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9

    第231章 佘氏

    后来证明, 门口的人是蛇相公没错,可却又不完全是蛇相公。

    “我本来还想出门去试试他的,可是都没等我去试, 蛇相公就自己醒来了,直说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己刚刚不是还在皇帝爹屋里陪他秉烛夜谈。蛇娘子说这声音听着是她相公, 我便冒险问了蛇相公一句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抱着蛇娘子一路奔跑, 阿棠冷静道。

    “他怎么说?”同样在狂奔, 罗伯特问道。

    好家伙!他以为自己这次来的是个“精怪地界”, 如今看来,难不成还是“鬼怪地界”吗?

    他、他他他可是有点怕鬼哩——罗伯特心中大哭。

    “他就说他刚刚还在皇帝那儿, 出来上茅房的时候想着要不要到娘子屋里看看她, 下一秒再回神就发现自己在这儿了, 我看他当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就把之前我们遇到鬼皇帝敲门的事儿告诉他了。”阿棠稳重道。

    “而他的反应让我确定他那会儿还是蛇相公, 听完我的话, 他立刻长揖一礼, 隔着门对我拜谢,说娘子先请我带着照顾一下,没搞明白发生什么的情况下, 他不敢进门了。”

    说到这里, 阿棠抿了抿嘴:“下一刻,他还解腰带想把自己绑起来先。”

    “那他现在在哪儿?还在那个破偏殿门口?”伐木枝问。

    阿棠摇头:“没, 蛇娘子哭了, 蛇相公劝她不要害怕,然后继续捆自己,我和阿尼觉得把他放那里也危险,就决定把他也带上。倒是蛇相公坚决不肯, 最后折中一下,我们把他捆阿尼身上了。”

    好吧,也是个办法——伐木枝心中想着,也是这时候,他听到老何透过耳机对他讲:“没错,我看到蛇相公了,不过他看起来不太对头,我就将他敲晕了。”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皇帝了!皇帝倒是看着正常,不过他快吓尿了,因为他周围围了好些身穿龙袍的骸骨,他护着蛇相公的娘,俩人正往屋顶上跑呢!”

    因为闺女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老何早就习惯大着嗓门说话了,于是他如今说的这话不止蛇娘子听到了,远处刚把皇帝拉上房顶的蛇相公的娘——佘夫人也听见了。

    才不是哩!这家伙根本早就真的吓尿了,如今倒还是她拖着他往屋顶跑,结果这家伙还不擅攀爬,还得让自己把他拉上来——佘夫人心里吐着没用皇帝的槽。

    不得不说,她有了儿媳之后,日日吃得好喝的好,烦心事儿媳都给她顶了,她每日也就在屋里弹弹琴,身子骨早就养的棒棒的,就剩之前绣花熬坏的眼还半瞎着,然而好儿媳就是这般厉害,竟是给自己弄了一副什么“近视眼镜”,这下可好,不用扎针不用吃药,只要戴上镜子就好,她的瞎眼竟是好了?!

    如此这般,佘夫人如今看着柔弱似白花,其实身体素质杠杠的,加上原来在家里被磋磨着什么烂房子都住过,这些尸体身上掉下来的蟑螂蛇鼠将皇帝吓得半死,她倒是半点没在怕的,这才拉着皇帝跑上屋顶,

    至于为啥拉着皇帝……大概是因为对方从头到尾也一直拉着她吧?

    也没想太多,确定自己和皇帝在房顶上站安稳了,佘夫人就大着嗓门朝老何的方向喊:“劳烦何老和我家青青说一声,我和她公爹且没事,你让她保重自己就好,她怀着孩子呢!”

    说到孩子,佘夫人心里这才一阵紧张,忍不住又喊,这次却是眼中含泪了:“有个……不情之请,青青她平日坚强,然而她实是在女人一生中最难的时候呢,还请各位多多看顾她……”

    说着,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向老何的方向盈盈一拜。

    “您且放心嘞!她好着呢!”哎,这姑娘比自己闺女还小呢!老何心一软,立刻应下来。

    热泪,从蛇娘子的眼中汩汩流出,她已是醒了,刚醒就从伐木枝的耳机中听到婆母和老何的对话,不知说什么才好,加上身体实在累极痛极,她未语先泪了。

    “对啊,青青还怀着孩子呢……”听到佘夫人的拜求,皇帝这才如梦初醒,看着下头那些抬着黑洞洞骷髅眼眶看着自己的明黄色骨架,看着他们口中犹自熠熠放光芒的明珠,他决定自己死后要不然不口衔明珠了……

    不!如今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重点是这些老祖宗眼瞅着就要危害到自己的皇孙了!

    于是,看着地上一位位身穿明黄龙袍的“祖宗”,又看看周围不知被吓住还是被震慑住……面对一群先皇帝闹的“鬼”,总之是不敢动弹的宫廷护卫,皇帝咬了咬牙,先是壮着胆子向下探出头去,和“祖宗们”道:“太祖皇帝好,明宗皇帝好,德清帝好……”身为皇帝,他对自己这些皇帝祖先可谓再了解不过,光是看他们口中的宝珠和破碎的衣衫基本就能将他们和一个个帝号对上号。

    总之,皇帝先叫了一圈他们的名字,然后恳求道:“不止各位祖宗是不是得知我今日有子考上状元一事太过心喜,忍不住过来同喜……”

    说完,他看了看众位先皇帝破烂的衣衫以及身上的蛇鼠,又有了一个猜测:“又或者是住的地方不好,打扰到各位先皇帝了。”

    “这是我不好,我改,明日我就派工匠重修皇陵,务必将众位祖先的长眠之所修得干干燥燥,干干净净,不过今日,能不能请各位祖宗先回去?”

    “我儿媳,您的孙媳,曾孙媳,曾曾孙媳……怕是要生了……”

    说着,皇帝不太熟练地朝地上的众先皇行了个礼。

    谁知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地上的“祖宗”竟是齐齐朝他怒目而视!

    一股恢弘的气势从地上骤然升起,这气势实在太吓人,威慑之下,皇帝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瞬间行了个跪拜大礼。

    然而受下他这大礼的众先皇却非但没有打道回“陵”的意思,相反,他们竟是开始往屋顶上爬了,这是要抓他?不!是一部分打算过来抓他,另一部分赫然开始向老何的方向跑,这是……

    要抓自己的太子和太子妃?

    更不要提,很快的,他还在屋顶上看到了同样爬到屋顶上的自己的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三皇子……

    能让三位皇子爬上屋顶的是什么情况?

    一定是和自己这边一模一样的情况呗!

    “不要顾及先皇们了!顾现在的皇帝要紧!众侍卫听令!请速速将众先皇拿下,稍后将他们请回皇陵!”知道再不能表现恭敬了,皇帝尖叫着发布命令道。

    而得到他的命令,众侍卫这才大着胆子向先皇们攻击过去,而与此同时,私底下早就调兵遣将过来、就等皇帝一声令下才敢出手的内城护城将军这才大喝一声,让早就准备好的护卫兵向众白骨先皇冲去!

    然,而——

    之前没被攻击的时候众先皇看起来只是吓人,倒没有显示出什么其他吓人的手段,如今一被攻击,好家伙!一杆长枪被一名护卫壮着胆子刚刚刺入德庆皇帝只剩骨骼的胸膛,下一秒,之前还在往屋顶上爬,试图抓皇帝脚的德庆帝直接顺着刺入自己胸膛的长枪跳下去,维持着被刺的姿势直接滑到了刺杀自己的护卫面前,一把将他扔了出去,与此同时反手抓出已经全根没入自己胸膛的长枪,直直朝旁边的护卫掷出,“滋”的一声,竟是一枪贯穿了三名护卫,将三人一齐定在了远处的宫墙上!

    “这……这不是先帝爷!父皇……德庆皇帝身体不好,在病床上躺了半辈子,别说拿枪,就连拿笔批改奏折,批改一会儿都会累倒在床!这生前都做不到的事,死后又怎么忽然能做到了?这不是先帝!这怕是妖怪上了先帝爷的身!”亲眼目睹这一幕,皇帝忽然福至心灵大声喊道。

    别说,当时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然而他好像猜中了?!因为下一秒,原本还在回头看着被自己刺成一串的护卫的德庆帝也好,和其他护卫厮杀成一团的各位先帝爷也罢,竟是齐齐全部重新回过头来,月光之下,这些早已白骨化的先皇帝黑洞洞的眼看着屋顶上的皇帝,竟是口中同时出声,说出同一句话来?!

    “你这不肖子孙还有脸说?若不是我将祖龙血脉注入你们佘氏一族,你们安能绵延十几代?”

    这些先皇帝早就白骨化了,按理说应该早就没了声带,然而他们确实都在开口,十数人……鬼一同开口,说的还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字句,这让他们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怪,既像人又不像人,凭空多了一种神鬼莫测的感觉。

    以及……是了,他们说的没错,蛇相公的亲爹居然还是姓佘,没错,就是他如今姓的这个,和他娘子姓氏一模一样的佘,不可谓不巧合。

    就连皇帝也觉得巧,觉得自己儿子和自己果然天生一家,如今可好,儿子连姓都不用改了。

    然而彼一时此一时,如今听到这么多骷髅皇帝用这种诡异的方式说着“你们佘氏一族”云云,皇帝心中忽然浮现一个问号:说“你们佘氏”云云,难道你不是佘氏?

    他这边正想着,那十几名枯骨已经继续开口说道了:“你们气运本不足,只开国皇帝是个人才,奈何短命,刚刚登上皇位不多时就要死去,是我附身在他那破败的身体之上,勉强让离朝不至于刚刚建朝既亡,然而后代又不中用,一个比一个没用,眼瞅着就要亡故,好不容易出现一位中兴之帝的苗子,然而又是短命鬼,不得已,我只能又附身,连续三代皇帝都附身,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那声音听起来越发气恼了——

    “每天天亮就起身批改奏章,早朝后还要和和大臣谈话,和各地述职的臣子谈话,弹压不孝的臣后和镇压边关战事,夜里还要勤去后宫绵延子嗣,我很辛苦,非常辛苦,然而得来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非常愤怒了,

    “得来的就是你这位不肖子孙!文不成!武不就!就连血脉也全像了你那没用的娘,如今连让我附身都做不到!你说我为你辛辛苦苦护下这江山到底为了甚么?!”

    听到此时,皇帝已经呆了,于是他呆呆地问:“对啊,为啥啊?”

    照他这么说,合着他们老佘家的祖宗早在刚刚打败了前头的老庆家后没多久就挂了?是他附身才把皇位坐稳的,还努力扶持新天子上位这才继续“死”,然而后面皇帝要么不堪大用,堪大用的就身体不好,于是他又辛辛苦苦附上身来,过着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的苦逼日子,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后面那三位皇帝就是指他前头那三位皇帝?啊……这可是百姓交相称颂的有为之君啊,可以说他如今充盈的财库,稳定的朝廷……都是那三位打下来的,然而听说那三位可是出了名的勤政,他摆茶摊的时候,百姓私下里都说那三位八成是累死的……

    他其实也这么以为。

    咳咳,捂住嘴,皇帝呆住了。

    然而,地下那十几名枯骨却彻底愤怒了,口中的声音变成咆哮,巨大无比的咆哮,他们哮出一道可怕的声音:

    “为的是什么?为得当然不是你,而是你儿媳腹中的凤儿!”

    “快将你儿媳交出来,我忍辱数百载,为得就是卦中所说的‘新凤出自皇家佘氏’,要不是为了这凤子,我辛辛苦苦扶持你们佘家,还护住你们数百载,生怕你们提前亡故有何用?!”

    最后一声咆哮简直已然变成一道风,不,就是变成了一道风,这句话既出,屋顶上的皇帝和佘夫人当即就被吹跑了,连同宫内的护卫……所有人尽数被吹到空中,先皇帝们的骸骨都被吹散了,噼里啪撒再次散落在地的时候,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说:

    罗伯特:听起来……这是祖龙附在他们老佘家身上啦?

    伐木枝:嗯。

    罗伯特:每天0点睡两点起,听起来……这祖龙有够惨的……

    伐木枝:……嗯。

    第232章 祖龙

    “这是怎么一回事?”阿棠被脚下的震动吓了一跳, 一只脚险些陷入前面忽然裂开的缝隙中,她一个踉跄,双手却紧紧托着蛇娘子。

    “大概就是此时外头那些鬼皇帝都是被祖龙附身的, 蛇相公因为祖上血脉浓郁也被短暂附身了一会儿,而皇帝因为完全像他妈了躲过一劫, 祖龙没附上。”拉住她, 罗伯特言简意赅总结道。

    “祖龙……那又是什么?”蛇娘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倒也不是因为她现在疼得更厉害, 事实上她现在确实非常疼,可是让她流泪至此的却不是疼痛, 而是心痛:那罗伯特所称的祖龙的话进一步证明了她之前的心中所感, 这鬼怪……不, 祖龙确实是冲着她而来, 确切地说是冲着她腹中胎儿而来。

    自己真能保住这孩子吗?自己真能护住这孩子吗?

    心里实在没把握, 她心中大恸。

    “祖龙……应该也算是一种精怪吧, 不过是挺厉害的精怪了, 唔,相当厉害,顶级厉害。”罗伯特不太确定地说。

    “什么新凤……我爹是蛇, 我娘是鸡, 我相公是人,我们怎么可能生出凤凰来哦……”蛇娘子的热泪便瞬间冲出了眼眶, 声音极轻的低喃着, 她的脸色越发惨白。

    然而也就是她这句话,伐木枝和苏换柳脑中忽然电光石火一般,脑中同时浮出一个念头,他们同时看向了彼此, 二人的表情此时一般无二的一脸错愕,而错愕中则带着一丝了然。

    “没准……真能生的出来!”

