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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勿药有喜(10)你师父的形象有点儿……

    内殿大门在路潇身后无声关合,将阳光完全阻挡于门外,她循着感觉抬起头,便看见黑寂的梁柱间有无数蝴蝶张开了翅膀。

    蝴蝶翅膀的背面是纯粹的黑,内面却泛着柔和的白光,当翅膀合拢的时候,它们便隐匿进了屋顶的阴影中,而翅膀张开的时候,又同满月一样明亮,数不清的蝴蝶扇动起翅膀,在走廊上方撩动起阵阵轻风。

    此时一只蝴蝶从后越过路潇的头顶,蹁跹飞向走廊深处,掠经之处,墙上的浮雕渐次复苏,戎戎花木从壁画里蓬发而出,繁茂的花叶转瞬挤满了去路与归途,但留路潇身边方寸之地且能容身,她向前迈出一步,两边花木便让开三尺,她出神地将手伸向一朵玉兰花,花枝摇曳着后退,还原回了画作,而那伸出去的指尖最终只触及到了一墙硬木。

    路潇赞叹一声,走入了这条花枝扶疏的长廊,直到看见墙上出现一扇敞开的房门。

    这扇门后陈列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柜,上面尽是些非同寻常的书册,有金书,有玉简,还有一人高的巨大卷轴,帝君宫的住持正拿着掸子清理书架上的灰尘,他听闻脚步声后放下了手里的掸子,对身穿宫服的路潇笑了笑。

    “宁仙君正在内殿,我带你过去。”

    住持顺手从干花插瓶里抽出一枚玉簪,走出书房合上门,双手将玉簪交给了路潇。

    这是一枚双铃兰形的玉簪,两束铃兰一个半开,一个抱蕾,花枝螺旋缠绕在一起,于尾部汇合成细尖的簪尾,样式简单,玉色清净,看起来不像是古物,路潇心想,可能是帝君宫对着装规定比较严格,于是默默用玉簪换下了头上的发圈。

    路潇跟在住持的身边,一面盘发,一面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壁浮雕生长出来的繁花。

    住持不懂她为什么摇头晃脑,于是问:“小仙君,你看什么呢?”

    路潇抬手虚托住一朵偌大的牡丹:“这些花呀!”

    住持却不解:“什么花?”

    路潇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普通人是看不见这些异象的。

    住持也很快了然了其中原委,歆羡地问:“小仙君也能看见发光的蝴蝶吗?”

    路潇点点头:“是的。”

    住持在一面墙前暂停脚步,抬手摸向身侧的墙壁,看不见的花与鸟随着他的手势缩回墙中,露出了浮雕原本的模样,这上面画的是一位秉烛夜读的男子和几只蝴蝶。

    “这上面雕的都是帝君宫的传说,这个典故叫做‘食仙火’,据说昊阳帝君成仙之前,仍是凡人的时候,独自在这座山上隐居百年,夜里他点的灯招来飞虫,虫子扑进灯火里,却没有烧死,还学会了发光,世人都以为这典故说的是萤火虫,但我曾和几位护法聊起这件事,他们都说不是这样的,那些食过仙火的蝴蝶仍在内殿里繁衍,只是普通人看不见而已。”

    路潇思考几秒后说:“我生物课成绩不太好,但依据常识判断,蝴蝶的趋光性是不是不如蛾子和蚊子?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我们头顶应该都是会发光的蛾子和蚊子才对吧?”

    住持笑了笑:“这些浮雕存在了几千年,经过代代修缮,内容已和原本不同,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路潇问:“我们副组成仙的画在哪?”

    “宁仙君成仙的时间比这些故事都要晚,那副画在门廊后,你进门时看见的便是。”住持这样说着,却没有带她返回门廊,而是继续前行,“但是宁仙君十世前与昊阳帝君结缘的往事画得很早,我们再往前走一些就能看见了。”

    路潇好奇起来:“这又是哪个故事?”

    住持很惊讶,似是她早该知道一样:“你竟然还不知道吗?灵狐献瑞。”

    路潇听见这四个字,便不需住持继续说下去了。

    灵狐献瑞是一个人尽皆知典故,还是最常见的年画图样和传统戏曲剧目。

    故事里有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它猎食的时候被陷阱所伤,幸得一位采药人相救才活了下来,于是狐狸送给了采药人一卷丹方仙书。采药人依据经卷如法修行,走遍名山大川寻找炼制仙丹所需的奇花异草,等待七星连珠这天开始炼丹,但是丹药在鼎中久久不肯成形,眼看着七星即将移位,狐狸突然剖心取出了自己的内丹,投入了丹炉之中,仙丹瞬息炼成,采药人也终得吞丹成仙。

    两个人且说且行,稍后来到正殿,路潇果然看见了这幅“灵狐献瑞”。

    此时他们行进的深度早已超过了山顶的范围,实属“空中楼阁”,如果说花枝繁簇的长廊还对普通人稍稍遮掩了一下异象,那这无中生有的建筑规模就全然不顾及凡人的感受了。

    正殿里一片金碧奢靡,不必说堆砌如海的珍宝和华美的彩绘,普通人只是从正殿入口走到正殿最深处也需要走上五分多钟,倒悬莲花形制的藻井更在四十丈高的空中,整座宫殿只靠两排共十二根金红巨柱支撑,此外再没有多余的加强结构,这个负载已经超过了木结构的最大承受力,因此目下所见的椽梁绝不可能取自一般树木,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间的树种。

    内殿最深处的石台上供奉着昊阳帝君的坐像,其实那仅仅是一块等人大小的天然奇石,不仅没有雕刻五官,连躯干和四肢也都一样潦草,囫囵能看出人模样而已,但日光从冰制的顶窗射下,为奇石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雾里看花水中观月,便有那么七分似人了,何况那光里还藏着别的东西,一寸寸雕琢着投射在石像上的光影明暗,增补了剩下的三分不足,最终使这尊石像不仅有了人的姿态,也有了仙的神韵。

    一块木舟大的墨玉原石被从中切开,露出齐整的断面,横陈在帝君像前充作供桌,其上搁着四时不断的香花净水,墨玉案右侧还篆刻了一道笔锋凌厉的金字符箓,可却有一条深刻的断纹从案底向上蔓延,利落地贯穿并破坏了这道符箓。

    山前观光区的帝君像边雕了十个山中护法,眼前正殿的两侧也等距放置着十尊二十丈高的石像,不过可不是山中护法,而是鲜有人认识的昊阳帝君的十位爱徒,最末位的石像雕刻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只是山顶少了半截,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从山底盘绕至山顶,将山峰勒出无数裂痕,遗失的山顶则被它踩在脚下,凌云夭矫,睥睨天下,这条绞断苍山的白龙不能是别人了。

    至于其余九尊石像,也都一样凶恶暴戾,全是要毁天灭地的样子,有了十位爱徒反衬,前方高台上的帝君越发显然飘然俊秀,简直和蔼可亲。

    当下有几位修士正在内殿里清洁打扫,抄诵经卷,一两个人转头看了看路潇,接着又继续做起自己的事情,住持叫路潇稍等,然后便去指导修士们抄颂经卷了,路潇闲散地欣*赏着内殿中的艺术品,东摸摸西抠抠,好像个不文明的游客。

    几分钟后,宁兮从帝君像右边的偏室中走了出来,他看见了身着宫服的路潇,也看见了她头上那支发簪,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哪个皇帝祭山时带来的拜礼,一直收在库房里,从没经过人气,所以看起来还和新的一样,但这种馆藏级别的古董在宁兮眼里只算凡物,和塑料发卡没有本质区别。

    宁兮扫量她一眼,评价道:“沫猴而冠。”

    路潇没理会他的讽刺,赶快问:“那里是你家金库吗?”

    “想什么呢,给我师兄传个口信而已。”

    “那里面是电话亭?”

    “是一个阵法,能跨越世界传递消息的法术叫做‘金光传律’,这法术既然能打破世界间的界限,也一样能破坏很多别的东西,比如周围的建筑,比如施法者本身,所以必须使用一个专门的阵法约束法术的破坏性,懂了吗?”

    “懂了。”路潇点点头,“就是电话亭。”

    然后她指着墨玉案侧的符箓问:“这里是你当初被封印的地方?”

    宁兮应声:“嗯。”

    路潇凑近观察那道裂隙,想看看地下有没有隐藏空间:“这么大点儿的封印?你怎么没被关出精神病?”

    “一开始我的本体确实被封印在符箓中,只能围着供桌转,但那时候我还只是一条小蛇,被镇住也没有感觉,后面我修出灵体,就可以在殿内自由行动了。”他挑了一眼殿内末位的雕像,“那座像比我要早来很多很多年,山上的修士和护法都认得我,即便出不去也有很多人陪我玩。”

    路潇张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八的手势:“你被封印时还没有一扎长,从蛇宝宝到元神出窍怎么也要几百年吧?你就在这张桌子下被压了几百年?”

    “师兄怎么会让我被压几百年?他给我留了丹药,我第十次蜕皮之后,虽然还不认人,但已经能凝聚出灵体了。”

    一条不通人性的两岁小蛇,食欲旺盛,神出鬼没,还管不得碰不得,整日逮谁咬谁好不快活,偏偏能进内殿的只有帝君宫修士、山中护法,以及孟府子弟,真叫一个咬了也白咬,得亏他这个品种没有毒性,不然蛇毒血清都囤不过来。

    宁兮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扮演订书器的尴尬童年,掩耳盗铃般解释:“我十岁后就不怎么主动攻击生面孔了,一百年后完全开智,可以分辨好坏善恶,活动范围也扩展到整座青山,帝君宫住持和孟府家主偶尔还会带我下山。”

    路潇拍手道:“这么说传说是真的了?你十世前就是那只‘灵狐献瑞’中的狐狸?”

    宁兮点头:“半真半假,我十世前确实是只狐狸。”

    “哪部分是假的?”

    “我没掉进过陷阱,他也没救过我。”

    “呃……”

    “仙书不是送的,是被他抢走了。”

    “呃……”

    “我不是自愿献出内丹的,没打过他而已。”

    “呃……”

    “那一世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其实就是最后一面。”

    路潇困惑地挠挠头:“这好像不是半真半假的问题了,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故事吧?”

    “是啊,我成仙之后,回溯十世知晓了真相,曾和师父提起这件事,他就把仙书翻出来还我了,还告诉我狐狸肉是酸的。”

    “别说了,你师父的形象有点儿不太正面了……”

    身为当事狐的宁兮倒蛮想得开:“他的法门根本用不上我那点破烂,不过是遇上一只大妖,正好想打架,顺手就杀了,人类一厢情愿地认为神仙都是好人,但实际上人与神的分界是力量,无关乎道德,只是上陶六院的修士多数不会靠杀害同类成仙,所以叫做正修,当然,肯定有些仙君不在乎这些规矩。”

    路潇顺理成章地推断:“那些是邪修?”

    “你明知人家杀人不眨眼还说人家邪,是嫌生活太平淡了吗?那些是自在修。”

    宁兮淡定地谈论着自己的前世,如同谈论着别人的故事:“可即使我与我师父有过此般血海深仇,一入轮回也了结了,你下辈子再遇见冼云泽,将会爱上他还是会恨他,也都和今日种种没有半点儿关系,因为恨不能隔世,爱也不能。”

    第142章 勿药有喜(11)它其实是一只小妖怪……

    时间安静了片刻。

    路潇突然一拍脑门:“冼云泽呢?”

    宁兮:“他去收拾自己搞出的麻烦了,顺便救人。”

    听闻冼云泽救人,路潇跟踩中弹簧似的蹦了起来:“你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宁兮却很镇定:“我教过他怎么做了,他一个正神,不至于连一个凡人都治不好。”

    路潇比谁都了解冼云泽对改造碳基生物的热情,被他救治之前,人的确是人,经他救治之后,人可就不一定还是人了!

    她顾不得其他,当下甩开宁兮跑出帝君宫内殿,匆匆去往了安置吕年的房间。

    方迈进安置外客的院落,便能听见吕年的房间里人声鼎沸,如同关着一万匹野马,路潇赶忙推门进来,只见吕年、冼云泽,管事师兄三个人正围着桌子乱转,病人如丝络般的手臂已然复原,但他仍习惯用另一只手托着这只胳膊,好似怀抱着个宝贝怕人抢走。

    管事师兄声嘶力竭地劝止两人:“你们快停下,都别跑了!”

    吕年才不敢停下,还大喊道:“你先叫他住手!”

    于是管事师兄面向冼云泽,合掌求饶:“仙君您别和他开玩笑了!”

    “谁和他开玩笑啦?”冼云泽振振有词地叫嚷,“螃蟹钳子不比人类手臂好用多了吗?等我给他变一个他就知道了!”

    吕年听见他的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才不要什么钳子!我也不要吸盘和再生功能,求求你放过我吧!”

    路潇立马翻过了桌子,张开双臂截住冼云泽:“算了算了,这种事哪有强买强卖的,你就让他好好做个人吧!”

    既然路潇发话,冼云泽只能不情不愿地收了手:“好吧,这人真是顽固!”

    吕年保住了做人资格,靠在墙边喘着粗气,却依然留神瞟着冼云泽,从他这副如临大敌的神态来看,刚才冼云泽为他治疗的过程中想必尝试了不少富有建设性的整形创意,给他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混乱的场面堪堪停息,一只不知在屋顶埋伏了多久的黑猫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直扑进冼云泽的怀里,这只黑猫从头到尾足有一米长,活脱脱一只小豹子,冼云泽喜出望外,环臂欲抱,但黑猫只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儿,转眼又逃出了房门。

    路潇看着冼云泽羽绒服上被猫咪蹬出来的梅花爪印,心想这猫埋伏了半天,竟只为跳下来踢他一脚,可见冼云泽何等猫烦狗厌,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冼云泽屈指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扭头对路潇说:“有什么好笑的?”

    路潇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我笑了吗?我没有啊!”

    “哼,等下有你着急的!”冼云泽摊开两手,“刚才那只猫把针叼走了。”

    “你说什么?”

    “厄运指针呀!我怕针扎到它,没敢硬抢,结果就被它叼走了。”

    路潇无言以对,气愤地指了指冼云泽,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帝君宫的厨房里除了正常食材,还偶有故交送来的新奇玩意儿,当然不能聘用外来厨师,只能由宫中修士自己排班准备三餐,此时几个修士正在厨房里做饭,王静也占了一个小锅,亲自给山上的猫咪煮虾和鸡胸肉。

    山上的流浪猫都被义工们捉去做过绝育,带上了项圈,平时有固定投喂点,闲来还可以去游客区要饭,一只只膘肥体健,毛光水滑,已经被王静贿赂了一个多月的猫咪们掐着点儿过来吃饭,三两成群,或趴在屋顶,或站厨房外的墙根下,却没有一只擅自闯进厨房,也没有一只打架,看起来都非常有礼貌。

    此时路潇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几分钟不见,她的身量竟凭空胖了一圈,连下巴都胖圆了,也不知她跑得多快,竟然累出了一脑门的汗,嘴里呼呼地大口喘着气。

    王静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躲开一步:“你怎么了?”

