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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无鱼之凶(9)我俩挺会游泳的……

    当地赌场因为五十年前的事故,再也不敢开船去远海浪,不过海城周边有许多变幻莫测的潮汐岛,只有老渔民才能在漫长的生活里摸索出这些岛屿的出现规律,赌场老板便利用这一点,定期定点在潮汐岛上举办非法赌博活动。

    巧合的是,安全局联络当地警察时,正好得知他们才抓住了一个赌鬼,这家伙偷了儿子的学费去赌,被家人亲自举报给了警察,警察审讯得知了他们即将开设非法赌局的时间和地点,已经整装待发,这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路潇跟着抓赌的警察乘船登岛,而后亲眼见证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大逃亡,那场面正如同一脚踩进蟑螂窝,好不热闹!

    等警察跳进水里揪出最后一只落汤鸡,清点过人数之后,果然发现了那位已经一周没有回家的老年赌徒,这家伙以耄耋之龄混迹于一群赌鬼,相当的显眼出众,想躲也躲不掉。他看着周围的赌友被警察一一带上水警船,唯独跳过自己无人问津,却也不慌,他都90岁了,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候路潇两个人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这位赌中老手的年纪是路潇的三倍多,还真不还意思说他什么,于是她开口叫他坐在桌前,然后掏出了那副诅咒纸牌。

    “你会打牌吧?来,陪我玩玩。”

    对方狐疑地打量她一番,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还是硬着头皮摸起了牌。路潇一边打牌,一边问他五十年前的事情,老人只说自己全都忘了,怎么都不肯多吐露一个字。两个人轮番出牌,老人毕竟比路潇熟练,且路潇也没打算赢,于是牌局临近尾声的时候,胜负已然明了,但此时路潇却不着急了,她把最后三张牌扣在桌面上,然后整理好桌面上已经打出的纸牌,一张张背面朝上摆起来。

    “我知道你五十年前上过那条海雾里的船,那条船……本来不坏,但是它现在沾上了些脏东西,你最好能跟我说实话。”

    她慢悠悠说起自己在雾见庙遇到他女儿的事情,老人的脸色难堪起来,稍后他看见纸牌背面组成了一张完整图像得后,脸上更是白得脱去了血色。

    路潇敲了敲最后三张牌:“现在你该说说当年出了什么事了吧?”

    老人猛地按住路潇身前的纸牌,他显然很明白了这是一局他赢不起的牌局。

    “我说!"

    他的脸皮抽搐几下,而后摔坐回了原位,很久后才慢慢开口。

    “那个时候,我们这帮人耍钱耍得特别厉害,有不少人堵上身家也要上赌船,但你想我们这些敢赌上身家的人,一旦输得精光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当时我玩了一半突然尿急,不得不上甲板解决,结果被人一闷棍打倒了,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他捡起一根棍子去把底舱的门从外面拴住了,然后又把船板上的油桶都倒了出来,放了一把火,那条赌船是用渔船改的,本就不适合拉人,又给赌场堵满了零碎的垃圾和木头桌椅,一点起来顺风全着了!船底的人一个没出来,都被烤熟了!我躺在那儿看着火顺着我的裤脚往上烧,眼看着就要把我活生生烧死的时候,这条火船却开进了一阵海雾里。”

    “雾见?”

    “是,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那艘大船上了,因为我住在海边,早知道雾见神灵验,所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我得救了,但我万万没想到,我下到船厅里的时候,那些本已经烧死的人也一个不差,全都在那儿!但他们……好像和我不一样,他们回不来了,那些人知道我没死,便不肯让我走,一直拉着我留下陪他们赌牌,我哪儿敢和他们玩啊,死人有没有钱,那你知道他们赌什么吗?”

    路潇配合着问了一句:“赌的什么?”

    老人面色恐惧,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眼睛!鼻子!耳朵!心肝脾肺!我真怕了,好在七天后我终于找到机会跑了。回家之后,我才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牌,从那条赌船上带回来的牌!我把那张牌扔了,但它总能回到我家里,只要有那张牌在,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天天晚上来我家里找我打牌!最后我只能把它混进别家赌场的牌局里送了出去,没想到后面那家赌场就出了人命,再后来……我就听到了有关这副诅咒纸牌的传言。”

    雾见救人只看缘分,不分善恶,甚至不分生死,好人或能甘心留在海上享受不散的宴乐,恶人却会有别的想法,比如附着在纸牌上打通一条回归人间的通路,吸纳源源不绝的赌徒加入他们的行列。

    路潇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收起纸牌站起了身,她走出临时板房后,警察立刻走进来拆除了房屋并带走了老人,而后带队的警察过来问路潇走不走,路潇摇了摇头。

    “一会儿天亮起来这座岛就被淹了,你们两个不要命了还想留下?”

    “没关系,我俩挺会游泳的。”

    目送所有人离开之后,路潇和冼云泽坐在了潮汐岛中央的巨石上,她拿出一只黄纸折成的模型,注入一缕灵气,黄色的雾见形象便在夜色下散发出蓝色的微光,之后她把模型放在了前方的地上,静静等待潮汐将他们淹没。

    天色将明,血红的朝日一分分跳出海面,海水也一寸寸淹没了他们脚下的潮汐岛,终当天色大白之时,怒涨的潮汐淹没了巨石下的符箓,小小的黄纸船浮在海水上,却无论如何不肯沾染上一点水渍,只是悠悠晃晃随波逐流,一股力量牵引着它游向深海,但路潇却控制着它不准逃离这座岛。

    两股力量交锋一瞬后各自收敛,不待多久,岛屿周围升腾起了浓厚的海雾,雾气遮天蔽日,将天边红得晃眼的太阳都抹除了,接着海风吹来花香与酒气,气息浓郁至极的时候,一艘冰山般巨大的豪华邮轮出现在了巨石前方,只是即便邮轮上的灯火璀璨如同堆满天星,也始终照不亮邮轮潜藏在雾气中的后半部分。

    这时路潇便知道,他们一直寻找的雾见来了。

    她拾起水中的符纸,顺着舷梯登上了邮轮。

    和李珍记载中的大船相比,这艘邮轮无论体积还是豪华程度,都可谓紧紧追赶上了时代潮流,五层甲板上的宴会厅鳞次栉比,每一间宴会厅里都坐满了欢声笑语的乘客,一切人间找得到的游戏和娱乐,都可以在这里看见一模一样或者更加完美的复制品,看来雾许见多年间救下的生人和亡灵实在不少,但经营这样庞大的邮轮,也会遇到一个问题——这艘远超人类想象的巨轮上难免有些主人照顾不到的藏污纳垢之处。

    两个人随意逛了一圈,之后便脱离船舱来到了雾气弥漫的空中走廊,浓雾后立刻出现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影,那模糊的人影微微弯腰拜了拜路潇,转身引着他们来到了船底一间窄小的舱室内,一桌四椅,铜杯铜壶,简陋得和这艘奢华邮轮格格不入。

    路潇踏进门里,随即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自己给自己作揖真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体验。

    “贵客,您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

    “没错,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一个小忙。”路潇拿出了随身的纸牌,“这诅咒因你而起,你应该有消除的方法。”

    雾见接过纸牌洗了一遍,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只听得到海上的事情,有人利用我的力量逃到陆地上为非作歹,确实是我的过失。”它说完将纸牌弹向空中,一张张纸牌化为雪花,落在地上融化消失了,“我已经请他们下船了,以后不再会有人因此受难,您还要我补偿些什么?”

    “人类有心为恶,这不是你能预判的,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路潇把衣兜里的符送给了它。

    雾见接过纸符,再次拜谢:“贵客,您与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在所不辞。”

    “那倒没有,就是——”路潇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到底从哪来的?”

    雾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想去哪里?”

    “这个么,您现在就可以知道了。”雾见摸了摸掌心里小小的自己,突然张口把它吃了下去。

    路潇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东西是这么用的,以形补形?

    微笑的雾见消失于海雾,而后大雾吞没了那些歌舞升平的宴会厅和人群,欢笑声变为哗然声,路潇尝试挥开眼前的雾霭,却在雾气散尽时发现自己站在了海城东岸人迹罕至的沙滩上,身边还有几个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的人,大概是之前被雾见救下却不肯离去的活人,至于死者,当然也要回归他们原本的命运。

    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雪,不,那不是雪,而是一种沙子般的微粒,微粒落在地上和海里后却不肯融化,而是慢慢沉淀进了海沙之中,海面上很快铺满了薄薄一层白沙,白沙又被海浪推动成为一条条银色的飘带,被送下船的几人默默看着这副奇异的景象,如同目送故友远去。

    冼云泽解下外套罩在两个人的头上,路潇此时接到了宁兮的视频。

    宁兮说:“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辞职了吗?”

    路潇一面给他拍摄纷纷降落的白沙,一面大声喊道:“我刚才在海上看见了好大一阵海雾!还看见了一只活了几十亿岁的小精灵!”

    “雾见吗?”

    “你怎么知道?”

    “米米上个月给你的《周天通髓录》你是不是没看?”

    “我看了……目录……”

    “米米看见你上传的纸牌图案后就给你找了雾见的说明,专门把那页折起来交给你的。”

    “《周天通髓录》。”路潇,“你们也没和我说这本是生物书啊……”

    雾见并非娑婆世界独有的生物,游历大千世界的神仙常会与之交集。

    它们诞生于地心6000度的高温中,孢子在岩浆中发育为卵,成熟期会随火山喷涌而出,凝结为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固体,然后在流水侵蚀的作用下渐渐剥离石壳,孵化出幼体,如果不幸中途脱水,它们会死于漫长的干涸。

    孵化成功之后,雾见会吸收海水变成透明形态,越靠近骨骼的液体越粘稠,这样就能消化撞进身体里的生物,随着身体生长,雾见会渐渐上浮,骨骼也在此过程中退化,临近海面时体积堪比岛屿,如果这时候它受到致死创伤,身体就会液化,回归海洋。

    而当它发育完整抵达海面时,会进化成第三种形态——气态。这次变形将改变小范围的气象,情形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海雾,如果生物不慎迷失在海雾里,呼吸海雾之后,就会进入雾见的梦境,梦中或是无间地狱,或是海上仙山,全看雾见个体的性情,这也是大多数不可思议的事件都发生在雾里的原因。

    但路潇遇见的这一只却不幸半死不死,卡在了二三阶段之间。

    生命的尾声,雾见将蒸发升入大气层,它的孢子同雨雪一起落下,这些孢子几百亿年都不会死去。直到下一次陨石撞击行星,将地表的孢子冲入地心岩浆进行孵化,或者干脆等恒星吞没行星后,孢子也可以在星体变化中等待孵化的时机。

    雾见是种有灵性的生物,它们能听到海洋中所有的声音,因此智慧非凡,而且这样的智慧的生物,肯定有办法去往别的世界繁衍。

    此时此刻,雾见的孢子依然纷纷降下,几乎把这片海滩变为了白沙,连海水也被这些白沙衬托得更加澄净蔚蓝。

    可究竟是雾见的孢子混进了人间的尘沙,还是人间的尘沙本就都是默默等待孵化时机的雾见呢?

    第132章 勿药有喜(1)这场暴雪已经断断续续……

    这场暴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青山下的公路完全被积雪覆盖,雪壳白天在日照的作用下融化,夜晚又结成光滑的冰面,除了那些最有经验的驾驶员,一般的私家车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开进山路,市民们闭门不出,深藏山野的动物反而活跃起来,纷纷在这巨幅的白纸上留下痕迹,那是一排排爪印,一趟趟蹄印,是鸟儿觅食时喙的啄痕,也是松鼠打架时激烈的战场。

    青山瑞雪,天地静默,却又生机勃勃。

    公路一侧,通往帝君宫的盘梯几日无人行走,台阶上的雪堆成了的一格一格毛茸茸的霉豆腐,于是山顶辉煌的宫殿便与世隔绝开来,越发显得孤高清冷。

    王静此时就坐在帝君宫山门边的值班室里嗑着瓜子儿。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头发随便用鲨鱼夹一抓,面前小桌板上放着瓜子和可乐,手机横靠在可乐瓶上,屏幕中播放着聒噪的肥皂剧,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和昊阳帝君宫格格不入。

    至于她为何会跑来昊阳帝君宫看大门,那就要谈谈她在人生中遇到的第二玄学的事情了。

    上个月初,王静在公司里摸鱼,一不小心就经历了她人生中第一玄学的事情,当时她一狠心一咬牙,给自己的手游充了个688大礼包,六次十连抽之后,却连一张活动承诺的保底SSR卡都没有抽到,一时急火攻心,气得晕了过去。

    好心的同事把她送到了医院,急诊医生立刻给她来了一套全身检查,然后按照规定通知了她的家人,于是当她醒来之后,护士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听闻女儿病情后晕了过去,正在隔壁病房里抢救呢!