    “传说中但凡天下鸟类,血脉中都有一丝凤凰血脉,而所有鸟类之中与凤凰血缘最近的几支里有一支非常让人意想不到,正是鸡。”伐木枝快速的说着,说的内容却是自二弟带回来的一本书上看来的《妖谱志》中的某一节,之前说了但凡他看过的书苏换柳几乎也都看过一样的,是以蛇娘子一说,两人便同时想到这一节了。

    “传说中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来,早在最先其实不是一句形容用的谚语,而是事实!在极少极少的情况下,血脉返祖的时候,鸡是当真能生出凤凰来的!”伐木枝对众人道。

    也是,祖龙没提凤凰之前,他们也想不到这事竟与凤凰有关,也就更想不到蛇娘子与凤凰的联系了。

    现在想来,整件事的关键点没准就是蛇娘子……的肚子?!蛇娘子是蛇没错,她的娘亲却是鸡,如此这般,她肚中怀的胎儿没准不是想当然的蛇或者人,而是鸡……不!凤凰?!

    蛇娘子也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母系血脉居然能与万鸟之宗的凤凰联系起来,甚至,这丝联系极有可能应在了自己的肚皮里,可惜,此时此刻她是无法为此感到一丝一毫欣喜的,她只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确切地说是腹中胎儿在劫难逃!

    “那……你说我能保住我肚里的孩子吗?”泪流成河,蛇娘子喃喃轻语道。

    这本不是一句问话,实在是蛇娘子害怕到极点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罢了,可罗伯特看着这位可怜的蛇娘子,摸摸自己口袋里好不容易捂热的金子粒,他咬咬牙,就地一坐,竟是原地占卜起来:

    “亏了,亏大发了,我可是难得这么富、还富了这么长时间啊!哼哼,别让我知道是谁算了这一卦给那祖龙,以后但凡让我算出你是谁,我一定想方设法跑到哪个节点摆他一道!”算的咬牙切齿的,抓星尘的动作丝毫不“仙”了,罗伯特抓星尘抓得和土拨鼠似的,在众人看来,他是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金色沙尘往空中扬,因为扬得太多,他几乎把自己扬成了一个金灿灿的金人;然而在金尘之后的罗伯特却是眼珠子越瞪越大了,冷汗同时自他额头汩汩滑落:

    “好家伙,这……这……”他不吭声了。

    在他“看”到的未来的路上,前方昏天暗地,血天血海,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占卜出如此凶恶的未来,哪怕是之前在冥界占出的陈法丽她们那边即将发生的天灾,占卜结果上看都没这么吓人的!

    好在罗伯特做生意算不上什么好商人,做占卜师那当真是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面对如此可怕的占卜结果他硬是镇定了下来,脑中迅速转过一圈,他很快选了一条更方便更直接看结果的占卜对象——

    他直接选了蛇娘子肚中胎儿的未来做了占卜对象!

    半晌,他头上的金尘混着汗水变成一层金糊糊黏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终于一脸笑意地对蛇娘子道:

    “你肚子里这孩子的命却是好命!死不了!凤身龙命,明君之兆!”看看他这话说得多好?是不是入乡随俗随的挺好的?罗伯特心里自夸道。

    然而他心里隐隐担心:这孩子能活下来是真,可是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血天血海之兆也是真,这……

    蛇娘子却因为他这番话重新展颜了,虚弱一笑,她的眉头随即再次拧紧,嘴里发出一声短而尖锐的叫声,她随即不再发出一声,然而抱着她的阿棠却忽然低声道:

    “破、破水了?”

    之前蛇娘子已经见红,她身上的血就是这么来的,如今又破水了,按照金鱼佩的说法,她怕是临盆在即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那祖龙竟仿佛也知道蛇娘子临盆在即,因为就在刚刚地裂之后,地面短暂的恢复正常了一会儿,也就一会儿而已,就在罗伯特为蛇娘子占卜完毕后,就在蛇娘子破水后,地面再次震动起来!强烈的震动!而伴随着如此级别的震动,当着众人的面,一座小山丘自他们中间破开土壤隆起。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一座小山来着,然而很快的,他们又觉得不像,隆起的东西不像是小山,倒更像个巨大的工艺品?这也不奇怪,大离国的皇陵就在附近呢,且这里就是皇宫,有啥皇室秘宝因为震动从地下冒出来倒也情有可原,然、而——

    就在众人好不容易站定,齐齐看着中间隆起的东西,或者庆幸没被这玩意顶到、或者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艺术品时,那玩意忽然睁开了眼?!

    直径足足一米的眼!还在昏暗的地下发着黄光!一开始众人根本没将这玩意和眼睛画上等号,然而随着那球面体上一层透明的膜忽然向上翻起,露出地下黑色一道竖着的瞳仁,众人立刻意识到这玩意不是什么明珠!也不是什么灯泡!而是眼!一双怪物之眼!

    “快将凤子给我——”而伴随着地面再次开始连续摇晃,那怪物继续上拔的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地底发出,这声音太大了,众人只听到一阵轰隆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这是那怪物在说话,而他说话的内容……

    “祖龙!”众人惊呼!

    好家伙!刚刚的地震就是这家伙搞出来的?怪不得地动山摇的,合着这家伙在地底!

    “不过也就该在地底才是,既然常被称为龙脉,自当是平时常在地底才是。”苏换柳喃喃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祖龙的描述。

    “跑!”还是老何反应的快,就在祖龙的大嘴终于从地底露出的刹那,祖龙一口咬向蛇娘子和阿棠的方向——老何一下子爆起用自己的身体将祖龙的牙顶住了,与此同时还将众人身后的老白朝阿棠两人扔了过去,他口中大喝一声:“骑着麒麟跑!”

    咬紧牙关抱着蛇娘子,阿棠看着老何坚韧不屈的身影,一咬牙,翻身上了被他扔过来的老白的身,她可不知道这是麒麟,然而她却知道老何的好意,心知此时蛇娘子就是祖龙的目标,她也不推脱,翻身上麒麟之后就双腿一夹,驱使老白向外逃去!

    老何我被你坑死了——老白心里如今就这一句话,看了一眼老何……旁边的小黄猫——没错,它可不是自己一头麒麟逃出来的,从那个闹鬼的宫殿逃入暗道之时,它还带上了这只小黄猫来着,然而老何光扔它了可没扔这小黄猫,老白有心想回去捡自己的小黄猫,奈何祖龙的尾巴很快到了!

    唬!这祖龙的头虽然黑个隆冬冬,然而到底还能看出龙头形状来,而这龙头以下的龙身竟是白骨嶙峋?!

    “白骨?”苏换柳又惊呼一声,揽着伐木枝跳到最近一块相对稳固的砖石上,他看着下方逐渐出现的骨龙,一脸惊讶:“这头祖龙……将死啦?”

    这就更不难理解他的出现为何如此地动山摇了——

    “传说中祖龙死后会化作龙脉守护一方天地,他的骨是高山也是海洋,融入山川也融入江河,如今这头祖龙怕是已经部分融入天地间了,它这一动……”

    “唉哟!这地方要遭!”罗伯特立刻明白自己看到的血天血地是如何回事了:是了,事关一界的存亡,一界将亡,前途能不一片血海吗?

    他立刻一堆魔法阵甩出去,试图封印骨龙的动作!

    而小张更快,早在罗伯特的魔法阵绘制完全之前,他早已挑剑上去了,老何瞬间化作原形咬住祖龙的头,而苏换柳……这个时候已不容他细想,身体快过了大脑,他直接选择了此时此刻自己唯一能拖住这祖龙的办法——他竟也化成了原形。

    然、而——

    他的原形已经算是很大了,老何的原形也很大,然而这祖龙竟是比他们俩还要大!也不知在这天地间存活了多少岁月,这祖龙的身体无比庞大,他和老何两人一个压住龙头、一个压住枯骨龙身,然而任由他们用尽了全力,这祖龙竟还是在上升抬头,甚至,他庞大的身体还有余力分出一部分,带来更猛烈的地动山摇的时候,尾巴尖向老白逃窜的方向袭去!?

    作者有话说:

    老何一下子爆起用自己的身体将祖龙的牙顶住了,与此同时还将众人身后的老白朝阿棠两人扔了过去……

    老白:老何,你对我真好!

    …… 老何口中大喝一声:“骑着麒麟跑!”

    老白:老何,我错看你了!!!

    第233章 老白

    “破!破!破破破!”老白叫唤着, 一边叫一边在湿润的地底泥沙和碎瓦砾之间逃来窜去。

    麒麟这种生物,对空间最敏感了,早在第一声“破”喊出来的瞬间, 它就发现这里的“门”被关上了,嗯……“门”。

    麒麟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你让老白说的话, 它大概会将这里描述成一片广阔无垠的天地。

    对于麒麟们来说, 各个世界……不存在的, 它们眼中的天接着天, 地连着地,世界在它们蹄子下无限延展, 可以随时去它们想去的各个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 你再让老白形容一下它眼中的世界的话, 它就不吭声了:天不再接着天, 地不再连着地, 一方天地与另一方天地之间仿佛竖起了门, 麒麟看到的世界越多, 它们如今看到的“门”也就更多,可以说老白如今面前全是“门”也不为过!

    祖龙将这个界通往其他界的路全部封上了。

    如果说麒麟擅长“破”的话,那么祖龙则擅长“封”。

    于是老白如今只能憋屈的在门内狭小的空间内见缝插针的跑着小碎步, 光是地方狭窄还不算, 这里还有一条好大的怪物,老白最讨厌这种大家伙了, 往往跑了半天, 结果发现自己还没跑出对方够得到的范围呢!

    没办法,老白只能一边继续“破破破”,在有限的范围内挪移逃窜,一边四只蹄子努力倒腾, 还是逃窜。

    它上年纪了,这几千年来养尊处优,又何时过过这种日子?没多久,它就累得舌头一吐,哈巴狗似的想要翻肚皮了。

    然而下一秒那祖龙的爪子就挣开老何的禁锢“嗖”的一声抓向它了!

    老何你这家伙中不中用啊——嘴里骂骂咧咧,老白逃跑之余,眼瞅着老何即将被祖龙重新按回去的利爪踩扁,没办法,它一个“破”字诀闪现到老何那儿,长了白须的嘴往老何身上一咬,下一秒又是一个破字诀,扥着老何消失在祖龙的利爪之下。

    哎呦!一颗大牙瞬间从它口中崩飞出去,老白一边肉疼+心疼的看着自己飞出去的大牙,一边继续咬着老何逃跑。

    “啊……原来你力气这样大啊?我都扛得动……”好吧,自己都美救英雄了,老何这家伙就说了这个?怒气冲冲的,老白又从缺了大牙的嘴里闷出一声放屁似的“破”,再次带着老何逃窜了。

    随便将老何扔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老白继续闪电一样出现在这处空间,嘴里的老何不见了,它的背上犹自背着阿棠和蛇娘子——没办法,这祖龙紧追着它不放啊,将阿棠她们放下的瞬间,她们就会被祖龙吞了信不信?可自己可是老何最信任的同事(?)呢,你看看,危急时刻,最危险的俩人他谁也不扔,偏偏扔给了自己哩!哎,怎么也算是空灵贸易有限公司的员工(?),老板可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让自家那不成器的孩子朱方在那里领份薪水,为了这个,它还是得尽一份力!

    当然——

    这是表面上义正辞严的说法,实际原因是——嗯……呃……唔……

    它一头麒麟跑出去有点怕怕的,罗伯特他们虽然不靠谱,然而关键时刻其实还有点谱的,跟着他们,它一颗老心才不至于噗通噗通的跳。

    艾玛……笨蛋!看着罗伯特即将被地面上祖龙的尾巴卷出的沙石漩涡吞没,老白恨得又是“破”的一声,闪现过去将他救下了。

    嘴里叼着罗伯特逃,它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能不能就好好让我夸你一回?这边正夸你偶尔还是靠谱的,那边你就差点挂了,还得爷爷我去救你,你你你——

    老白骂着骂着,心里倒也没动荡太多,怎么说呢,大概它的内心其实还是觉得罗伯特不靠谱的时候多,靠谱的时候……嗯……无限接近于零吧?

    “破”的一声将罗伯特随意扔到这世界的某处,老白继续逃,也继续救人。

    没办法,实在是地方太小,而遇难的人太多了,自己的同事得救,正救同事呢,看到房顶上的皇帝和佘夫人……想想这可是蛇娘子她公婆,蛇娘子这人怪不错的,这些天没少给自己好吃好喝伺候着,算了,她公婆也救吧,可救的人多了,其他人显然将自己当做救苦救难的神……神兽了,一句“神兽救我”的惊呼伴着一只惊慌失措的手伸出来,它救还是不救呢?

    反正老白救了。

    平时娇滴滴,经常朱方都不背一下的老白展现了自己的天生神力,背着扛着咬着一串人在祖龙的围追堵截下东奔西躲,南藏北藏,它一边跑一边救人,此时此刻在众人心里,救苦救难的神不是小张,不是老何,当然也不是自身看起来更像怪物的苏换柳,而是雪白耀眼、仙气飘飘的老白!