    路潇并不答话,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往王静怀里塞了一株玫瑰,接着一个起跳从墙头翻走了。

    王静本能地追了两步,可路潇一眨眼就跑没了影,她呆呆看着怀中的玫瑰,正当迷惑,忽然一痛,原来是玫瑰的尖刺扎破了她的手指,刺的尖端还露出一点寒芒,她好奇地掐住这根刺左右一折,竟然从中抽出了一根针来。

    被针扎过的指背剥出一点肉刺,王静看见后,随意吹了吹伤处,微小的伤口和血花很快自行愈合了,她没把这点小伤当回事,依然好奇地看着手里的针。

    “哎,你看见一只猫了吗?”

    王静听见有人喊自己,握着玫瑰抬头一看,发现是路潇再次折返回来了,但这个路潇的身材却变得精干许多,也没有刚才那般乏累了。

    她惊讶地用玫瑰指了指院外,又指了指院内:“你为什么跑来去跑去的,还跑得这么快?”

    “我什么时候跑来跑去了?”路潇一眼看到了王静手里的针,马上抢过来,“这东西怎么到你手里了,小心变成毛线团!”

    王静一脸的莫名其妙:“明明是你给我的,就插在这朵花里,半分钟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路潇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忙问:“那不是我,给你送花的那个人跑哪儿去了?”

    王静呆呆地指向墙头,路潇立刻追了上去,王静看着手里的玫瑰,想了想,也跟着追了出去。

    厨房外的林子罕有人至,地面上的积雪还很厚,只见一串清晰的人类脚印半途转为猫的足印,深一脚浅一脚地排向山林深处,看来这小东西的道行不深,尚不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痕迹。

    路潇追出去不到一公里,果然看见了那只肥硕的黑猫蹲在一口枯井边,正像人一样剧烈地喘着粗气,想来是被这几步路累得不轻,而她看见黑猫的时候,黑猫也看见了她,那毛茸茸的小家伙一个轱辘爬起来,跳上井沿就准备继续逃命。

    可路潇却懒得再追了,她顺手从树上摘下一颗未落地的山楂,这颗山楂冻得像石头一样硬,正是趁手的飞镖,偏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的王静果断抓住了她的手臂。

    “别打,我认识这只猫!”

    “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但它其实是一只小妖怪。”路潇将山楂从被抓住的右手抛到了左手上,依然做势准备投掷,“看我把它捉住你就知道了。”

    王静赶快又去抢那颗山楂:“我知道它是只妖怪!”

    井上的黑猫抓住时机,果断掉头逃跑,可不知是因为井沿上有冻结的冰,还是因为它不善运动腿抽了筋,总之起跳时脚底一滑,竟然大头朝下栽进了井里,同时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情绪丰富的“嗷?”

    路潇和王静停止动作,双双跋涉过雪地来到废井边,一起张望井底,只见黑色石头垒成的深井内一片黝黑,黝黑里还蹲着只没有半根杂毛的黑猫,黑上加黑,黑得彻底,连路潇都难以看出那只猫究竟在哪儿。

    王静还在着急怎么把猫捞上来,路潇却已经翻过井沿跳了下去,王静见状心肝儿一颤,本能地想伸手拽她,可却连路潇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她瞠目结舌地把头探进井里,迟迟听不见落水或落地的声音,也得不到回应,仿佛那一人一猫都从井底消失了。

    她喊不来人,又怕回去求救来不及,于是决定自己想办法,井轱辘的把手不知哪去了,只剩一团粗麻绳缠在井口中间的木架上,她便想把绳子顺给下面的一人一猫,于是费力地把半个身子都挪出了井沿,抓住绳头使劲儿一拉,不料糟腐的木头竟然断裂了,而她也被轱辘下坠的重力扯进了井里。

    王静尖叫着摔进井底,却没有预料中骨断筋折的疼痛,只是全身上下一根头发丝都动弹不得。

    她落地之时面朝天空,高高的井口像满月一样挂在天上,王静觉得自己可能是摔糊涂了,一时间竟然不觉得害怕,她想不通井底明明那么窄,以自己成年人的体型是怎么躺下的?刚才掉下来的黑猫和路潇又在哪儿呢?

    短暂的迷茫过后,她开始尝试呼救,可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很快就有一个老太太探头看向井下,她见状心生希望,觉得自己有救了,可那老人只碎碎念着“不得好死,莫来我家”,然后随手往井底撒了一把纸钱,圆形方孔的黄色纸钱飘然落下,盖住了她的脸,却盖不住井口模糊的光。

    过了一会儿,黄纸后忽然照出了一个硕大的影子,影子缓缓贴近她的脸,拨开了盖在她脸上的黄纸,那居然是一只老虎般巨大的黑猫,一爪子就能拍碎她的脸,不过这只黑猫皮毛黯淡,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应该很多天都没有进食了,面对紧贴自己咽喉的尖牙利齿,王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猫咪为什么这么大?

    黑猫在她脸上舔了几下,终究没有咬下去,随后体力耗尽,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她胸前,它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呼吸逐渐停息,很快最后一丝光也从它的瞳孔里消失了,不久之后,又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从死去的猫的影子里站了起来,而就在这井底,已经并排躺了六具黑猫的尸体。

    王静试着移动手指,但身体里没有一丝肌肉听从她的调遣,直到这个时候,她终于涌起了那个念头——我是不是摔死了?

    这个想法像是打开了桎梏灵魂的锁,她终于能够自由移动了,随着视线越升越高,她回头时看见了自己的身体,那具身体大半覆盖在纸钱下,但从纸钱边缘露出的细小手指来看,一定是比大黑猫还小的孩子,她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小孩子,可能是这口井在搞鬼吧!

    那死而复生的黑猫忽然抬头看向她,看向悬浮于空中,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形态的自己,她很想告诉黑猫,如果吃掉自己能让它活下去,那么至少让它们之中活一个吧!

    黑猫似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眼中发出精光,扑上来将她的魂魄一口吞了下去。

    啊?你还真吃啊!王静的眼前忽然一黑。

    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只黑猫了。

    第143章 勿药有喜(12)尘世中漂泊的法器终……

    那天小学组织春游,日落黄昏,王静抱着没吃完的便当盒跟在妈妈身后,嘻嘻哈哈地说着春游趣事,忽然听见胡同口的废井里传出猫的哀鸣,于心不忍,便和妈妈一起找了半天,邻居们也被吸引过来,可大家一通忙活,却连一根猫毛都没看见,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猫的叫声。

    大家都说井底并没有猫,可王静却笃信自己没有听错,一颗心被小猫吊着放不下,接连往井底扔了一个月的剩饭,最后缠着妈妈买了一个诱捕笼,扔进井底放了一夜,竟真的成功救上来一只猫,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骨架却极大,简直像个小豹子,都能把她驼起来跑。

    黑猫来到家里的第二天,就在纸箱中诞下了一只幼崽。

    幼崽也是一只小黑猫,偏偏腹部长着一根特立独行的白毛,即便用镊子钳掉,不用多久又会再长出来,小猫嗜睡,一天24小时有20个小时要睡觉,有一次自己喝水,喝着喝着就睡进了水碗里,差点被一口水淹死,送去医院却查不出原因,医生只能摇着头说这猫养不大。

    小猫因着病,吃喝拉撒、每分每秒都要大猫留心照看,几乎把一只小豹子累成了大耗子,王静的爸爸看了心疼,想着要不然就把小猫送去安乐算了,可王静不同意,她恳求说自己会帮大猫带小猫的,因为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和这只小黑猫心意相通,不仅不须说话就能支使小猫来来去去,还能预感到小猫发生危险,有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能看见小黑猫的视野。

    如此直到三年之后,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小猫生日的当天,她煮了虾为小猫庆生,但将锅端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大黑猫叼着小猫的后颈跳出了院墙,小猫被妈妈叼着的时候仍在酣眠,放松地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她看见这幅场景时还只觉得好笑,慢悠悠把锅放到桌子上,腾出手,脱下围裙,才不急不急地追了出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副惊悚的画面,那豹子似的大黑猫前脚搭在井沿上,像人一般直立起来,将自己的幼崽扔进了井里,黑猫听见了王静的尖叫,扭回头看了她一眼,迅速跑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王静拿了诱捕笼去钓小猫,钓不上来,大家都说小猫已经摔死了,她不信,每天都去井边叫小猫的名字,可是小猫一声都没有回应,后来她哭了好多天,哭出了高烧和肺炎,妈妈爸爸担心她忧虑伤身,干脆请人下井打捞小猫的尸体。

    师傅下井的那天,许多邻居都来围观,大家眼睁睁看着师傅从井底捞出了七具已经泛黄的猫骨,其中几块猫骨上还沾着褪色的纸钱,隐隐有邪气,却不见王静心心念念的小黑猫,出了这事之后,附近居民人心惶惶,一合计就把井给填了,从此再没有人知道锦绣家具城后的十字路口曾有过一口井。

    所以那只被丢进井里的小猫,究竟叫什么来着?

    名字在记忆边缘徘徊,音调就萦绕于耳畔,却偏偏说不出口。

    但,这种事怎么能忘呢?

    我不是……

    ……叫王静吗?

    没错,被大黑猫叼起来扔进井底的,正是她自己呀!

    小黑猫被摔醒,抬头看向满月般的井口,外面的天蓝得像梦一样。

    它害怕地叫了两声,突然发现大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自己身边,焦虑的心绪因之平定,开始有勇气观察井底,只见枯枝败叶与脱色的纸钱掩盖着几堆纤细的骨头,那些骨骼大小如同猫狗,可细看起来,其中一只头骨又与猫狗不同,反而更像是人,没错了,这正是被大黑猫吞掉了灵魂的孩子的身体。

    小猫望着这堆骨头,心口忽然针扎似的窒息,它踮起脚尖走向人骨,拨开纸钱,发现坍塌的肋骨中藏着一根银色的针,像极了自己腹下那根特立独行的白色毛发,它挥动爪子拨走了针,同时也拨开了压在胸口的巨石,呼吸瞬间舒畅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小猫眼前景致一晃,掩埋在枯枝败叶下的小小的人类骨骸变成了小猫的骨骸,而它,不她,则用人类的双足站了起来,从一只三岁的小猫变成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现在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捡起地上的针,随手在坚硬的井壁上一划,石头忽如拉链般向两旁分开,凭空开辟出一条道路,她想要抱着大黑猫一起离开,那猫却从井底消失了,于是她只能自己走回了地面。

    眼前正是锦绣家具城的后身,但商厦的招牌却似未经风化般鲜艳,灯具也都一片崭新,广告板上的时间是十三年之前,她回望身后通向井底的峡谷,俯身用针尖挑起裂隙末端,峡谷就自己缝回了原样。

    这时一对刚刚下班的年轻夫妻走进了胡同,两人迎面看见她,她也看见了那两个人,她记得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三年了,女人会给她撕鸡胸肉,而她则喜欢躺在女人的腿上睡觉。

    她把针往井底一丢,蹦蹦跳跳地扑进了女人的怀抱。

    女人问她的名字,她就喵喵叫,可是人类的嘴巴发不出猫的声音,于是她把喵喵叫的像妈妈。

    有了妈妈,也就有了家。

    所以啊,小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它叫静静啊!

    王静从梦幻般的回忆中恢复了神识,猛一激灵,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路潇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然后不知怎么发的力,总之就这么把她扔出了深井,随后自己也跳出了井口。

    路潇一身衣服干干净净,只有扒过井的那只手沾上了雪,另一只手则拎着黑猫的脖子。她自然地把脏手在猫背上蹭了蹭,同时好奇地问王静:“你跳下来干嘛?”

    王静从地上爬起来,惊悚地盯着黑猫:“你把它打死了?”

    路潇扼住大黑猫命运的后颈晃了晃,装死中的黑猫徒劳地挥了一下爪子,每一颗指甲都透露着抗拒。

    路潇说:“这里可是帝君宫,轮不到我管事,该打该杀也要你们小宫主拿主意。”

    王静闻言松了口气,近前欲抱黑猫,却被路潇给推开了。

    “你别是被这个小妖精蛊惑了吧?”路潇把黑猫举到眼前,指着它的鼻子说,“快收了妖术,不然我把你染成绿色!”

    王静赶快解释:“它真的不是坏猫!”

    “你忘了它才想用那根破针害你吗?”

    “不是的!那根针本来就是我的。”

    “你的?”路潇惊讶。

    “我小的时候死在了井里,那根针是从我小时候的骨骸里拔出来的。”

    纵然见多识广如路潇,也被王静的话震撼到了:“你小时候死过?你还有小时候的骨骸呢?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说来话长,我慢慢讲给你听。”

    王静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拥抱黑猫,这次路潇没有拦她,黑猫也收起了锐利的爪子,服帖地依偎进了王静的怀里。

    两个人回到厨房,接到消息其他人也都来这里了。

    冼云泽主动接手王静未完成的工作,拌起了猫粮,还贴心地给宁兮准备了一份,特地站在厨房窗后掂着碗呼唤宁兮的名字。宁兮对此视若无睹,挥挥手把厨房窗户关上了。

    路潇走进院子后,冼云泽立刻洗了手,快步跑过来拿了粒什么东西喂给路潇。

    果然是猫粮。

    王静坐在厨房院里的木凳上,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大黑猫,徐徐讲述起她刚刚回忆起的一切。

    从小到大,她都以为自己是亲生的孩子。

    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她和叔叔家的弟弟吵嘴,弟弟口不择言,当众说她是领养的。

    她打了弟弟一顿,然后回家告状,妈妈和爸爸却艰难地说她是两人从街上捡回来的,当时她不过两三岁的年纪,身上没有穿衣服,说实话还有点傻,报警后,警察问她住哪儿,她不会说话,就牵着警察的手走进妈妈爸爸的家门,还理直气壮地爬上沙发从抽屉里翻出零食吃,熟门熟路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警察回去调查,妈妈和爸爸便临时收留了她,后来调查无果,他们直接办了领养手续。

    说出真相后,两人惶恐了好长一段时间,生怕王静的性格因此走偏,但没想到王静根本不信,因为她的脑海里分明存留着许多三岁之前的记忆片段。

    她清楚记得妈妈抱着她哄睡,记得爸爸抱着她喂奶,记得自己不喜欢洗澡,哭叫着扑了妈妈一身的水,那只用来洗澡的大木盆呈椭圆形,上大下小,里外刷了红漆,烙着牡丹花纹以及百年好合四个大字,在一岁的她的眼中,那只木盆比船还要大,简直可以用来游泳。

    可当她把这些记忆说给妈妈时,妈妈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她固执地要求妈妈去找出那个大木盆,妈妈虽知道她的记忆不可能是真的,但架不住女儿祈求,还是花了半天时间清理了杂物房,然后当即惊呆了,杂物房最深处竟然真的有一个和王静说的一模一样的木盆!

