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不知道一双鹿皮靴子，能让陈嬷嬷想这么多。
她也没空再想这件事。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麻烦。
雪停的时候，慈安宫送出了一道懿旨，因巧儿在这次雪情中所展现出来的慈爱悲悯，以及太皇太后对她的喜爱，特越过圣德帝，将她由昭仪越级晋升为当朝贵妃。
巧儿接到懿旨的时候都懵了。
叩谢太皇太后之后，方舒恭恭敬敬地把前来传旨的秋姑和宗正大人送出了昭衍殿。
她回来的时候，眉头皱的很紧。
巧儿还在房间里研究那道懿旨，看到方舒回来，问道：“方舒，你说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事情的发展，李家行贿的事还没有尘埃落定，皇祖母这时候应该生巧儿父亲，顺带着生巧儿的气，好端端的怎么会特意请了宗正大人见证，给她越级升为贵妃之位呢。
方舒道：“太皇太后这是堵了娘娘被封为后的路。”
巧儿如今住到了昭衍殿，圣上和太皇太后的默许，让众人都以为她被封为后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最快到了年节，普天同庆，这又是圣德帝出国孝之后的第一年，正是封后最好的时间。
可是现在，距离新年不过十多日，太皇太后却下了晋升贵妃的懿旨，那就代表在年节，封后圣旨不能再宣发。
方舒问道：“太皇太后此举是何意？”
她不信太皇太后看不出圣上有想趁着年节册封娘娘为后的想法。
巧儿道：“李家行贿秋闱主考官的案子，你听说了吧？”
方舒点头。
“此事是榜首薛记超搜集的证据，我父亲提交给圣上。”
方舒倒吸口
气，她又仔细想想：“此事是李家理亏，太皇太后就算再偏心李家，也不会直面和圣上硬刚。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巧儿再想不到。
懿旨传出去没多久，宝嵘就溜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皇嫂，你是不是得罪皇祖母了？”
巧儿摇头，“没有啊。”
宝嵘道：“那好端端的，她为何给你发懿旨，还请了宗正过来。你不知道，请了宗正之后，就算是皇兄发话，这旨意也改不了，我的贵妃嫂嫂哎。”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巧儿道：“秋姑刚走没多远，你为何就知道了，不是在长安宫练字？”
宝嵘道：“我听陈嬷嬷说的。对了，这是给你拿的，照喜从佘州城寄过来的，都是当地很有名的特产，皇祖母特意给我留的。”
她挥手，让陈嬷嬷把带的东西都拿出来。
巧儿听着她的话，隐隐觉得有蹊跷。“照喜寄的？”
宝嵘点头，“她首次出征嘛，肯定要留点东西纪念啦。这几日她和许硕忙完了落霞山庄的事情，就去佘州城逛了逛，给皇祖母寄了过来。”
巧儿和陈嬷嬷相视一眼，知道太皇太后为何会这么做了。
许硕知道陈飞燕的身份，那自然瞒不过照喜。照喜给太皇太后写信，估摸着提起了这件事。
那就是说，太皇太后知道了巧儿真正的身份不是她挂念的好友秦小落的外孙女，而是秦小落女儿秦令梅的婢女清微之女。
再加上李家的事情，两者加到一起，太皇太后心中生了被蒙骗被背叛之感，才先于圣德帝之前下手，断了巧儿的封后之路。
宝嵘还在喋喋不休，说羡慕照喜以后就自由了，天南海北地到处走，说着还不忘拉上巧儿找附和：“皇嫂，你说是不是啊？”
巧儿道：“她是去打仗，又不是出游，危险着呢。”
宝嵘嘿嘿笑了笑：“我这不是说着玩呢嘛。”
她看出巧儿眉间的愁绪，凑近她低声说：“皇嫂，你是不是不开心来着，因为皇祖母封你为贵妃的事。”
房间里除了她们外，只有陈嬷嬷和方舒。巧儿道：“也不是不开心，皇祖母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这是她的真心话，贵妃和后位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宝嵘赞同地点头，“皇祖母年龄大了，还想像以前那样想要掌控所有人。我和皇兄平时能配合也都配合她，让她开心一点是一点吧。不过这次，被皇祖母打乱了计划，估计皇兄该生气了。”