    迫于无奈,王静只能亲自面对自己的噩耗。

    主治医生对她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她脑子里多了点东西而已,依据现在的科学手段,这点小病至少有一二三四五线方法进行治疗,有九成把握能给她的人生续上时长。

    当时王静正准备打电话控诉无良的游戏厂商,要么索要回保底SSR卡,要么赶快给她退钱!可一听医生说她的病还有九成希望,竟连投诉电话都打不动了,原本凉到底的心这下算是彻底深埋进了永冻层——就凭她六十连抽都能错过保底卡的运气,看来她是那一成没跑了!

    一个月后,主治医生哭着把王静送出了医院。

    王静回家歇了一周,而后辞别亲友,决定趁着身体状态尚可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她计划从自己的家乡开始这次旅行,第一站便定在了仙名远播的青山。

    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自己开车来到了青山脚下,然后徒步走到山顶的昊阳帝君宫。

    这处颇具历史的名胜虽然不收门票,但为保护古迹,制定了名额限制,游客们需要提前在网上预约,而后自助刷身份证入内。王静如是照办,也把自己的身份证送入了卡槽,却不想机器突然发出咔的一声,竟然吞掉了她的身份证!她按下紧急求助按钮,说明前因后果,负责人便叫她去山门边的值班室里等着。

    她答应下来,径自开门进了值班室,这房间只有两张床大小,东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躺椅,桌子上安置着台式电脑,南边墙上钉着一座木龛,木龛里放着一只瓷盏和一张纸,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

    王静略显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等着负责人过来,结果没料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眼睁睁目睹了自己人生中第二玄学的事情!

    但见那只稳稳安放在木龛中的瓷盏凭空飘了起来,悠悠晃晃,越过她的头顶,然后义无反顾地落在了电脑键盘上,满盏净水立刻让电脑短路,从屏幕到主机都像放烟花一样愉快地炸了起来。

    正当王静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位过来给她取身份证的负责人也适时走进了值班室,负责人看了看灰烟朦胧的电脑,又看了看王静。

    他很震惊地问:“你做什么了?”

    王静的表情和她的内心一样无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木龛里面的那只碗自己飞了出来,嗖地一下落在了键盘上,然后电脑就噼里啪啦炸了。"

    负责人看向墙上的木龛,若有所思,但很快又恢复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看你的年纪,至少应该读过初中吧?”负责人来到桌边,一面数着一二三,一面走向南墙,“一步两步三步,那么你认为这只碗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前提下,自己飞行了两米,砸到了电脑上,你觉得这科学吗?”

    王静委屈极了:“你可以调监控啊!\"

    “我们山上没有监控。”帝君宫里多的是不敢让人知道的东西,怎么敢安装监控。

    王静:“可事实如此……”

    负责人微微一笑:“事实就是你把这些讲给警察听,警察会相信吗?”

    面对这难以理解的玄学事件,王静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的脑部疾病造成了行为障碍和记忆缺失,其实这只碗真是她拿下来的?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不再理直气壮了,于是怯懦地说:“我可以赔偿你们的电脑……”

    “唉,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关键在于这台电脑连接着前面的身份验证系统,它坏掉了,现在就只能手动核验游客身份,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负责人一拍手,很果断地下了决心,"干脆这样吧,你留下来替我们看门,什么时候系统修好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王静现在可是论天活的,哪有时间看大门:“这样不好吧?我觉得我还是赔钱算了。"

    "那也行。"负责人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他捡起桌面上碎裂的瓷盏,翻过来给王静看盏底的落款,"先从这只碗开始吧,八百年的国宝级青瓷,四千万。"

    “……”王静倒吸一口冷气,“道长,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

    负责人将木龛中的证书取了出来:“这是鉴定证书,你可以打上面的拍卖行电话确定真伪。”

    王静觉得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旅游诈骗。

    王静拨打了拍卖行的电话。

    王静决定留下来看门。

    原本她以为天黑之前电脑系统就能修好,结果却被安排了免费食宿,而后第二天,第三天,那传说中的系统维修员始终没有出现,她忍不住找到昊阳帝君宫的住持询问情况,但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不仅没有给她答案,甚至觉得她这份工作挺清闲的,干脆把帝君宫的香烛一并交给她管理了。

    帝君宫的香烛也是免费供应的,游客随来随取,其中不免有一些人为表虔诚,想要奉献一些香烛钱,王静不知如何是好,跑去问负责人,负责人却说他们从不收取捐赠,根本没有这项账目。

    王静不免奇怪,昊阳帝君宫建筑群宏伟,修士众多,房屋维修与日常开支会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字,他们竟然不靠信徒供养,那是靠什么维持生计的呢?

    带着疑问,王静开始了她的卧底生涯。

    她发现昊阳帝君宫确实有点底子,连平时放在偏殿外喂流浪猫的食盆都是古董,猫已如此,宫中修士更不可能清贫,平时在山上看不出详细,但下山之后这些人完全就是紧追时代的潮流人士,至少肯定不缺钱,进一步调查之后,她还发现宫内绝大多数开销都由幕后金主负责,比如几位来源不详的孟老板就很甘愿充当这个冤大头,而且每次山上遇到什么大事小情,住持还会打电话给安全局的某位官员拿主意,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

    数不尽的珍稀古董、流水般的巨额资金、神秘的幕后金主、位高权重的政府高官……王静很快就根据自己多年的观影经验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这个景点一定是黑恶分子用来洗黑钱的!

    王静甚至都不急着下山了,她白天与这群黑恶分子委与虚迤,顺便抽空从网上搜一些风景区的图片发到朋友圈,跟亲友假装自己正在旅行,晚上就偷偷藏在被窝里写举报信。

    一晃一个月过去,大概是这份正义感带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每天都精力充沛,胃口更是好得不得了,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生病这件事了。

    如此直到初冬,她都过得十分安逸,这场延绵的暴雪还带给了她两天额外的假期,让她能好好润色自己的举报信,她已经决定下周就把举报信寄出去。

    当她嗑着瓜子字斟句酌的时候,静谧的山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男人的惨叫。

    王静立刻藏起举报信,推门出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个男人因为雪天路滑摔倒在了通往山门的台阶上,正疼得哎哟哎哟地叫。

    王静赶忙扶起他:“你怎么这个时候上山来了?你不要命啦?”

    要知道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五点了,夜幕降临,五千级台阶完全被积雪隐藏起来,路上一丝照明也没有,难为这人竟能从迷宫般的山野间摸索出一条正确的路。

    那人浑浑噩噩地抓住王静的手臂,眼神涣散,口齿模糊,显然是一副精神崩溃的神态:“救命……”

    男人说出这两个字后,把头一低,彻底晕了过去。

    王静苦不堪言,只能扯着脖子喊人,奈何山门离正殿非常远,根本没有人能听见她的求救,于是她扯着男人的一只脚踝,硬生生把他拖回了山门里,男人身上的羽绒服被碎石擦破,沿途留下一地鹅毛,看起来像极了狐狸偷鸡的犯罪现场。

    十分钟后,她终于把男人拖到了大殿前,然后和路过的道长一起把他抬进了殿后的空房间里,她打发道长去找负责人,也就是帝君宫的管事师兄,自己则留下来照看男人。

    男人经过一路拖曳,脸上沾满了雪,王静从衣兜里拿出纸巾,好心帮他擦了擦,男人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向王静。

    “道长,救我……”

    第133章 勿药有喜(2)使用这根针会死于非命……

    王静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可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一看大门的!”

    而后她又往前进了一步,俯身小声问:“你怎么了?”

    男人眼神惊惧:“我病了。”

    王静回头看一眼大门,确定没有人在,忙焦急地劝解:“那你应该去医院,来这儿没用!我跟你说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等王静把自己的卧底身份和盘托出,接到消息的管事师兄已经走到了房门外,王静听见脚步声,警惕闭上了嘴,直起身当做无事发生过。

    管事师兄进门之后问:“怎么回事?”

    "道长救我!"男人哭叫着摘下了缠绕手臂的围巾,他刚把围巾褪到小臂,管事师兄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猛地握了他的手,脸色跟着严肃起来。

    他回头说:“王静,你先出去。”

    王静正拿着扫帚清理地面上的鹅毛,听见他的话,便顺从地走出了房间,她本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病。

    她把鹅毛归拢到树下,扔开扫帚,伸手去衣兜里摸那份耗费最后的心血写就的举报信,结果什么也没摸到,心中顿时一惊,立刻开始复盘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一通比比划划之后,她的额角不禁流下了冷汗——她才拿纸巾给那男人擦脸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把举报信掉在了屋子里。

    想到这里,王静的表情就像她六十连抽失败时一样难看。

    她踮起脚尖儿溜回房外,悄悄蹲到了门后,预备找机会溜进去找回遗失的举报信,借助没有密合的门缝,她隐约看清了屋里两个人的行动,并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陌生男人身上披了一床毯子,有团毛线似的东西从毯子里掉到了地上,他把那团毛线收回毯子下,接着再次把围巾缠回手臂上。

    管事师兄说:“这事我们无能为力,您还是另寻他处吧!”

    “道长,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如果我去找医生和警察,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实验品解剖的。”

    “第一少看点儿电影,第二没人会解剖你。”

    “我不信!反正现在只有你们能救我了!你们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你误会了,我们帝君宫的修士不是出家人,我们只是在此修行而已。"

    “不管修什么,人家都说昊阳帝君宫特别灵验,您法力高深,一定能救我!"男人把被子一围,“反正你们不治好我,我就不走了!”

    “哎,你这个人,怎么还赖上我们了?”管事师兄又不能真用强硬的方法把他赶走,想了想之后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去请我们住持过来。”

    王静听到他要走,马上跑到树后躲了起来,但她那身大红色的羽绒服如此显眼,以至于衣服散射在雪面上的红色辉光就足够标明她的位置了。

    管事师兄叹着气走向王静藏身的树,王静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默默朝左边挪了半圈儿,于是两个人绕着树转起圈来,可惜这株树只有水桶粗,这场追击战很快就结束了。

    “这是你掉的吧?”管事师兄拿出了她落在屋里的举报信。

    王静倒吸冷气,立刻从他手里夺过了举报信,她看见这两张纸还好好地折叠着,便猜测对方根本没有看过上面的内容,这样的话自己可真是死里逃生了。

    她望着管事师兄转身离开的背影,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对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管事师兄举起右手食指,一边在空中示意着笔顺一边说:“你这封举报信第一页第一行有一个错别字,贪脏枉法,这里不能用肮脏的‘脏’,要用赃款的‘赃’,‘贝’字旁,表金钱。"

    王静顿时感觉喉咙里像卡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了?那自己应该赶快收拾行李跑路吧?可话说回来,大雪封山,黑灯瞎火,要是她真挑这个时候下山,恐怕不需等别人灭口,直接就在半路冻成冰棍了。

    不管她怎么想,管事师兄已经替她做了选择:“一会儿有贵客要来,今夜月黑雪厚,山路坎坷,你去点亮经楼上的灯,好给客人指路。”

    王静一面在心里盘算自己的小九九,一面走向帝君宫最高处的经楼。

    经楼共有九层,最顶层六面开口,是一个视野极开阔的阁楼,天顶藻井下悬挂着一盏红灯笼。灯笼的样式倒是普通,以竹篾为骨,红纸为罩,*中间放着一只手腕粗的蜡烛,火焰的光明尚不如手机自带的手电,鬼知道这东西怎么能给山下的人指路。

    她迅速完成了管事师兄交代的工作,然后站在经楼上,放眼看向远方的青城市中心,那里有点点灯火点燃了一小片黑夜,可人类耗尽全部科技与智慧创造出的繁华霓虹,其实也就只能照亮区区几十米的夜空,城市忽闪的华光像是一小朵发光的水泡漂浮在浩渺的大地上,倔强又脆弱,似乎只要黑暗的宇宙随便打个哈欠,就能让这片光明永远消失不见。

    过了约有两个小时,沉寂两天的山底公路上突然开来了一辆车,又过了约半个小时,那辆车上的两个人来到了山门外,住持和管事师兄亲自出门相接,足见对来人的重视。

    住持把来人请进了陌生男子所在的房间,王静便也再次埋伏到门后偷听,此时陌生男人、帝君宫的住持、管事师兄,还有刚刚到场的两个人都在房间里,小小的一间屋子挤满了人。

    透过门缝,王静看清了刚刚被住持接来的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与她差不多大,女孩子身材高挑,看起来十分干练,她旁边的男孩子比她还要高一些,留着长发,单看背影就出奇的俊美,散发着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清幽气度。

    住持对两个人介绍:“这位是吕年吕先生,四个小时前,他突然跑来山上求助,我们见他身上的事情确实有些怪异,所以才通知了宁仙君。"

    两人之中应该是那个女孩子做主,这时候也是她负责应答:“副组有点急事,所以叫我来这边看看,你们刚刚在电话里说脱线?我不是很明白,什么脱线了?”