    这只木盆是妈妈从老家带过来的嫁妆,木桶是舅公亲手箍的,花样是姥爷亲手烫的,天底下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样的盆,而这个盆自进家门后就一直锁在嫁妆箱子里,上面还缠着结婚时的大红缎花,从没来有使用过,连妈妈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宝贝,那王静是怎么知道这个盆的呢?

    不管妈妈爸爸如何匪夷所思,七岁的王静只是感慨,原来那只木盆才不过两个巴掌大,只能当个脸盆用,可当时的她竟然能在这只盆里游泳,那她该是多小的一个小婴儿啊!

    故此王静再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这里必定就是她的家,是她出生以来一直生活的地方,所谓领养,不过是每个家长都会和孩子开的玩笑罢了,毕竟这世上99%的孩子都是从垃圾箱里捡的或者是充话费送的,她当然不能免俗。

    后来她长大了,上了小学,有一天救起了井底的大黑猫。

    大黑猫不是一般的猫,它是青山上的精灵,能够穿梭时间,可惜它下山游玩时不慎脚滑,掉进了锦绣家具城边的深井,而且前后五十年的时间长河里,都没有人来救它。

    它在井底反复生死,即将耗尽最后一条命的时候,有人把一个小女孩扔了下来,它和小女孩本来都是要死的,但因缘业果的奇迹,便是叫死亡与死亡碰撞出生机。

    大黑猫吞下了女孩的灵魂,为她化生出猫的身体,所以王静确实能和小黑猫心意相通,因为那小黑猫本就是她的另一具身体,只因她已有人身,所以猫身才总是沉睡。

    获救三年之后,大黑猫把三岁的小猫扔回了井里。

    大黑猫能穿梭时间,它诞生的骨肉当然也可以,于是小猫回到了十三年前,然后猫身与井底的人骨交换了状态,活猫变成了死猫,死人变成了活人,王静的灵魂得以回归原位,复活为三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带着求生执念化作的神针,从井底爬了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妈妈和爸爸。

    大黑猫则安心穿梭到了十年后,等待小学五年级的王静春游回家,它与她的前缘既定,必将在这一天应验后果,开启属于她们两个的救赎。

    王静回忆完,拍了拍怀里的黑猫。

    “原来我真是捡回来的。”

    宁兮手指一动,所谓的“厄运指针”便从路潇的手里飞到了他的手里。

    他把针递给王静:“试一下。”

    王静接过这根针,迟疑了一下,然后从雪地里拔下一片枯叶,只用针尖一划,草叶便抽出了一根纤细的丝线,她掐住丝线与枯叶相连的地方,复用针尖刺过,向外一抽,已经抽出的丝线便原样缝回了叶面上,看不出半点断裂的痕迹。

    她想了想,又将叶片撕成两半,然后用针从一片断裂处抽拉出线头,把线穿过针鼻,将两半叶子缝合起来,叶子便复原如初,脉络清晰,跟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模一样。

    这根邪气的针在王静手里如此乖巧,仿佛与她心意相通,既不需要缝纫技巧,也不需要借助咒语,便能达成法术一般的效果。

    尘世中漂泊的法器终于找回了它的主人,它的主人也找回了自己的过去。

    王静展示完,立刻将针交给宁兮,但他没有接。

    宁兮说:“它生于你将死之际求生的执念,本就是你的东西,自己收着吧。”

    王静想起吕年那条手臂,觉得这根针拿着烫手,不敢私留:“这东西不是很危险吗?”

    “外人不认得这根针,只能破坏却不会修复,自然危险,可你知晓它的来龙去脉,不会有那些问题,而且它生于你的执念,回到你手里就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

    王静有点手足无措:“可是我留着它有什么用?”

    “法器既然找回了你,证明你们之间还有未了结的缘分,它是来救你命的。”宁兮走近指了指她的头,然后又拽了拽黑猫的耳朵,“还有你,修行这么多年,竟然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差点被一口井困死,好意思做帝君宫的护法吗?”

    黑猫不甘心地喵了一声,将脸埋进了王静的手心。

    路潇和冼云泽共享着一把猫粮,随口问:“这根针是你的东西,一早被你扔了,为什么还能被别人重新召唤回人间?”

    宁兮解释道:“那一定是召唤者和她之间存在缘分。”

    王静还不知道这根针的来历:“什么召唤者?”

    宁兮对路潇摆了下手,不叫她说出奇男子的身份,只告诉王静:“因果冥冥,不必强求,你就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吧!”

    第144章 勿药有喜(13)这段冥冥因果揭开了……

    远在缃城,这段冥冥因果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当地接洽人接上米染和林川,一同前往奇男子居住的*小区。

    离着很远,他们就看见小区上方遮掩着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浓云,似是朗朗天幕上的一笔污渍,可随着米染所在的车辆渐近,那浓云也渐渐被风吹散,许久未曾照过太阳的楼顶蒸发出淡淡的水汽,如同才从冰箱里取出来的一瓶可乐。

    林川有些惊讶地说:“这地方煞气重到凝结出实体了,风水奇观啊!”

    接洽人被他的形容吓怕了:“那怎么办?我需不需要把这栋楼推了?”

    林川窝起手掌,仿佛托着一颗看不见的球:“聚煞地就像一颗充满氢气的球,命中带煞的人就像是一点火星,两者单独存在,各自相安无事,但当他们金风玉露一相逢,就有一定的概率——砰!”

    “你这么一说我更害怕了,还是推了吧……”

    “别听他吓你。”米染从车前抽了一张纸巾,用签字笔写了一张符,“风水轮流转,等你把这栋楼推了,这股煞说不定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人也一样,命里带煞的人未必就一定会走极端,这种命格的人如有信念,不受极端情绪左右,甚至可以利用聚煞之地修行。”

    接洽人接着问:“如果普通人被煞气冲撞,该怎么化解?”

    米染:“很简单,放着别管,做个好人。”

    交谈之间,汽车开进地下停车场。

    三人步入电梯,米染把纸巾叠起来塞进了电梯安检卡后面:“帮你们镇压一下煞气。”

    接洽人眼含期待:“这能确保这里不会出事?”

    “当然不能!假使有人快要饿死了,一看见饭店里的馒头就两眼发光,那他出手抢劫即是必然,除非我一张符过去打死他,不然他怎么可能看见一张纸就宁愿饿死呢?”米染敲了敲藏符纸的安检卡,“这东西只能保证他抢劫的时候,最多能掏出匕首,而不是掏出几只厉鬼。”

    三个人找到了奇男子的家,敲响门扉,屋里先传出一阵犬吠,随后门扉开启,一只手掌大的小黄狗抢先从第二道栅栏门里钻出了出来,兴奋地围着客人们打转。

    狗主人把小狗抱起来,不好意思的解释:“宠物门买大了,成拦我的了。”

    接洽人亮了亮安全局的证件:“蒋俊蒋先生?”

    “安全局?”蒋俊仔细确认过证件,侧身请几个人进门,“对不起啊,我家里很乱。”

    他的话没错,这套180平的房子保留着精装格局,几乎没有经过二次装修,桌椅家具和摄影设备胡乱摆了一地,几个烂了的反光板堆在阳台上,和半掩的窗帘一起挡住了客厅的采光,因而让房间内显得有些阴暗。

    他们已在车上看过蒋俊的档案,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溺水身亡,母亲又死于难产,十四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这支门丁稀薄的家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着实过了几年的苦日子,后来决心运营自媒体,一炮而红,慢慢阔绰起来,这套市中心的大平层就是他富裕起来后买下的,可看屋内布置,他当下的生活也不算愉快。

    几个人各自找到座位,蒋俊小心翼翼地问:“我惹事了吗?”

    米染解释:“你的一个视频里有我们的案件线索,所以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请问你为什么会热衷于灵异事件?”

    蒋俊放下小狗,掀起衣袖,左右上臂各纹着一个奇怪的标志,像是三个“6”收尾相接成环形,颜色鲜红,仿佛某种纹身。

    “这不是纹身。”他一开口就否定了客人们的猜测,“这是我的胎记,我小时候总因为这个图案被人嘲笑,还咬牙用白醋和盐敷过,结果造成了皮肤烧伤,上了好几个月的药。”

    “这和你做热衷灵异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我妈嫁过来的第二年,生下了我姐姐,姐姐很闹人,总是没日没夜的哭,姐姐三岁生日那天,奶奶带她去晒太阳,结果被人贩子偷走了。奶奶找算命的占了一卦,算命的说姐姐是个讨债鬼,丢就丢了,千万不能找回家,否则家里不得安宁,又过了一年,我妈怀上了我,可惜我出生前的两个月,我爸喝醉掉进家门口的沟里,摔死了,我爸没了之后,我妈也不能继续住我爸单位的宿舍了,爷爷奶奶带着我妈回到村子,但日子没有好起来,我出生那天,我妈也没了,而且自从我出生之后,家里一直灾祸不断,过得很苦很惨。”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去摸烟盒,可看见面前的两位女士后,又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了。

    “奶奶说我身上带着鬼手印,必定是讨债鬼投胎回来了,是我妈这个母讨债鬼生了两个小讨债鬼,所以我家里才会连番遭难,我是家里唯一的孙子,爷爷奶奶很爱我,但他们也憎恶我,他们会给我杀鸡宰鹅,也会指着鼻子骂我很难听的脏话,我永远不知道爷爷奶奶喊我名字之后是会得到的零食还是会挨打。”

    蒋俊说到这里,摩挲起手臂上的符号。

    “亲戚都说我带着鬼手印,克死我了全家,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我调查遍了周边所有灵异事件,没有一件是真的,后来有朋友建议我把调查过程放到网上,还真火了,我最开始直播的时候,网友也以为这是纹身,还有人猜我信仰什么傻蛋教,是魔鬼的信徒,帮我小小炒作了一下。”

    米染无奈摇了摇头。

    林川也跟着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机:“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吧。”

    蒋俊不解地看着他,他们不是来调查自己的吗?怎么开始向座谈会的方向发展了……

    林川徐徐道来:“我附近有一个小村子,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弃婴的习惯,主要是女婴,偶尔也有残疾的男婴,他们把新生的婴儿放在深山里的树下,拍两下,听见婴儿啼哭后要立刻走开,绝不能回头,据说这样大山就会收回不受欢迎的孩子,再给他们换一个可心的小孩,但哭号的婴儿只能招来野兽,那些小孩其实都死去了。遇上不好的年景,除了幼儿之外,他们也会遗弃老人,可当连年灾荒,地里种不出粮食的时候,他们反而不会向山里遗弃任何人了。”

    林川笑着摇了摇头,眉目低垂,仿佛想到了什么。

    “同类相残而已,我见得多了,但是后来,不知道哪个小机灵鬼传授给他们一个法门,据说可以包生男丁,拨开云山雾绕的法术外壳,这套法门的本质是在教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召唤一颗厌蜮界的蜮灵卵——你可以把蜮灵简单理解成一种异世界的智慧生物。

    蜮灵的卵被召唤到其他世界后,会根据环境调节自身形态,刺激宿主的抚养意愿,增加生存几率,这种行为类似于枯叶蝶伪装成枯叶,只是一种拟态行为罢了,巧的是蜮灵有七十一种性别,但每一种性别在人类腹中最后都会选择显像为男胎。这些在娑婆长大的蜮灵幼体并不知晓自己的来历,会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也会像人类一样生活、成长、衰老,但蜮灵的气息——嗯,你可以理解为毒性,对人类是非常危险的,而娑婆的环境也不适合蜮灵生存,所以被召唤来的蜮灵和召唤蜮灵的人都不会长寿。

    召唤蜮灵的人一心想要延续血脉,可笑的是他们视为后嗣的蜮灵却无法繁衍,一则因为蜮灵幼体离开厌蜮界便会发育不良,无法蜕化为成体,二则因为蜮灵和人类之间存在生殖隔离——蜮灵根本就不是两性生殖的物种。”

    蒋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慢慢变白。

    林川看了一眼拉合的窗帘,窗帘便自动分开,久违的阳光照进了这间客厅。

    “拟态是通过改变形状和颜色模仿另一种物体或生物,不能完全消除自身特征,比如蜮灵幼体就无法隐藏自己的三对翅芽。”林川说着,举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三个首尾相接的“6”。

    “你胡说!”蒋俊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可肩膀却被一股力量死死压住,一点动弹不得,低头看去,林川的一只脚正搭在他被阳光照出的影子上,刚好踩住了他的肩膀。他按着自己的肩膀,惶地地打量林川,“你是什么人?”

    “人?人哪会像我一样讲道理,他们只会砍掉你的脑袋再一把火烧掉。”

    林川说话的时候,蒋俊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开始扭曲,还随着他本体的挣扎而加剧变化,那影子逐渐脱离了人形的桎梏,变得瘦长而柔软,并生出一身尖棘,六枚短促的翅芽战栗波动,这时候,蒋俊和他的影子已经没有半分相似了。

    小狗被地面的异变吓到,嗷嗷叫着咬住蒋俊的裤脚,想要把他往卧室里拽。

    林川挪开踩住影子的脚,又拿起手机,打开了游戏界面。

    蒋俊哑口无言地盯着复原的影子,这故事太过荒诞,他本是不应该相信的,可质疑的种子早已深埋心底,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不安萌发。

    “那……那我以后怎么办?”

    米染安抚道:“你不能蜕化为成体,回到厌蜮界也无法生存,所以我会封印你的气息,你未来的日子不必再担心殃及亲友,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至于调查灵异事件的小爱好,还是戒了吧,你的体质特殊,执着于怪力乱神之事真的会招来祸端。”

    蒋俊紧张地挠着手臂上的图案,似还在消化刚刚听到了一切。

    米染追问:“你说你们家是在父亲出事后搬过来的,那你们之前住哪里?”