巧儿道：“你别煽风点火啊，马上快过年了，此时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她说着，看了陈嬷嬷一眼，也算是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
陈嬷嬷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宝嵘道：“皇嫂放心，直到年宴，我会一直待在长安宫，绝对不出来。”
暴怒吃瘪的皇兄，她可不敢惹。
看她认真严肃地保证，巧儿笑道：“哪有这么严重。”
宝嵘道：“你不懂。”
她向外瞄了一眼：“东西送到，我该回去了，免得等会和皇兄碰上。嬷嬷，我们走吧。”
巧儿起身想要送她，宝嵘连忙拒绝：“皇嫂别起身了，外面冷，我自己出去就行。”
巧儿坐在榻上，目送她走远。方舒站在榻边，看着宝嵘的身影，感慨道：“一转眼，公主都长这么大了，也懂事不少，都会安慰人了。先皇后在天之灵，看到她如此，一定会开心的。”
巧儿也看出了，宝嵘这是在变相的安慰自己。
“宝嵘一直都是个心善的人，是母后小时候教导的好。”巧儿道。
最初也是因为小时候受宠爱，宝嵘性情单纯，才会受柴韵的影响来针对自己。后来两人相处，了解彼此的性情之后，再加上有陈嬷嬷教导，宝嵘的善良才慢慢被激发出来。
她会因为陈嬷嬷在锦绣宫红了眼，以为自己欺负陈嬷嬷，而为陈嬷嬷出头。也会因为自己受了委屈，冒着雪天过来变着法的安慰自己。
方舒点头，她是先皇后的婢女，是这昭衍殿的大宫女，宝嵘又是先皇后之女，小时候在昭衍殿住了十多年，方舒对她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看着宝嵘叽叽喳喳，故意在院里踩雪转了一圈，又嬉笑着走远，方舒收回目光，对巧儿道：“娘娘，那懿旨的事，需要先请圣上过来一趟吗？”
巧儿也怕圣德帝会直接去慈安宫，“去吧，你亲自去一趟。”
方舒和飞云小红儿不一样，她是服侍过母后的老人，看在母后的份上，圣上也会给她两分薄面。
方舒也是如此想的。
只是她还没走出昭衍殿，就看到小泉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方舒，娘娘呢？”
巧儿透过窗户向外看，“小泉子，我在这。”
小泉子转身走到窗边，脸上急的都出了汗：“娘娘快去慈安宫吧，圣上方才知道太皇太后私自晋升您的品级，一怒之下直接起身去慈安宫了，奴才劝不住，怕圣上和太皇太后会起冲突。这大过节的，传出去那些朝臣又该说圣上不尊孝道。”
他走的快，一路上还脚滑摔了一跤，左腿上都是泥水，稀稀拉拉地向下滴。
巧儿知道事态严重，立刻起身，“行，我这就去。”
侯在一旁的飞云立刻拿来氅衣想为她披上。
要穿氅衣，还要系衣领处的绳子，又要耽搁些时间。巧儿伸手拒绝，“方舒，跟我走。”
小泉子跟在他们身后。
巧儿边走边问：“此事怎么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可是你说的？”
小泉子道：“奴才哪敢，是宗正大人给圣上禀报的。”
晋升贵妃如此重要之事，太皇太后一人做了决定，又不给宗正禀报的时候，当场强迫宗正和秋姑一起去昭衍殿宣旨，宗正就算是反应再慢，也察觉出此事有蹊跷。
所以在离开慈安宫之后，他去了勤政殿，把此事告诉给了圣德帝。
圣德帝闻言大怒，直接起身要去慈安宫。小泉子当然劝不住他，前朝的其他人又不敢说话，小泉子无奈，只得来昭衍殿求助巧儿。
好在和勤政殿相比，昭衍殿距离慈安宫更近一些。巧儿成功在慈安宫的门口拦下了圣德帝。
看到她，圣德帝阴沉的脸色，才有了些缓和，“你怎么来了？”
他扔给小泉子一记眼刀。
小泉子低着头，默默地退到了巧儿的身后。
巧儿上前，握住圣德帝的手掌。
她虽然穿着单薄，但一路急速而来，身上依旧热热的。
温热的柔软覆住手指，圣德帝反手牵着她，咬着牙道：“你来的正好，走，去给皇祖母‘请安’。”
“圣上。”巧儿拽了他一下。
圣德帝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巧儿道：“那之后呢。”