    “至于这个,你还是亲眼看看吧。”

    住持掀开了吕年身上的毯子,又叫他自己摘下了缠绕在手臂上的围巾,只见吕年手肘之下,原本应该生长着小臂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团杂乱无章的肉色“毛线”。

    线团和他筋骨外露的大臂生长在一起,分界处清晰可见血管和肌肉的纹理,而且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就好像一件毛衣被拆开袖子,然后把拆下来的毛线团成了一团似的。

    纵使王静早已做好和黑恶分子同归于尽的准备,乍见这样的景象,还是吓得不轻,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女人似是听见了王静的声音,突然转头望向房门,眼神犀利似可穿透木板。

    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逃跑声,待脚步声跑远后,路潇问住持:“今晚有游客留宿吗?”

    住持答道:“那是王静,王姑娘身染锢疾,但不知哪位护法与她有段缘分,专门显圣授意我们庇护她一段时间。”

    "怪不得她身边有一股奇异的灵息。"路潇没当回事,转回头继续和吕年说话,“这件事必定不是无端发生的,说说怎么回事吧!”

    “我发誓我没做过坏事,我只是一时手欠而已!”吕年一番唉声叹气之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找出了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十分普通的缝衣针,“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席间他们拿了这个给我,据说这是一根被诅咒的针,使用这根针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然后……他们问我敢不敢用这根针扎自己一下?”

    路潇点了点头:“让我猜猜,你一听说使用这根针会死于非命,就坚决拒绝,拒不使用,然后打车跑了,对吧?"

    吕年听见她的反话,更郁闷了:“我只不过顺手用这根针挑了一下手指上的毛刺,都没怎么使劲儿,结果这根毛刺就跟线头一样从我的皮肤上拉出了一根线,有手指那么长,真够吓人的!我赶快用指甲钳把毛刺剪断了,但是根本没用,我剪断的那个位置还能扯出新的线,甚至都不需要动手去扯,只要我稍微动一动手臂,吹一吹风,那根线就自己散开了,好像我这一身皮肉筋骨跟毛线团似的,还松了扣,顺着这根线头就能把我这个八十多公斤的大活人给拆了!”

    路潇闻言挑了下眉毛,让他现场给自己演示一下,而后吕年竟然真的从大臂的伤口处找出了那根线头,都不需要他动手去拉,那根线便在重力的缘故下自然脱落几厘米,像是龙须糖一样轻盈,展示过后,他赶快用围巾把线头包了起来,很怕自己就此变成人形绦虫。

    “这根针只对你有作用吗?”路潇好奇问。

    “不是的,这根针见鬼了!”吕年左右寻索一番,从床头的笔筒里拿出了两支铅笔,他用针尖扎了下其中一支铅笔,便顺利地从针刺点抽出了一根线头,扯住线头不停拉扯,原本坚硬的铅笔很快就被他团成了一团。

    但这还不算结束,他把那根罪魁祸首的针放到一边,然后把"铅笔线团"的尾端搭在了另一只铅笔上,只见线头顺理成章地过继到了另一只铅笔,如样把第二支笔也给拆开了。

    这根奇异的缝衣针不仅能够拆开一切,而且还会如病毒般传染,永远没有结尾。

    吕年小心翼翼地把线团放在桌子上,让线头搭在线团上方,避免碰到任何东西。

    “你看到它的厉害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既不能去医院,也不能去警察局,他们救不了我。”

    路潇拿起桌面上的铅笔团,两手一揉,线团便烧了起来,烧得干净,一点灰都没有留下,她处理完潜在危险,便对吕年说:“其实无论你去医院、警察局或者来这里,这件事都会第一时间转给我们处理。”

    她旁边的冼云泽拿起了那根针,准备用自己的头发做一下实验,却被路潇弹了一下手背。他被迫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从衣兜里找出一张不只哪次任务用过的证件,将卡片一角穿过针鼻,如此向下一拉,卡片果然被拆成了一根线,可好像不止如此,那根针划过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条极黑的细缝,缝隙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另一个空间。

    房间里的众人看见这情景,再无法淡定了。

    管事师兄忙乱问道:“您做了什么?”

    冼云泽伸手去摸那条黝黑的细线,原本能够拆开一切的力量却不能伤害他分毫:"没什么,好像不小心把空间划开了。"

    细线之中伸出了一条绿色的手臂,劈手夺下了那根针。

    路潇眼神一厉,刚要出手,住持却及时叫住了她。

    "小仙君且慢,这位是我宫中护法。"

    第134章 勿药有喜(3)人的运势有时候就是很……

    随着住持的话音,一个古怪生物从裂隙里钻了出来,它的外貌六分像人,却长着一身鳞甲,身体碧绿剔透,好像翡翠雕刻出来的一样。

    小绿人跳着脚骂道:"你给我捣什么乱?"

    冼云泽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根针能打破空间界限。”

    小绿人气坏了:“这根破针只能借助使用者发挥作用,它在普通人的手里就只能拆拆物件儿,但你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吗?"

    冼云泽觉得问题不大,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破碎的空间,妄图将空间捏合到一起,然而裂纹却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样,越抹越黑,越抹越大,裂隙很快蔓延至了一米。

    小绿人原地跳高:“你快住手!”

    冼云泽发现弥补无望,破罐子破摔了,恰好屋内存放着昊阳帝君诞辰法会的一干宣传布置,于是他从中挑选了两个海报架,一前一后将这条裂隙挡了起来。

    冼云泽扑扑手,敷衍说:"好了好了,这下总可以了吧?"

    小绿人气得发光:“你等着!我去告诉宁仙君!"

    “切!告状算什么本事!”

    “你有本事把自己闯的祸收拾了!”

    “那这个本事我是没有的。”

    路潇淡定地看着小朋友吵架,随手从兜里拿出一盒糖,吃了一颗。

    这是只一寸长的方形扁盒,玻璃质地,上面没有任何标签,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十几粒淡金色的硬糖,其中一些已经被路潇吃掉了。

    不知为什么,众人看到她吃糖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怪异,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把糖盒递给了身边的修士们,然而没有人接,她有点紧张地看了看手里的糖盒,生怕一时失误拿错了不该吃的东西。

    她努力推荐:“米米给我的糖,挺好吃的。”

    管事师兄:“您以为这是糖?”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不是很甜,倒有一点花香……糟了,不会有毒吧?”

    “这应该是云暹金圜散。”

    “总之没有毒,对吧?”

    “云暹金圜散是能够助人成仙的丹药,古往今来,多少修行者对此物求而不得。”

    路潇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么厉害吗?我这儿还有不少,大家分一分吧!”

    “您不必客气,云暹金圜散虽然珍奇,但我们也有一些,不过我等修行尚浅,想要服用此丹必须配合功法和阵法,十年能含纳一颗已属天资难得,若操之过急,被丹药反噬,轻则伤身折寿,重则当场殒命,还是您仙体贵重,一口气吃这么多仙丹都能内化。”

    什么叫反噬?米染送她丹药的时候根本没提过这茬啊!她说的分明是“小路潇,来,给你好吃的!”

    路潇尴尬地笑笑,收起了糖盒,转而看向床上病仄仄的吕年:“不用担心,你的身体没有问题,虽然有点儿难以理解,但你命火鼎盛,魂魄也没有受到伤害,总体来说就还挺健康的。”

    吕年脸上露出一万分的不信任,他举起包成团的手臂:“你怎么敢睁着眼说瞎话啊?”

    “这枚针很奇特,从我的角度看,你的手臂依然完好无缺,一个细胞也没有丢失,只是换了一种形态而已,所以我觉得就算最后你完全变成一条线,很可能也不会死,当然,因为形态改变,你的部分器官将无法正常发挥作用,意思就是说你最后可能死于饥饿、窒息或者血压变化什么的。”

    吕年似是看到了自己凄惨的结局,吓得哭出了声。

    “但我们既然来了,这事就不会那么糟啦!”路潇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简单在他上臂线头的位置画了一枚符,截断了线条向上蔓延的趋势,“这条线因你而生,你的力量决定了它能拆散什么物质,所以它拆不掉我的符,等我回去研究研究这枚针,再来彻底解决你的问题。”

    她放下笔之后,那条不停滑落的丝线果然停在了符文的位置。

    路潇又指了指那条空间裂隙:“不过这个有点儿难办,只能先这么放着了。”

    小绿人听到她的话,气得把那根针扔进嘴里吞了下去,忽地消失不见了。

    “哎!那根针我还有用!”路潇没能留下小绿人,徒留一只手举在半空。

    她挠了挠头,又去问吕年:“算了,你从哪拿找到这根针的?”

    锦绣商贸中心位于青城东区,建成已有七十余年,主营家具家纺,吕年的外公给家具城砌过砖,爸爸给家具城开过车,吕年高中毕业后也成了家具城里的一个小老板,他们家三代人的工龄加起来几乎和这座家具城的年纪一样大,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他熟悉这座家具城的每个摊位、每个角落,每个故事,闭着眼睛都能在家具城里健步如飞。

    像是每个年代久远的建筑一样,锦绣商贸中心也有属于它的灵异传说。

    下班后的楼顶,男人钻进红木衣柜里拧螺丝,结果衣柜翻倒,柜门正好扣在地上,于是他被关在柜子里直至窒息,从此午夜之后,家具城楼顶总会响起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正是亡魂执拗地敲击柜门。

    后院的停车场,女人被卷布机卷进布轴,半个月后才被前来采购的买家发现,从此开始,常有人看见家纺区的布幅后突起一个女人的形状,可如果有人帮忙扯开布幅,却会发现那后面什么也没有。

    一楼的家具区,工人用台锯修整地板,伙伴突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工人脚下一滑倒在锯片上,整整齐齐地切成了两半,此后如果有人在这里使用台锯,工人的亡魂就会去轻轻拍拍那个人的肩膀。

    ……

    除去这些有头有尾的怪谈,家具城里还流传着一个没来由的传说。

    家具城传达室针线包里的第十三根针,可以指示厄运。

    吕年说:“这个传说从我外公那辈起就有了,那么多人都尝试过,从没出过事,为什么偏偏到我这儿就变成真的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人的运势有时候就是很奇妙。”路潇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住持,“他现在不方便下山,请您通融一下,让他暂时住在这里,特设处会报销这期间的一切费用。”

    住持客气道:“这里是孟仙君的人间宅邸,自然也是宁仙君的家,我们不过是借地修行的客人,您代宁仙君做主就是了。”

    “不敢,谢谢通融。”

    路潇安排完山上的事情,谢绝住持送行,拉着冼云泽离开了帝君宫。

    时间过了午夜,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黑了,两个人手牵手走入了这霜天雪夜。

    路潇许是吃多了仙丹,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这会儿看见茫茫雪地更加来了精神,她脱下帽子和外套扔给冼云泽,像兔子一样蹦着下了台阶,踩得雪地咯吱咯吱响。冼云泽落在她后面几米,不紧不慢地追随着她的背影,而且每一步都认真地踩在路潇的脚印里,也很自得其乐。

    两人走了有半小时,按道理应该能看见山脚了,可眼下前方的阶梯却依然漫长无际,山下路灯的光辉也没有拉近分毫,只是纷纷落雪在不知不觉时缓和下来,最终趋于止息,越向前走,台阶上的积雪就越薄,午夜的天边竟然还泛起了朝霞流光,照得雪层金光闪闪,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气温更暖,天光更明,已然能够看见薄纱似的雪下盖着翠绿的植被,草顶还长出了黄色小花,继续走进花草深处,举目远望便皆是松柏苍翠,彩云飞虹。

    他们似乎不是从山上走到了山下,而是从黑夜走入了光明,从寒冬走入了春野。

    路潇坐到一眼泉水边,倚靠着石栏,随手拔下一片草叶逗弄泉水里的几尾小鱼。

    冼云泽在她几步之外站住,淡然回头,注视着十几米外的一棵巨柏后那淡淡的红影,且当他看过来之后,那红影还往树后缩了缩,妄图将自己完全藏进树木的阴影里。

    冼云泽问那鬼鬼祟祟的人:“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王静犹豫了好久才从树后探出头,嘴犟说:“我哪有跟着你们,顺、顺路……”

    “可是因为你跟着我们,我们都走不出去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人强行留你,我们被你牵连了。”

    “哪里有人?”王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事实上她一直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幻想,自己一定是病情加深了,“你们俩是人是鬼?我是不是要疯了?”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神仙。”冼云泽双手兜着路潇的外套,语气平和地问王静,“你真的想下山?”