    而众人仰望的感觉让老白飘了,它救着救着,一不小心就把看到的所有人都救了。

    就连苏换柳和伐木枝都被他叼走扔到这个世界的某处了,等它好不容易不飘了,继续游(逃)走(窜)于这方天地间的时候,它惊恐地发现——

    “啵啵啵啵?!!!!!!”(啥?它怎么成这里唯一一兽啦?)

    明明之前还想着混在这里等别人救它的,结果如今所有人都被它救走了,就剩它一兽,这这这这这——

    一股豪情瞬间委顿,偏偏老白太累了,它的脑子本来就不大好使,如今累了的情况下,脑子就更转不动了。

    所有它能去的地方如今都被它塞满了人,那些地方它如今都不能去,去了会把祖龙引过去的,如此这般,它、它一头小麒麟,如今能逃到哪儿去哦!

    悲从中来,老白刚刚“昂”的叫唤了一声,冷不防,再也支撑不住,它被祖龙的尾巴挥了个正着!

    “老白!”紧紧抱住老白被击打的歪了的脖子,阿棠拍拍老白的脸,在它耳边连声哭叫它的名字,与此同时,手心还有一颗糖从蛇娘子的手中递到她的手中。

    “它这是太累了,给它吃糖。”蛇娘子虚弱的说着,却是将自己为了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生产准备的糖转交给老白了。

    阿棠便流着泪将糖塞进老白的大嘴里。

    伴随着“嘎嘣”一声,熟悉的麦芽糖味道裹着蛇娘子的汗和阿棠的泪在老白嘴里散开,它牙一咬,努力将头正过来,就想继续带着两位姑娘逃窜,可是……

    逃到哪儿呢?

    坠落过程中,老白脑子卡壳了。

    而与此同时,一脸泪水用力固定着老白的脖子,阿棠忍着想要哭嚎的冲动,坚定地对老白说:“走,老白,咱们去我那新屋去,还记得我那新屋吗?意柳给种了一颗柳枝的那个……”

    她的泪水仍不住流下,声音却还维持着冷静,她尽量平稳地对老白说着。

    老白便迷惘地点了点头。

    “昂昂~”叫唤了一声,它便再次瞬移,而阿棠则慌忙抱紧它的脖子,这却不是为了固定好自己和蛇娘子,而是……

    老白的脖子断了。

    祖龙刚刚那一击击断了老白的脖子,早在睁眼发现老白的头呈扭曲的角度向旁边歪去的那刻阿棠就发现了,而伸手一摸,她当时就哭了。

    这位一直没哭的姑娘哭得泪人似的,就在确定老白脖子确实断了的那一刻起!

    “好老白,我们去那儿,到了那儿你就再不要背着我们逃了,你太累了,太累了……”用力帮老白固定着脖子,阿棠泪如雨下,下巴轻轻蹭着它如今湿漉漉又肮脏的鬃毛,她很想再给老白一颗糖吃,然而蛇娘子虚弱地摇摇头,摊开手,刚刚那颗糖就是她仅剩的了。

    于是阿棠只能忍着痛,用力固定好老白的脖子。

    都这样了还牢牢记着阿棠的话,顺着记忆里的方向,老白“破”的一声,再次看到了月亮,也再次看到了阿棠家的院子。

    和混乱的京中不同,这里居然是安静平和的。

    “很好,老白你很棒,谢谢你,就是这里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接下来的事……”素手轻轻抚摸着老白的鬃毛,阿棠抬起头,看到了躲在廊下的小耗子精,以及院子中的柳枝,站起身来,她坚定地向柳枝走去。

    蛇娘子痛苦地在地上呻吟,老白同样躺在地上,只是它的脖子断了,头和身子像是分了家,它的脑子一片空白,口水从嘴里流出,它竟是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老白,坚持住,老白……啊!!!!!”蛇娘子一边安抚着它一边熬着生产之痛,与此同时,她惊恐地感到熟悉的地动自身下传来。

    祖龙?这是那祖龙追过来啦?!

    蛇娘子大脑也一片空白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原本还躺着一动不动的老白忽然站起来了。

    头还耷拉着,它竟是这样站了起来。

    阿棠的手从柳枝上轻扯下来一段青青的柳枝,大声呼唤意柳之名的时候,低垂在蛇娘子头顶上方五公分的麒麟头轻轻“破”了一声,下一秒,老白竟是消失了。

    ***

    奔驰在到处是“门”的世界里,老白去了它最想去的地方。

    再次破开空间,看到手里拎着一个大花裤衩的朱方的那一刻,老实说,老白是很想离开的。

    只是那又怎么办?它不能走。

    那是小胜的孙子啊!

    确切地说是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

    好吧,人类的寿命太短,它的寿命太长,小胜的娃太能生,它记不住他们的辈分了。

    那又怎样?反正他们不敢挑它的茬。

    这么多年了,它在最英俊的时候给小胜家充当过代表祥瑞的麒麟现世,最困难的时期给他家当过牛做过马,真·当牛做马,会耕地的麒麟有几头?它就是其中一头。

    可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小胜对它那样好,他的子孙对它那样好,它乐意。

    而小胜对它最好。

    明明是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人,为了它去了渔货铺;年纪一大把、眼瞅着要死了,还拖着干巴瘦的身子给它做鱼干。

    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看着眼前只有一分像小胜的朱方,它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麒麟年纪大了鳞片会逐渐掉光的,当我又变成小麒麟的模样,你会不会因此想起我来?

    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麒麟才会有这样的变化,就是为了让它最初的人类能在另一个世界一眼认出它来!

    它要死了,从第一片鳞片从身上脱落,它就知道了。

    可是它并不难过,它死去的过程挺长,刚好够它最后安排一些事。

    小胜,你的不肖子孙我给你看大了,还给他找了工作,接下来,同族我也给他找了一只,接下来,我该去找你了,你会来接我的罢?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朱方,它的眼前也一片空白了。

    它要死了,脖子不断也要老死了,自己跑出去偷偷死是不可能的,就得当着主人的面死,他得抱着它,给它顺毛,还得为它哭!主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是它最珍贵的宝藏。

    一头扎入朱方的怀中,朱方的泪珠珍珠一样噼里啪啦砸落在它乱糟糟鬃毛上的时候,老白笑了,得意的笑着,笑着……它一片空白的视野中忽然再次出现景物了。

    确切地说是个人。

    小胜,它看到小胜了!

    于是,再次轻轻撒娇似的“昂”的叫了一声,它和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幼小的自己重叠了,再次化身成当年那头出生成长在驴圈的小白麒麟,它“昂昂”叫着,被前头高大斯文的小胜选中抱在怀里,跟着他走了。

    作者有话说:

    老白之所以老是“走丢”,其实是给自己找接班麒麟去啦。

    而它之所以习惯性“昂昂”叫,是因为它出生在驴圈之中,被凡人误当做一头小驴养大的。

    第234章 约定

    朱方哇哇大哭着, 紧紧抱着怀里的老白,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想到老白平时最讨厌他的眼泪把它的长毛哭打绺, 他又慌乱地伸出一只手来拼命给老白顺毛,然而顺着、顺着他的手冷不防扑了个空——

    老白的身体消失了。

    换做一抹五颜六色的光, 极光一般, 在他怀中短暂停留了一点, 紧接着便化作星星点点飘落在这片天地间, 而与此同时,之前一直被它身体挡住的一小团黄色东西出现在朱方怀里——却是一只小黄猫。

    “咪”的一声, 小黄“猫”迷惘的大眼对上了朱方通红的泪眼。

    “这是什么?”卫殊的眼圈也通红着, 吸吸鼻涕, 她指着朱方怀里的小黄猫问。

    “一只……猫?”虽然比一般的猫大, 还比一般的猫丑吧, 乱糟糟的黄毛看起来和扫把似的, 如果不是刚刚“咪”的一声, 他都不能把这家伙和猫联系起来。

    “既然是老白最后救下的,我们就把它护好了,走吧, 咱们往外看看, 看看能不能救下更多人吧。”没空伤感,脚下的土地还在抖个不停, 老百姓的尖叫此起彼伏, 时不时天上还掉下个人来——是之前被老白从京中救出,随便藏在这边树上的人,它当时救了人就跑,奈何地动还在持续, 强烈的地动引得这边也地动山摇,山摇树也摇,原本还算安稳的藏身地顿时不安稳了,骑在飞剑上再次从空中救下一名掉下来的百姓,卫殊紧接着朝更远的地方飞去。而朱方只能再次抹抹眼泪,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怀中,对着那些早已消失不见的星星点点道了声无人知晓的话,视野再次被热泪淹没,他抱紧怀中的“小黄猫”,拖着长长的泪水,随卫殊救人去了。

    如今京中已然是空城,怕是老白本麒麟都不知道自己在刚刚的过程中救下了多少人,当之无愧是救人功劳最大之人,它在刚刚几乎将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转移了出去!而剩下的小半个京城的人则靠的是罗伯特的传送阵,那些去向不明的传送阵同样在彼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甭管将人传送到哪儿去,总归使得这些人免于死在祖龙起身掀起的地动之中!

    一个世界的祖龙一旦安身,那是万万不好轻易动弹的,祖龙起身会地动山摇,事关一界黎民百姓的生计和安危,祖龙还未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尚且还好,然而这头祖龙显然已经大半个身子融入此界山水之间,只剩一颗头还活着、还没融入而已,如此这般,他一旦动起来,等待这里百姓的就是最可怕的灭顶之灾。

    这种情况下,空灵贸易有限公司的人在用各种方法救着周围的凡人,在他们被老白救出来之后,没管自己此时身在何方,他们用自己的法子帮助着周围的人们。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祖龙不死,只要祖龙还在追逐蛇娘子,这场可怕的灾难就不会停止!

    “我听那龙神在找人,赶紧把人献出去啊!献出去龙神就安宁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这样喊着,甚至这样叫嚷的人还为数不少。

    面对这种人,伐木枝选择默默将他拉上飞毯,到安稳的地方就把他放下去,而卫殊则不惯着他们——

    “龙神要的说不定是你呢?我把你献出去试试可好?”说着,她便当真将他挂在剑上,眼瞅着就要带着他往前冲,那人便哇哇哭叫着,最后尿湿了胯下。

    “哼!”冷哼一声,卫殊便直接将他从剑上扔了下去。

    虽然用自己的方法回复了这些人的叫嚣,然而伐木枝也好,卫殊也罢,几乎所有空灵贸易有限公司的人此时都在想着蛇娘子的事。

    他们被老白丢得远,如今已在看不到祖龙的地方,然而地动犹在,说明祖龙犹在制造混乱,而祖龙只要还在,就说明他怕是还在追逐阿棠和蛇娘子,而想到即将生产的蛇娘子,他们心中就充满了不安。

    尤其是伐木枝和苏换柳,他们两人心中的不安比其他人还要多上几分——因为意柳。

    祖龙!动荡!意柳!一切如今都已联系起来了,意柳屠尽祖龙的事是否正在又或者即将发生?他们知道意柳做了那件事后会因此被仙人围杀、被刺柳穿身而亡,可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假如他们做了什么的话,苏换柳会不会因此不存在?

    是了,如果说苏换柳的不安比旁人多上一分的话,那么伐木枝的不安就要比苏换柳还要多上两分,原因不是其他,却正是苏换柳本人!

    使用原形救人的过程中,将原身的技能锻炼的越发熟练的苏换柳腾地出现在伐木枝身边,他自是知道伐木枝如今眉头紧皱是在想什么的,然而他此时的表情却是平静,用力揽住伐木枝的肩膀,他只温言道:

    “我不知道我们此时是在一段平行时空又或者是在一段历史之中,不要担心将来,不要担心过去,我们只在这里做自己能做、最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不要想我们要不要改变历史,我们的存在已经改变历史,也可能我们原本就存在于这一段历史之中,什么也不要想,专注当下,救下更多的人就好!”

    说完,他对伐木枝微微一笑,在他唇边亲昵一吻,紧接着便投身毯下的洪流之中,继续救人去了。

    而看着他在洪流之中将挣扎其间的人与精怪一个一个捞起,伐木枝抿了抿唇,他甩甩头,当真什么也不去担忧,只专注当下了。

    而他们看不到也不知道的地方,在夏城阿棠的新屋旁,几乎整座夏城的百姓都围在了这间屋周围——原因无他,这里感受到的地动最小!

    京城感受到的强烈地动他们作为隔壁的城池自然也感受得到,几乎是地动一出现,全城的百姓就乱了,众人一开始还躲在屋中,然而好些人的屋子根本不及时,当场就有好些人家被压在屋下出不来了,大家就立刻晓得:不能继续躲屋里了!

    可不能躲屋里又能躲到哪里呢?县令老爷的府衙可是都破了,县令爷都被压底下了,而城中最有钱的黄老爷家的大宅更是第一个就破了,整座夏城正人心惶惶不知去哪里躲藏的时候,有人忽然发现了:咦?城北这边似乎格外稳啊……

    也是,城里的屋宅基本都塌了,这种时候还矗立着的城北一带的房屋就格外醒目。

    说起来不应该:北边那是皇都,那边是地动最初的起点呢!按理说那边应该更加不稳才是。然而此时的夏城百姓哪里知道这个?他们甚至连皇都那边是地动起点的事儿都不知道呢!眼瞅着城北的房子没塌,活下来的百姓就集体往北边的房子跑,将那边的街道满满当当塞满了人的时候,随着地动一波又一波传来,他们也确定了:这座写着“惠府”的宅子最稳当。

    于是,所有人就以惠府为中心,将这里作为最后的避风港,全站这里了。

    阿棠其实就是在众人的簇拥中被老白送来这里的,当然——外头的事她全然不知,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连滚带爬跑向了意柳馈赠的柳枝,从柳枝上扯下那新生的尖尖新枝,她将新枝插在地上,同时高喝意柳的名字——

    “意柳——”

    老白的脖子断了,快生的蛇娘子还在被祖龙追杀,感受着脚下的地动就知道,这是祖龙又追来了,这……无用的自己!