    蒋俊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边角起了毛边,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照片背景是多年前依然光鲜的锦绣家具城南门,门前站着一男一女,女人怀里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儿,男人手里拿着“锦绣家具城周年庆三等奖”的广告板。

    “我爸以前在青城一家家具厂做木匠,听说是在锦绣家具城后身,员工宿舍应该也在那一片。”

    “如果我姐姐还活着的话,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岁了吧……”

    第145章 不速之客(1)黄家一段传奇……

    胡小冚原本姓黄,乃是黄家九代单传的一棵独苗,而且是嫁接过来的改良品种。

    可是活生生的孩子怎么能嫁接呢?这件稀奇事啊,还得从他的庶亲爸爸讲起。

    胡小冚的父亲黄老爹从少管所肄业之后,经家里人安排,匆匆和一个本地姑娘结了婚,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生儿子,奈何媳妇过门两年了,肚子里却丁点儿动静都没有,被高堂拉去医院里一查,说是什么无精症,天注定不可能延嗣的。

    可黄家上下都认为生儿子这件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于是遍天下搜罗生子的秘方,天天揣摩儿子儿媳的食谱,什么阴沟里飞的、下水道里跑的,那真叫一个包罗万象,只可惜苍天有眼,偏不叫他们续上这支余孽。

    后来黄老爹自己琢磨出个道理——生儿子这事确实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但剩下的九十分全看女人行不行,想通这一点,他的心思便活络起来,自己另去黄赌毒场所偶遇了一位看起来挺行的女人。

    这位挺行不甘心没名没分地和他厮混,没过多久,便理直气壮地拎着黄老爹上门逼宫。现任儿媳一看俩人这副架势,脸上当场乐开了花,忙不迭恭请二位前往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生怕稍有迟疑,便会错失虎口脱险的良机。

    挺行晋升为新任黄少奶奶之后,也迟迟孕育不出龙子,没几年她就被公婆的五毒秘方喂怕了,这么吃下去能不能生出儿子不一定,但肯定能生出万蛊之王来,后来黄少奶奶想了个法子,她去两人爱情开始的地方重寻旧梦,果然梦中结胎,怀上了一个孩子。

    可惜她算漏了这会儿黄老爹正因肇事逃逸罪被关在监狱里,一年之后,他进修结束回到家中,突然得知自己已经当爹三个月了,起先很是愤怒,但他也总去两人爱情开始的地方寻找一些陌生的梦,愤怒的底气便不是很足,而且虽然他的老婆与孩子的嫡亲爸爸做了一夜夫妻,但这位嫡亲爸爸的孩子却要叫他一辈子的父亲,这笔买卖属实不亏啊!思及于此,这位庶亲爸爸便在心底里与孩子的嫡亲爸爸和解了。

    胡小冚胎生四个月,刚长出人形,他的庶亲爸爸便豪散大半家财,整整两千块钱,请亲戚找来了一台移动B超车,要断断这崽子够不够格继承老黄家剩下的那一半泼天富贵。

    当日黑B超车如约开进小区里,可是黄少奶奶一钻进这台九手套牌小面包,便见几台警车从四面八方杀将出来,将黑面包团团围住,然而黑车司机竟然临危不乱,愣是撞破绿化带栏杆和警察展开了追逐战,面包车在跌断狗腿的崎岖土路上左突右进,胡小冚也在滚筒洗衣机般的车厢里照出了这辈子的第一张黑白照。

    据说古来大人物托胎下凡,都得遭遇点儿奇闻异事,因此狂飙B超车也成了胡小冚人生里的第一重功绩,他爹妈时常把这段事迹挂在嘴边,逢人便夸耀自己儿子的与众不同,很相信他将来一定会光宗耀祖,名扬四海。

    如此天星下凡,黄家自然不敢懈怠,特邀一位玄学大师来给小黄子命名,大师登高俯仰了黄家祖坟的风水,又掐指算了算小黄子的八字,半晌后开口,赐了一个“沣”字,起名叫黄沣。

    黄老爹闻言脸上一僵,讷讷开口:“这、这可不成啊,我爸就叫黄沣!”

    大师不疾不徐地点点头,说道:“你看“沣”这个字确实好,合着五行八卦的规矩呢,不然我怎么能和早年的同行算到一块去?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儿子和你爹折中一下,咱儿子叫“黄大沣”也挺好的。”

    黄老爹抽搐着脸皮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什么……我就叫黄大沣。”

    大师一点也不慌,又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起的这个字是真不错!但既然你已经亲自和你爹折中了,你儿子再叫黄大沣确实不妥,可人是活的,名字也是活的,干脆你再和你儿子折一下,打个两折,你儿子不如叫黄小沣吧!”

    一番讨价还价下来,黄小沣终于继承了黄家三代祖传的名字,正式继位黄沣三世。

    可惜这个沣字再怎么吉祥,也禁不住三代人一遍遍地咀嚼,于是黄沣三世出生的第十二年,小黄子还是变成了小胡子。

    谈起这件事的起因,又是黄家一段传奇。

    黄沣二世继承黄沣一世的衣钵,在海鲜市场里卖了十几年的鱼,那技术可真没的说,不论是往冻货里掺冰,还是往鲜货里掺水,或者拿死鱼掉包活鱼、电子遥控调秤,他总是市场里最早掌握新出货技巧的人,其手法之纯熟、之精湛,即便管理员在他摊位前贴脸安装了两个摄像头,也常常逮不住他的小动作,而黄大沣便靠着这门走在时代最前沿的手艺,成功做成了市场里销量最低的鱼摊。

    隔三差五,黄大沣会把家里的存款拿出来点数,一年年越点越薄,眼看着小黄子将要继承的江山日益萎缩,全家人便都很不忿。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谁该为此负责——当然是市场里的其他商户,毕竟市场周边就那么几个小区,每天能卖多少鱼都是有数儿的,别的摊位卖出的多,他的摊位自然就卖出得少。

    黄小沣这年已经十二岁了,个子比他爸爸还高,又继承了他爸爸的暴脾气,平日里一事不如意,便会和他爸妈比武切磋,时常打得老两口连声叫好:我大儿果真有把子力气!虽然黄小沣爱好练他爸妈,但不妨碍他做个大孝子,比如他总听他爸分析海鲜市场的商业形势,明白了家里没钱全是因为其他商贩欺负人之后,就萌发了替父报仇这么一个想法。

    海鲜市场里有很多卖鱼卖肉卖饮品熟食的摊位,每天都要消耗很多冰块,因此市场和本地冷饮厂签了合约,冷饮厂每天早上会运来两车冰块,直接倒进市场库房的冰柜里,供摊贩们自助取用。

    黄小沣偶尔要替他爸看鱼摊,当然有进出库房区的理由。

    这天黄大沣又背着老婆去寻找爱情了,没有出摊,黄小沣就从家里拿了20块钱,买了一瓶子农药,骗过看门大爷溜进了市场库房,把农药全倒进了冰柜里。他干完这起大事,心里除了爽快之外,还隐隐有些不安,干脆回家睡觉去了。

    过后市场里的摊主们过来取冰,便把这些带着农药的冰块分散到了各自的摊位,鱼虾海鲜浓烈的腥味掩盖了农药的气味,导致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察觉出异样,许多顾客将沾染了农药的食物买回了家,进了锅,入了腹。

    当日中午开始,顾客们陆续入院,医生发现患者们全体中毒且病症一致后,立刻报了警,而后警察排查了受害者轨迹交叉点,很快确定了投毒的市场,并根据监控锁定了黄小沣。

    这起案件影响极大,算得上缃城五十年来头一号的恶性投毒事件,黄小沣因为年龄不满十四岁,故而躲过了牢狱之灾,但他的名字却已经名扬四海,整座城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实在不敢再叫了。

    他爹妈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坏就坏在当年那个起名大师心太黑,肯定是“沣”字五行多水,犯了水灾,这才让小黄子栽在水上,想通这一点,两人便点灯熬蜡翻了一宿的字典,按照土克水的思路,千挑万选出一个“冚”字,毕竟山乃大土堆,山上再加一个冖字首,那岂不是土地佬戴高帽——土的盖了帽了吗?没说的,肯定能镇住小黄子命里泛滥的水灾。

    所谓隐姓埋名,隐姓须排在首位,所以祖传的黄字也不能用了,直接去掉一个韵母,黄变胡,从此黄家九代单传一根独苗黄沣三世小黄子,被迫成为了胡小冚。

    如今十年过去,胡小冚已经在缃城做起了红酒销售,他的过往和曾用名一起埋没进时间长河里,不再被人提及。

    他在父母的支持下,买下了一套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因为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所以没有费心装修,墙壁还是灰黑的水泥墙,加上近来低压无风,也许是郊区焚烧麦秆,也许是周边工厂违规排污,使得这片城区黑云缭绕,连续半个月不曾见过太阳。胡小冚每天从灰黑的房间里醒来,独自走入灰黑的城市,然后再踏着灰黑的夜色,回归这个灰黑的家,眼中的世界几乎变得和他的眼睛一样,只剩下纯粹黑与不纯粹的白。

    但今天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他站在电梯间的窗前望向天空,竟然看见一轮烈日高悬于头顶,习惯黑白色的眼睛不免有些刺痛,心情也没缘由地烦躁起来,此时手机上弹出老板的聊天对话框,三条60秒语音预兆着他又要有麻烦了。

    胡小冚掏出烟盒点燃一只香烟,然后长按语音转为文字,等待屏幕转圈的时候,电梯恰好抵达,他便自顾自地夹着烟走进了电梯,在狭仄的空间里吞云吐雾起来,忽然之间,他感觉身后传来令人生寒的视线,反射性回头看去,这才发现电梯间里还三个人。

    三个人都身穿便装,身材挺拔干练,目有精光,尤其是其中最高的一男一女,神采风华像是藏在茫茫人海里的另一种生命,如果当场关闭灯光,黑暗里可能会亮起四只眼睛。

    胡小冚似被那光晃了眼,连忙转回头,不耐烦地瞥了眼电梯控制板,可惜还要下行升30层才能到底,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喷在一格格跳动的楼层上,出乎意料,缥缈的烟气并没有散去,反而像霰粒一样落在了地上,周遭空气也瞬间跨入三九寒冬,冷得无法呼吸了。他不知所措地丢开已经熄灭的烟蒂,胡乱按动报警键,却没有人回应。

    “你不应该在电梯里吸烟。”女人平静地说道。

    胡小冚骇然回头,突然意识到此刻惊慌失措的只有自己,那三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正镇定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意思。

    他背靠电梯板发出惊悚的声音:“你们是人是鬼?”

    女人指指自己的心口:“你杀心太重,确实快见鬼了。”

    “我我我才不信……”胡小冚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紧张得连三个数字都按不准,结结巴巴问,“报报报警电话是多少来着……”

    女人被他的动作逗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信最好,信则有不信则无,记住这句话,能保你的命。”

    她话音刚落,电梯也叮然一声,抵达了公寓楼的一层,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胡小冚便逃命似的挤出了门缝,扑倒在大厅的红毯上,他最后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奇怪的女人竟然在对他幽幽招手,幸而此时电梯门缓缓闭合,将这幅诡异的光景锁进了下行的隔间里。

    电梯内,气温慢慢回归正常,冻结住摄像头的霜花融为了水汽,监控室内费心查找故障的保安发现白屏重新出现了画面,心里只惊讶了一下,便继续玩起了手机。

    米染叮嘱接洽人:“注意下这个人,他命里带煞,杀心又重,住在这种地方容易出事的。

    一个月后。

    缃城接洽人从机场接回路潇和冼云泽,并将两人带到了一处仍处于封锁中的凶案现场。

    案发公寓楼的上方驻留着一团黑云,云雾滚动成漩,仿佛倒挂的黑洞,隐约透露着一种不祥之感,随着路潇两人抵近,黑洞也渐渐蒸发,重新露出的天外的一轮明月。

    接洽人介绍:“本来只是一起有点奇怪的命案,不至于叫你们过来,但几周前,特设处的一位女主管到过这栋公寓,专门跟我提了要小心死者。”

    路潇:“米米?”

    “是的,所以我专门查了这个男的,他有一份未成年封存案底,大范围投毒,但长大后还算正常,没有继续坑蒙拐骗,我们盯了他十来天,没发现问题就撤了,结果今天突然发生了命案,是我大意了,早知道我该找个借口把他关起来。”

    接洽人揭开封锁线,带头进入公寓大厅,大厅右边的电梯间被蓝色的挡板和黄色的胶带死死挡住,空气中仍余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接洽人和留守的警察比了个手势,后者搬开了一块挡板让他们进去。

    电梯间内灯光闪烁,六面墙壁泼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还粘着一些没来得及清理的人体组织,乍看上去,就像一台搅碎过整只牛的绞肉机。

    接洽人解释道:“考虑到这里是公共场合,我就先把尸体运走了,但案发现场我没让他们动。”

    路潇疑惑地探头看着电梯里的情况:“这里出什么事了?”

    接洽人回答:“洪双酒行的一位男职员旷工多日,公司找不到人,也打不通电话,于是就报警了,失踪者的手机信号消失在这栋公寓楼附近,警察排查他的社会关系,发现本公寓有一位胡姓男子和失踪者在同一家公司任职,理所当然,警察调取了这栋楼的监控。”

    接洽人从手机里调出了一段监控画面。

    “六天前,晚十点,失踪者拎着水果进了本楼电梯,电梯恰恰停在32层胡姓男子这一楼,但这之后,楼内监控再没有拍到他离开的画面,也就是说,他直接从32层消失了。”

    第146章 不速之客(2)他觉得刘建瞧不起他……

    路潇:“听起来这个姓胡的有很大嫌疑,但这种普通案件关特设处什么事?”

    接洽人进一步解释:“这栋楼的监控非常密集,完全没有死角,如果凶手真是他,不可能躲过监控将受害人带出这栋楼,但我们对整栋楼进行过细致的排查,没有找到任何受害人的痕迹,只能说他凭空消失了。”

    路潇指了指旁边的楼梯:“有没有检查过楼顶和地下车库,还有消防通道呢?”

    接洽人瞟了她一眼:“罗长官的办案经验都比你丰富,你能想到的连罗长官都能想到。”

    “罗长官是谁?”

    “缃城警察局的功勋犬。”

    接洽人发觉路潇不忿地瞪着自己,混若无事地避开她的眼神:“胡某称当夜受害人确实来过,但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我们缺乏将他列为嫌疑人的直接证据,只能派人全天候盯梢,就这样,今天凌晨4点,我们的人照例上楼巡视,就看见胡某和失踪者都死在了电梯里,胡某死亡时间不久,但失踪者应该是死了好几天了。”

    “如果这栋楼没有监控死角,值班室里的保安怎么没看到电梯里的死人?”