    王静听他自我介绍是神仙,原想问他一句“你也疯了吗?”,但想到他刚才凭空撕裂空间的一幕,心里又有一点点怀疑,她暂且不管面前是谁,豁出去似得从树后蹦了出来,大声回应:“我要下山!我要回家!”

    “好吧。”冼云泽点了下头,很痛快地答应了,但他接着警告,“强留你在此确实逾矩了,你有权决定自己生死,但你要想清楚,你的病情危如风中烛火,只是因为这山上有护法愿意照看你的魂魄,所以你才一直没有出事,一旦离开这座山,你活不过三个月。”

    说完这些,冼云泽便对王静伸出一只手,与此同时,他脚下倏忽变出了一片雪色,积雪不停向外扩展,很快变成了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圆圈之内是没过脚踝的积雪,寒风凌冽,寂夜凄凄,圆圈之外却是一派绿意盎然,风清日暖,这圈圆环在冬与春之间,日与夜之间,划分出了一条分明的界限。

    一缕寒风从圆圈之中吹向王静,拂动了她被融雪浸湿的刘海,她犹豫着向冼云泽走了一步,停在了那条命运的分界线之前,此时一片雪花穿过黑夜落在她的眉心,凉意穿颅,她恍然回神般打了个激灵,立刻踉跄地退后两步。

    冼云泽见状笑了笑,弹指一挥,寒夜、飞雪与神秘的男女都瞬间从王静的视野里消失了。

    第135章 勿药有喜(4)他什么时候动物性最强……

    路潇手里还拿着那片绿色的草叶,可眼前的泉眼却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回望山顶,普通人只能看见无尽的黑与白,以及黑与白调和出的灰,但由她这双眼睛看去,单调的夜色却是另一番模样。

    高天之上悬坠下几千条万丈虹光,那缤纷的色彩穷尽语言也无法表达,虹彩层叠交错,划分出千百个人类无法进入的秘境,山间各处还封印着各种符阵、弥漫着各种力场,丝丝缕缕的灵息缠绕着草木山石,似乎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有故事可讲。

    路潇举起叶子给冼云泽看:“要是我们把这地方开发成温室大棚,卖反季蔬菜,是不是就发了?”

    冼云泽建议:“不如我们绑架宁兮勒索孟仙君,来钱更快。”

    路潇竟然真的低头考虑了一下:“可是不知道要多少赎金合适。”

    冼云泽想也不想就答:“80元一斤,新鲜的可以多卖20元。”

    路潇面色惊变:“啊?论斤卖啊?”

    冼云泽:“斩块卖。”

    秘境之外,天上的雪早就下成了堆,路潇伸出手掌,稍顷就抓住了满满一把雪,即使她的体质异于常人,这时候鼻尖也有些微微发红了,她离开石栏来到冼云泽的面前,用力蹦了几下,堆在头顶和肩头的雪花便崩落下去,只有额头上留下了些许融雪的水痕。

    冼云泽松开了身前兜着路潇羽绒服的双手,她便倾身贴近,环抱住了他的腰,冻的发红的鼻尖埋在他的肩窝里,借机蹭一点暖意。冼云泽不紧不慢地展开手里的衣服,仔细地披在路潇的身上,又为她整理好帽子,然后用一样的姿势回抱住了她。

    封印状态解除之后,两人都感到难以适应,时常忘了现在非要开口才能和对方沟通,比如路潇想叫冼云泽帮她带饭,照旧在脑子里想想就瘫到床上等着吃了,又比如冼云泽睡过了头,一睁眼发现路潇居然不在身边,而他还感应不到她的位置时,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更要命的是就算他们明明正在彼此左右,还总会觉得不安,总想确认对方存在,甚至产生了一种类似皮肤饥渴症的症状。

    冼云泽真的后悔了,他对路潇说不行就想办法退版本吧!

    路潇很理智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至少现在她不用每天捏那些损耗率极大的小陶人了。

    此时此刻,路潇从冼云泽怀里抬起头:“有点凉了,我们下山吧。”

    冼云泽应声:“嗯,好。”

    随着他话音落地,瞬息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的停车场。

    空旷的场地上仅有五辆车,三辆是为方便修士出行预备的代步车,几天没动,几乎要被雪埋住了,第四辆是路潇他们来时所开的黑色越野车,最后一辆则是环卫部门派来清雪的大型铲雪车。

    铲雪车司机刚刚清完这一段公路上的雪,决定下车活动活动,顺便给网友直播大雪封山的小视频,当他举着手机优哉游哉录像时,一对男女竟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镜头里!司机讶然呆住,手里的镜头稳稳对准了那两个人。

    “快看快看!你们看见那两个人了吗?他们刷地就站那儿了!”

    路潇瞬移过来之后,立刻听到了男人的叫声,果断捂住了脸,然后才开始查找声音发出的位置,她抢在司机回神之前,出手如电,弯腰抄起一把雪团砸在了自己的车牌上,糊住了车牌前三位数字。

    冼云泽也第一时间钻进驾驶位启动了汽车,路潇上车时由于过度慌乱,甚至拽断了门把手,两个人吱吱哇哇把车倒出车位,左摇右晃地窜上了城际公路,司机见状调转镜头,但是只拍到了两位模糊的车尾号。

    路潇回望着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清雪车和依然举着手机的司机,松了口气,她把断裂的门把手扔到后排座位上,埋怨道:“什么质量——冼云泽,不可以在公共场合瞬移!”

    “我没有瞬移,我只是用了缩地术而已。”

    “那有什么差别吗?”

    冼云泽居然认真给她解释起了两种法术的区别:“不一样的,用科学逻辑解释的话,瞬移术约等于量子传输,先锚定一个方位,然后再把能量从本处转化到锚点进行重组,瞬移术不受空间限制,但重组物质的难度比较高,所以比较适合灵体;缩地术等同于空间折叠,要先上升至少一个维度,在高维空间里找到当前位置和目标位置的高维链接点,只要穿过这个链接点就可以了,缩地术没有传输风险,但不是所有空间位置都可以链接。”

    “咦?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上个月米米给你讲课时说的,你没有认真听。”

    “什么!米米教过我瞬移术?”

    “是啊,还有缩地术也教给你了。”

    路潇哑口无言,开始反思自己究竟都错过了哪些好事,想了半天后却宽慰自己她又不是买不起车,才不需要这些奇技淫巧。

    等她放下一切将心思拉回现实后,终于发现了一个自己早该发现的问题。

    “冼云泽,你没驾照。”

    “我也没有开车。”

    路潇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果然,车钥匙还好好呆在自己的兜里。

    ——啊?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路潇这双眼睛目能夜视,再加上一时慌张,刚才都没意识到车厢里根本没有光源,不止车内,车外的前后灯也都没有开启,所以这辆四轮锁死、引擎安静的汽车,其实一直处于悬空飘浮的状态,而她刚才拉不动门把手完全和车的质量无关,只能说她劲儿大。

    路潇吼道:“你赶快给我停下!”

    两个人在车里交换了位置,汽车引擎终于开始工作了。

    他们回到特设处已经到了后半夜,路潇停好车,把断裂的门把手交给了前楼值班的警卫,警卫见怪不怪,毕竟汽车在这个部门都混成快消品了,然后她又去往值班室,让他们想个办法暂时关闭锦绣家具城,于是一位热心市民大半夜举报这座大楼地基沉降,市政部门连夜用围挡把家具城围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又回办公室看了一眼,发现凌阳弋居然还没有休息。

    组长听见开门声,抬头瞄了眼路潇:“山上怎么回事?”

    “有人拿到一根古怪的针,能够把一切东西拆分成线,于是他就把自己团成了毛线团,我暂时控制住了他的异变,一会儿我要去跟副组汇报这件事。”

    凌阳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哦。”

    “给点反应啊,这种事很罕见吧?”

    “我正在整理一份罕见病申请赠药的名单,如果你对罕见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过来帮我核对信息呢?”

    路潇赶快退回门边:“不了不了,您忙着,我去跟副组汇报山上的情况。”

    “小蛇应该入定了,既然这件事不急,你天亮再说也一样。”

    “没关系,一句话的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知道的,小蛇他本体是蛟,晋升神格之后还是有动物性的一面,那么他什么时候动物性最强呢?就是一会儿你趁他睡熟揪他尾巴,然后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凌阳弋再次低下头忙他的名单了,同时不忘提醒路潇,“如果你非要去的话,记得带上雄黄,万一有用呢!”

    虽然路潇真的很好奇趁宁兮睡熟揪他尾巴是个什么效果,但理智及时制止了她,然而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冼云泽时,却在他脸上看见了一种诡异的表情。

    她立刻读懂了他的心思。

    “停!不行!不可以!NO!STOP!”

    冼云泽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呢!”

    “我可太清楚你想做什么了,你要是去揪副组的尾巴,他肯定把账算我头上。都怪你,我现在看见副组都有防御本能了。”路潇说着握拳摆了一个拳击姿态。

    宁兮似乎总想不起来她和冼云泽已经解除了封印状态,坚持对他们俩实行连坐制度,每次冼云泽搞小动作,都害得路潇跟着一起倒霉,就比如冼云泽每天在食堂的黑板上写当日蛇价,他自己倒是极为机敏,一发现宁兮陪米染来食堂吃饭,直接第一时间原地消失,但路潇可是肉体凡胎,哪能和灵体比跑路的速度,所以被宁兮从食堂扔出去了好几回。

    一想到冼云泽虽然嘴上说的好听,然而还没做成"同林鸟",就已经“小难临头各自飞”,这坏东西实非佳偶,路潇气得当场锤了他一拳。

    冼云泽挨了一下之后开始逃跑,两个人在办公室里面上蹿下跳,踩得到处都是脚印。

    凌阳弋被他们吵烦了,一扇子扔出去砸中了冼云泽的背,路潇立刻拍着手叫了一声打得好,冼云泽转身抓住弹开的扇子,扇子却在他手里化为一捧红色的芍药花瓣,从指缝飘然落下。

    凌阳弋用笔指了指门,严肃说:“要么出去吵,要么留下帮我核对信息。”

    路潇捂住了自己的嘴,冼云泽抱起路潇,两人迅速飘出了办公室的门。

    凌阳弋摇了摇头,在申请表上写下了下一个名字,王静。

    第136章 勿药有喜(5)可惜了,我不瞎……

    精力充沛的人总是有着规律的生物钟,就像路潇总会在天明时分从梦境中清醒。

    她没有着急睁开眼睛,而是合掌对着虚空拜了拜,祈祷自己稍后不会看见什么奇怪的生物躺在身边,怀着这样卑微的愿望,扭头看向旁边的枕头,十分欣慰地看见了一张五官俱全的人类的脸,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开启愉快的一天了。

    “早安。”路潇说。

    “啾啾!”冼云泽叫。

    路潇坐起身靠着床头,忽然看见门边的等身落地镜里蹲着一个女人,她很快认出了那个女人正是她自己,虽然她本人此刻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但镜子里的人却已穿戴整齐,还蹲在地上疯狂地翻着垃圾桶。

    这栋凶宅里常常会发生时空错乱,她已经不只一次看见过去与未来的幻影了,所以镜子里呈现的很可能是未来将发生的事。

    这世界上的每种存在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格,万事万物的命格彼此吸引、排斥、融合,从而描绘出了各自的命运轨迹,只要能掌握一个人身边每样事物的命格和变化方向,也就能预知一个人的未来。

    凶器组所在的这栋小楼命格很强,如果楼内幻影预测的是普通人的未来,那么必然如宿命般精准,就算有人妄图逃离幻影的预言,最终也会被一系列不可抗力拉扯回既定的结局。但路潇几人的命格不弱于这栋楼,别说看透这些人命运变化的方向,光是卜算他们命盘这件小事,搞不好都会触发天劫,所以幻影对凶器组的几个人就只剩下一个参考价值了。

    路潇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冼云泽也看见了镜子里的路潇。

    “你翻垃圾桶的样子好像一只小浣熊。”

    “那个绝对不是我!”

