近,轻轻踢了踢离出口最近的宋大师,宋大师本就吓得要死,一被碰到,立刻弹簧似得飞了起来,凄厉的呱呱声让其他幸存者也都呱呱飞了起来,一时间二楼仿佛多了一群精力充沛的青蛙。
路潇哭笑不得:“跳什么跳,是我!找到那页书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宋大师看清楚来人,连忙把口袋里的纸张交给了她。
一群幸存者手忙脚乱地帮忙准备好净水与香烛,路潇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又念了一遍祝辞。
她刚念完祝辞,林川就出现在了二楼角落里。
他一手拿着汉堡,一手拿着手机,想必被召唤之前正津津有味地刷着手机吃汉堡。
路潇简直愤怒到语无伦次:“我在这边拼死拼活,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林川吃完最后一口,随手把包装纸一丢:“夜宵啊!大家加班到这个点儿,肯定要安排工作餐吧?安全局福利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路潇满脸不可思议,眯起左眼,捏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右眼前:“你对你拉完仇恨就跑了这件事,难道就没一点点的内疚和自责吗?”
林川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马上环视起周围:“哦,我都忘了这茬了,我数数啊——一二三四……十十一,挺好挺好!大家都努力活着呢!”
路潇不着力气地踢了他一脚,却被林川轻易闪开了。
路潇问他:“宁兮怎么说的?”
“嗯,这事儿有点复杂。”林川先和路潇复述了一遍贡榕的事情,最后说,“这些村民是贡榕畜养的树伥,他们和棘灵打了几百年的交道,肯定知道棘灵在哪儿,我们得抓个人问问。”
路潇打了个响指:“真巧,我刚抓住一个。”
两人结伴回到一楼。
此时木屋外的村民等候不及,正在合力砸门,却意外地无法突破这层单薄的木板。
托着首领的那方石板像架子鼓里铜钹一样,正360度转着圈的摆动,上面的人形粽子也跟着沿边翻滚,但总差着那么一线之差掉不下去。
“老头儿!”路潇走近喊他,“你知道棘灵在哪儿吗?”
首领立刻热情地问候了她全家,亲切地就像背过她的族谱一样。
路潇转身对林川耸肩:“问不出来。”
林川抬起一条腿踏住首领身处的石板,用力摇了摇:“这些平民真出不去的话也没关系,我弄死你们之后,完全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现代化的别墅群,水电煤气我找得到,物资我也送得进来,养他们到老死我也养得起,你的坚持毫无意义,告诉我棘灵在哪儿?我给你个痛快!”
首领果然不为所动,也大声给林川捋了一遍家谱。
这些人长久服用长生砂,灵魂和意志都已经臣服于贡榕,不老不死就是他们唯一的追求,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可以放弃道德和人性、乃至金钱、权力、美色,任何事物都不能动摇他们守护贡榕的决心。
路潇忽然有些小忐忑,不安地问林川:“什么叫真出不去?你们不会想把我留在这儿吧?”
林川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有什么不好?我看这里没什么人才,从此你就是垚山特区的特首兼军事首脑了,年纪轻轻手握军政大权,政治前途无限光明,我很看好你啊!”
路潇打掉了他的手:“那我绝对每天召唤你三万回,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时候,他们脚下的石砖突然自己转了半圈。
顺着石砖偏转的方向望去,房间中央的井口里传出了一阵怪异的蠕动声,窸窸窣窣,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从井里挤出来了。
被束缚住的首领听见这个声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开始更加用力地挣扎。
但声音越来越近。
十数秒后,一堆手腕粗的长蛇像岩浆一样从井口喷薄而出,说是长蛇倒也不确切,因为这些东西空长着蛇头和蛇身,但不管爬出多远都看不见蛇尾,它们的身体仿佛长到没有极限,其构造简直比猎人们的飞鼠更不符合生物学常识!
林川说了一句“什么鬼”,猛然加力压下自己站立的石砖,石砖一角触地,他亦间接接触到了井口,于是直接向里面倾泻了几万吨的重力,把狂暴的蛇群给堵了回去,无论下面藏着什么怪物,现在应该都已经变成压缩饼干了。
蛇群被强压下去后,把不少折断的蛇头留在了井口外,而这些蛇头在离体的一瞬都变成了手腕粗的草绳,和木屋原先存放那些草绳一模一样!此时路潇才意识到,那些绳子不是村民刻意编织存放在这里的,那根本就是他们与井底怪物对抗后的残骸!
所以……路潇大概猜到了村民为什么把蜈蚣养在地下。
她对林川说:“先别动手,把那些蛇放出来看看它们想干什么。”
重力可以压死生物,却压不死草绳,待林川收回力量后,地下很快又传来蠕动声,大批蛇群再次涌出,开始攻击池中的蜈蚣和活着的三个人。
这些蛇的牙齿很短,还不懂得攻击要害,似乎也没有毒,捆在石板上的首领躲无可躲,被咬了好几口,可蛇牙只在他身上开了几个血洞,伤害并不大,不过这些蛇吃起蜈蚣来倒是又快又灵活,一口一个,而蜈蚣也在奋力啃咬着草蛇,把它们变成一节节的绳头,但蜈蚣刚才已经被火烧死了一些,又被石板砸死不少,数量上没办法继续和草蛇分庭抗礼了。
此时控制房屋的小祖宗生出了恶趣味,竟然擅自打开了一楼的门窗。
村民们原本被一层无形的障碍隔绝于房外,只能趴门趴窗观察里面的动静,如今门扉轰然洞开,草蛇一涌而出,不由分说地追着他们咬,但村民们对付起草蛇来很有经验,虽然起先慌乱了一会,不过很快便组织起了反抗,他们用火炬和训练好的蜈蚣打配合,试图把草蛇逼回木屋。
路潇随便拧断一截蛇头,被拧断的部分变成了草绳,但蛇躯断口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还马上长出一个新的蛇头。
路潇抖着手里的草绳,笑嘻嘻问林川:“你说宁兮要是看见这幅场面,会不会有心理阴影啊?这地方对他来说就相当于生化危机了吧?”
“好主意!”林川拿出手机开始摄像,“那我给他录个大片!”
两个人摆着姿势,开始从各种角度用各种姿势和草蛇合影,正玩得兴高采烈时,突然听出外面战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稍后,远处山岭上传来一阵幽幽的狼吟。
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楼门窗都被草蛇堵着,看不见屋外,他们便跳回到二楼,透过二楼窗子查看情况。
山巅月下,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狼正仰天长啸。
这只狼通体乌黑,身量有普通野狼的两倍大,一看就是群狼之王的角色,但它的腹部和脖颈却骨肉外露,满腹脏器与颈动脉都已丢失不见,白惨惨的月光穿胸而过,照出一根根裸露的肋骨,它便用这副残败不堪的身躯怒视着木屋的方向,目光坚定而凶恶,然后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
村民们看到这只生死不明的野兽,甚至无暇顾及草蛇和被绑的首领了,立刻抄家伙冲了过去。
林川见状说:“我虽然没有见过棘灵,但我觉得那个应该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