    “要是监控拍到了,我就不用叫你过来了。”接洽人指了指电梯里的摄像头,“保安室的监控画面里,电梯内一直空空如也,直到我们的人打开电梯的一瞬间,那两具尸体才凭空出现,跟变戏法一样。”

    路潇却不奇怪:“撞煞的人是会遭遇一些怪异现象,比如见鬼或者进入奇怪的境界,但当事人死亡,怪异的事情自然就消失了。”

    接洽人摊手:“问题是这个案子要怎么结?两条人命嘎一下就没了,要凶手没凶手,要凶器没凶器,唯一涉及犯罪过程的监控录像跟电影特效似的,我能拿这东西跟家属交差?反正你得给我解释解释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路潇仔细想了想,问道:“直接死因呢?”

    接洽人拿出手机翻了翻尸检报告:“案发到现在时间还短,法医那边只给了初步结果,从血液痕迹和地板凹痕看,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两个人明显是从高空坠落摔死的。”她放下手机又“嘶”了一声,似是愁苦,“可是电梯完好无损,应该可以排除电梯失控了吧?要说他们是从电梯井掉下来的也讲不通啊!电梯厢顶都没有被破坏。”

    “不是电梯失速坠落。”路潇略微思考了一下,想了一个方法为她解释,“你任职特设处接洽人之后,应该进行过灵异案件的脱敏培训,看过一个水鬼找替身的案例,案件发生在满月夜,死者酒醉后溺死在河里,从此那个地区每隔几年就会有人从浴缸中失踪,然后被发现溺死在河里。”

    接洽人点点头:“我记得这起案件,它和电梯有什么关系?”

    “水鬼案中的怨灵,本该被困在死亡地无法离开,而它之所以能接近那些远在自己家的被害者,正是因为遭到侵入的人家统一都有三个特点,第一是使用了那条河的水源,第二是浴缸上方都有一个圆形的光源,第三是洗澡前喝了酒。在普通人的世界观里,地点——或者说空间,是固定而唯一的,河边就是河边,浴室就是浴室,但在另一种世界观里,空间是变幻无常的,河边有水有酒有圆月,浴室里也有水有酒有圆形灯具,那么这两个空间在某些时刻就可以成为同一地点。说回这个案子,我认为他们两个确实是在电梯中坠落而亡的,但他们坠落的那个时刻,这台电梯并不是这台电梯。”

    “呃……”接洽人托着下巴想了想,“咦……哈……”

    “想不明白是吗?”

    “嗯……”

    “没关系,我带你去看。”

    路潇让警察复原挡板,然后乘坐旁边完好的电梯升入了32层。

    看守现场的警察认出接洽人,为他们打开了房间,出于保护现场的需求,房间内的水电已经被切断,室内没有灯光,灰黑色的房间冰冷而空洞,仿佛一口水泥做的棺材,安葬着一段死去的人生。

    路潇简单在屋里逛了一圈,没找到异常,便从手机壳里翻出一沓彩纸,乍看起来像是各种不同种类的优惠券,实际却是米染和宁兮给她上课时随手写的各种符令,她懒得亲自背诵那些复杂的图案,所以就把教具攒起来应急,这些可不是寻常召唤风火雷电的普通符纸,而是动辄可以改天换地的仙法,宁兮特意恐吓她——这些符令她想拿着玩就收好,如果不要了,必须用灵力销毁,万一流落人间可会被警察按遗弃危险物品罪抓起来。

    别说警察能不能抓住她,就算抓住,法官估计也没办法在判决书上写明那“危险物品”是天仙下凡用油笔在便签上画出的涂鸦。

    路潇找出一张符,拍在墙上,屋内突然响起一串哔哔啵啵的异响,电火花从入户门的电表箱迸溅出来,沿着埋在墙中的电线游走遍整间房间,小小的空间里转眼间盛满了细密的闪电,混乱如麻团。

    接洽人面对身上此起彼伏的电流,只能屏住呼吸,不敢细想路潇一不小心失手了自己会不会被电死,幸好混乱没有持续太久,那些四下游离的电火花逐渐汇聚成*为规则的图案,凭空描摹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接洽人张着嘴失语片刻,半分钟后才发出声音:“这……是鬼吗?”

    路潇:“那只是死者的残影而已。”

    电光闪烁的人形步伐摇晃,径直走向接洽人,接洽人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竟然没有想起躲闪,而是由着那闪耀的人形穿身而过,电流游走过身体,令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连汗毛上都长出了神经。

    路潇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帮她脱离了电场。

    “现在你看见的,是他开始脱离自己的人生轨迹,偏移向死亡时的起点。”

    案发十天前。

    一场酒局结束,胡小冚回到公寓楼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他抽着烟走进电梯,随手把烟灰掸进了电梯安检卡的卡槽里,这时他突然发现安检卡后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纸片,似是藏着什么,便好奇地用指甲把那纸片抠了出来。

    这只是一张白色的纸巾,上面画着一团花里胡哨的线条,看不出什么名堂。

    此刻电梯来到了32层,胡小冚把烟头夹进纸巾里,火星立刻烧断了线条,然后这张裹着烟头的纸巾又被他塞回了安检卡后。

    胡小冚在饭桌上光顾着喝酒聊天,没吃什么东西,回家后看了会手机便有些饿了,然而他是从不在家里做饭的,厨房早结了蜘蛛网,空荡荡的冰箱里只有一桶已经过期三个月的泡面,叫人毫无食欲。

    饿归饿,只要躺在床上一觉睡过去,也就感觉不出什么了,但他能如此苛待自己的胃,却不敢亏待自己的喉咙,突然兴起的烟瘾将他从床上唤醒,如病毒支配丧尸一般,驱动着他已经极为疲倦的身体一步步迈向衣架。

    这是购物网站上销量最高也最便宜的那款衣架,一面是可以放置衣服的挂钩,另一面是细长的等身镜,镜面因为做工粗糙而扭曲变形,映像里的胡小冚竟然有三分不像人。

    他翻遍了衣服的每一个口袋,却连一根烟都没有翻到,心里顿时像装了一万只老鼠似的不得安宁,粗暴地把外套从衣架上扯了下来,衣架因惯性转了半圈,等身镜一面朝向了门口。

    胡小冚焦躁地披上外套,将手搭在房门把手上,打算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盒烟,但极困倦的身体又很抗拒这程漫长的跋涉,于是握着门把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久久下不定决心。

    便在这时候,一门之隔的电梯忽然叮然一声。

    既在夜深人静的深夜,又在近在咫尺的眼前,所以胡小冚清晰听见了电梯的声响。

    这栋公寓楼是一梯一户的格局,电梯停在这层必是要找他的。

    胡小冚惊讶地按亮门禁监控器,入户门正对电梯,可鱼眼镜头里的电梯厢内并没有人,片刻后电梯门到时闭合,随后又叮的一声开启,就这样固执地留在32层,好像非要他出去看一眼似的。

    好奇心驱使胡小冚打开了家门,方正的电梯间呈现在眼前,电梯里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了胡小冚晦暗颓废的脸,家里的全身镜与电梯内的镜子交相辉映,反复折射,向前后两个方向延伸出了无穷无尽的电梯长廊,长廊中的每一个电梯间里都关着一个胡小冚,无穷无尽的他被关在无穷无尽的格子里,越向远处,镜面里的他就越扭曲,最后变成了蠕动的怪形,仿佛一层层剥去了他人类的表象,暴露出他真实的内心。

    许是电梯出了什么故障吧,胡小冚心想,好死不死非停在我家门口,可别被物业赖上赔钱。他皱着眉走进电梯,预备按下直连保安室的报警电话,好联系他们报修,但他才向前走了两步,便赫然发现正对面的电梯扶手上放着一盒烟。

    他搁下联络保安的想法,伸手拿起了烟盒。

    这是他最喜欢的牌子,香烟包装纸上还缠着一圈银线,整包未开封,看起来像是谁意外遗落的。

    他想要抽烟,一台载着烟的电梯便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不上不下,一开一关,如池塘中黏着诱饵的虾笼静候它的猎物,一股凉意从心底油然升起,那是迭代了亿万年的基因面对危险时爆发出的生物本能,警告他立刻把烟盒放回原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胡小冚抬起头,面前的镜子里有无数的他正拿着烟盒看着自己,猛然回头,后面的镜子里也有无数的他拿着烟盒看着自己,那无数双眼睛似有灵魂,诱惑他不过是一盒烟而已,不要白不要,他最终被无数的自己说服,拿着烟盒退出了电梯,便在他踏出电梯门的一刹那,电梯门迅速关合,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他因犹豫而伸出去阻挡电梯门的手只摸到了冰冷的铁板,随后电梯顶端的液晶屏上,一直停滞于32的数字跳到了31。

    “滚!”他大声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跑回家关上了门。

    第二天,胡小冚把抽剩的烟带去公司,分发给了同事,如果这盒烟真是什么不祥之物,大不了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散了一圈烟,最后走向了同部门的刘建,刘建道着谢接了,却借口办公室内还有女同事,不肯当面抽一口,胡小冚笑着了句“刘哥真讲究”,却在转身之后听见刘建似是"切"了一声,他立刻扭回头,但这时刘建已经端端正正地敲起了业务单,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胡小冚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座位上,眼神阴郁地注视着刘建的背影。

    他觉得刘建瞧不起他,就像他也瞧不起刘建一样。

    两人同为营销部的业务员,算得上竞争关系,尤其近来部门要提一个副经理,论资历该是胡小冚升任,但论业务能力刘建却又后来者居上。刘建的业绩屡屡打破公司季度计划,越发衬托得他像个废物,明明混日子也很舒服,那家伙之所以死命卖力,就是想把自己排挤出公司吧?

    刘建的业绩太好,卷的胡小冚不得不开发更多客户,于是这天又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胡小冚回家之后,强撑精神的咖啡应时耗尽,疲乏与饥饿突破咖啡因的打压冒了头,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餐,立刻就饿得手抖,但家里还是没有吃的,他只能打开饮水机,烧起热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那盒过期三个月的泡面,一面等着水开,一面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

    几分钟后,饮水机开始咕嘟咕嘟响,他叼着烟拿起泡面,扯坏密封包装,撕开纸质盖子,一阵黑色的粉尘喷了出来,同时鼓起一阵霉味,他诧异地晃了晃泡面盒,却惊扰得一群大大小小的蟑螂冲出盒子,如同闪散射的烟花般爬往四面八方。

    蟑螂纤细的肢节爬过他的手指和肚子,吓得他把盒子扔了出去,嘴里的烟头掉在腿上,立刻烫出了一个疤,他疼得哎呀一声,却顾不得烫伤,先追着满地乱爬的蟑螂一通胡踩,但还是有许多蟑螂将渺小的身躯藏进了床底和水暖管线里,再也找不到了。

    胡小冚咒骂着把脚下的蟑螂碾成了泥,一把扯掉了饮水机的电源,又将那罪魁祸首的泡面盒踢进了长满霉斑的墙角。

    他退回椅子坐下,愤怒地摸了摸腿上的烟疤,潜伏在房间中的蟑螂们窸窸窣窣,像是隐秘的笑声。

    便在这诡异的寂静里,屋外再次响起了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叮——"

    第147章 不速之客(3)凭什么没有飞来横福呢……

    如同昨天一样,那个方方正正的陷阱又一次将甜美的诱饵奉送到他眼前。

    关闭。

    开启。

    关闭。

    开启。

    这次出现在电梯扶手上的是一盒烤鸭,手提纸袋上印着附近一家烤鸭店的Logo,纸袋里是四个封条完好的餐盒,分别装着片好的鸭肉、面皮、鸭汤和黄瓜葱丝等物,另有两个小盒子装着酱料。

    胡小冚走进电梯,隔着纸袋触摸到了汤罐的温度,油润的鸭肉气味钻进他的鼻孔,香化了他的舌头和牙齿,柔动纸袋的声音像极了咬碎烤得酥脆的鸭皮时的声响,那声音不需经过耳朵,就直接顺着牙齿存进了脑子里。

    这次他挺在电梯中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

    电梯虽然停在32楼,但内侧屏幕却显示着27楼,这情景令他感到有些疑惑,因为这栋楼没有27楼,只有26楼与26E,坊间传言,盖楼的时候有人掉进了27楼的水泥桩里,实在捞不上来,开发商干脆灌上水泥把人埋进了承重墙,后面为避免晦气,所以取消了27楼。但胡小冚可没有那么无知,他看过这栋楼的消防图,26E是设备层,层高只有2米,之所以叫做26E,也只是为了将它和居住层区别开而已。

    胡小冚又一次受了电梯的馈赠,不管这些东西是别人忘在电梯里的,还是什么自媒体的搞怪小视频,总共不过一盒烟、一份快餐而已,就算报警都不会被立案,拿了又能怎么样?

    次日上班前,他特地绕远去了邻栋楼,把吃光的外卖盒子扔在别家的垃圾站,因为这项白来的好处,他今天心情好了许多,甚至于早上刘建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笑着回了一声好。

    来到公司,胡小冚刚坐下,经理又来敲桌子,通知他晚上部门团建,一起去新开的酒楼吃饭,连着白混了两餐,胡小冚的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可这份欢乐却在晚上聚餐时戛然而止。

    当时他正坐在刘建旁边默默啃排骨,经理突然拿着酒瓶和酒杯来到刘建的身边,一边倒酒一边大声说话。

    “大家听我说!咱们这顿饭得感谢刘建啊!因为刘建的努力,这家酒楼和咱们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这是咱们公司三年来拿下最大的订单,我提议大家敬刘建一杯!”

    刘建却慌张地摆手:“这这这——霍哥你忘了我才切完阑尾,还是你家我嫂子给我开的刀呢!”

    经理懊恼地一拍脑袋:“哎哟!我怎么忘了这茬!”

    刘建笑着去抢经理手里的酒杯:“嗨!我豁出去了!霍哥的面子比天大,今天这酒我喝定了!舍得霍哥一身剐,我就和医生较量较量!”

    经理忙背过身藏起酒杯,同时机敏地观察四周:“你们都把手机给我放下!不准录小视频发我老婆!还拍?还拍!你们是真看不惯我家庭和睦啊!”

    两个人一追一躲,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欢笑声不绝于耳,唯有一个人与着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那就是坐在刘建旁边的胡小冚。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刘建的风光业绩像是插进他心口的一把刀,冷森森,血淋淋的,经理明知道两人做着一样的工作,明知道他的业绩总被刘建压一头,却还大张旗鼓地为刘建庆祝,生生把他架在火上烤,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吗?

    身边的吵闹声止息,人人回归座位,刘建面前的杯子里换上了橙色的果汁。

    胡小冚不好发作,只能僵硬地跟随大家起立举杯,他感觉经理致辞的时候刻意斜了他一眼。哼!还真是一个娇柔造作的小人,要是经理敢当面指责他的业务水平,那还算他为人直率,背后搞这些小动作算什么本事,真叫人瞧不起……

    胡小冚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被周围人碰着杯,然后抿了一小口。

    酒罢兴尽,一行人走出酒楼。

    几个住得近的同事先行告别回家,还有几个叫了家人来接,剩下的或打车或搭顺风车,也都散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就剩下胡小冚和刘建,以及两个租住在同一地点的女同事。

    胡小冚自告奋勇,想要开车送两位女士回家。

    刘建却不识时务地拦住他:“我送她们回去吧!你今天可喝了不少,还是别开车了,我给你叫个代驾。”

    胡小冚忍不住反驳一句:“我没喝多!”