    想着还在外头厮杀护卫百姓的阿尼和伐木枝众人,想到之前看到的被祖龙卷入底下的无辜百姓,阿棠满脸是泪,咬着唇,她一把将脸上的泪水与鼻涕抹去,然后正准备再叫一声意柳的名字,忽然——

    高高的月儿挂空中,伴随着一阵风动,她忽然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再次看到那人了。

    身后是月,身上也仿佛披挂着月光,红衣宽袖间缠着一道云雾似的烟做披帛,那人好似月宫中的仙人,缓缓地从月亮上踏空而来。

    与此同时,他的脸上甚至还是笑着的,就像之前每次见到他那样,不管对着别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笑容,然而对着她的时候,那笑容总是分外明艳。

    还温柔。

    都说她不解风情,好似看不懂别人好看难看似的,其实那是瞎话。

    第一次看到这人时……她就觉得他好看,说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不为过。

    她永远记得这人代自己“出嫁”那天,明明都要走了,只有他忽然撩起轿子上的红色小帘,笑问自己要不要随他一同去除妖时的嫣然笑脸。

    那是她此生此世见过的最好看一张脸。

    而之后在这间院子里两人一起栽种禄根、种完问自己未来想做何营生、说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又为她细细介绍这柳枝的用法的那人冲自己微微笑着,那张笑脸,又是她此生此世见过的最温柔的一张脸。

    而此时此刻呢?地动山摇,祖龙即将从她脚下的土地破土而出之际,踏月从天而降的那人还是对自己微微笑着,容颜还是那样明艳,笑容还是那样温柔,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这是这是自己此生此刻见到的最英武的一张脸了。

    未语泪先下,阿棠指指身后,她想指身后的老白来着,然而却发现老白不见了,心里的悲痛由衷而来,她搂起地上痛苦呻吟的蛇娘子,仰头对天上的意柳道:“求你救救阿蛇,求你救救这方百姓吧!”

    “我没用!光说想要做除妖师庇护一方百姓,然而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坐在老白身上东躲西藏,然而老白为了救我们还……”

    “都是我太没用——”

    她说着,泪水如同泉涌从眼眶中奔出,哭得太狼狈,她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然而——

    意柳轻轻落在她身边,全然不顾她脸上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他只是将手轻轻探上她的脸,然而却怕自己的手亵渎她似的,最终也没有贴上来,只是送了张无比柔软的帕子上来,接住了她的眼泪。

    “怎么能说自己没用呢?你只是还需要时间去生长而已。而且——”

    “我很厉害啊!”我很恶啊!

    “能让这样的我想要做好事,你可是这世间的唯一一人呢!”能让这世间最恶之人想要救助一方百姓,救助一界,你当真做到了这世上没有一名仙人做到的事。

    嘴角噙笑,他温柔地最后看了一眼阿棠,半晌看向犹在地下、让大地为之颤抖的祖龙时,他嘴边的笑容瞬间切换成冷笑,腾地飞起身来,一道红影再次升腾至与月同高伤之时,他的一只手探手成爪抓向地底,下一秒竟是徒手抓住了祖龙那硕大无比的白骨尾巴?!

    “祸源就是这地底的祖龙么?哼!你且带着蛇娘子坐在这里,看我为你屠了这祖龙!”

    伴随着高喝一声,意柳猛地向更高的天空升腾而去,与此同时手中牢牢抓着祖龙的骨尾,而祖龙怕是也没想到这方天地之间居然有人力气大到可以抓住自己,伴随着一声咆哮,眼瞅着蛇娘子和她肚中的凤儿就在眼前了,然而由于意柳的禁锢和抓去,他只能被对方拖着向反方向逆行!不断逆行!这速度可比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速度快得多!几乎是飞速的,蛇娘子和她的凤儿竟是离他越来越远啦?!

    第235章 宿命

    一开始只是夏城惠府外的人们而已, 随着意柳抓着祖龙之尾越飞越高,地面上越来越多的人们看到他们了。

    甚至飞在天上的人和精怪也开始看到他们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伐木枝看到极高的天上出现了一条冲天而起的骨龙!他吓了一跳, 一开始还以为是祖龙得逞,抓住蛇娘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这条祖龙尾巴朝上, 倒着飞的?心头一怔, 这一怔, 他就发现祖龙根本不是故意这样飞的,他根本是被倒栽葱从地里抓出来的, 只是抓着他的人太小了, 飞速又太快, 祖龙庞大的身躯映衬下几乎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然而如今伐木枝既然已经注意到了, 顺着祖龙不断上升的尾巴处仔细看, 很快的, 他注意到了那里的一抹红色。

    红衣……

    意柳!

    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很久,双手习惯性的从地面裂隙中又救下三人之后, 一边带着那三人往安全的地方安置, 他一边想:果然,他们是正处在一段历史之中吗?

    以及,

    果然, 他们同样也是这段历史中的某人吗?

    如同这些被他救、也彼此营救、彼时因为祖龙的出现惊慌失措、而此时又由于这惊天转折忽而为那很多人并看不到的意柳加油助威的人一样吗?

    是的,大部分人如今都注意到意柳的出现了。

    他们或许并不识得意柳,他们甚至看不清他甚至看不到他,然而看那祖龙焦急败坏的模样就知道:出面收拾他、并且可以收拾他的人到来了, 这……

    “英雄必胜!”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有不少人随着他这句喊了起来。

    不过很快又有人驳道:“怎么能喊英雄呢?这分明是位神仙,应当喊神仙加油才是!”

    然而他很快也被反驳了:“怎么?神仙就不能是英雄啦?如今只要能收拾那条龙的,无论是人是仙,那都得是英雄啊!”

    于是原本喊“英雄必胜”的人还是喊着英雄必胜,不过也有人坚持己见,继续喊“神仙必胜”一类的号子罢了。

    听着耳边一声一声的“英雄”又或者“神仙”,伐木枝心中有些恍然,而当他低下头,看到下头同他一样一边救助百姓一边往前奔走的苏换柳时,他看到他面上亦是恍然。

    也是:之前一直被称作“邪魔”,“妖怪”,他和意柳才是对这称呼最惊讶的人才是。

    然而苏换柳脑中早已被屏蔽了这段记忆,却不知道意柳自己本人听到他人这样称呼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

    ***

    很奇妙——

    无独有偶,伐木枝正想着意柳听到人们如今对他的称呼是何感受时,他正颇奇妙的侧耳听着人们对自己的新称呼。

    英雄?神仙?

    真真是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啊!

    而他这人本就肆意妄为,平日被那些“神仙”、“英雄”围追堵截的时候尚且要应景的秀一下自己“邪魔”的本事,如今被此间百姓反过来称呼“神仙”,“英雄”了,又想着阿棠此时怕是同样也在仰望自己,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必须也得秀一秀“神仙”,“英雄”般的本事。

    于是,想着过去遇到过的“神仙”、“英雄”追杀自己时的模样……一连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他们实在颇狼狈的,不过好在他被围追堵截的经验实在丰富,记忆里翻了又找,总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找出一两招让他觉得还算“仙气”、“英雄”的画面。

    于是他就将这些招数一股脑运用在了祖龙身上。

    左手硬拉祖龙的尾巴将他倒拖到空中来,地上的山川地面正因他被拔出而破碎震颤,他一个法诀捏过去,地上的动荡瞬间停止了,只是静止了,原本因着祖龙被拖出而隆起破开的地面裂口还在,而因为他被拉到空中而飞起的巨大硬石和土块则如同座座小山一般悬浮在空中,也精致了。

    这场面实在颇神妙,不少原本即将因此灭顶的人们先是愣了愣,很快又发现径直的只是这些差点带走他们小命的土壤岩石,他们本人还是可以动的!

    这还等什么?人们立刻从原本差点终结小命儿的地方逃出来,找到最近的安全之地瑟瑟发抖一会儿,末了想起什么抬头一看,却见天上的“神仙”——意柳似是正朝他们微微一笑。

    其实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大部分人实在应该什么也看不清的,除了此时在极高海拔之地的人吧,然而他们就是争说自己看到“神仙”对自己拈花一笑……好吧,实际上是拈“龙”一笑。

    手持巨大无比的祖龙,意柳颇好心的等到人们大体都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使出自己脑中臆想出的、又或者曾在某本凡人写的仙人话本里看到的神仙该有的手段,搬山、填海,直接将拔出祖龙带来的大地空缺用自己的方式挪转了下,他这边只是用了些自人类修者那里学来的手段,然而落在地上人们的眼中,他们看到的却是沧海桑田般的改变。

    而很多地方到底不可能凭空变出脊骨来撑着,意柳便就地取材,借着甩起祖龙的功夫,直接削了他白骨身躯上的骨,将那些骨作为支撑融入还有空缺的地方。

    看着他这般手段,地上的人们发出一声又一声满是喜意的惊呼,而他手中的祖龙同样发出一声一声的惊呼,只是这惊呼却殊无喜意,而是愤怒的咆哮。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

    “不能生下来后抢,就要生的那一刻夺之,伴随着新凤出生时带来的烈火,趁胎犹在卵中服下,这是天炼的胎丸。”

    “那卦师诚不欺我!凤子就在此界!就在佘氏皇族的某代子孙的血脉之中!”

    “苍天啊!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吊着一口气,都等到这个时候了,甚至那胎丸就在口边了,怎么就让我遇上这灾星了呢?!”

    伴随着低沉到让人几乎无法辩出内容的咆哮,祖龙一开始还在央求着意柳饶他一命,为此着实说了不少好话:

    “仙人,我命将绝,实在就等那胎丸续命,您给我次机缘好不好?不用您动手,您放了我,我自会将那胎丸到手,待我服下那胎丸后,浑身白骨上自会重新长满血肉,皆是我做您的龙可好?倒是咱们一仙一龙,哪里不能去得?哪界不能取得?”

    眼瞅着这句没有打动意柳,他又哀求道:“我还有许许多多无上宝藏,是我从出生积攒至今的好东西,我给您,这些全都给您!”

    然而意柳还是不为所动,非但如此,这时候意柳已经开始“缺材料”了,他直接从祖龙身上掰断一根白骨融入了下方一处即将崩塌的山脉之中,白骨撑起山脉,这片山川重新有了脊梁,悬浮的土壤石块重新铺盖上去,而下方村落的百姓则免于山体滑坡落下的山石所扰,不仅他们的人全部存活了下来,他们的村子也完好保留了下来。

    哀嚎一声,祖龙还想讨饶,然而意柳已经发现这一招好用了:对他而言,屠了祖龙简单,倒是维护这一界的安危着实是件难事。

    谁让他从来只谙破灭,不谙留存呢?

    此时此刻,这名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带来破败的魔头,第一次尝试起“守护”,“维护”这一类的事儿来,他是那般笨拙,然而祖龙的身体实在好用,以至于他第一次用就上手,眼瞅着一座座山川撑起,海水不再掀起巨浪,人们的城池得以安稳,他居然难得的对“建造”产生了一丝丝兴味。

    “有趣!你的身体很好用,我要活着的你无用,你还是死了吧!”心里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说的。意柳浅笑着,又从祖龙身上撕了好大一根骨下来。

    祖龙便知今日的事无法善了了。

    他预感自己今日怕是要真死在这魔头手里!

    于是他也不装了,也不继续报自己的宝藏下落了,他直接翻脸骂了起来。

    首先骂的是那卜卦师——

    “天杀的卜卦师,卜得处新凤在此就卜不出这里还有个魔头守在这里?天杀的天杀的!不要让我有机会找到你!否则我定吃其骨,饮其血,好滋养我这一身因你而损伤的骨血不可!”

    二骂佘氏皇族:

    “倒霉催的佘皇帝!我咒你生儿子是败家子!生生世世都败家子!生的儿子各个断绝皇朝!”

    三骂骂的就是意柳了,

    “别以为别人称你是神仙英雄你就真是神仙英雄了,哼!你这家伙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你这家伙根本就是邪魔!还是天地间一等一的邪魔。”

    “原本我还想就此跟着你混算了,就此将这天地索性直接翻个个儿,以后以地为天,以天为地,你可知得了祖龙就是得了天命?但凡你让我附庸与你,从此你就是天命,届时你就是对的,善的变成恶的,恶的变成善的,以后哪还有人敢杀你?杀你就是恶!”

    “然而你拒绝了我,拒绝了天命,哼!”

    “告诉你吧,你杀我容易,反正我就一垂死的祖龙而已,就算你不杀我,但凡我得不到这凤子,我还是一样会死。”

    “可如今不一样了,我会将自己的记忆分享出去!我的记忆会在所有祖龙血脉中共享,我已记下那凤凰的所在以及救下凤凰的所有人的长相,杀了我也没用,分享我记忆的祖龙会继续找到他,吃了他!胎丸固然可以令祖龙垂死复生,可初离壳的新凤对祖龙的吸引力还是大得很!况且龙生龙,凤生凤,其他祖龙早晚也要死,你觉得他们会对新凤不感兴趣么?!”