    “没关系,就算你从垃圾桶里翻吃的,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你才翻垃圾桶找吃的!”

    路潇揉了揉冼云泽的头,却意外触摸到了一层绒毛和软骨,她愕然撤回手,而后便看见他从柔顺的头发里弹出了两只洁白粉嫩的兔子耳朵,瞧冼云泽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想必为了吓她已经忍耐好半天了。

    冼云泽圆满见证了她惊讶的表情,心满意足,打算起床,却不想身体刚刚坐起一半,竟然被路潇一把揪住了那双兔子耳朵。他的化形是灵力构造的虚影,原本来去自如,但是路潇早想到这一点,手上掐了法诀,偏不让他把“耳朵”收回去。

    冼云泽立刻向后伸手攥住了路潇的手腕:“啊啊!你怎么抓我耳朵?”

    “你还问我?你弄一双驴耳朵干嘛?”

    “才不是驴呢,*是兔子!”

    “就是驴!”

    “是兔子!”

    “是驴!”

    路潇松开了冼云泽的耳朵,开始摇着脑袋学驴叫,冼云泽皱眉头看了她一会,突然跳下床跑出了房间。路潇见他被气跑了,忍不住拍手称快,许多天来她终于赢了这个变形怪一回!

    她哼着歌儿换下睡衣,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眼神无意落在脚边的垃圾桶上,不自觉地想到镜子里的幻影,因被心事分神,将杯子放回桌面时便意外压中了散乱的耳机,不幸洒了半杯水,她胡乱抓起几张纸擦了擦,没有太当回事。

    等她慢吞吞地洗漱完毕,这才打算去哄一哄那位小心眼的变形怪。

    冼云泽现在还处于重型分离焦虑症之中,不可能躲她太远,路潇扫了眼办公室里没有人,便判断他一定在前楼,事情也果然如她所料,冼云泽正与前楼警卫激烈地沟通着什么。

    警卫把头摇成拨浪鼓:“世上哪有白色的驴,根本不像!”

    “可是小路潇说我长得是驴耳朵……”

    警卫断言:“她骗你的。”

    路潇马上从后面跑上来,揪了一把冼云泽的“耳朵”:“我没骗你,这就是一双驴耳朵。”

    冼云泽质问路潇:“那他为什么说没有白色的驴?”

    “真有,我恰巧看过一条新闻,有一家人的黑驴就生了一头小白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路潇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因她低头看着屏幕,便没有注意到警卫给她打眼色,片刻后她点开了新闻页面给两个人看的时候,才发现警卫都快把眼珠子眨爆了。

    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我就知道小路潇不可能骗我!”冼云泽夺过手机贴到警卫眼前,“你们!立刻!去!给我买一只白色的驴!”

    警卫看了一眼新闻中毛炉的估值,倒吸一口冷气:“一百万?”

    冼云泽才不管多少钱,他理直气壮:“我上次同意把大象还给动物园的时候,你们答应我下次要什么都给我买了!”

    警卫:“但是……”

    冼云泽:“你们还说只要不是灭绝动物都可以养!”

    警卫:“但是……”

    冼云泽:“反正你们出尔反尔的话,我就去动物园牵大象,那头大象都同意了!”

    路潇完全没料到他们聊得是这么一回事,可惜现在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低声下气地收回前言:“小祖宗,我说错了,你是兔子,你确实是兔子!”

    “不!我就是小毛驴!”冼云泽语气坚定,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前楼。

    警卫把路潇的手机还给了她,试探着问:“我要上报他的要求吗?”

    路潇万分无奈地摆手:“不用,我能处理。”

    冼云泽有了身体后,已经可以模仿人类进食了,他坐在餐厅喝着豆浆,顺便跟厨师炫耀自己的新宠物计划,厨师手里忙着工作,没细听他说的内容,只一听见驴这个字就来劲儿了,开始跟冼云泽介绍什么是驴肉火烧,怎么做驴皮阿胶,如何酱烧驴口条,冼云泽从来都把自己养的动物当成异父异母的亲姊妹,一听自己这位没进家门的好姊妹居然有这么大的用处,气得一双驴耳朵都炸毛了。

    路潇赶快过来顺毛捋了一把他的耳朵,把他拉到一边,劝他改养几只兔子算了。

    两个人就此问题讨价还价,片刻后米染和宁兮来到了餐厅。宁兮停在门口打着电话,米染对路潇两人点点头,取餐后也端着餐盘坐在了他们这张桌子旁边。

    米染边吃边问:“我之前教你的咒法练习得怎么样了?”

    路潇脸色茫然:“什么咒法?"

    米染早预料到她的反应:“你果然忘干净了,是一套驭灵咒。”

    “哦,我想起来了!”路潇恍然大悟似的敲了下桌子,米染确实教过她一套号令一定范围内灵体的方法,可惜她只记住了个名字。

    米染边吃边说:“你想起来就好,宁兮也想起来了,他一会儿要考你。”

    路潇差点被包子噎住,她瞄了眼门边打电话的宁兮,确认他看没见自己,便拉起冼云泽的手,踮着脚尖从厨房后门溜走了。

    “我明明把记载驭灵咒的纸放到桌子上了,怎么找不到呢?”

    路潇回到卧室,把桌面上的杂物翻了个底朝天,直到再次看见自己的水杯时,忽然想起了早上擦桌子的那几张“废纸”,她恍惚记得那些纸质感不错还挺吸水的,难道——她看向桌边的垃圾桶,刚要弯腰捡出里面的经卷,却突然想到了早上的镜中幻影,如果她真的动手翻垃圾桶,可不就遂了命运的谶语吗?

    不!今天她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倒霉预言成真!

    她收回手不再看垃圾桶,反正考试不及格这件事她经验丰富,在学校老师还能祭出找家长这招恐吓她,但在特设处宁兮能把她怎么样?难道也能给她妈妈发她的成绩单吗?确信宁兮根本拿她没办法之后,路潇的心情瞬间轻松下来。

    此时手机里传来消息,特设处控制了锦绣家具城的负责人,请他们前往现场处理情况。

    按说这种针鼻大的小事,凶器组出一个人解决已经绰绰有余,但此事恰好发生在青城本地,又受到了帝君宫的委托,所以不止案件的第一负责人路潇来了,宁兮和米染也来了,就连窝在房间里玩游戏玩得昏天暗地的林川,也被宁兮强行拔了电脑插头丢上了路潇的车。

    路潇故作惊讶地指着林川问宁兮:“这人谁来着?许多天不见我都忘记他叫什么了。”

    “叫爷爷。”林川反呛一句,直接躺到后排座位上开始睡觉。

    宁兮简直嫌弃极了林川,把他扔进车里后故意猛地摔上了门,十公分厚的防弹装甲重重撞击着林川探出椅子的头顶,他抱着头向后缩了缩身体,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话,总之还是不予理会地继续睡觉了。

    路潇摇摇头,心想垚山山民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世代供奉的山神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人员到齐,车队启动,米染的车中途去接家具城经理,其余的人则直接去了锦绣家具城。

    这座家具城一共有四个入口,兴建之初,正门原本位于南方,但随着城市交通规划的变迁,南侧的老路渐渐荒废,而家具城东侧却新修了一条主干道,家具城便顺势将东门扩建为了主入口,南侧入口则沦为了货物通道。

    宁兮站在上锁的家具城东门前,对身边的路潇扬了下头。

    “你验一下里面有没有怨灵。”

    路潇答应下来,招手叫工作人员开锁,但是宁兮却挡住了旁人,强调他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什么意思?”路潇不明所以,“我要把锁拧开吗?”

    “我让你用驭灵咒把方圆一公里内的灵体全部拘过来,这个咒法米米教了你很久了吧?”

    路潇闻言一惊,她还以为宁兮忙起来就把这茬给忘了呢,没想到他还记着。

    她的眼珠向四面八方骨碌碌乱转:“呀,这个……”

    路潇偷偷握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试图将自己的力场扩展进前方的建筑里感知潜在的灵体,如果驭灵咒是号令一定范围内的灵体现身觐见,那她这么做就约等于满地跑查人头,就算楼里真有怨灵也给她吓跑了。

    于是她白白浪费了许多力气,连一只灵体都没有搜到。

    她收手答复说:“楼里很干净。”

    “嗯,挺好的。”宁兮点了点头,“我要是没长眼睛的话肯定看不见你的力场,可惜了,我不瞎。”

    路潇无话可说,干脆扭开头观察天气,还故作镇定地吃了一颗米染给她的云暹金寰散。

    林川还躺在车里,只是大开车门,后仰着头看着外面的人,他适时道:“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老实看书的。”

    路潇不服,回瞪他一眼:“你比我还混,就别自取其辱了吧?”

    林川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是与天地同寿的自然灵,就算我每天混23小时59分钟,留一分钟看书,我看过的书也比你祖孙三代加起来还要多,驭灵咒这种小把戏,我化形之前都已经自己参悟出来了,这就叫做天生仙骨,没办法的。”

    第137章 勿药有喜(6)我警告你别跟林川学这……

    林川出手在空中画了一道金色的符,然后屈指一弹,符文碎裂,与此同时,百里之内的灵体如同铁砂遇到了磁极,纷纷不受控制地暴露出来,甚至于范围内的人类都感应到了一阵悸动,宁兮和冼云泽倒不会受到这个等级的法术影响,但路潇的肉身却被猛然袭来的异样感侵扰,手中的丹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心想可惜,然后随意把那颗丹药踢进了大门平台下方的垃圾桶。

    林川维持着躺倒仰头的姿势,熟练地操控着咒法,炫耀说:“这地方确实没有怨灵,但是存在灵息波动,去看看一楼西南角。”

    宁兮却不理他,只看着路潇说:“驭灵咒实际上是一道敕令,就是以绝对力量为威慑来传达意志,凭你的实力可以直接施咒,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也可以借用符箓施咒。你在娑婆不用讲究那么多,但在外面使用驭灵咒最好限定探查方位和灵体种类,因为驭灵咒对实力比你强的人是无效的,如果咒语不慎触犯了哪位仙君,而那人的性格恰巧又有点儿易怒的话,施咒者就很可能会遭到反噬,比如这样——”

    宁兮不知做了什么,那道驭灵咒瞬间弹回林川眼前,金光反噬,林川的身影亦随之变得虚幻,似乎将要被打回原形,他狼狈地从车里滚出来,手忙脚乱祭出法器,持伞击碎金光,这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化形。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夸自己,就算我往垃圾堆里扔一粒仙丹,五千万年后演化出的灵也不可能垃圾到被驭灵咒反噬。”宁兮冷漠地评价道。

    青城在垚山地界内,林川这算是主场作战惨败了,他向空气里挥了两下伞以示抗议,然后调头钻回车里,砰地摔上了门。

    谁料这番话竟也惊动了路潇,她忍不住看向刚才踢进垃圾桶的那颗云暹金寰散,暗忖垃圾真的可以涵纳仙丹吗?万一自己不小心搞出一只垃圾精怎么办?想到百十年后一坨垃圾刨开她的坟,抓着她的头盖骨质问她为什么把自己生出来,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清晨镜子中的幻影犹在眼前,难道捡垃圾真是她无法逃离的宿命吗?

    宁兮处理掉驭灵咒的余威之后,扫视了一圈自己带来的虾兵蟹将。

    娑婆最混自然灵消极怠工,躲回车里玩游戏去了。

    路潇蹲在楼梯下的垃圾桶边,拿着一根树枝扒拉着垃圾,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冼云泽蹲在路潇旁边,甩着一双兔耳朵,一本正经地指挥她翻垃圾,根本就没有脑子。

    再加上永远不在岗、永远不见人的凌阳弋……

    宁兮默默叹了口气,第一万零一次想要解散部门各回各家。

    此时又一辆车开到楼前,去接家具城经理的米染姗姗来迟。

    宁兮望向从车上下来的米染,眼神自然变得柔和,米染在他眼中本就自带光环,如今再被那几个废物一衬托,更显得完美无暇。

    米染走近宁兮打了个招呼,然后催促同车而来的家具城经理去开门,她还想叫其他人跟上,却发现路潇和冼云泽正在翻垃圾桶,不禁皱着眉“咦”了一声,问宁兮他们俩在干什么?