    话虽如此,但那两位女同事却不敢搭他的车了,刘建一面为两人打开车门,一面拿出手机帮胡小冚叫代驾,他这边电话还没打通,那边胡小冚已经负气上车,绝尘而去,徒留三个同事在身后大呼小叫。

    胡小冚当真愤怒极了,走进家门之后还嘀咕着“撞死你撞死你”,他想,不就是因为刘建的车比自己的好吗?靠!女人就是嫌贫爱富!要是自己开的是辆兰博基尼,别说自己喝了酒,就算自己边开车边喝酒,那两个贱货也会哭着喊着求自己搭她们一程的!

    “等我发财之后!等着!等着!”胡小冚愤怒地摔打着自己的鞋子,睁着眼睛做起了白日梦。

    他刚刚甩开两只鞋,门外的电梯间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叮”的声音,他现在听到这声响,就像巴普洛夫的好朋友听到了铃声,心底便会立刻生出期待来。

    所以哪怕此时仍在气头上,也不耽误他出门占便宜。

    可这次电梯的扶手上并没有放东西,取而代之的是电梯正中央静静搁着一只黑色的中号拉杆箱,箱子上没有标签,也没有锁,只是安着一条普通的拉链。

    他见状有些犹豫,拉杆箱毕竟和香烟、外卖不一样,如果真是失物,那主人家可是要找的。

    胡小冚内心挣扎的时候,眼前的电梯门也一次次到时关闭,又再次开启,像是不断吞噬虾子的鲸鱼的巨口。

    “谁的破箱子?干嘛放我家门口啊?”他装腔作势地吼了一句,然后瞪起两只眼睛盯着电梯门,等电梯门再一次开启的时候,他立刻冲进去拎出了拉杆箱,然后退出来屏住呼吸盯着电子屏,眼看着电梯乖乖升上38楼,这才长长地吐出了嘴里的那口气。

    一个破箱子而已,能装了什么好东西?就先把它拿回家看看,如果是些烂衣服什么的,就扔到垃圾站去,可要是什么好东西,嘿嘿,那就先留着,左右这东西是长了腿自己跑到他家里来的,既不算偷,也不算抢,警察能把他怎么样!

    行李箱出奇的沉,使胡小冚的内心充满了期待感,他锁上家门后,迫不及待地拉开了箱子拉链,而后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彻底震惊了他。

    当然不是什么破衣烂衫,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就是钱。

    满满一箱子的钱。

    胡小冚扑通跪倒,激动的手都抖了,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先是把手按在钞票上感受了一下纸钞的触感,而后又连滚带爬地找来台灯,将光打在钞票上,仔细观摩着那上面的数字和图案,终于确认目之所及看到的都是真钞。

    他磕磕绊绊地数起钞票,数到五万就记不住刚才口里说的是五万几了,而这时他还没有数完箱子的一角,如果这里面的钞票都是真的,总数至少有100万。

    胡小冚数了一夜的钱,数坏了眼睛,数出了手茧,数得心魂荡漾。

    第二天一早,他把箱子藏在床底,认真锁好了家门,然后直奔小区保安室,借口丢了东西要求查看电梯监控,然而电梯的运行记录显示昨晚没人到访过32楼,电梯里也没有出现过黑色行李箱。

    胡小冚觉得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安心,如此一来,应该不可能有人知道钱的事了。

    他决定在想好怎么处理行李箱之前,要避免别人发现他的异常,因此照常去上了班,眼下他早把昨夜聚餐的不愉快抛诸脑后,满心满脑都是黑色行李箱,这东西确实来的奇怪,可他转念又一想,凭什么只有飞来横祸,没有飞来横福呢?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他八字走了大运。

    那台电梯就是他的金手指。

    不管是主神还是系统,或者其他开挂玩意儿,它们的任务就是为他送来源源不断的助力,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其余所有欺负他的坏人,不管刘建、经理,还是那两个嫌贫爱富的女人,都不过是他通往成功路上的小摩擦,毕竟一篇故事若没有反派,谁来扮演给主角打脸的小丑呢?

    想通这些后,胡小冚便没有那么急切了,他慢条斯理地规划着那100万,光是写愿望清单就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而此时距离他收到那盒烟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第七天。

    胡小冚哼着小曲儿走进公司大厅,扫了一眼早早来做保洁的阿姨,专门走过去提醒她把水渍拖得干净一点,因为自己的皮鞋一踩水就会变得很滑,他和阿姨说着最后一句话,准备转回身继续走路,而在他的头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但已经抬起一条腿的时候,一阵腥臭的冷风突然裹住了他。

    他本能地向后踉跄一步,同时看向风吹来的方向,也就是他那只脚即将迈向的方向。

    只见一口黑洞洞的电梯恰恰抵住他的鞋尖,电梯门大开,里面却没有电梯,而是一条幽深的竖井,但凡他刚才的动作稍慢一点儿,就会跌进深不见底的黑渊里。

    不知道是恐怖的场景震慑住了他的神经,还是电梯困住了他的神志,总之他被瞠目结舌地定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夹杂着腐烂气息的隧道风灌进他的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保洁阿姨清洁到了这边,她叫不动胡小冚,于是用拖把推了推他的鞋。

    “让一让,我要工作。”

    胡小冚给她这么一推,竟然解除了定身术,眼前的电梯井也消失不见了。

    他顾不得指责阿姨弄脏了他的鞋子,慌不择路地逃窜进了办公室。

    胡小冚被这起遭遇吓破了胆,整整一上午坐在位子上不曾挪动半步,此时的他再也不敢做那经天纬地的英雄梦,只想远离恐怖的电梯井。

    临至中午,他迫不得已要去下一层食堂吃饭,便紧跟在刘建的身后一起下楼。

    饶是如此,下楼梯的时候,那古怪的电梯井还是横空挡住了他,幸亏他当时紧紧抓住了楼梯把手,才侥幸保住一条命。

    走在前面的刘建早看出他今天有些不对,一直留神着他,此时看到他双手紧攥着楼梯,两腿瘫软,冷汗直流,还以为他犯了病,立刻过来搀扶他。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刘建一拉胡小冚,胡小冚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一下坐到了地上。

    “我没事,就是低血糖,缓缓就好了。你去替我跟人事请个假,我想回家。”

    “行,那你小心点儿。”

    胡小冚忽悠走了刘建,把手机设为振动模式,并安排了每分钟一次的闹钟,然后一步一颤,慢慢探索下了楼。

    他没敢去车库里提自己的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出租车安安稳稳地把他送回了公寓楼,可他刚一下车,不祥的地狱之门便在眼前打开,他的身体被夹在车门和电梯井之间的窄小空隙里,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直到出租车司机大吼一声叫他关上车门,那洪钟般的嗓音方唤回了他的三魂七魄。

    胡小冚挪进公寓大厅,却迟迟不敢踏进电梯,于是推开了电梯旁的消防通道,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攀爬,32层楼梯高得像登天一样,而且随着时间增进,电梯井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几乎每走上三五阶,好客的血盆大口便要来舔舐他一次。

    他的每一步都可能跌落进死亡的陷阱。

    胡小冚一边哭一边叫,到后来连站都不敢站,干脆四肢着地匍匐前行,近乎绝望地爬到了26楼,可他转过楼层平台再向上一层时,墙面上鲜红的楼层编码却不是预料中的26E,而是再清晰不过的27。

    本不该存在的27楼,便这样堂而皇之地展现在了他眼前。

    楼梯间另一侧,27层楼黑洞洞的电梯口散发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腐败气息,和今天紧紧跟随他的噩梦一模一样。

    胡小冚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梯口,这几日的种种过往如人生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晃过,忽然之间,他想起了自己从电梯中拿走的那盒烟,好像一切怪事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哆哆嗦嗦掏出早上买来还没抽的一盒烟扔进电梯井,大吼道:“还给你!我还给你!”

    “叮——”

    一声清晰的电梯提示音打破了死寂的氛围,那吞噬了祭品的地狱之门终于关合,电梯上的27也变成了26E,阴森寒气悄然散开,周遭恢复如常。

    胡小冚继续爬向32楼,之后那恐怖的电梯果真再也没有出现。

    他仓皇逃进家门,背靠着镜子,开始反复斟酌刚刚遭遇的一切,并慢慢从中理顺出一种逻辑——世上哪有白来的好处,电梯里的东西都是借给他的罢了,时候到了就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从他拿到那盒烟开始,到电梯催债为止,刚好七天,也就是说借与还的周期为七天,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么今晚那东西就要来讨外卖了。

    想到这里,胡小冚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订了外卖,而后抱着一兜子烤鸭坐在了26E的电梯口,直挺挺守到了半夜,估摸到了他从电梯里拿出烤鸭的时间,忽而一阵腥风吹过,眼前标注着26E的电梯口果然又一次变成了27。

    他毫不犹豫地将外卖袋扔进电梯井,那口催命的电梯果真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是那100万。

    幸亏他做事严谨,不曾动过其中一分钱,否则以他三位数的银行存款,六天之后非得被逼得抢银行不可。

    他从床底抽出行李箱,把里面的钱倒在床上,然后一头栽进了钱堆里,想到这唾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眼云烟,不可能真正拥有,他的心里便难过极了。

    不过还好,他还能再做六天的黄粱美梦。

    第148章 不速之客(4)一个犯罪计划很快在脑……

    次日上班,胡小冚掐着表迟到了半个小时,经理知道他昨天请了病假,今日见他迟到,专门过来询问他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同事们闻言也关切地看过来,眼见自己成了办公室的焦点,胡小冚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只黑色行李箱拎到办公桌上。

    他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身体没问题,都是家里人最近闹得我心烦。”

    经理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家里出事了吗?如果咱们公司帮得上忙,你一定要说啊!”

    胡小冚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妈前天来看我,才知道我一直住在那么小的公寓里,哭着叫我回家继承家业算了,我不肯,她就硬留了一笔零花钱给我,唉!我从来不注重个人享受,也不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好,她可真给我出一个难题啊!”

    经理“嚯”了一声,好奇地打听:“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了解过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原来你还是个富二代啊?”

    胡小冚连连摆手:“不算不算,我家就做点儿小生意,谈不上富。”

    “哎哟!”经理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很给面子地捧哏,“那她给你留了多少钱?”

    这话一出,胡小冚自知时机到了,便故作云淡风轻地打开了行李箱,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满了钞票:“我没数,拎一拎这个重量,感觉就百十来万吧!我这人不喜欢太物质的生活,你们也知道,我平时都不追求名牌的,这些钱在我手里根本没用啊!”

    经理乍见这么一大笔现金,顿时收敛笑容,公司毕竟是公共场所,万一发生点什么事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怎么带这么多钱带来公司,多危险啊!”

    胡小冚潇洒地推倒了行李箱盖子:“这算多吗?中午下班我就去把钱存起来。”

    经理连连催促:“你快别等了!现在就去吧!用不用我叫两个人陪你?”

    “不用不用,又没多少钱,别打扰大家工作!”胡小冚笑着拎起行李箱,很轻松地对大家摆摆手,“那我就先去银行了啊!我妈真烦!”

    他从办公室出来,直接把行李箱送回了家。

    再次回到公司,他感觉同事对他的态度都尊重了不少,尤其几个女同事,虽然她们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话,但据他仔细观察,女同事们路过他的座位时,经常会扶一下眼镜,或者撩一下刘海儿,显然就是在发出暧昧邀请,这极大满足了他的自尊心。

    可胡小冚要还回行李箱的当夜,事情又出了一点变故。

    这天公司开会,正式提名销售部副经理,经过全员投票,获选者居然是刘建,其余候选者也都零零散散有着一两票,唯独他的名字后面空空如也,一票也没有,在偌大的白板上显得尤为讽刺。

    胡小冚接受不了现实,当场拂袖而去,当然更不可能参加当夜的升职庆祝。

    他负气回家,连续挂断了几次经理和同事打来的电话,后面干脆开启飞行模式,拒接任何来电,躺在床上暗搓搓打开朋友圈,里面全是同事们欢乐的自拍和小视频,他越看越生气,越生气越忍不住看下去。

    如此暗自窝火到了半夜,他第一百次辗转反侧地打开手机,偷窥公司群聊,最新一条信息刚好是刘建发出的。

    【刘建:行,我刚刚到家,明天见。】

    此时胡小冚的家门外再次响起了熟悉的电梯铃音。

    连日来的遭遇已经让他对这台电梯产生了条件反射,此刻也立即丢开手机从床上弹起,跑去拉开了家门。

    刚好对面的电梯门适时打开。

    于是他和刘建面对面看见了彼此。

    胡小冚不由得愣住,刘建明明才在群里说他已经到家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兄弟,你今天晚上怎么没来呢?”刘建说着走出了电梯,手里还拎着一兜香蕉,“我顺路来跟你聊聊,我感觉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胡小冚点点头让刘建进门,却趁刘建弯腰换鞋的时候,悄悄握住了放在门后的酒瓶。

    果然,午夜的电梯总能送来他最想要的东西。

    胡小冚把这个刘建打晕并绑了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他压抑了二十几年,今天终于能够重拾本行,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起来,一个犯罪计划很快在脑中成形,这计划仿佛一出生就根植在他基因里那般浑然天成。

    他今晚会勒死眼前的复制体刘建,并把人埋进城郊工地,之后绝不会再去那里,六天后,他再找机会开车撞死真实刘建并扔进27楼电梯,完成借与还的周期,最后想办法让警方获知复制体刘建的埋尸地。

    如此一来,警方根据生活轨迹排查真实刘建的死亡时间,就会断定刘建刚刚失踪一天,但他们找到复制刘建的尸体后,尸检结果却会证明他已经死亡七天。

    假如警方从复制刘建的尸体上找出了线索,将他列为嫌疑人,那真实刘建这七天的工作和生活轨迹就是他最好的洗白证据,因为刘建在警方给出的死亡时间后还活蹦乱跳呢,警方的尸检结果根本不成立!