    “甚至非但记忆,我亦可在某条祖龙体内复活,届时你就等着吧!这一界我记住了!所有人都记住了!我会重新寻过来——”

    利诱不成开始放狠话,伴随着骨骼一寸一寸被撅下,祖龙恶狠狠的说着,疼痛化作一句又一句恶毒的咒语,惊雷一样轰响在天地之间。

    “我会再回来的!”

    随着龙头被安入地下碎做齑粉,祖龙最后的存在被意柳灭杀在这一界的世间,他的头为山,身体被脊梁,无数肋骨融入山脉,脚爪则踏住又托住海水,蜿蜒好长一道龙型,宛若一道天然的龙脉,缠绕在了这界的土地之上。

    最后一丝震颤消失了,有了祖龙骨骼的护佑,这一界从此基石稳固,哪怕是突如其来的天击,怕是都不能一举令其撼动的坚固!

    破碎了不知多少个界,意柳生平第一次加固了一个界。

    对于自己生平第一个守护并且加固的界,他高高站在天顶云间,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很满意。

    然而——

    “记忆会共享么?”想起祖龙死前咆哮的话,他喃喃道。

    “多亏你的提醒。”再次轻声呢喃着,最后看了眼阿棠所在的方向,他扬起嘴角,向更高的天际飞去!

    第236章 大善大恶

    他对祖龙没兴趣, 对他的宝藏更没兴趣——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祖龙那些宝藏又能有甚么好东西?

    他同样对天命没兴趣。

    善就是善,恶也同样就是恶,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不是恶事,然而他也从来没有倒反天罡、让人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打算。

    倒不是多正义, 事实上, 他也压根和这个词没关系, 而他所作所为向来随心, 他随心所欲惯了,做事的依据是自己当时的心情, 可不是世人所谓的善与恶标准。

    就好似今天, 或许换在那些人眼中, 甚至换在此界相当一部分人心中:一个蛇精即将生下的蛋换祖龙安稳才是最划算的, 只要祖龙安稳, 一界就稳, 而只要一界稳, 少一只精怪……的蛋算什么?

    当然,对于那些想要牺牲一只蛇精换取一界安稳的人们是这样的;殊不知对于站的更高、更远的人们来说,牺牲一界上的所有人换取这界永世安稳, 在他们心中, 同样也是划算的。

    只要这个界还在,上头所有生灵都换一波又有啥?

    呵呵, 不同的人不同的标准, 他只是标准与所有人都不同罢了。

    废话!

    换一波人,换出来的一拨人里能再出一个阿棠吗?

    哼。

    为一人护一界,他就是这么狭隘之人;

    同样,为一人屠一族, 他同样是这般狭隘之人。

    善也好,恶也罢,他就是这样。

    头也不回飞向天空,当着所有人的面,意柳向更高的天际飞去,直到所有人都再看不到他的身影,直到他已经完全脱离了这一界,他这才转过身看向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大手一挥,这一界的周围顿时笼罩上了重重迷雾,这是障眼法,障的是其他界的来人看到此界的眼;障的同样是那些卜算师的“心眼”。

    这是他躲避人类追杀的近几十年里忽然领悟的小法门,不是他自吹自擂,他在这方面当真算是极有天赋的,倘若他能在人类那边的门派中多混几年不被发现,说不得能混个一派中最优秀弟子当当?甚至没准能混成掌门?

    哈哈——

    事实上他还真做过类似的事,不过也是那一次的经历让他知道了,原来他可以更强大,那些人赶杀他出来的太晚了,虽然没有学到那一派最深奥的法门,然而一法通万法通,他已是领悟了自己的法子,不就是不告诉他施火的法子么?只要施出来火就好了,至于用什么法子施出来的,哼哼,他自己搞出来就好了么~

    他们这一族初时弱小,说是世间最弱小之物也不为过,然而一旦成长起来,就会变成这世间最强大的生灵!没办法,他们聪明啊!仿佛天然有灵性似的,你看看他,再看看苏换柳。

    没错,和苏换柳完全没认出意柳不同,意柳却是从一开始就认出苏换柳的身份来了。

    没办法,在伐木枝眼中,苏换柳如今的真实模样已经大到非常吓人了,而意柳如今的本体却是苏换柳的数十倍甚至数百倍,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面前,还是一个活了许许多多年,载满了各种记忆与技艺的庞然大物面前,苏换柳委实还生嫩的很。

    老实说意柳一开始加入他们就是因为苏换柳来着,而因为他也不是因为其他,为了吃了他呗——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

    哪怕他如今身体壮大到无需进食其他瘤也能舒舒服服地活着,然而他一路吃出来的,路上见到同类就吃,已然是他骨血里的深刻习惯了。

    可是谁让苏换柳那样聪明呢?和自己一样聪明,那一夜,他和他谈地相当愉快,可比人类的书呆子谈得愉快多了,他便放开这个想法了。

    只是心里难免因此自持:看吧,我们这一种族实是聪明的很,只要给时间让长起来。

    是以阿棠哭喊自己太没用了的时候,他的安慰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怎么会没用呢?只要有时间去生长就好了嘛~

    吃好喝好,弱小的时候苟起来,等到成长起来的那一刻,自然会强大无比!

    正如他现在这样——

    空身在界与界,境与境之间急速的飞着,路上偶遇到其他界内飞行的人也不停留,那些人当他是风,而他脑中则只有祖龙的下落,没有某些精怪出色的嗅觉无所谓,没有某些人类能掐会算的手段也无所谓,他自有他的办法得知其他祖龙的所在。

    不是说记忆会在血脉中传承么?早在徒手将那头祖龙的头颅按入大地之时,他便将自己的思绪同时混入了那祖龙彼时已然混沌的大脑,他不懂自己是如何做到的,然而他就是做到的,那祖龙没骗他,他死后记忆确实可以前往其他祖龙的记忆之中的,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思绪正和他的记忆一起,传入了这世间其他祖龙如今所在的地方!传入了他们的血脉!传入了他们的脑!

    “找到了呢~”面若桃花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意柳同时看向四面八方……好些方向——

    “这么多啊……没关系,一条一条来吧,反正我手快得很……”喃喃自言自语着,意柳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随即以更快的方向向那里飞赴而去!

    当下,他向脑中的祖龙而去;

    适才他刚刚离开的界上,依旧仰望天空的人们以为他是刚刚救世成功,功成身退;

    而同样在他刚刚离开的界上,同样仰望天空、仰望他刚刚离开的地方的伐木枝却皱紧了眉,和旁边的苏换柳对视了一眼——

    “他这是……”伐木枝的声音闷闷的。

    伸出胳膊揽住他,苏换柳用力搂了搂他,自己的表情有些苍白,然而他对伐木枝说话的声音却笃定:“他这是奔赴自己的命运去了。”

    是的,“命运”。

    作为一个喜欢抠文解字的人,苏换柳原本就觉得“命运”这个词造得妙,可之前他只是觉得这两个字选得好而已,事到如今,就在他心中已经知晓了一切、经历了一切、如今又看着意柳向着他心中知晓的终点奔赴过去的时候,他脊椎一阵战栗,心中一阵寒意又一阵酸涩。

    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一界山河依旧,日出当空,除了房子破败了好些,死了一些人,伤了筋,却没有到动骨的程度。

    这一界因为意柳活下来了。

    曾经在他的“记忆”里纯然是个恶人的意柳如今被这里的百姓感恩戴德,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被意柳救下来的,可是意柳呢?

    苏换柳是知道之后发生的事的,大概是因为那里没有阿棠的缘故,也大概是最后遇上的对手越来越强、遇上更年轻、更强大的祖龙、甚至到了后来,他杀的祖龙实在太多了,无数界因为他而倾亡,无数人前往为啥他,他最终现出了原身,而这段记忆,却成了他对他最深刻的记忆。

    身体瞬间疼痛起来,不只是记忆里的疼实在太疼了,还是如今意柳已经现出原形的缘故,苏换柳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当真疼痛起来!

    似是被万剑穿身!又像是被重重捶打,更有各种各样其他的钝器甚至凭空之物造成的疼痛,一时间同时袭来的疼痛实在太难忍,苏换柳原本还揽在伐木枝身上的胳膊松开了,他团缩一团,仿佛一只虾子。

    “怎么了?!”飞毯之上,伐木枝立刻注意到了苏换柳的不对头,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他急切地问。

    苏换柳却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紧紧闭着,平时一向好看优雅的脸都皱了起来。

    他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这种黑暗让他觉得身上的疼痛更加真实了,于是他努力睁开眼睛,然而看到的却不是此时理应在他面前的伐木枝,而是一个个陌生人?!

    怎么会这样?

    他愣住了,只是随即又看到一头祖龙时,紧接着更看到了一片扭动着的丑陋黑色身躯……看到上面无数颗肉瘤一般的头时,他心中一片了然:

    “是意柳……意柳化成原形了。”

    化成原形了,然后就被围杀堵截了。

    只是不知道是意柳如今身体受到重创被迫开始从各界吸取瘤的缘故,又或是这根本就是一段刻在细胞里的记忆的完全复苏,总之,苏换柳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当下他理应看到的真实场景,而是意柳那边正在经历的一切!

    “……也不知祖龙如何得罪他了,他开始在一界一界间寻找祖龙,寻到就屠戮杀掉,要知道祖龙可是始龙的血脉,它们虽然不足为所有人知晓,然而却是非常超凡的存在,它们几乎存在于各界,平日里凡人帝王自称自己是‘真龙天子’中的‘真龙’其实指的就是祖龙,传说中凡间帝王正是因为受到祖龙青睐这才得以统治凡间的,受到祖龙青睐的地方可能不止一人,然而一界之中祖龙却一般只有一条,平时潜龙于渊,乃是一界之中龙脉一般的存在。而他——”

    “这次竟是主动闯进了各界,直接找到各界的祖龙屠了!”

    曾经当做一段平平淡淡的往事叙述给伐木枝听的话如今正真真切切的发生,甚至不知什么缘故,他自己竟是身在这里,魂却在意柳那里似的,竟是跟着他真真切切经历了这一段历史!

    不……假如是正在经历的事,又怎么能称为历史?

    不……不……苏换柳一向聪敏的大脑忽然混沌了起来。

    此时的他仿佛再次变成了当年那颗长在意柳身上的小小黑色头颅,不,没准连头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块肉而已?长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承担着所有袭上身的袭击,然后或者锐痛或者钝痛。

    而这是苏换柳经历过的最疼的痛楚了,可以说意柳经历了多久他就经历了多久,和他曾经与伐木枝说的一样,这次的他依旧无法劝阻他半分毫,事实上,他又怎么能劝说他半分毫?

    这一次,他觉得意柳做得没有错。

    起码起因是没错的,假如他知道记忆会传承,只要对方活着就会世世代代过来寻枝枝报仇的话,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所以他认为他的起因没有错。

    可是他做的事又是错的……

    为了护住阿棠所在的界,他抹杀了其他所有祖龙,而几乎条条祖龙都是稳定一界的龙脉基石,灭杀那些祖龙的同时相当于他将那一界给破了!哪怕那一界侥幸没有破掉,然而上头却是真真切切要再换一轮生灵了。

    这……

    张开嘴巴,苏换柳看着记忆里的一切在眼中再次发生,他的身体上感受着痛苦就是此时此刻意柳承受的痛吧?真的很痛,而他的心也痛,甚至更痛,然而又说不出这痛自何而来。

    眼泪,从他的眼眶内汩汩流出,他的嘴巴开了又合,最后只能喃喃说道:“原来真的就算我们来了,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可是怎么改变呢?他们是能改变得了谁?

    又或者,他们其实已经改变历史了?如今他身体感受到的痛,是不是真实的疼痛?因为他们改变的历史,他不会顺着刺柳的枝滑下,滴落在那一天的阴沟里了?

    脑中已然是一片完全的混沌,如同宇宙初始时的不分明,他嘴巴干涸,眼神呆愣起来。

    苏换柳的宇宙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那一刻,是伐木枝紧紧抱住了他,大声对他说着:

    “谁说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人?刚刚被你救下的人不就是被你改变的人?!”

    “改变不了历史没关系,你改变的是这些人的一生甚至他们家后辈所有人的一生!没有你我就没有他们的一生,而只要活着才有希望,谁说他们的子孙后辈里不能出一个改变历史的人啦?!”

    宛若一颗定神针,伐木枝的话重新托起了他的“宇宙”。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背景乐是《三千曲》

    第237章 无穷

    于是, 他继续附在意柳身上向周围“看“去。

    他看到了一头又一头祖龙的脸。

    或者骄傲,或者愤怒,或者张狂, 或者怯懦……这些祖龙的体型颜色不同,性格神态不同, 然而死的方式却几乎一模一样。

    几乎无一例外, 他们全是被意柳拧断头颅, 最后一掌按入尘埃中化为山川河脉而死的。

    而意柳的动作是那样快速, 绝不再一个地方多做停留,杀完就走, 径直奔赴下一头祖龙所在的星球。

    讨好对他无用, 求饶对他还是无用。

    到了后来, 祖龙甚至没法在他面前说一句完整的话就被他一招斩杀了。

    将其重重按入地底, 意柳紧接着去找下一头。

    虽然口中无语, 然而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诠释了一句话——“他赶时间”。

    是的, 他在赶时间, 此时此刻,意柳也好,苏换柳都深深知道一件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苏换柳知道是因为他曾经经历过这一段历史, 而意柳知道……却是因为他天然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然碰触太多, 俗称的坏事做太多,只是坏事做多了又怎样?之前还不是让他逃了?