“嗯？什么之后？”
巧儿：“你现在进去，无外乎和皇祖母争执，要么皇祖母被你气出身体不适，此事搁置。要么你胜，皇祖母郁结。无论哪种结果，最后难为的都是你。再说，总要弄清皇祖母为何这么做吧。”
圣德帝道：“不就是李家行贿被查，耽误了李怡的科举嘛。”
巧儿摇头，“照喜给宫中送了佘州城的特产，听说也给皇祖母写了信。”
照喜现在和许硕一起，在收拾落霞山庄
的烂摊子。据圣德帝所知，改名之后的秦飞扬已经到达山庄附近，正在接手山庄事宜。
圣德帝道：“皇祖母知道了秦飞扬的身份，把认错人之事怪到了你的身上？”
“有这个可能。所以此事，也怨不得皇祖母会生气。”
当初巧儿进宫的时候，宋家是用‘秦小落的外孙女秦飞扬’的身份，才让她得到太皇太后的照料。现在身份没有了，太皇太后自然不必顾及她和秦小落的情分，再照料巧儿。
看圣德帝的脸色有了些缓和，巧儿劝道：“懿旨已下，有了宗正在场，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只要我们情谊相通，早一年封后和晚一年，有什么区别。”
她最后这句话，圣德帝可以保证能做到。
巧儿继续说：“况且，皇祖母没有拆穿我和嬷嬷的关系，也算退了一步。”
知道真正的秦飞扬的身份，只要稍加调查，就能知道陈嬷嬷和陈家的存在。从中想到她们和巧儿的关系，并不难。
太皇太后如果想对付陈家，连张口都不需要，下面的人自然会帮她出手。到时候不光是陈嬷嬷，在前朝做侍卫的陈清，还有在武院学习的陈平，都会受牵连。
“走吧。”巧儿拉着他的胳膊，向后退，“我没穿氅衣，这会很冷，再待下去肯定会得风寒的。圣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陪我回昭衍殿暖和一会吧。”
在冷风中站了这么久，她手上的温度正在逐渐变凉。圣德帝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面色不善地被她拉着向回走。
两人身后的小泉子，悄悄地朝方舒比了个大拇指，感慨道：“娘娘如今真是能言善辩，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谁能想到半年前，娘娘还是个说话结巴，害羞得不敢直视圣上的小姑娘呢。
方舒瞥他一眼，虽没有回应什么，但能和他并排走着，也算是答应了他的求和。
是的，小泉子早就想过，自己作为圣上身边的总管，如果没什么变动的话，方舒会成为娘娘身边的大嬷嬷，那圣上和娘娘以后的幸福，还要他和方舒多多合作助力才是。
他决定为了圣上和娘娘，暂时放下和方舒的个人恩怨。
自觉做出了伟大牺牲的小泉子，看着前方正低头听娘娘说话的圣上，愈发觉得自己此举做的正确。等明年小太子或者小公主出生，圣上和娘娘的感情坚不可摧，他再重拾和方舒的恩怨。
对了，说到小太子和小公主，小泉子低声问方舒：“娘娘这都进宫大半年了，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方舒的脸色刚缓和一会，听到小泉子的话，皱眉低声喝道。
小泉子撇撇嘴，是不该他管，他这不是为圣上和娘娘操心嘛。再说，他又没在主子们面前提。
他说这个话题，那也是一个示好，和方舒拉近关系的表现。
哪想方舒一点都不配合，又露出她那副刻薄的三白眼。
那就算了。
小泉子甩着拂尘，又和她离远了一些，跟着圣上向前走。
方舒才不管他怎么想，她要侍候娘娘，就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私下议论娘娘。哪怕是在自己面前，哪怕只是闲聊。
只是小泉子的话也有道理，方舒想着，娘娘入宫半年多，再未有身孕的话，就算圣上不说，太皇太后那边也该着急了。
是该好好想想办法。
晚上在昭衍殿的时候，趁着圣德帝去沐浴，方舒小声问巧儿：“娘娘，老奴有一事，想和娘娘说。”
巧儿道：“你说。”
方舒看看左右，让飞云和小红儿都离开房间，才低声道：“娘娘入宫半载未曾有孕，要不明日老奴悄悄去寻个御医过来瞧瞧？”