    宁兮扫了眼那两个人,跟看见脏东西一样嫌弃地撇开脸,赶快拉起米染的手进了家具城。

    锦绣商贸中心的内部装潢很有种阴郁气质,所有窗子都被广告牌挡住,通风和照明完全依赖电力系统,楼内电梯和走廊迂回交错,路线复杂得像是迷宫一样,此时家具城未到上班时间,整栋建筑更是死寂如同坟墓。

    宁兮和米染来到林川刚才提到的大楼一层西南角,这里正是南门的传达室,如今家具城已经不需要传达部门了,暂且保留它只是沿袭历史习惯,传达室的墙上挂着一个工具包,里面放着应急药品、剪刀针线等一干便民物什。

    昨夜帝君宫护法吞掉了那根厄运指针,但针仅为表象,制造异象的根源未被清除,厄运指针也必将再次显像,它会回到它最初被发现的地方,此刻米染取下了传达室墙上的针线包,只见针轴里从细到粗排列着二十根钢针,可唯独第十三根针位空空如也,然而一丝逐渐淡去的殊异灵息却证明它确实回来过。

    那么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从昨夜护法吞针,到而今他们赶来的几个小时内,有人抢先一步拿走了这根针。

    宁兮吩咐下去,特工立刻调取了事发时间的家具城监控,可惜南门这边的监控都盯着通道和库房,偏偏拍不到传达室方向的情况,不过办事的特工心思细腻,汇报之前还专门查家具城周边的交通摄像,这次果然发现昨夜一点左右,有人鬼鬼祟祟在家具城外徘徊,而他消失的胡同里正好有一条家具城初建时修建的楼顶检修梯。

    这是一种早已淘汰的外置建筑设施,一节钢筋被拗成书钉形,断口朝内,以30公分为间距,从地到天在外墙上钉成一排梯子,检修人员需要在缺乏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徒手爬上几十米高的天台,后来随着建筑行业的规范化,家具城内新设了直达天台的检修井和更便捷的扶手梯,这排极度危险的外置检修梯便被废弃了,与之一同废弃的还有联通天台的原始建筑楼梯。

    因此这把外置梯子配合废弃楼梯,的的确确能够绕过监控进入家具城。

    家具城经理一打眼就认出了监控里矮小的人影,他叫董童,是这里一家五金店主的儿子,也是家具城的大伙看着从襁褓起一点点长大的孩子,今年刚上五年级,常日里待人接客都极乖巧,一点也不像会惹祸的样子。

    如今学校正在放寒假,董童想必会呆在家里,而他家和家具城之间隔着一个菜市场,只是现在尚不能确认这孩子和厄运指针的关联,怕打扰无辜者安宁,宁兮便联系了青城教育局,决定以学校家访的名义去接触一下董童。

    宁兮要留下看着指针,所以打算派路潇走一趟,但透过窗子看见她推倒垃圾桶,把破纸箱烂布头摊开满地,跟冼云泽两个人一边嘻嘻哈哈一边用小木棍戳垃圾的样子,只觉得这两个智障根本指望不上,还是只能辛苦米染。

    米染上了林川的车,把网瘾少年一起带走了。

    这两个人出发寻找董童后,宁兮没有立刻离开传达室,他一想到门外翻垃圾的智障和快死在游戏里的废物就觉得脑仁疼,不如一个人在楼里呆着清静,可惜没清静多久,路潇就带着冼云泽过来找他麻烦了。

    路潇从门外探头进来:“嘻嘻!副组!”

    宁兮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路潇:“没事的话我能回去了吗?”

    这两个智障白来一趟什么忙都没帮上,居然还惦记着提前下班?

    宁兮:“进来坐着。”

    路潇有点儿失望地走进房间,她双手背在身后,手里牵着一条围巾,围巾另一端则握在后面的冼云泽手里,两人一拖一拽,自顾自在传达室里玩起了拔河,把宁兮衬托得好像一名幼教。

    宁兮忍了又忍,忍不下去:“你们拆完我家就不管了?”

    路潇用围巾套住了冼云泽的脖子:“他干的!”

    宁兮:“这么简单的把戏你解决不了吗?”

    路潇理直气壮:“以我的学习能力这不很正常吗?你有什么好感慨的?”

    宁兮被噎住:“你怎么也……我警告你别跟林川学这个!”

    路潇:“我真不解决不了,这根针到底是什么来路?”

    宁兮随手拾起一张家具城传单,叠成折扇形,然后在压紧的扇脊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心处画了一个心形,他摩挲着压实的扇脊说:“如果这个平面上有一个二维生命,那么在它的同类看来,它就是一个完美的圆,可如果有外力强行展开它占用的空间——”他一边说一边展开扇面,圆圈随之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点,“那么它的同伴们就会看见它变成了碎块,可实际上它的身体依然完整,一点也没少,各个器官依然在原空间层面运转着,没有失去正常的功能。这根针用的也是这种把戏,不过是把一个三维的人展开成四维而已。”

    路潇:“所以这不过是一种利用空间制造的障眼法,没有实际危险?”

    “单单被展开确实不会造成伤害,但你还要考虑外界因素。”宁兮折起折扇,扇脊上重新呈现出圈着心形的圆圈,“原本同维度的天敌要破坏到它心脏——假设它有心脏,那么必须要先突破外面这圈屏障——假设是它的皮肤。”他说着再次展开折页,画了一条直线穿过两个断点,直通向圆中央的心形,“但是现在呢,天敌可以直接穿过它的皮肤接触它的心脏了。”

    “这么说中招的人岂不是一定会死于细菌感染了?”

    “力是相互的,当生命被超自然的外力强行展开时,必然会有一种自然的内力与之相抗,自然法则会尽可能维持生命的完整并抵御异常伤害。但施力一方是针尖,自然法则却是漏网,针尖早晚都能找到穿过漏网的方法,也就是说防御早晚会被突破。”

    路潇忽然替帝君宫里的吕年紧张起来:“帝君宫那人已经中招好几天了,是不是很危险?”

    “这根针在人类手里的作用有限,你的力量足够庇佑他一段时间,但找回针后,我还得上山一趟,把冼云泽在我师父道场里划地盘这件事处理掉,要不是我早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他和我师父可要结仇了。”

    冼云泽甩了甩长耳朵:“你师父为何如此心胸狭隘?”

    “你师父才——”宁兮收住即将出口的话,决意道,“一定得想个办法把你重新封印起来才行!”

    第138章 勿药有喜(7)如何培养反社会人格……

    董童的学校如约发出家访通知后,米染便载着林川出发了。

    米染把打游戏入了迷的林川留在车里,自己从小区偏门走进了一处小花园,花园有山有湖,物业还专门在树上浇了水,制造出一片片犹如水晶般剔透的冰挂,冰挂上缠绕着灯珠,树下安装着射灯,若到晚上开启灯光秀,景致一定会更加美丽。

    目标楼栋隔湖而立,她走向几十米外的跨湖木桥时,忽然看见湖的对岸站着一个被羽绒服裹得圆滚滚的男孩子,那张稚嫩的脸和她手机中的目标人物一模一样。

    董童同样看见了她,隔着宽广的湖面热情地蹦起来挥手。

    "姐姐要过来吗?"男孩子跳到冰面上蹦了蹦,露出一副纯真无辜的笑容,“你不用绕路的,可以从湖面上走,已经冻得很结实了!”

    “那真是谢谢你啦!”米染没有直接和他相认,而是顺着他的话走下了湖面,她的人类身体并非化形,结结实实有着百十多斤的重量,当她行至湖面中央时,冰层开始发出哔哔啵啵的破碎声,裂隙洞穿冰层,以一种微妙的平衡暂时拼接在一起,只要她再稍微移动一步,整块冰面都可能像玻璃般碎裂。

    她低头看了看冰层,冰面下竟然没有水,完全是悬空的,所以才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湖床上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湖水就是从这道裂隙流失的,便在她立足的冰面正下方,还能看见几个装着碎肉和石块的网兜,碎肉因腐败程度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证明有人在持久的抛尸。

    这片湖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如果仅在这区区十几米的范围内就能看见如此多的网兜,那湖底其他地方一定还有更多。

    此时湖对面的董童已经收起了热情的笑容,静静看着米染,期待她掉下去。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效果,耐心耗尽,直接捡起一块大石头砸过来,可他的年纪毕竟太小,没有多少力气,投掷出的石块根本碰不到米染,然而接二连三的石块最终还是砸碎了冰面,裂痕如闪电般扩散,悬空的冰盖即刻掉落。

    董童被投掷重物的动作带了个趔趄,站稳后立刻望向发出巨响的湖面,却发现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卷发,看起来温柔又友善的姐姐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部画着红黑纹饰,身高超过两米、穿着七重黑袍的恐怖人形,人形浮空而立,周身流溢出黑色的气海,有形的力场如水一样迅速填满了空洞的湖,之后又汹涌漫溉出来,侵染着周遭的土地,被力场覆盖的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董童吓得失足绊倒,哭叫着喊出了那句他一直渴望从女人口中听到的话:“救命——"

    他挣扎了好半天,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壮着胆子回望湖面,却发现身后已然平静如初,冰面完好无损,也没有什么白衣服黑衣服的奇怪女人,只是搬走石头的位置还留着一个个模具样的浅坑,他的手上也还残留着石块磨出的红色擦痕,但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米染丢下董童,自己数着楼牌找到了目标楼栋,之前学校已经知会董童家长将有一位教师代表来家访,确认姓名后,对方马上为她开启了电梯。

    她靠着电梯背板给特工发信息,通知他们可以过来了,按下发送键,抬起头,便看见了电梯内的公告板上贴着物业公告和水暖广告,此外还有几张寻宠启示,就一个小区来说,这里的走失宠物数量似乎过多了。

    电梯停在15楼,门外响起沸嚷的吵架声,同层而居的两户人家正在窄小的楼道里进行不和平、不友好的交流,一只白色的小博美缩在角落里,夹着尾巴瑟瑟发抖,其中一户人家看见米染,立刻将那副横眉立目的表情切换成笑颜,只不过切换得不太顺利,且怒且笑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了。

    这户人家自然就是董童的父母。

    董母招呼米染说:“老师你进屋去,不要听这两只傻狗放屁!”

    对面立刻还击:“放你爹!你再敢踢我的狗,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董父说:“那你就看好你的狗,我再看见你家狗在楼道里拉屎,保证它和你家上一只一样死得一根毛都找不到!”

    对面挥着拳头:“你承认是你干的了?好啊我就知道!我弄死你!”

    米染往后退了退,和小博美并排躲在墙角里观战。

    过了没一会儿,董童也乘电梯回了家,他恐惧地看着找上门的米染,小小的脑袋瓜搞不懂湖面上的一切,却知道自己把她骗下水的事情很严重,决不能让父母知道,于是他收拾好情绪,并没有主动承认刚才发生的事情。

    三位成年人见到他之后全部闭上了嘴,那只小博美也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一场大战竟因他的到来而瞬间哑火了。

    邻居最后甩给董童爸妈一个白眼:“我看在童童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你以后给我注意点!”然后他又对董童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回家吧!”

    董童把小博美抱还给邻居:“我明天早上要带欢欢出去散步呢!”

    邻居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我记着!”

    两边战斗结束,鸣金收兵,各自进了门。

    董母进门后还埋怨邻居:“他家养的狗整天乱叫,上一只好死不死丢了,这才几天又搞回来一只,你说他闲的没事养那玩意儿干嘛?老师你说说我家童童,别让他再去帮邻居遛狗了,多耽误学习啊!”

    董父骂骂咧咧:“我再逮住那畜生就直接摔死,他对他亲爹有对一只狗好吗?”

    米染不知道怎么接这么劲爆的话茬,于是换了个方向问:“董童很喜欢小狗吗?”

    “可不是喜欢嘛!以前他外婆给他要了一只小土狗,这孩子天天抱着狗不撒手,可稀罕了!有一次那小狗生病,又拉又吐,我嫌脏给扔了,童童放学回来后没看见狗,哭得背过气去,吓得我赶快给那狗找回来了。”而后董母话音一转,温馨的回忆立刻拐了个180度的弯,“你看他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肯定想不到他小时候瘦得根电线杆似得,一吃鸡蛋牛奶就喊肚子疼,有个医生还说他乳糖不耐,笑死我了,还医生呢!居然被小孩的瞎话给骗了,后来因为童童这不也吃那也不吃,他爸爸一生气就把那狗摔死了,可算治好了他挑食的毛病。”

    董母的话让米染对人类的行为逻辑产生了些许迷惑,乳糖不耐怎么能算挑食,而且——:“杀狗为什么能治疗挑食?”