    只是这一次不同, 他做坏事的时候费的力气太大, 受到的伤太多太重,第一次,他感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这具身体了。

    这具世上最强,也最为庞大的身体啊……

    为了争分夺秒的灭杀祖龙, 也为了避开一些致命的伤口,在习得如何化作人形的法子后,他难得重新用原形抗敌了。

    一开始只是部分化为原形而已,受的伤多了,他化作原形的部分也就越来越大的,到后来他俨然已经成为一头无比庞大的邪魔,全部身体都为一颗一颗巨大的黑瘤构成,而他只是其中一颗头而已。

    他的身体如今看起来像是深渊,而他初看起来像是深渊中扶起的一颗美人头,然当人们看久一会儿,看出他亦是深渊的组成部分时,就会露出厌恶害怕的表情。

    一如他还没有化作人形,只是一头邪魔的时候那样。

    不过这也无所谓,他本不是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唔,精怪。

    阿棠说得好,他就是一头精怪。

    精怪这个词用的妙,虽然后面还是一个“怪”字,然而前头多了一个“精”字,这个词儿就听着怪妙的。

    唔……这则是他的那名同族,那名叫苏换柳的给他的影响了。

    精怪出身,出生的头几百年一直忙着内部打打杀杀,被打打杀杀,他完全没时间研究人类那些风花雪月、咬文嚼字的活计,也没兴趣,然而和苏换柳聊的那一夜,他却忽然觉得这里头还是有些不错的东西的。

    如果能继续再活几百年的话,他或许会想要停下来,好好研究研究这些风花雪月,言语漫烂,只是……

    他看起来没时间了。

    他终于出现在了最后一头祖龙面前。

    可以说,这是他屠龙至今见过的最弱的一头祖龙了,个子不大,胆子看起来同样不大,如今他看自己的目光里充满畏惧,面对自己,他甚至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是因为自己如今已经完全现出的原形吗?

    唔……是也不是,是了,他刚刚想起来自己屠杀这些祖龙的理由:因为记忆会共享至全部同族的血脉,成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

    这是祖龙保全自己种族的方式,亦是让他们不断保持最强的方式,只可惜他们遇上了自己,可以传承共享的记忆遇上了一个屠戮他们全族的人,所有祖龙被杀的记忆向还活着的祖龙脑中流动……的结果就是,这头祖龙明明是第一次看到他而已,脑中却已经看到他不知千百遍,可以说有一头祖龙就有一遍记忆,还不是普通的记忆,而是被杀的记忆。

    因此,这最后一条祖龙的脑海中,眼前的邪魔已经屠戮了自己无数次!这样一位邪魔如今就在自己眼前,他能有一战的勇气吗?他甚至连站着的勇气都没了。

    最后一头祖龙遂匍匐于意柳的脚边。

    “放过他吧,这已是最后一条祖龙。”

    “他又没什么错?放过他吧!”

    ……

    无数的劝说声,伴随着利剑刀影出现在天空的各处:却是人类的仙人出现了,他们站在自己的对面,表情或者大慈大悲或者厌恶至极,各种武器的尖尖对着他,显然,祖龙已经没有一战之力的时候,他们打算和他死磕到底。

    挂在黑色的庞大身躯上,一张美人看向对面的“仙人”,半晌嫣然一笑,却是再次拧断了那匍匐他脚下的祖龙的身躯,将其重重踩入地下,同样化作了一条真真正正的龙脉!

    这一次,“仙人”是真被激怒了!各种攻击疯狂地袭上他的身,直打的他好疼,好疼,然而他的心思却还能快速的转动,甚至想的也是毫不相干的事:

    看吧,这就是世人的标准。

    在此之前他们还和他打商量呢~劝他放过祖龙,嗯,他放过祖龙他们就放过他?

    可能会这样的,不过却不是因为他们善心,而是因为他们奈何不了他,又或者说奈何得了他的代价太大。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他们给他个机会,也给他们自己个机会,只要他放过祖龙,他们或许就可以不对付他了的。

    所以做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他比好人更强,好人奈何不了他,他做了坏事其实也没甚么关系。

    而他做的不是恶事吗?是吧……

    与众人类斗成一团,意柳心中想得却是这些。

    然而正如他想的那样,这些人其实并奈何不了他。

    只是带给他疼痛而已,能逼他现出越来越多的原形已经是这些人类能做到的最厉害的事,然后呢?再然后呢?

    瘤本是天地生成,本身无知亦无觉,甚至连智也没有。水淹不死,火烧不灭,风刮走了……落在当地滚下来,又能继续生活。

    他们至多只能带给他疼痛罢了,实在弄不死他。

    可他为何之前出现了强烈的“他要赶时间”的心思呢?因为他感觉会有更不得了的力量要赶来阻止自己了,正如他曾经几次遇到过的一样……

    果然——

    就在一名“仙人”手持法器,打算对他发出最强攻击之时,天裂开了。

    不,其实也不是真裂开了,而是天顶忽然出现一道划破整面天际的巨大闪电,乍一看就像天破了个口子似的,紧接着那巨大无比的闪电便劈下来,直劈到最上方那手持法器的“仙人”手中的法器上……

    行吧,自己还没做什么呢,天道就帮自己把正打自己的人劈死了。

    那群人却因此傻了眼,一开始怕是还有人以为自己正在做的是错事、这才导致他们中有人遭天罚了呢!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天罚罚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头邪魔!

    恨不得比来的时候还要更快点,众人纷纷逃窜,只是什么能比闪电还快呢?伴随着天雷闪电一道又一道劈落下来,他们中又有不少人直接被劈得道身俱灭,倒是有些伶俐的人躲在了他的身下,勉强继续逃命。

    他也不在意这些,就这样硬扛着电闪雷轰往天上飞,飞到比那天上撕开的口子还要高的地方,呵呵,他就又逃出去了。

    可这一界的人就遭了殃,天雷滚滚继续一道又一道往下劈,那些人可扛不住这几道天雷,说不得过不久就灰飞烟灭了。

    难为他给这地方刚安了条结实的新龙脉——心里想着,他已然飞到另一界,一过来就对上了蹲守在这里的此界“仙人”,以及……

    就在他降落没多久,这里的天又裂开了,只是这次落下来的却不是闪电天雷,而是瓢泼大雨。

    然后他又躲,这次遇到的却是地火喷发……

    是了,这才是让他感觉自己“时间不多”的因由。

    人亡不了他,天要亡他!

    其实之前他就发现了,但凡他在一界停留的久一些,那里总会落下灾难。

    落在外人眼中,他可不就是个天降祸星?

    何况他如今已然现出原形,天道的眼中无所遁形,各种冲着他来的天灾天罚更要比往常来的快一些。

    他东躲西逃着,逃窜的过程中他试图收起自己庞大的身体,根据他过往的狩猎经验,好吧,其实没经验光靠脑子想也想得出:块头大目标明显,这时候就得缩小点呗~

    事实上他之前也是这么做的,之所以想要化作人形,也是因为这样目标小点。

    只是——

    这一次,他尝试了很久,却无论如何没法再次变成原本的人形了。

    偶尔回过头,看到视野范围铺天盖地的都是自己的身躯时,他心中方惊讶道:啊……原来他竟是这般大了吗?

    好大好大好大一具身躯啊……

    曾经还弱小的时候,他心中的愿望就是可以长大,长到最大,无穷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天生便执拗认为大的就是好的。

    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间达成愿望了吗?

    好吧。

    可得让以后的人知道不是越大越好了。

    太大了,逃跑都不方便啊。

    他吃力的逃着。

    曾几何时,他逃窜的速度慢了下来。

    天道用雷劈裂了他的身体,用水冲走了些残干,用火使他的身躯熊熊燃烧,又用风将他身上脱落的部分身躯吹向远方……

    按理说身体小了些,他应该可以跑得快一些才是,然而实际上则是他的身体恢复的速度比失去的速度还要快!

    掠夺是他还是一块初生的瘤时就蒙起的愿望,每到一地摄取当地所有之瘤已是他的本能,哪怕如今他逃窜之中并顾不上,可是他的身体还是本能的每到一地摄取一地,很快他的身体上就挂满了新生的瘤,它们懵懵懂懂缀在他的身体边缘,看起来倒像是他的身躯边缘虚化了一般。

    看他居然如此强悍,天道便降下了更多的责罚!誓要将这过于强大、早已不容于世的玩意从这个世界剔除掉!

    于是,天道和这世间最大之邪魔之间竟是达成了某种平衡:天道不断降落天罚,大邪魔不断失去身躯,然而会用更快的速度补充,然后天道只能不断降落更多天罚……

    庞大的邪魔之下,各界的百姓遭了殃!

    他们一开始还畏惧地喊着叫着,让天道重重责罚这邪魔,然而很快的,当他们发现邪魔并灭不掉,相反的他们自己快要被灭完的时候,他们进一步发现:他们甚至要靠这邪魔才能活下去?

    是的,正如第一界那些躲在意柳庞大身躯下扛过天雷的“仙人”似的,接下来好些界的百姓亦是在意柳黑色的身体下勉强躲过天罚的。

    一时间,倒不知道天罚罚得是谁了。

    一时间,众人更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善的一方了。

    一时间,更有不少人骂起老天爷来!

    然而意柳并不在意这些,正如他不在意他们的目光、言语乃至袭击一样,他也不在意他们借自己的身躯庇护。

    他所在的地方一片混沌,然而他的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心中忽然又有所预感:天道亡不了他,他或许会自己亡了自己?

    也称不上亡,只是他的意识没准会随着身体的进一步庞大而磨灭?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脑中有些模糊了。

    控制这庞大的身躯需要极高的控制力,如今他的身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饶是他,也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快要控制不了如此庞大的躯体了?

    只是这样以来……

    不!阿棠危险!

    脑中半边混沌半边竟是无比清晰!

    一向觉得自己脑子并不算好的意柳脑中认定了这件事,脑中只剩下这件事,他开始飞快地算着,算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怎样让阿棠以及阿棠生活的界逃出自己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传闻世间有两面佛,一面慈悲,一面如厉鬼,根据所在的面不同,有人说他是佛,有人则认定其是鬼。

    第238章 意柳归鞘

    他越来越大了。

    雪山之巅, 将两人裹在金属毯中,伐木枝搂着苏换柳的肩膀想。

    如今周围已经无人需要他们去救助,因为意柳出手的原因, 这一界已经平静下来,之前被迫与亲人故土分离的人们已经踏上了重归家园的路, 也有无牵无挂的, 打算就近找个合适的地方扎根下来。

    苏换柳的状态实在不算好, 就那样直勾勾地睁着一双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身体时不时痉挛颤抖, 时而像是过电击。时而像是被烈火灼烧, 时而却又像被一瓢冷水浇灌了全身。

    他索性带着他飞到了最近最高的地方——那是一座雪山的山顶, 白茫茫一片的同时周围亦白雪皑皑, 只有距离远一些的低矮山脉的山头才有些黄绿之色。

    又是一轮日出之时, 他们坐在云蒸霞蔚的山间, 看意柳在天外的某处东躲西藏。

    是的, 如今非但苏换柳自己能看见,他还握紧了伐木枝的手,而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 总之, 伐木枝的脑中也多了些影像,壮烈惨烈狼狈又血腥残忍, 却是意柳如今正在经历的事。

    他们这方天地被意柳封起来了他们并看不到, 然而实际上的意柳如今已经大得惊人!

    全身只留一颗美人头还似从前,至于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已经没一个地方能看出他曾是意柳。

    又或者他本来就不是意柳。

    无名无姓,就连种族的名字亦是他人命名, 他本是天地间一颗浮萍般的精怪,因为戏谑之言,随便给自己胡诌了把自己最近做的剑的名字唤意柳,实际上,他们遇见的那一刻,名叫“意柳”的这名男子方诞生于这天地间。

    也幸好没有苏换柳认出他在先,以一个陌生异乡人的身份结识了对方,对方在他们眼中既神秘又强大,很邪气,却并不是恶人。

    而现在呢?

    他所作所为的一切对于他们,对于这一方天地同样不是恶事,甚至称得上是善事。然而——

    什么是天道呢?看二弟带回来的话本时,里面常常提到个词就是“天道”,那时候他只把这词当做一个词而已,没有想过这实际上代表了什么,而藉由苏换柳,当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所谓天道的威力时,他这才开始深思到底什么是天道。

    在他看来,天道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某个人或组织制定出来的某种规则,更像是一种天地间的守恒,就像一个天然的守则,圈定了生活在这片天地中的每一个人,或物。

    “物极必衰”、“盛极而衰”——已有的成语就能说明这个守恒吧?当一件事物繁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走向衰亡。

    而意柳……此时就走在衰亡的过程中。

    可是他此时心中已经有爱了,他心中已有无比珍重之人了。

    可哪怕他此时已经有爱,哪怕他心中已有无比珍重之人呢?

    他过去的错无法抹平,他的强大是现实,没有办法磨灭的过去,终将指引他走向既定的未来……

    脸色苍白到惨白的地步,苏换柳如今已经毫无力气一般,脆弱地躺在他的怀中,原本紧抓着他的手亦没了之前的力量,轻飘飘的,倒需要伐木枝及时握住他的手才不至于让他的手从自己掌间跌落。

    手握紧苏换柳的手,伐木枝看着已然是庞然大物的意柳于界隙间漂浮游走,被天罚追逐的同时,他的身体甚至还变的更加大?