她伺候巧儿这些时日，也未见巧儿喝过什么避孕的药，身上穿戴也无不妥。方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巧儿的身体不易受孕。
巧儿听着她的话，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肚子上。
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在进宫前，宋夫人每隔半年都会请大夫为她调理身体，每个月的月事也都按着日子，上个月周院判为她把脉，还说她身体健康来着。
她和圣上虽不是日日都行房事，但次数也是多的数不过来。按理说，早就应该怀上了。那现在如果说不是她的原因，有没有可能是圣上的身体不行？
脑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巧儿就摇摇头，他每回都弄得她精疲力尽还不罢休，怎么可能会不行。
既然两人身体都没问题，那问题会出现在哪里呢。
圣德帝沐浴完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巧儿一下点头又一下摇头的。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在想什么？”
巧儿回过神，她当然不能说我在怀疑你的身体行不行，“没什么。”
圣德帝以为她在想册封的事情，“皇祖母那边我会去解释的，你不要介怀。”
巧儿摇摇头，靠在他肩膀上，“没事，明日我们一早去拜见，好好和她解释清楚。”
“嗯，”圣德帝的声音很轻柔，在这安静的夜里，温柔的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他道：“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巧儿身心放松，连带着神志也散漫起来，听到圣德帝的问话，她想也不想地道：“在想我怎么还未怀孕。”
周院判每隔十日过来为巧儿请脉的事情，圣德帝是知道的。既然周院判说巧儿的身体没什么问题，那她至今未有身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够努力。
“急什么，这只能说明我们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能怀上了。”圣德帝道。
既然说出来了，巧儿也不想胡思乱想了，“我的身体是没有问题，圣上，是不是你不行？”
圣德帝像是没听清她的话，怀疑地眨了眨眼睛，连口水都忘了咽，呛的他咳嗽了两下，才说出来话：“不是，巧儿，你说什么？”
巧儿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于大胆，她忙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是我们还不够努力。圣上，今晚天时地利人和，要不我们这就开始‘努力’吧。”
圣德帝不肯放过她：“你把方才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巧儿懵懵地道：“啊？哪句？”
她讨好地向前伸着脑袋，凑到他面前，声音软软的，带着笑意：“天时地利人和？”
圣德帝挺直腰背，坚决不为美色所惑，“再往前。”
巧儿想了想，肯定地道：“是我们不够努力！”
她的手悄悄地摸到两人身后的被子，掀开之后压着圣德帝躺在床上，“圣上，我们现在就努力吧。”
大红的锦绣鸳鸯被下，两人翻滚了半圈，传出圣德帝闷闷的声音：“宋贵妃！你今晚就等着吧，朕会让你知道朕到底行不行的！”
哎哟，这称呼都变了。巧儿笑盈盈地道：“好呀好呀～圣上努力吧，我等着。”
桌上的灯火跳跃，噼啪一声，打出一个火花。
灯火带来的暖意，化成昏黄又明亮的光，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让整个屋内，如春日般温暖。
《正文完》——
作者：喜英——
晋江文学城——
2025.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