    “小孩子挑食就是惯的!”董父嘿嘿一笑,道出了自己的深谋远虑,“可我们家从来不打孩子,文明社会了,打打骂骂不合适,咱就这一个亲生的儿子,能舍得打吗?但孩子不教育是真不学好,我就跟他签了一个‘君子协议’,他要是好好表现我就让他养小动物,要是表现不好,那对不起,小狗小猫就得替他接受惩罚。我这人说到做到,花钱给他买过不少猫猫狗狗,还有刺猬和兔子。他二年级那时候,晚上光想着看电视,不好好写作业,我就把他的刺猬给炖了,隔天他还到处找他的刺猬宝宝呢!那能找到吗?他都不知道他刚才吃的就是。”

    米染闻言长吸一口气,深深看了董童一眼:“这样对孩子不好吧?”

    董父不以为意,轻蔑地指着儿子:“有什么不好?别说那几只畜生是老子花钱买的,老子想杀就杀,就他也是老子花钱养的,老子想怎样怎样!他二爷爷腿不好,求了个偏方,要买一只猫来吃,我说那还用买吗?我儿子就有一只黄猫,他还攒零花钱给那畜生煮鸡煮虾,养的皮毛水滑,又肥又大,比外面买的干净,我就趁周末有空,请他二爷爷和亲戚们来家里吃了,这小兔崽子从补习班回家,看见猫没了,一下就急了,当着一屋子长辈的面给我甩脸色,把我气得不行,他二爷爷对他多好啊!小时候还抱过他呢!怎么吃他一只猫他都不乐意,这品德还配当个人了?我就告诉他下一顿只有这只猫吃,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他饿了两顿最后还不是吃了?吃的直吧唧嘴,给我乐得,我问他昨天不还说要恨我一辈子吗?怎么今天就愿意吃我做的饭啦?真没脸啊!”

    米染亲自养过几十年的“宠物”,也看见过路潇如何惯着冼云泽养小动物,不要说她的宁兮,就算是冼云泽一时兴起养在路潇卧室里的野生耗子,路潇也怕伤了冼云泽的心,不敢直接打死,只能全须全羽地请回院子里“散养”,将心比心,董父的所作所为有点儿突破她对当代人类文明的想像了。

    董父洋洋自得地介绍了一通自己的教育理论,很有种炫耀的意味,仿佛家访老师是专门来跟他讨教育儿经验的,末了却叹息:“可惜啊,这小妙招也就孩子小时候管用,现在童童大了,不愿意伺候猫啊狗啊的了,我可治不了他了,平时训他两句他还跑呢!”

    董母竟然不觉得丈夫哪里有问题,坦然听着,还补充道:“他不养那些东西家里倒干净,可小区里谁家养个猫养个狗他都知道,小区里的流浪猫他也要喂,我跟他说多脏啊,万一被咬了还得花钱打疫苗,他总不听,但最近好啦,小区流浪猫不知怎么就死绝了,那些人养的狗也丢的七七八八,可太好啦!就是童童手机里存满了全小区的狗,别人印寻狗启事时没有合适的照片,都要找他帮忙,浪费时间。”

    董父一脸的愤懑:“哼!哪天我要是丢了,他都不见得这么上心!”

    第139章 勿药有喜(8)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学一……

    米染眼神复杂地看向董童,她开始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天生坏种,现在看来,这孩子的天性并非如此,只是他的同理心一次次被塑造又被否定,最后失去了和他人共情的能力,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人工培养的反社会人格。

    他们交谈的时候,董童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两只脚不自在地反复交叠,掌心被石头摩擦出的红印越来越热,像要烧起来似的,此时一阵无源的冷风吹过密闭的客厅,忽然间冰箱的制冷声、时钟的滴答声、厨房的流水声都化作了动物悲戚的呜咽,一条若有似无的细线从棚顶飘落到董童的肩膀上,*慌得他从椅子上摔倒。

    米染走过来扶起他,仔细抻平他的衣角,并从他的衣摆下抽出了一根别在布料上的针。

    她拈着针问:“这是什么?”

    董童瞄了眼父母,紧张地说:“一根针而已,带着好玩的。”

    米染晃了晃手里的针,将董童的视线牵引到地板上,木制的地板不知何时化为了冰封的湖面,那些装在网兜里的肉泥清晰可见,而他扔到冰面上的石头也还留在不远处,无数裂纹如鬼魅之蛇游走而来,封住了他逃跑的路。

    米染攥住他的手腕问:“你是怎么召唤来这根针的?”

    董童的父母本能地准备上前保护孩子,却双双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坐回了沙发,他们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甚至无法转头观察那边发生了什么。

    董童挣不开她,彻底慌了:“这是我捡到的,我没有拿别人的东西!”

    “从哪捡的?”

    “我看见别人从传达室拿走了这根针,觉得奇怪,所以偷偷跟他去了外面的十字路口,他拿着那根针摆弄了半天,点了一只蜡烛烧了几张纸,然后把东西扔在那就走了,我把针捡回来玩,然后发现它什么都能拆开。”

    “这可不是偷东西的问题,所以你开始杀那些动物?”

    董童打了个颤,畏缩地移开视线:“我发现那根针什么都能拆开,所以想试试它能不能拆开活的东西,我只是拆开了晚饭要吃的一条鱼而已,那条鱼本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米染掰断了手里的针,丢进果皮盒,又问:“真的只有一条鱼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乐乐,我和乐乐出去玩,乐乐掉进湖里淹死了,我怕叔叔看见乐乐的尸体会伤心,就帮他把乐乐变没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流浪猫,小区里的人都觉得那些猫叫起来很讨厌,我好心帮大家把猫处理掉。”

    “还有呢?”

    董童不敢说下去,紧紧抿住唇。

    米染问:“你杀过人吗?”

    董童被她的问题吓到,猛然摇头。

    此时米染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刚刚收到的信息,确认安全局的人已经到了门外,便收起手机最后问了一句:“从传达室拿走这根针的人长什么样?”

    没想到这个问题董童不仅答得痛快,甚至直接说出了男人的身份。

    “就是现在很火的网红‘鬼仔666’,都是他做的,我只是捡到了那根针而已,我怕针伤害别人一直好好保管着,前几天针掉了,我还一直守在传达室里不敢走,他才是坏人!”

    米染掰断钢针的同时,家具城传达室内,宁兮面前的针轴忽然散发出一缕灵息,他打开盒盖,果然看见第十三根针正安安静静地插在针轴里,随后在场三个人的手机都响了一声,宁兮看了眼工作群,米染已经把鬼仔666的主页发到了群里。

    鬼仔666,一听这个名字,就知其人不是一位岁月静好的美男子,事实上他是一个走近科学流派的灵异主播,自四年前进入大众视野,便一直奔波于家乡周边各个灵异事件发生地,试图为每一种灵异现象寻找科学的解释,因节目做得成功,现已在社交媒体上拥有了三百万粉丝。

    他半年前接到一位青城网友的投稿,得知了“厄运指针”的传说,专门驱车赶来青城录了一期节目,这期节目的标题是“传说中指示厄运的神秘钢针能召唤鬼魂吗?”为了增加节目效果,顺便凑时长,他还加录了另一个都市怪谈,讲的是在十字路口点燃尸油做的蜡烛,据说可以见鬼。

    当然,当今时代用人类尸体炼油百分之百属于违法行为,招来鬼魂事小,招来警察事大,于是这位奇男子想了个权宜之计,他称火葬场旁水沟里的鱼整日吸天地之阴气,汲日月之糟粕,比死人邪门多了,而后抓了几条鱼,用卡式炉熬了一碗鱼汤,冷却后刮出鱼油混上石蜡,捏了一根歪歪斜斜的鱼油蜡烛。

    奇男子找个了十字路口,用钢针比划两下,又用鱼油蜡烛进行了一套自创的招魂仪式,结果死人没招来,死鱼也没招来,他把这套东西原地一丢,潇洒离开,后面钢针便被董童捡了回去。

    从这天开始,厄运指针真的被从传说召唤至现实,拥有了指示厄运的能力,这证明他那一系列侮辱死鱼的操作确实有东西,这人绝不简单。

    然而奇男子的频道里除了灵异揭秘,剩下的都是各种胡吃海塞的日常,吃倒不是什么问题,喝可是件大事,他长年酗酒,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肝损伤表征,皮肤黄里透黑,连眼珠都因黄亘而变色,脖颈和手腕上生出网纹般的异常蜘蛛痣,一副路过医院门口就会被医生架进去的病态。

    这可不是有修士该长的样子,修行是可以反哺肉身的,不必说米染这几位正神,那些离成仙十万八千里的术数世家也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只要他们不持续性地极限作死,大多可以稳妥地活过100岁,什么程度能被叫做极限作死呢?酗酒肯定不够级别,至少要酗几年耗子药,至于这位奇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修行者中的一员。

    米染知晓了“鬼仔666”的身份,直接从董童家出发,带着林川去拜访这位奇男子了。

    宁兮拿到针后,也决定按计划回青山处理冼云泽制造的麻烦。

    传达室里的三个人一起离开,路潇从后面抓住冼云泽多余的长耳朵。

    “玩够了吧?给我变回人!”

    “不要!”

    路潇向前一窜跳到了冼云泽背上,张嘴咬住了他的一只长耳朵,他赶快甩了甩头,甩不脱她的牙齿,不得不背着她向外走。

    她的声音因叼着耳朵而模糊:“变回去!”

    “不!我还要打耳洞呢!”

    “变回去,不然我——”

    “怎样?”

    路潇忽然软了语气:“你变回去,我把我们的网络账号都换成情侣头像。”

    冼云泽犹豫了,这个交换条件很有吸引力。

    路潇又补充了一条:“驴也不可以买。”

    “那可不行,我已经给我的小毛驴起好名字了。”

    既然如此,路潇只能答应一部分:“如果你非要买的话,只能买一只黑色的。”

    冼云泽深思熟虑之后讨价还价:“好吧,但是你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学几声驴叫给我听听,啊疼疼、疼——”

    他刚刚说出自己大胆的妄想,路潇便掐着法诀攥住他的耳朵,用力咬了下去。冼云泽嗷嗷叫着把路潇放回地上,等她松手后立刻变没了这双多余的耳朵。

    冼云泽不敢相信路潇真的会下口,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咬人呢?”

    “你活该!”路潇呸呸吐出几根兔毛,用手背抹了下唇,“我今天晚上吃手撕兔!”

    “你真野蛮。”

    “那你离我远点儿。”

    两个人你推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互不相让地走出了楼门,推推搡搡上了宁兮的车,然后继续在车里扯头发、揪衣服,仿佛两只精力充沛的猴一般嬉闹着,副驾驶位上的宁兮把头扭向窗外,只做眼不见心不烦,奈何后排的两个人——主要是路潇,闹着闹着就有点玩不起了,力场随情绪波动,钢铁的汽车框架开始发出揉纸一样的嘶啦声,所幸冼云泽懂得见好就收,及时投怀送抱,并妥协地放弃了新的动物园丰容计划。

    少顷,汽车抵达了青山脚下的停车场,三个人一起下了车。

    皑皑白雪覆满石阶,绵延向云雾之巅,路潇望着这条走过许多次的山路,不由得发出感慨:“你家这么有钱,怎么不修个缆车?”

    宁兮:“你怎么想的?以前来这里祈愿的信众可是要一步一拜,一路拜到山顶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种,嗯,客人的方便?”

    “不会飞的人不配来我家做客,你还是抓紧爬山吧!”

    宁兮当然知道即刻登顶的近路,之所以偏要让路潇和冼云泽爬台阶,多少带点儿个人情绪了,但此行确有要事,他也不想真的走满五千级台阶,于是路行一半,陡峭的石梯突然向右一拐,转而通向了路潇从未见过的高大林荫,高山与森林、寒冬与仲夏,在短短的百米之内完成了交替。

    他交代说:“带你认一认这个小洞天,下次自己来的时候就不用爬山了。”

    路潇迷茫问:“那我之前靠两条腿背人偶下山算什么?”

    “算你体力好。”宁兮才不会为自己的恶意道歉,他勾勾手叫路潇走近些,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下当前所处的小洞天,“你对力量的掌控几乎完美,但收放自如只不过是最基础的应用,看看这些远不如于你的护法能做到什么。”

    路潇点点头:“开放式温室大棚嘛,我懂的。”

    “说什么胡话?”宁兮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这是帝君宫护法建立的一个境界——以法术圈定娑婆世界的一部分,将之与世隔绝,只能通过特定的阵门出入,这种法术叫做‘小洞天’,凡人之所以找不到术数世家的位置,就是因为他们都住在各自的小洞天里,很少与世间往来。”

    路潇问道:“那我们之前去的青羽秘境,是不是也是一处小洞天?”