    然后,他看到那庞然大物的意柳仿佛做出了个决定,然后依然而然的向一个方向飞去了。

    彼时在界隙中伐木枝还看不出来,然而随着他越飞越近,脑中充满了通过苏换柳之“眼”看到的界隙之中的意柳的同时,天色一暗,他抬头一看,竟是看到了之前脑中才看得到的意柳。

    他……回来了?

    他……为什么回来?

    不懂他的念头,伐木枝只是紧紧搂住了怀中的苏换柳。

    脑中眼中如今都是意柳,又深处不知哪座远离大离的山头的伐木枝不知道:早在不久之前,比意柳抵达这里的时间还要早上那么一点点,却是有一人先他一步从外界来到了此地。

    却是一名仙人,无声无息地自天外而来,混迹于重返故土的百姓中,跟着他们一同往回乡的路上走了。

    “那恶龙好坏哩!得亏了那仙人!好厉害的仙人,一只手就把那么……大的龙头抓起来了,还按下去了!”人们还议论着之前的事儿呢,亲身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灾劫,可想而知,这件事足以让他们传下去至少三代了。

    “是仙人救了你……我们么?”和其他人一同挤在不知哪里攒出来的板车上,仙人问。

    “可不是吗?你当时晕过去了吗?哦,也不奇怪,好多人都晕过去了呢!这里告诉你你要听听好:是一名仙人救了我们!那仙人长得可好看了,可比咱们……”那人正说呢,冷不防看到旁边仙人的脸,嘴里的话就没说下去,将即将说出的话调整了下,他继续说道:

    “就比你好看一点点,当然,可能本来差不多,然而谁让人家是仙人呢?还是救了我的仙人,在我心里他就得比谁都好看!”

    仙人点点头表示理解。

    于是那男子便继续大着嗓门道:“没错!就是那比我们好看的仙人忽然从天而降,又腾空而起,抓起恶龙的尾巴就把它提溜起来了,那恶龙还说了好些条件蛊惑仙人哩!仙人统统没答应,最后还是把它按死了。”

    男人不厌其烦地又将自己的所见叙述了一遍,之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晕过去的人多,好些人醒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谁救了,他就一遍一遍的说,确保所有人都记住那救苦救难的仙人不可!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为了救你们才屠的龙……”

    “可不是!”那男子便大声说,与此同时,旁边同样经历了这一切的老百姓便同时心有戚戚然地点点头。

    仙人若有所思地向天空看去,旁边的男子正想和他继续说几句呢,然而等他再次扭头的时候,他旁边却不是刚才那名白衣男子了,而是一名浑身一把,脏兮兮的老头子。

    哎?老爷子刚才也在,不过不应该和自己隔了个人、就是那和仙人一样好看的男子吗?

    “没错!刚才这里是有个人!特别好看的后生呢!”旁人纷纷附和。

    然而等他们再往前回忆了一点,发现他们非但没人知道这人怎么走的,还无人知道这人是怎么来的后……

    “见、见鬼啦?”立刻有老太太哆嗦道。

    “没、没准就是刚刚死在地动里的鬼,这是不想做个糊涂鬼,死了也要搞清楚是谁救的……救的他家其他人。”老太太本想说“谁救的他”的,然而想到对方既然已经是鬼,那就是没救成功,然而没救成功对方还如此惦记着,想必是神仙还是救了他家其他人吧?

    没办法,老百姓嘛,以及推人,他们自己是这样想的,就觉得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

    “行了,总算没让他做个糊涂鬼,知道恩人是谁了。”最后,旁边一名老爷子对此事盖棺定论了。

    “嗯嗯!”于是,在“仙人屠龙救世”这个传说之外,另有一桩“不做糊涂鬼”的传说悄然兴起。

    倒让此地从此多了“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说法。

    而那消失的仙人自然不是什么“糊涂鬼”与“明白鬼”,接连问过几处百姓,在各地分别留下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后,他缩地成寸,宛若一道风似的从大离的各处土地上飞驰而过。

    不多时便来到了夏城的……嗯……城门已经塌了,城中大部分房屋也塌了,没费多少力气,他便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夏城之北,惠府的所在。

    很醒目,很好找,毕竟那是附近方圆百里唯一没塌的房屋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这里唯一一处没塌的地方,然而城中愣是无人在此时打扰,甚至,人人偶尔看向这里,连目光都是敬畏的,他们甚至会双手合个十对着此间拜上一拜,然后继续各忙各事,缺米少粮,任何事也好,绝不干扰这户看似应该什么都有的人家。

    哪怕这里如今大门虚掩,甚至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于是仙人连仙法都不使了,他直接抬脚进了屋,如进无人之境。

    然后这一进来,他发现:好家伙!这里不但外观保留完整,就连内观都几乎无一损伤。

    到处郁郁葱葱,新刷漆的柱子屋檐依旧光鲜靓丽,宅子里一切都好,甚至连里面悬挂的各处牌匾都没有掉一掉,歪一歪。

    他就这样一路欣赏着这些门匾,一路走进了宅子深处,然后在其中一处院里,他看到了一位瘦瘦高高的姑娘,以及她身后紧闭的屋内压抑不住的女子呻吟、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的指导劝说声、另有两名男子、一老一少,两人一人忙着烧水,一人忙着端水。

    姑娘一眼看到了他,怕是以为他是过来求助的邻人,她瞅了一眼他对他道:“缺什么借什么尽管拿,您自去寻吧,我这里走不开。”

    没有点头,仙人只是看着她,半晌视线落向姑娘和自己说完话视线随即重新落回的地方——一株缺了新枝的树枝。

    嗯……好吧,本身就只是一根树枝而已,偏偏上面好不容易长出的新枝还被掰断了。

    看起来有些可怜,让人好想摸摸他,给它个法诀治愈一下。

    不过他没有贸然去碰那树枝,而是背着手又端详了一会儿,才对旁边的姑娘道:“这是刺柳吧?好家伙,传说中可以刺穿万邪的仙木,姑娘家中竟然有一棵,还是如此大的一棵,姑娘好机缘!”

    姑娘——也就是阿棠闻言愣住了,再次抬起头来,她好好看了看前方的男子,发现对方好看的惊人,气度也不似凡人后,心里一怔,先是一慌,又是一痛。

    “不,这不是我得来的,我甚至不知它叫刺柳。”

    “是……友人馈赠之物,他说反正我的新屋需要点缀之物,便取出了这支短枝,又说日后但凡我需要他的帮助,便折纸插柳,再大声呼唤他名,他自会来。”

    阿棠轻声道。

    “再烧一碗参汤来!青青没力气了!孩子还没下来!”却是他们身后的门大开,里头走出来一名鼻梁上挂着一副奇怪镜片的中年妇人来。

    她裙摆满是血腥,脸上冒着汗,显然已是极了。

    阿棠当时便要冲进去帮忙,被妇人拦住了:“不可不可,青青让我切记拦住了你,说未婚的姑娘不好看这个,看了怕是将来影响生孩子。”

    说着,她又高声叫自己儿子的名字。

    可如今家中哪儿有人参?火房里正烧灶的蛇相公一筹莫展,正想冲去外头,不想院中一名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忽然自袖中摸出了一株人参——好家伙!那可真是好厉害的一株参,雪白圆胖,几乎已成人形,看着就名贵……不,已经不仅仅是名贵了!

    “将这人参整只烧了,烧出来的汁水全部给里头的妇人喝下,她定会重新有了力气。”那男子递过人参道。

    妇人还愣着,甚至蛇相公也有些迟疑,毕竟这男子是生人……然而阿棠却早已一礼,然后便从男子手中接过人参,跑去妇人那里将参递给她:“快按他说的烧给蛇姐姐喝!”

    如此这般,妇人和蛇相公便再不迟疑,蛇相公也不烧水了,径直随母亲一同进了屋。

    不多时,屋里便再次传来蛇娘子的呻吟。

    心中放下了一半心却仍悬着一半,阿棠看向男子,没有吭声。

    果然,男子再次和她说话了——

    “那家伙好是剑走偏招,原本生来克他的刺柳竟被他用来做让人寻他之物,换个旁的什么人,怕是定想不出这般用法。”

    “呵呵,正常人在找到这世间唯一可以杀自己之物后,应该立即毁了它?哪怕毁不去,至少也会从此深藏己身,再不肯让他人知道。”

    “有趣,有趣,这瘤真当是个妙人儿。”

    他这边说完此话后笑了,殊不知阿棠却因为他说的话提起了一颗心:

    “什么?世间唯一可杀……杀他?”她立刻后悔了,后悔见到这名男子了,甚至后悔和他搭话了。

    假如他说的是真,这柳枝真是世间唯一可以刺杀意柳的东西的话,那、那眼前男子岂不是就可以用这柳枝刺杀意柳啦?

    “是也不是,我就算折断这柳枝也没用,那瘤又不会因为我的呼唤到来。”仿佛看到了她此时心中所想一般,男子继续对她道。

    “不过插留在这小院之中,只要你折枝唤他名他就会到……这刺柳还真应了自己的命数,真是世间唯一克他之物……”与阿棠说完,男子自己又喃喃说着,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的声音阿棠也听得到。

    正是因为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下一秒,看他忽地抬起头来,阿棠也慌忙抬起头,然后,惊呆了——

    原本还明亮的天空就在男子一抬头的功夫忽然暗了下来,而恰好跟随他抬起头的阿棠很快看到了天色忽暗的原因:一片遮天的黑色怪物出现在那里了……

    没错,绝不会错认,光看那家伙身上蠕动的无数黑色头颅就知道了,这绝非善类!而这么大的邪魔……

    她忽然心有所感:这邪魔不是别的,而是、而是——

    “不!”张开双臂,她一下子拦在院中那刺柳前头了!

    小心翼翼防着的人自然是如今和她同在一院之中的男子,她知道了如今这从天而降的邪魔的身份——是意柳!而男子则知道这断枝是世间唯一可克刺柳之物,意柳危险!

    脑中只有这个想法,阿棠一脸慌张,恨不得用整个身子护住下方的刺柳!

    然而,

    看着忽然对自己避若蛇蝎的阿棠,仙人摇了摇头:“世间唯一可以克杀他的人不是我,亦不是这株刺柳。”

    “而是你。”

    “世间若只有一人一物让他宁愿死在她手中的话,那人定是你,那物定是他为你栽下的刺柳。”

    “他就是因为这个来寻你的。”

    “不愿死在其他人手中,其他人亦杀死不了他,他这是来寻你赐他一死来了。”

    明明从未见过面,从未打过架,甚至从未说过话,可眼前的男子却像真正意柳脑中的分身一般,精准地说出了他之前脑中所想的事。

    是的,”之前”。

    就在意柳毅然决然化身庞然大物,携裹着天上降落的电击雷鸣,烈火洪水自界隙中来时,他的身体变得更庞大了,而更加庞大的身躯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他的脑中果然越发混沌了,终于,在执掌这具身躯千万年后,他开始对这具世上最强大的疆土失去掌控。

    只是脑中还记得阿棠而已,只是脑中还深留着阿棠小院每一寸土地的景象而已,只是记住了阿棠新宅外头写着“惠”的门匾而已……

    靠着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他搏命回到了此地。

    拼命用身躯抵挡着从天而降的天罚,在再次见到阿棠的那一刻,他身体的每一颗细胞都惊喜的咆哮了起来——

    “快!杀了我!”

    “天罚杀不了我,在杀了我之前,它会先将整个界与境夷平的!”

    “我不要你生活的地方消失!”

    “我要你好好站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

    “你不是要成为最强大的除妖师吗?!”

    “现在!除了我!”

    “折下整株柳枝,大声呼唤我的名字!”

    “我才不要死在什么乱七八糟之辈的手中呢,我要死在未来天下第一的除妖师手中!”

    “杀了我!你此时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的除妖师啦!”

    “阿棠!”

    “阿棠阿棠阿棠!”

    彻底陷入混沌的意柳说话也乱七八糟起来,甚至这并非他口中说出的话,此时此刻在他身上的万万颗黑色瘤全部在他身上跳将着,挣扎着,既像想要逃离这具身躯去,又像争先恐后争相同阿棠说话。

    之前说过的、没有说过的话此次全部对阿棠讲了出来,他讲得乱七八糟的,阿棠听着,泪如雨下,没有听他的话折柳杀他,她反而将身下的小柳枝护得更紧了。

    她护着它,就像护着意柳的命。

    然而——

    “听话,好姑娘。”

    “听话。”

    “我不是什么好精怪,生平也只做过一件好事而已。”

    “我这种精怪万不值得你为我落一滴泪,也不值得你护着那柳枝不杀我。”

    “我活着,这天罚就永不休止,天上的灾我现在姑且能拦住,要不了多久,你信不信,你脚下的土地,这刚刚平息安稳的土地又会翻过来,届时别说你了,屋里正生产的蛇娘子,苏换柳,这里的所有百姓,老耗子精,狐狸精……”

    “所有人都会死啦!”