    假如警方从真实刘建的失踪中找到了线索,将他列为嫌疑人,那不管监控中他撞死刘建的镜头如何清晰,复制刘建的尸体上也不会有任何撞击伤,而他自刘建失踪后就一直待在公共场所,不可能有机会去埋尸地,警方完全拿不出他的作案时间和作案过程。

    说起来,电视里的罪犯不管怎样绞尽脑汁伪造不在场证明,最终都会被警察发现,原因正是没有人能欺骗客观事实,但他可就不一样了,他有了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复制品,直接打破客观事实,再先进的刑侦技术都不能破解他的作案手法。

    胡小冚从身到心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狠狠踢了昏迷中的复制刘建一脚,然后拿起手机,打算看看真实刘建在干什么,哼哼,这家伙一定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但现在公司群里很安静,并没有人说话,胡小冚便顺手向上滑了滑,结果看见了大家之前的发言。

    楚姐:@刘建。楚姐,我是刘建,咱俩刚才拿错手机了!

    刘建:哎呀真的!咱俩手机太像了!

    楚姐:我正准备去看看小胡怎么样,刚想给他打电话,一看手机拿错了。

    刘建:你这孩子就是好心眼儿。

    楚姐:你都到家了吧?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把手机换回来。

    霍经理:[视频]

    霍经理:[视频]

    霍经理:[视频]

    霍经理:今晚玩得真开心!

    刘建:行,我刚刚到家,明天见。

    胡小冚顿感全身僵硬,缓缓回头,看向墙角被绑起来堵住嘴的刘建。*

    ……这家伙,好像是真的……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此时刘建轻轻咳了两声,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在看见胡小冚的一刻瞳孔放大,瞬间清醒了过来,而胡小冚看到他惊恐的眼神,也明白刘建一旦离开这里肯定会去报警。

    胡小冚将心一横,从床下翻出装钱的行李箱,扛起刘建捆到了箱子上,然后将人和箱子一同拖下了消防楼梯,百十公斤重的箱子加上百十公斤重的人,累得他气喘吁吁,但内心的恐惧让他爆发出了远超常人的力量,还真给他找到了那不存在的27层电梯间。

    胡小冚把刘建和行李箱一起堆在黑黝黝的电梯口,紧张地喘了两口气,似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突然间,一张画着奇怪线条的白色纸巾飘出了电梯井,悠悠降落在胡小冚身前,纸巾上面有一处烟头烫出的漏洞,而被烧断的线条却散发出微微的光芒,仿佛要用那光连续起线条原本的模样。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月前在电梯中看到的女人和男人,想起了女人对他说的话。

    “信则有不信则无,记住这句话,能保你的命。”

    胡小冚低头盯着这张纸巾,忽然感觉有四只寒冷的、冷血动物的脚踏上了自己的脊椎,一步一步,一直爬上了天灵盖,他伸手拍打起自己的后背,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猛然看向电梯口,被连日来的奇诡经历迷惑的思维忽然清醒了一瞬,脑海中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大喊:“太荒诞了!这真的太荒诞了!快住手吧,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一切!”

    而这声音在他脑海里呐喊的时候,电梯口上方的LED指示牌也开始出现干涉条纹,绿色的数字在26E和27之间不断闪烁。

    片刻之后,胡小冚打了个寒颤,然后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这都什么时候了!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眼神果决地抬起头,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最终坚定地停在了27上。

    这次他不再犹豫,抬腿将行李箱踢进了电梯井,当然,一同掉下去的还有被绑在行李箱上的刘建。

    后面的事情就更加清晰了。

    警察按照线索找到了胡小冚,并怀疑他与刘建的失踪有关,但将这栋楼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都没有找到刘建的踪迹,当然也就没办法逮捕胡小冚。

    可警察不知道的是,每天半夜12点,一台来自27楼的电梯都会准时停在胡小冚家的门前,叮然一声,电梯门如礼品盒一样向两侧展开,为他呈现出刘建扭曲变形的尸体。

    电梯借给你的,你必须如期归还,你扔给电梯的,它也分毫不取。

    胡小冚只能一次又一次将尸体拖下27楼,投进诡异的电梯井,而尸体也在循环往复的跌落中越发不堪,变得比鬼怪还要吓人,这丢不开、逃不脱的尸体成了真正的缠身恶鬼,最终让胡小冚精神崩溃。

    于是那天,胡小冚又一次将尸体投入电梯井的时候,浑浑噩噩,脚下打滑,跟着刘建的尸体一起栽了进去。

    来自冥界的电梯失去了收件人,只能丢弃掉无人认领的失物,这就是胡小冚和刘建的尸体一起出现在公寓一楼电梯中的原因。

    …………

    路潇几人随着电光幻化而成的胡小冚兜兜转转,最终站在了一楼电梯口,而后胡小冚的虚影从他们面前熄灭了。

    接洽人惶恐道:“他们就是这么死的?”

    路潇:“你已经亲眼看到了。”

    “那……这电梯还能用吗?”

    路潇想了想,答道:“不信则无。”

    她的身边,冼云泽摆弄着从26E捡回来的纸巾,手指一捻烧作灰烟,灰烟落地,先是荡漾成完整的符文,然后又蜕化成为一只几乎透明的小壁虎,簌簌爬进了电梯的通风口里。

    第149章 出神入化(1)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

    蓝城警局最近遇到一件怪事。

    上月初,市政部门对状元巷进行道路优化,施工人员推倒一面老砖墙的时候,意外从墙里掉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众人以为刨出了尸体,急忙打电话报了警,可法医到现场一看,居然发现这人还有呼吸心跳,赶快把他拉去了医院。

    男人的状态很不好,严重营养不良,手肘和膝盖瘦成了大骨棒,那张皮不知多久没洗,叠了七八层黑漆,身上的衣服烂成流苏,皮鞋也磨掉了底,乱糟糟的头发与胡子把脑袋缠成了拖把,看起来应该与人类社会脱节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没有携带任何身份证件,又丧失了基本的沟通能力,确认身份的唯一途径便是比对DNA,两天之后,信息中心还真反馈回了一个成功的比对结果,但却非出自失踪人口数据库,而是出自在逃人员数据库。

    该人是一系列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犯案凶嫌,二十年前做下最后一起案件后,突然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警察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签署了嫌疑犯的医嘱单,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嫌疑犯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从此每天都两眼无神地念叨着“336,336,336”——状元巷336号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座房子,这户人家祖居蓝城,因着百年前曾出过一位状元,所以算是状元巷的“冠名商”。

    336号的男主人姓萧,是橙城机械公司的一名工程师,女主人姓路,是晏州材料研究院的研究员,两人都搬去橙城快十年了,如今这座房子的登记联系人换成了他们的女儿。

    于是办案警察又在内部数据库中输入了女儿证件号,按下回车键,系统却突然卡住,随即把他弹出了登录状态,之后与该案件相关的一切文档都无法查看了。

    办案警察还以为遭遇了系统故障,上报问题后便忙起了别的案子,不料当天下午,他竟在嫌疑犯的病房中见到了那位路家的女儿。

    路潇双手插兜站在病床前,面前是环抱膝盖疯言疯语的嫌疑犯。

    二十年前她还在混幼儿园,尚不知法术两个字怎么写,这事绝对和她无关,想必是这混蛋闯空门的时候撞上了秦叙异,被他顺手给安排了,唉!那骗子办事果然不靠谱,把这么一歹徒封印在家门口晦气不晦气啊?

    路潇听闻脚步声,转身看向门口,对刚进来警察的点点头:“你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警察已从值守的同事口中得知了路潇的身份,所以直白回答:“我是。”

    “这起案件已经转交安全局了。”

    “那我回去整理下卷宗,等公文下来你们就来取吧!”警察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路潇,又看了看窗边的冼云泽,“你们好像很了解这个案子,我能问问他是怎么从墙里活下来的吗?”

    路潇想了想,故作神秘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很复杂,你关上门,我悄悄告诉你。”

    警察转身推上房门,门锁滴答扣合,而后周遭的光线突然一闪,他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走廊内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音,窗外射入的阳光冷冷的不带任何温度,像是被抽空了生命力,他讶异地看了一眼没有信号的手机,直觉事情不妙,立刻跑向病房区外的护士站,但当他的脚迈出病房区隔离门的一刻,却被无形的力量传送回了走廊,仿佛迈进了一面镜子似的。

    警察伸手拽了拽最近的病房门,可门好像是画在墙上的一样,根本打不开,他心跳加速,越加慌张地一路拽到了嫌犯所处的病房,然后门把手终于有了反应。

    怪异的事情由此开始,自当由此结束。

    门扉打开的瞬间,他重新出现在了病房里,手指还搭在微凉的金属把手上,就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出过去,猛然回头,病房里只剩下嫌犯一人,那对年轻男女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大概明白嫌疑犯为什么精神崩溃了,可这种事根本没办法写进卷宗,怪不得安全局要接手这个案子,但……她是怎么做到的?

    警察愣神的功夫,一阵巨大的骨碌声停在了门外,随后一位推着小车的护士开门走了进来,熟练地给嫌犯打着针,走廊里值守的同事瞧见警察愣在门口,便推了推他。

    他忙问:“那两个人走了吗?”

    “你不是一直在里面陪他们,怎么问起我来了?”同事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哎,那两个人呢?”

    警察突然想到了什么,紧走几步来到窗边,果然看见那一男一女已经离开了医院大楼,正走向一辆青城牌照的黑色汽车,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身抬起头,微笑着招了招手,随即乘车离开了。

    路潇把冼云泽带回了状元巷。

    她离开蓝城后,这座房子就一直空着,亲友和邻居都劝她把房子租出去,她没同意,这里毕竟是秦叙异住过的地方,说不定打破个什么瓶瓶罐罐就会释放出妖魔鬼怪,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的好。

    路潇将车停在巷口,望着焕然一新的街道,忽然有种难以接受的陌生感,经过翻修的水泥路更加平整开阔,露天电线杆不见了,两边围墙也改了颜色,童年常爬的花坛变成了充电车棚,新添的大幅广告版上刷着新款手机的宣传画,家对门那棵陪伴她长大的老树因拓宽道路的需要被齐根斩断,只余下一截光秃秃的树根来不及运走。

    岁月不待人,这座寄托了她无尽归属感的老宅终于还是慢慢剥离出她的人生了。

    副驾驶位的冼云泽主动下车,推开了厚重的铸铁大门,积攒了一秋的叶子从里面紧紧抵住门板,发出吱吱咯咯的挤压声,只要稍一松手,叶堆便要把大门推回来,于是他背靠住门板,对车上的路潇摆了摆手。

    路潇把车开进院子,熄了火。

    她走下车,去窗栅栏里掏出一卷黑色垃圾袋,一边把脚下的落叶与残雪踢向墙边,一边对冼云泽抱怨:“那骗子改了房子的风水,说什么聚风汇财,财不财的我不清楚,但方圆一公里的树叶子可全吹到家里来了。”

    冼云泽随手捻起一撮火苗:“干脆烧掉啊!”

    路潇赶快打落他的手,然后抖开偌大的黑色垃圾袋将他从头罩到脚:“我先把你扔出去!”

    冼云泽并不生气,就套着垃圾袋满院子乱蹦。路潇提醒他不要撞到头,然后拎起插在花架后的扫帚跳上了屋檐,她在屋檐上行走的步伐像猫一样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从东到西,规整地将屋顶的落叶与积雪扫回院子里,青灰色的屋瓦便一棱一棱地从黄叶与白雪下显露了出来。

    房顶收拾的差不多后,路潇呼喊冼云泽:“小可爱,你进去把水电都打开,再看看地热有没有问题。”

    冼云泽不肯从垃圾袋中出来,只用两根手指在眼睛的位置戳了两个洞,然后一蹦一蹦地撞开了房门。

    两分钟后他又从屋子里蹦了出来,仰头看向屋顶的路潇。

    “我找到水阀门了,但没有找到电闸。”

    路潇把扫帚夹在腋下,腾出两只手比划着:“你进门向里走,厨房右边有一个装饰画,把它掀开就看见了。”

    冼云泽用力点点头,再次蹦了回去,果然在厨房边找到了一个隐藏的保险盒,但却不知道该拉下那一排保险中的哪一个。

    “最左边的。”路潇的声音说。

    冼云泽抬起头,发现是路潇正在屋顶采光窗外偷窥。

    他打开电闸,挨个摁亮了房间的灯,然后又启动了地暖,水流声嗡嗡响起,屋子里渐渐暖合起来。

    路潇关上采光窗,继续清扫屋顶,正待完工的时候,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隔壁的院子。

    那男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高处的路潇,很是惊喜地唤她:“潇潇回家啦?我都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

    路潇客气的点头:“王叔好!”

    “今晚回老家住吗?”

    “嗯,回来收拾收拾院子。”

    “那正好,你家的煤气都报停了吧?这么晚也别出去吃了,来来!过来跟你叔喝一杯!”

    路潇瞄了一眼自家狼藉的院落:“别麻烦了,我这不一定扫到什么时候呢……”

    男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家人,一个与路潇一般大小的女孩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女孩看见路潇,跳起来大叫一声,随即直接穿着睡衣推开家门,噔噔噔地跑来了路潇这边。

    “潇潇姐!”女孩呜嗷呜嗷地闯进院子,恰好撞见了刚从屋里蹦出来的冼云泽,不免被行走的黑色垃圾袋吓了一跳,于是又呜嗷呜嗷地跑了出去,“鬼啊!”

    路潇蹲在屋檐边,倒转手里的扫帚,伸长木棍敲了一下冼云泽的头:“你吓到人了!”

    冼云泽不得不摘掉了黑色垃圾袋,冲外面的女孩子抬了下手。

    “妈!快来看!潇潇姐带男朋友回家了!”女孩大喊道。

    隔壁叔叔听见她的话,表情亦是万分惊讶,也踮起脚尖张望向墙这边。

    路潇无奈地笑笑,随手揪下几片夹在扫帚里的落叶丢到了冼云泽头上。

    邻居阿姨被女儿喊了过来,拉着路潇好一通夸奖,直言她长得越发好看了,然后又称赞冼云泽人也漂亮,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笑得眉眼弯弯,不容拒绝便订下了宴请的菜谱,当下就拉着丈夫去买菜了。

    邻居妹妹留下来帮路潇收拾院子,她一边往垃圾袋里装落叶,一边好奇地打量冼云泽。

    路潇觉得好笑,便对她说:“他会说话。”

    冼云泽友善地看着邻居妹妹,如言回应道:“啾啾——”

    邻居妹妹谨慎地措辞:“潇潇姐,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不可能谈恋爱的,根本不可能,你怎么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人类身上?”

    “啊?”路潇困惑极了,“我勉强也算个人吧?”

    “哈哈哈感觉而已啦!”邻居妹妹笑吟吟凑过来,挽住了路潇的胳膊,“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追着你跑,你给我看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天你还抓来几只大鸟,然后我们骑着大鸟飞到了一片长满红花的山上,见到了许多奇怪的动物,吃了奇怪的水果,现在想起来,我都分不清那是你讲的故事还是我看过的动画片,那种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太真实了,一直到初中之前,我都以为世界上肯定有一种可以骑的大鸟,还为此和同学吵过架呢!”