    宁兮摇头:“小洞天不是一种高明的法术,其作用范围不过万丈方圆,边界脆弱,难以隐匿,一旦法术失效,这片空间就会重新回归人间,所以神职世家或者稍有根基的家族门派,都会使用一种更高级的法术,叫做‘芥子藏’,这是纯粹由灵力转化出的空间,不需占据娑婆原本的土地,如果需要,一个芥子藏可以比这颗星球更大,青羽在世间的联络点全部都是芥子藏,这种法术一旦失效,空间只会散做灵气回归娑婆,它的生灭都和人间没有关系。”

    路潇好奇:“那还有比芥子藏更厉害的境界吗?”

    “有,比芥子藏更强大的法术叫做‘乾坤藏’,乾坤藏无需依托已经存在的世界,是真正从无到有创造出的境界,所以施法者能掌控乾坤藏内的一切法则与物质,罗布日月星辰,逆转时间流向,即便有朝一日施法者身消道陨,其创造的乾坤藏也能继续延续,直到境界内灵气耗尽的一天。乾坤藏的出入口不联通任何世界,外人很难找到其位置,上陶神仙的洞府都是乾坤藏。”

    “还有比这个更厉害一点的吗?”

    “乾坤藏基本就到头了,毕竟其上限不可估量,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个世界,也许娑婆世界就是哪个上古神仙的乾坤藏也不一定。”

    路潇眼神一亮:“你准备教我这个?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学一下。”

    “想得美,芥子藏以上的法术都是秘技,你想学的话得跟我进合苑。”

    路潇立刻警惕起来:“你这是传销的套路,我懂,我不上当。”

    宁兮瞥了眼蹦蹦跶跶的冼云泽:“那你还可以等那个智障恢复记忆,他肯定愿意带你回去留山。”

    第140章 勿药有喜(9)我做动物也很在行……

    路潇猛摇头:“不同意!我要做人!”

    宁兮:“我在帝君宫修炼的时候,看过很多志怪故事,人类总幻想妖魔鬼怪苦苦修炼几千年,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修成人形,或者来世轮回为人,你别是这些小说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吧?神仙化形不拘泥于物种,之所以普遍化形为人,只是因为人类是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变成人类更方便行动而已。”

    “麻烦你稍微尊重一下我身为人类的自豪感,再说孟仙君也是人吧?”

    “我师父对人类的归属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他这两百年回娑婆时的化形是白鹳。”

    三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潇忽然开口问宁兮。

    “修行到什么层次才能脱离轮回?”

    “你不就可以吗?你不想死谁还有本事把你塞进轮回?组长的层次也可以脱离轮回,但组长是神职,神职注定修不成仙。”

    “那我死后除了变成鬼修和进入轮回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怎么,这都不够你选的?”

    路潇的笑容忽然凝滞,轻声说:“可秦叙异死后灵力全部归还于世,应该就是……魂飞魄散了吧?”

    宁兮确实惊讶一瞬,他以为能教出路潇的人至少该是不逊于顶级神职的高手,而这种水平的修士,万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魂魄,说句夸张的话,他们这种人想自杀都得提前准备准备,不然那丝丝缕缕的残魂散魄就掉进汽油桶的火星一样,一不留神就死灰复燃了。

    他便猜测问:“秦叙异出什么意外了吗?”

    路潇缓缓摇头:“没有,他很久前就跟我提过他的结局,所以我当时没感觉到意外,我只是不明白,他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

    宁兮的声音随她的情绪变得柔和:“他前半生必定种下了因缘,才能了然自己的结局。”

    “是的,他说过的,他一生来去皆得偿所愿。”

    路潇不想深聊这件事,于是擦肩错过宁兮,向山上跑去。

    等她跑得稍远了一些,宁兮对冼云泽扬了下眉。

    “你发没发现秦叙异很像组长?”

    “有一点点。”

    “万一路潇也和神职有关,你怎么办?”

    “我可以跟她加入邪|教。”

    “我没开玩笑,你能像她接受她师父的死一样,接受她——比如说轮回吗?”

    冼云泽点点头:“能啊,我可以找到每一世的她,总有一天她会愿意跟我离开的。”

    “你对轮回有什么误解?她下辈子都不一定还是人类。”

    “我做动物也很在行。”

    宁兮终于忍不住了:“你脑子有毛病吧?”

    “你脑子才有毛病呢!我和你师父同属一辈,你不敢跟孟仙君说的话,最好也不要跟我说。”

    宁兮停下脚步,面对面看着冼云泽:“要不是你像个智障一样什么都不懂,路潇的事情需要我管吗?好,那我把话说明白,路潇她作为一个人类,实在强得过头了,而且她还从不练功,她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修来的,婆娑之内,只有神职可能拥有如此天赋,但继承神职力量是有代价的,凌阳氏的代价不成神,青羽的代价是求生意志,万一路潇那个门户的代价是灰飞烟灭,你能像她接受她师父的死一样,接受她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吗?”

    冼云泽立刻反驳:“她不会的!”

    宁兮似笑非笑:“你连想都不敢想这种结局,可你看她说到秦叙异魂飞魄散时的表情,我觉得她应该是早想通了。”

    冼云泽怔怔望向路潇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

    宁兮已经为路潇的事情忧心许久,如今发泄一通,心情终于变得轻松起来,他继续恶意加码:“帝君宫里哪怕资质一般的修士,也从没有一个寿不过百的,像凌阳氏和青羽氏这样的神职世家,当比人间修士更加长寿,但路潇的师父才八十几岁就死了,这个年纪放在组长家顶多就算壮年,你觉得秦叙异教给路潇的是什么自戕法门?她能活过秦叙异吗?”

    宁兮说完,和煦的春风徒然迅疾,吹来了墟境之外的寒气。

    冼云泽周身气场忽然变得比吹入小洞天的雪花还要冷。

    此时路潇已经跑的很远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没留心两人说了什么,只遥遥看见他们似在对峙,便纵身跳上一块苔痕深重的圆形巨石,兴奋地左右挥拳:“打起来!打起来!谁赢我帮谁!”

    两人同时看向她,僵持的局面顿时泄了气。

    宁兮朝路潇的方向弹了下手指,长满青苔的磐石忽然崩裂,然而她的动作比脑子还快,看清巨石的真面目之前,感受到震动的身体已经如鹤舒翼腾空而起,凌空回望,只见那块石头竟然摊开成了一只长着背鳍与侧鳍的巨大穿山甲。

    路潇感慨地哎了一声,随即翩然落向十米之外平坦的草地,落地前的一秒,却感觉草地的反光有些异样,但她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想跳去其他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着力向下一纵,身下迸发出的力场抢先一步震碎了草地,草木土石四下飞溅,将这不甚高明的障眼法打破。

    草地露出了本来面目。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一顷荷塘而已。

    路潇脸色骤变,哇哇大叫着陷进了池塘底裸露的淤泥里,她机智地迅速脱下了羽绒服举到头顶,随后被力场排开的池水回流,立刻淹没到了她的腰际,可此时她身上还穿着全套的北地冬装,包括保暖内衣、毛衣和长靴,吸水储水效果全都棒极了,迅速给她增加了200斤的负重。

    她恶狠狠地盯着宁兮,艰难地把左腿从没过膝盖的淤泥里拔出来,接着拔出右腿,如此一步一陷,狼狈地挪回了岸上。

    穿山甲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爬到宁兮面前,发出了与外貌反差强烈的叽叽声。

    宁兮抬手摸了摸它的鼻子:“没事的,接着睡吧。”

    穿山甲原地蜷起身体,紧紧抱住自己的尾巴,再次团成了一块磐石。

    路潇托着羽绒服走来冼云泽面前,发号施令:“你去打他,我帮你。”

    可惜现在才选择绑定队友似乎有点儿晚了,冼云泽白了她一眼,冷漠地走开,甚至不肯接走她手里的衣服。

    幸亏这处小洞天是登顶的捷径,让她得以在冻成冰雕前来到了帝君宫前殿。

    住持看见路潇这幅样子很是惊讶,忙指派弟子带她去空房间换衣服。

    “这位小仙君怎么全身湿透了?”

    “她爬山不看路掉水里了。”宁兮信口胡诌。

    “深冬时节哪来的活水?”

    “化粪池。”

    “粗鄙!”路潇愤愤地指了指宁兮,转身跟着小师傅走了。

    小师傅把路潇带到了帝君宫后殿的一排房子,这地方远离游客喧嚣的前殿,乃是宫中修士自住的院子,常日里也用来招待孟府贵客和同行修士,路潇推门进屋,先看见一面南向的落地窗,窗外碧空如洗,群山被雪,满眼只有蓝与白两种颜色,但无数的深蓝浅蓝、银白灰白却展陈出了斑斓繁复的笔触,如同一幅嵌在木框里的油画。

    和前院那些为敷衍游客刻意保留的古建筑不同,后殿的建筑时常翻新,设施极为现代化,每个房间里都有独立的厨卫和小客厅,冰箱、空调、洗衣机一应俱全,电视、音响、投影仪全都不缺,家电为图省事直接选最贵的,家具和家纺更是纯手工定制,房间里甚至安装了智能家居系统,居住体验不亚于一线城市的高档公寓。

    路潇要是早知道帝君宫的生活水平是这样的,当初可能就换一个就业方向了。

    她进门后先褪下珠串,在门框上印了一枚符文,然后才放心走进了浴室。

    约过了十几分钟,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门,然后自行走进了房间,那人刻意摈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潜伏到浴室门前,似乎对里面的情况很感兴趣。门框上的符文是路潇的私人印记,一切能感知灵息的灵体和修士都该懂得到此止步,来人既然不受符文制约,应该就是触发不了禁制的普通人。

    路潇围上浴巾,看着玻璃门外掩耳盗铃的鬼祟人影,心想这是哪个不要命的变态?

    她打了个响指,门框上的符文蓝光一闪,一道屏障突然隔断了屋内与屋外,房间里所有的光都被符文抽干,顿时黑得像是装满了浓墨的墨水瓶,一分钟后,黑暗从房间里褪去时,路潇已经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倚着小吧台用吹风机吹着湿漉漉的头发。

    王静背靠在浴室门边,身体因为刚才的变故而僵直,双手平托,一动也不敢动,只一双眼珠极尽所能地轱辘向路潇的方向。

    “住持让我给你送衣衣衣——”她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而那套素白的全新宫服已经穿在了路潇的身上,便转化话题道,“我我我没有恶意——”

    “你想看见什么?你怀疑我会在浴室里变成八爪章鱼吗?不会的,我是人类。”路潇放下吹风机,扎起了头发,“还有,别扎马步了,你能动。”

    王静尴尬地收起马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是你的超能力吗?”

    路潇怔了怔,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归入“超能力”体系,那神仙算“超人”吗?

    “哈哈,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电影里有超能力的人也都不承认哈哈,哈——”

    王静机械地哈了几声,默不作声地挪到门边溜了出去,却没走远,而是躲在一个墙角后,探头探脑盯着路潇的房门,片刻后路潇拎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出来,两人视线相对时,王静迅速给她指了下内殿正门,然后立马逃了。

    “唉,好几天没吃小孩了。”路潇对着她的背影促狭地自语一句,吓得王静身体一晃,两条腿倒腾的更快了。

    王静跑没了影,路潇也转向了那扇朱红漆金的内殿大门。

    这座内殿位于帝君宫最深处,背靠断崖,面朝后殿,和游客开放区之间隔着两殿两庭,一般游客是找不到这里来的,殿楼面阔五间,梁高四米,进深一丈,远比不上前殿和后殿气派,但内殿石阶磨出了一行圆润的步痕,该是一座很有历史的建筑。

    然而推门入内,却会发现建筑内高度至少有七米,远非外面看起来一般局促。

    门后连着一条千回百转的长廊,地上铺着三尺见方的地砖,砖面嵌着由青金石、石榴石、锆石、白玉、碧玉等各色宝石拼成的长卷山水画,描绘出了青山的四季变幻,长廊两壁贴着暗绿色的硬木花鸟浮雕,木石虫鸟纤毫毕现,时而会有一片叶一朵花在路人的余光里隐约摇曳,却又在蓦然回首时静默如初,走廊上方是由同样的暗绿色硬木搭建的屋顶,纵横交错的梁柱藏起了一片黑寂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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