    “阿棠好姑娘,我知你不似寻常女子,大义面前,你定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意柳是温情脉脉说的。

    发出来的声音也不再是万万颗瘤一同发出的、仿佛灵魂深处的咆哮,而是就用他自己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嘴,从那黑色邪魔身上唯一仅留的一颗美人头——意柳的头上说出来的。

    相隔甚远,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两人竟是再次重逢了。

    只是这一次,意柳笑意盈盈,面向慈悲就像一尊天上的佛,镶嵌于万鬼之间的佛;而阿棠却是泪流满面,哭得似个泪人儿一般。

    然后,意柳好似这时才看见阿棠身边的男子似的,脸上的笑收起,他只是瞅了一眼对方道:“你也是过来除我的人吧?帮她一把。”

    他太大了,她怕她杀不动……

    说完,他下巴轻扬示意了一下阿棠的方向,视线也随即移向阿棠。

    时间宝贵,他最后的时间已然不多,他要自己满眼满心都是阿棠,再不想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

    点点头,男子正要做些什么,却见那泪人似的姑娘忽然站了起来,伸袖粗鲁摸去一脸的泪水,她一把抓起了原本被意柳深埋于地里的柳枝,将它拔出来,就在她想要将它再次重重插入地里,同时高呼意柳之名的时候——

    旁边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她手中的柳枝,一股带着说不出好闻的绿色清流从他指尖进入那刺柳的断枝口,半晌,周围的禄根也好、树木也好、无数同样绿色的清风忽的从它们体内泄出!

    不,不是泄出,应该说是吸出才对!就在男子将那股绿色清流灌入刺柳体内的瞬间,周围万木的气息竟是同时向刺柳袭来,不止如此,在天空中意柳的身后,更有无数清流自天外而来,浓郁的绿色清流重重席卷了这一界,全部通过小小的断枝口进入刺柳体内,下一秒,原本拔出跟带着泥的刺柳断枝忽的变成了一股同样的清流,在阿棠掌间圆滴滴的迅速旋转着,最后变成了一颗圆圆的种子,然后瞬间长大,原本只有指头肚大小的种子一边向下深深插入地底,另一边则直穿天际,穿过了低一些的意柳的身躯,说不得再一会儿就有新的树枝生长上去就会刺破意柳的脸庞……的时候,阿棠立在参天巨木之下,看着上方温柔笑看自己的意柳,竟是从腰后抽出了菜刀。

    没错,就是她最初每天磨的那把,后经意柳指导已被打磨的无比锋利的那把菜刀。

    拔出菜刀,下一刻,她用那刀一刀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眼睁睁看着还在蠕动向上生长的柳枝刺着自己的手臂就往天上飞去,看到那手最终被柳枝刺着,最终摸到挂在那里的意柳的脸颊边的时候,她笑了。

    这位一直表情坚毅的姑娘难得的笑,宛若清风吹过绿色的草甸露出下面雪白的羊群,又似雪后的清池之上,寒冰簇拥中的一朵晚开的新荷,恬静而美好,珍贵却绚烂。

    她笑着,仰头看着他,她的右臂鲜血淋漓,然而在云端之上,她的手却仿佛正在轻抚意柳的脸颊。

    正如她心里一直想做的那样。

    那样好看的脸,好看到不真实的脸,她早想摸摸看了……

    而意柳亦露出了无比绚烂的笑,将脸颊轻轻凑在那带血的素手之中,他本想伸出手握住,半晌却发现自己如今早已没了手,于是,他只能转而用脸颊轻蹭那手。

    最后深深看了地上笑着的姑娘一眼,他闭上眼睛,满足的将脸颊靠在她的手上,然后,

    伴随着疼痛刺骨的战栗感,他的下巴被下一株从下方急速长出来的刺柳刺穿。

    世间最锋利的剑,缓缓滑入了他的剑鞘内——

    意柳亡。

    第239章 宿世重逢

    膝盖一软, 阿棠再也忍不住地跪坐在了地上,意柳当年种下的那株断枝如今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枝干还在不断增粗的刺柳!

    飞快地向上向下生长着, 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木气,飞快壮大自己的过程中它的柳条不断生长下来, 然而却不似其他柳枝那般下垂, 而是向上而生的, 好似一把把利剑, 直将天上的瘤万枝穿身,曾经那火烧不烂、水淹不死、雷劈也只是徒增糊焦味的黑肉如今终于遇见了克星, 那自下向上而生的柳枝被蓬勃的生命力驱动着, 向上!不断向上!一举刺穿了空中所遇的瘤, 顶着它们就往更高的地方长, 而在这其间, 那顶着瘤肉的枝自身还在不断生长:只见它长出旁枝, 旁枝又生旁枝……这许许多多后生的新枝进一步将枝上的瘤刺穿分裂开来, 曾经铺天盖地谁也奈何不得的瘤就这样,面对所向披靡的刺柳之枝,被分割瓦解了。

    苏换柳亦是这被分割瓦解的瘤中的一枚。

    意柳故后, 他的视角再次改变, 从原本高高在上只盯着阿棠不放瞬间跌落,巨大的视角落差, 苏换柳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这是坠落了, 从高高的空中直掉了下去,好半晌才意识过来,原来不是他坠落了,而是他回到原本应该在的地方了?

    他回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真身躲藏的地方!

    原来此时此刻他就长眼睛了么?原来他最初看到的景物不是阴沟, 而是这蓝蓝的天,繁茂扭曲蜿蜒的枝条?

    仰目向上,他先看到了意柳被分解后露出的蔚蓝天空,然而紧接着那飞速生长的柳枝便交织一般织起来,将上方的天空再次铺满了,而他不知是不是又被新的枝条刺穿了的缘故,他翻了个个儿,于是紧接着看到的就不是天空了,而是地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树下曾经手持仙种的仙人,

    藉由意柳的视角,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真正重新了解了当年事:曾经以为手掌心长出刺柳的仙人原来竟是阿棠,只是因为意柳封存了阿棠的所有记忆,是以在他的记忆之中,他非但记不起阿棠的脸,也不记得仙人的脸,他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二者合一,谁知——

    他看到阿棠颓然倒地,坐在地上,坐在树前,痴痴看着还在不断高升的刺柳,仿佛目送意柳去往那不知何处的远方。

    他听到她身后的小屋忽然传来蛇相公的一声痛呼,紧接着就是哇哇的哭声,不等他多听两声,那哭声忽然消失,紧接着那扇门就被撞开,一道金影从里头莽撞地飞出来,手上赫然一个大牙印的的蛇相公一脸慌张的扑过来,没扑住,倒叫那金影扑棱着彻底飞起来了。

    她的羽毛在扑棱的过程中越来越干燥,而羽毛的金色因此越发闪耀,一出门就看到屋外还在不断向上生长的一棵树,她惊喜地继续向上扑棱着,好不容易站稳在一根树枝上,只见她合拢翅膀,长长的华丽尾羽遂羽扇般展起,初生太阳的日光照在她的金羽之上,竟像是树上高悬了第二个太阳。

    金凤……新凤?!

    小家伙这才挺胸振翅,只见她张开淡黄色的喙,轻鸣一声,一团火便从那淡黄色的小嘴巴里释出,明明只是那么一小团火而已,众人却齐齐感到一阵暖,又过了一会儿,竟有好些人将穿了好些年的大棉衣脱下去了。

    新凤生,初火生,却是这个界持续了好些年的冰河期就此可以结束了。

    而新凤原本还想站在枝头呢,然而就这么一会儿,她脚下的枝头竟是又向上长高了一大截,倒地是雏鸟,她可记着自己爹娘还在树下呢,急着飞下去的结果就是她直接倒栽葱坠落下去了,然而却是没手上,白色的大袖一挥,云朵似的拢住了从天而降的胖娃娃,是了,坠落的过程中,那金凤竟是忽的又变成了个娃娃,被仙人托在手中,瞅着她只看了一眼,仙人遂将她转交给她那早就焦急等在旁边的爹爹怀里了。

    口中却喃喃:“木生火……是木气终于到了火候,被惊到了的新凤这才顺利出生么?”

    他只是喃喃自语着,大袖又一挥,正要负于身后,冷不防,他的眼对上了终于坠落至此的苏换柳的。

    苏换柳愣住了,他愣住不意外,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这位几乎是改变了他命运的仙人,而就算是终于见到这位仙人却不至于让他惊讶至斯,惊讶到几乎失态的程度!

    而和他共享一个视角,伐木枝却懂他为何失态,因为在看到这名仙人的脸的那一刻他也失态了:下方!如今和他们脸对脸(如果有脸的话),眼对眼(如果有眼的话)的仙人他们虽然没见过,然而这感觉,这气质……

    是那个孩子啊!

    每天在心中刻画那孩子的模样,他们想了无数次那孩子长大一点的模样,长大再一点的模样……

    他们甚至想过那孩子老了以后的模样,而此时他们面前的男子其实和他们的想象是有出入的,然、而——

    只是看到他的第一眼,他们心中就认出他来了!

    这——

    罗伯特对他们说过的占卜结果忽然浮上脑海了:

    “你们想要占卜的那个人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是啊,都能单身匹马过来灭瘤了,看他如今道骨仙风的模样,肉眼可见的厉害!

    “不要干涉他的道,他有他自己的道,也是那个世界的道,干扰那条道的结果你们承担不起,那也不是你们能够干扰得了的。”

    神仙的道他们当然干扰不了。

    “你们的缘分明线已尽,却有一条暗线在命运的尘埃中明明暗暗,提示你们未来或有一丝机缘重逢。”

    “不要找寻他,你们无法找寻他。”

    “正常工作,正常生活,你们有三次机会可以前往那个世界。”

    “前往那个世界的引路人则是——”

    “红色头发的恶魔。”

    可不是么?这次工作机会正是布莱德找来的,跟随他的指引来到此地,他们竟是又来到他的世界啦?

    不是之前那个世界,然而有他,这“有他的世界”原来还可以这样解释!

    心中、脑海中、瞳孔中皆地动山摇,翻天倒海一般,隔着大约三十公分的距离,隔着不知多久的时间,他们再次和他们的小男孩重逢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身躯,而他们的小男孩则早已长大,非但如此,他似乎还成长成了一个极了不得的人。

    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长眼睛没,然而实际上被伐木枝揽在雪山之巅的苏换柳已经流泪了,他哭得那般汹涌却又那般高兴。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在此般境地之下与那孩子重逢,就在自己前身身解的那一刻……甚至这般身解还是因为这孩子的缘故。

    就不知这孩子看着眼前黑乎乎一团的瘤,能不能认出这是他曾经某时某刻,在某个时空亲密无间同行过一段时间的两位父亲了。

    是了,虽然从未被亲口叫过,然而在心底,他也好,伐木枝也好,都是以那孩子的父亲自居的。

    惊讶的目光先是变成泪眼汪汪,紧接着又多了期盼,随着他们越落越低,两人份的视线又多了一份渴切,他们知道,只要他们坠落在地上,他们与这孩子的缘分就尽了,他们将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孩子了。

    仙人——那曾经在末日世界一世为人,与两人接下不解之缘的男子看着从枝头滴落的那一滴瘤,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在看到这滴瘤的时候心头大喜大痛,心中好生欢喜却又依依不舍。

    为甚?

    之前那瘤说的没错,他本就是为了除他而来,只是发现那瘤早已决意自裁,这才给了他个机缘,让他死在自己有缘人手里罢了。

    他本就不是多情人,加之修仙成仙这么多年,一颗心更是硬的什么似的,除了家人再无旁人旁物让他动容半分,之前看到那头瘤的时候他尚没有心软半分,怎的看到这颗滴落的瘤之碎片,他的心顿时软得好似化成了水,烫烫的,直烫的他眼眶都热了。

    甚么?他不敢相信地发现:自己竟真隐隐落泪了?

    没管自己眼眶中千年难见的热泪,在那滴瘤跌落枝头之际,他忍不住张开手,接住了这颗瘤,就在接触的瞬间,他脑中电光石火般有影像闪过。

    他想起来了!想起上一世因为因为控制不住那火,混乱疯狂中遗忘的记忆,那无比珍贵,明明只有几日却温暖的撑了他几十年的记忆!

    原本以为只是偶遇一场,实际则是阔别已久的宿世重逢么?

    嘴角再次扬起,他眼中的热泪终于滚下,嘴角却含笑,轻轻将原本已经落下刺柳枝头的瘤重新放回枝头,看着那枝头带着那小小黑黑的瘤探入地底,变成根,又变成枝,不知前往了这万千世界的哪处,他笑着,眼里的泪却跌落下来,落在不断扎入地底的柳枝上,同时也入了土。

    而他本人则在刺柳彻底生成之后于这片土地上消失不见,譬如朝露,太阳出来不就,便消失了。

    却是因为他本是元神化虚来到此界的,只是偶然间感知到此地有乱而已,且这乱的祸首他刚好知道除他的法子,他这才元神化虚来到此地,待到此间因果一了,元神自动归位了而已。

    只是元神至此,他的真身却在不知与此界相隔了千万界甚至万万界的某处,他们的重逢仿佛一期一会,他来到这里,他们来到这里,只为了这一眼的重逢。

    只是有这一眼就够了,他们知道他好就够了。

    这一眼的分别之后,他们的小男孩去往不知何方了,而这一时还是瘤的苏换柳亦不知被那枝条携裹着去往了何方,只说此时此刻的苏换柳和伐木枝两人,于雪山之巅再次睁开双眼,泪眼看向泪眼,笑脸迎上笑脸,下一刻,两人便在这白雪之间重新相拥在一起。

    真好,他们再次看到那孩子了。

    真好,那孩子现在很好。

    真好。

    真好!

    作者有话说:

    久别重逢,

    总归不晚

    此生此世,他名朱玑。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