    路潇确实想起了这件事,现在却只能摇头:“我记不清了。”

    “反正在我心里你很特殊,你要是和普通人一样循规蹈矩的生活才不可思议呢!”然后邻居妹妹指了指冼云泽,“但你和这个哥哥在一起就正常了,这个哥哥给我的感觉也很特殊。”

    路潇问:“他怎么特殊了?”

    “他……嗯……他像秦爷爷。”

    “不能吧?”路潇闻言倒吸冷气,上下扫量冼云泽,“冼云泽可比老秦帅多了!”

    冼云泽用力地点了点头。

    邻居妹妹被他们两个逗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气质,我是说气质像,感觉他们都不用吃饭的,靠喝露水活着。”

    半个小时后,路潇拾掇出了四只装满黄叶、几乎和她一般高的垃圾袋,她让已经累得大喘气的邻居妹妹先回家休息,自己则带上冼云泽去把垃圾袋扔到了街尾的垃圾站。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手挽着手,头靠着头,像两只缠着尾巴的猫一样磨蹭着额角,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冼云泽问路潇:“你带她骑了什么鸟?”

    路潇想了想说:“以前城南有个狐仙庙,庙前有一个算命摊,秦叙异说那算命老头是只不正经的老狐狸,又贪又馋,还经常偷游客的钱,不过真遇上要命的妖邪鬼祟,也会量力管上一管,所以便由着他去吧!老狐狸有两个弟子,是一公一母两只鹤灵,平时附身在庙里的鹤形黄铜香炉上,秦叙异说我可以把它们俩叫出来玩儿,所以我们当时骑的应该是仙鹤吧?不过后来那个庙被暴雨浇塌了,它们就离开了。”

    冼云泽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我也想要一只仙鹤。”

    路潇掰着手指数:“可是你都有一窝燕子、一群鸽子、两只孔雀、好几只天鹅、大雁、白鹭、苍鹰、火烈鸟了。”

    “我还没有仙鹤。”

    “我也没有诺贝尔奖,你要理解人生都是会有些遗憾的。”

    冼云泽突然原地停住,目光坚定地看着路潇:“我要。”

    路潇习惯性地妥协,对他伸出手:“好啦好啦!我们回去问江姨能不能认养一只白鹤。”

    冼云泽搭住她的手:“两只!”

    “两只。”路潇叹气,“你悠着点,林川为了哄内勤替你喂那些动物,已经送出去好几支千年人参了,百年之后特设处里都是人瑞可怎么办啊?”

    “千年人参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拿了好几支喂马呢!”

    “怪不得,那天警卫说有一匹马长出了角,他们还拉那匹马去宠物医院照了X光。”

    “是那匹小白马吗?”

    “就是它。”

    “那是雪鬃,所有的小马里面我最喜欢它了。”

    “你就尽管招猫逗狗吧!等它们全部修炼成精到处闯祸的那天,一旦被抓,个个都报你的名号,到时候你就成了那邪教大魔头。”

    “哼!小瞧我,我才不需要它们帮忙,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大魔头!”

    “呃,那你还挺有志气的。”

    两个人回家的这一程路上,常有街坊认出路潇,热络地邀请她和冼云泽回家吃饭,路潇只能一遍遍拒绝他们的邀约,陪笑得脸都酸了,当她再次告别一位熟识的阿姨时,阿姨顺手塞给了她和冼云泽两只苹果。

    冼云泽闻着苹果说:“他们都好喜欢你。”

    “你不懂我在这条街的地位!”路潇一只脚踏上花坛,豪迈地指着错落的房屋,“我在这条街蹭饭,可以从街头蹭到街尾。”

    冼云泽评价道:“那你还挺不要脸的。”

    路潇眉毛一挑,手里的苹果正砸在他的额头上。

    冼云泽接住苹果,一边一个贴着自己的脸:“宁兮说问别人要东西吃是一件丢人的事。”

    “你——”路潇本能地想要辩驳,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如果她给冼云泽开了可以要东西吃的口子,他真的敢到处要饭,到时候丢人的还是她自己。不过话说回来,神话传说里,还真有不小比例的神仙从事着乞讨这个前途无量的职业,看来这设定确实是有据可循的。

    路潇从花坛上跳进了冼云泽的怀里,他身上穿着暖融融的冬装,抱起来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其实是因为那个骗子。”路潇正经解释起街坊们待她友善的原因,“他好管闲事,常□□免祸,又不懂得知难而退,不管阳间的事还是阴间的事,只要插手了就会义无反顾管到底。邻里们多少受到过他的帮助,也敬佩他的人品,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愿意多照顾我些。”

    冼云泽听完,笑着说:“和你一样。”

    路潇忽然沉默,然后牵住他的手继续走向家的方向。

    第150章 出神入化(2)人类的爱有时候并不纯……

    路潇缓了缓说:“他也说过我很像他,但他还说他做了不好的榜样,很对不起我。”

    “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但我总觉得这个骗子要坑我。那家伙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有时候很过分的。”走在这条充满童年回忆的路上,路潇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和爸妈都不怎么管我的私事,从小到大,升学、选专业、工作,不管我做了什么选择,他们都只会尊重并支持我,很少跟我讲大道理。有一次我把同学打进了医院,不敢告诉爸妈,就打电话叫他去医院赔钱,他甚至没有问我事情的原委,来刷了卡之后就带我去吃披萨了。”

    冼云泽震惊:“你还会仗势欺人吗?”

    路潇眄了他一眼:“你刚才见过隔壁家的小妹妹了,她比我小两岁,那时我初三她初一,有个初二的男生看上了她,非要和她谈恋爱,她不同意,男生就带着一群兄弟每天在校门口堵她,扎爆她的自行车胎,抢走她的书包,把书本和文具扔进水沟里,逼她点头答应。小妹妹对付不了他们,所以放学后会来我班写作业,等我下晚自习带她一起回家。男生连续几天堵不到人,查出了我,找来班里叫我少管闲事——然后他就断了一条腿。”

    冼云泽释然,只断一条腿,看来路潇从小就懂得关爱未成年。

    路潇继续说:“但我心里有谱,我根本没下那么重的手,我把那个混蛋放倒之后,旁边围观的同学一拥而上,肯定是他们之中有人趁乱报私仇了。”

    冼云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爱的人?”

    路潇叹着气:“人类的爱有时并不纯粹,你以为爱一个人便想要对方平安喜乐,其实这种感情是很难得的。人类之爱,常常是爱上能让自己平安喜乐的人,至于自己在享受这份平安喜乐时对方会失去什么,并不在考虑之中,他们的爱要价之高,被爱上的人失去金钱都算最幸运,失去事业、自信、自我、尊严、健康,乃至于生命者也不鲜见。”

    冼云泽发出不可思议的反问:“我不懂,这怎么会是爱呢?”

    “你不用懂,你和人类没有这方面的缘分。”路潇捏了捏他的脸,然后继续说起自己打断别人腿的原委,“那个男生的爸爸是做地产起家的,搞强拆搞出过人命,黑白通吃,算是本地的一号人物。他爸接到消息后,带着十几个公司保安到了医院,把在场的其他病人、医生和老师都赶出病房,然后反锁上了门,指着秦叙异的鼻子说他不差钱,不用我们赔医药费,他只要打断我一条腿。”

    路潇回忆到这里,忍不住笑笑,秦叙异这辈子还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他当时的表情确实精彩。

    “他爸带来的保安要打我,可我不太想在医院和人动粗,犹豫着没还手,结果被撬棍戳了一下胳膊,那是秦叙异少有的几次翻脸,撬棍突然反向刺进那个保安的心口,很干脆地撞断了两根肋骨,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抓住了撬棍尾巴,他能被当场钉死在墙上。我还没来得及劝秦叙异一句,他就把我从病房窗户扔了出去,等我重新跑回三楼的时候,病房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冼云泽揣测说:“秦叙异把他们都杀了?”

    路潇摇了摇头:“没有,还剩一口气,反正事后没有一个人去报警,也没有一个人来我家,我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直到半年后,当天的一个保安托我美术学校的校长的关系,约我见了一面,他看起来老了五六十岁,一来就跪下磕头,要我救救他,吓得我赶快跑了。我回去问秦叙异,他说他手下留情了,不过每人折了三十年阳寿。”

    冼云泽:“秦叙异不怕他们去家里告状吗?”

    “秦叙异警告过他们,一旦对外人说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诅咒将在血脉中蔓延,传播给他们的血缘至亲,这外人当然也包括我爸妈,所以他只能来找知道内幕的我。我叫秦叙异把那些保安都恢复了,虽然他们聚众持械在公共场合殴打未成年少女,确实挺该死的。后来那些人都搬出了蓝城,有了这个教训,想必他们下半辈子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路潇讲完这件往事,总结道:“我一直感觉那个骗子心理可能不太健康。”

    冼云泽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你为什么总叫他骗子?他不是你的师父吗?”

    路潇笑了一声:“我既没有拜过师,也没有接受过正式的传承,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我的本事并不是学来的,我和秦叙异从来都不算师徒关系。”

    冼云泽曾与她一体两魂,共享记忆,自然知道秦叙异教过她什么,实话实说,不如不教。

    路潇继续道:“不过那家伙一定知道我的来历,他为了避免我顺藤摸瓜,不止瞒住了我的过去,也瞒住了他自己的过去,我与他相处二十几年,却从没听他提过关于他出身和师承哪怕一个字,连秦叙异这个名字都是他到我家后才取的。可如果他想彻底隐瞒我的秘密,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现在呢?他一面不肯对我吐露真相,却又一手促成我放不下的心结,逼我主动去探寻自己的身世,这个老东西肯定在算计我。”

    “可是他也很爱你啊!”

    “小可爱。”路潇与冼云泽手挽手,歪头蹭了蹭他的额角,“人类的爱有时候并不纯粹。”

    “还好我不是人类。”

    “还好你不是人类。”

    两个人在邻居家蹭完了饭,又打包了一盒蛋挞,满足地回了自己家。

    这是路潇长大的房子,布满了她成长的痕迹,冼云泽好奇地东走走西看看,想要拉开每一个抽屉一探究竟,路潇懒得教导他人类做客的礼节,便由他去了,反正他未来回了去留山也没机会去别人家做客。

    她扯下卧室床铺的防尘罩,又从柜子里取出真空压缩的被褥和枕头,展开来铺在床上,然后坐在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吃起了从邻居家拿来的蛋挞,正被小视频里猫咪逗得发笑时,妈妈突然发来一个视频邀请,她忙把蛋挞一口塞进嘴里,然后邀功一般汇报起今天打扫院子的劳动成果。

    妈妈相当敷衍地夸了她几句,便迫不及待地问:“小冼也和你一起回老房子了吗?”

    “明知故问。”路潇调转手机,给妈妈看坐在地上面壁思过的冼云泽。

    冼云泽面对的墙面下方画着一些简笔画,正是小小的路潇展露出的艺术天赋,仔细观察那些儿童画,竟然都是难以言喻的奇怪生物,若放在电影里,足可当做某部恐怖片的开篇序幕了。

    简笔画一路延伸到书桌之后,这张书桌是路潇上小学后才增添的家具,抽屉里装满书本纸笔,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和海报,以及同学之间互赠的贺卡和小礼物。冼云泽一张一张翻阅着路潇收到的贺卡,仿佛能通过这点点滴滴的记忆片段补全他未曾陪伴的人生。

    路潇转回摄像头,继续和妈妈聊起家长里短,两人说了会儿话,爸爸突然把脸伸到了屏幕前,问她要是工作不忙,能不能多请几天假参加奶奶的生日宴会,路潇不做犹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很不客气地给自己延长了假期。

    “小冼也来吗?”爸爸期待地问。

    路潇有点不满冼云泽抢占了自己的关注度,故意拒绝:“爸,我奶奶过生日他用什么理由请假啊?”

    “你们主管不是很好说话吗?那个林主管还给你送了许多保健品呢!对了,上周农学会的李姨来家里做客,我给她看了了你拿回家的灵芝,她说这种多年生的灵芝前所未见,要了一个去做研究。”

    路潇心里一惊,料事于先,果断警告爸爸:“我们林主管很重视隐私,从不接陌生人电话,你千万别把他的身份透露给别人。”

    “我明白,不会给你惹麻烦的。”爸爸答应下来,又把话题扯回到原点,“那小冼来吗?”

    “好好好,我替他上班,叫他去给奶奶过生日,可以了吧?”路潇翻了个白眼,然后瞥向冼云泽。

    其实不怪路潇的家人偏爱冼云泽,这家伙第二次回家就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自报了身份,他说自己来自什么大山,荒僻到地图上都找不到,那地方既不通飞机也不通火车,甚至不通水电,他已多年不与家人来往,寄宿的城里亲戚也不欢迎他,当面骂他智障,逢年过节他都没有地方可去,路潇的爸妈便把他脑补成了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的贫困山区孤儿,靠着自强不息在城市里扎根,不免格外地怜爱起他。

    他得了便宜更要卖乖,主动帮爸爸洗碗,爸爸说有洗碗机,他就捧着碗慢吞吞说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都没有电,所以不会使那么高级的电器,妈妈要加他好友,他摆弄不明白刚安装的软件,就告诉妈妈他今年才买了人生第一台智能机,以前家里没有条件上网,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想不出他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心疼的直掉眼泪,只有路潇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冼云泽确实没说谎,但那是一回事吗!

    爸爸说完正事,退出镜头去做自己的事了,另一边,冼云泽已经把阵地转移到了书柜前,这上面大多都是字帖、画册、艺术*典籍、文学作品,只有最顶层放着几本不同寻常的线装手抄本和丝绢卷轴,隐约透露出迷离的玄妙气息。

    路潇看见冼云泽拿起了卷轴,便悄然将身体朝里转了转,避免他的形象出现在屏幕边缘,然后继续浑若无事地和妈妈聊天。

    冼云泽解开了卷轴上的缎带,向下一抖,六尺长卷便顺畅的铺陈于地,展开成为栩栩如生的山海画卷,房间里无端吹起清冷的海风,伴随而来的还有涛声与鲸鸣,忽而一阵激浪冲出了画卷,却在碰触到画外的人与物时破碎为光斑,星星点点幽浮熄灭。

    路潇挥挥手赶走飘进镜头的光斑,妈妈问她在做什么,她敷衍地回答在赶蚊子。

    “入冬都好久了,怎么还有蚊子呢?”

    “我刚开了地暖,可能惊醒了过冬的蚊子。”路潇信口胡说道,自从加入特设处,她说谎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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