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不过是看在楚家、陆家的面子上, 才将秦盛远报了上去,已算是破例。因而秦婉宜和陆氏分到的小院并不大,位置偏远,甚至有些破落。
看着钱妈妈指挥着随身跟着的几个丫鬟打扫房屋, 秦婉宜四处走了走, 竟是在院子的角落看到一个灰濛濛的小屋。
她疑惑地看了看, 轻轻掀开帘子, 发现这小屋竟然是一个小厨房, 里面灶台、柴火都完好无存。她顿时露出笑容,回头道,“母亲,你看这里有个小厨房。”想必是这个位置太偏,当时建造的人才弄了一个小厨房出来。
陆氏走进,也不由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正好, 你若是不想吃送来的膳食,可以让身边的人做些好吃的。”她刚才还在担心, 这厨房等人过来送膳, 恐怕要很久。
此次跟随当今圣上来行宫的人并不多, 却也不少。秦家在这些人里,更是属于没有根基的家族,那些供应明显轮不到秦家, 因而此次陆氏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少, 甚至已经做好了搭个简单的灶台的准备。
如今看到这院子里竟然有小厨房,陆氏心中也轻松不少,柔声道,“这个院子虽然脏了些, 环境却不错,配置也齐全,距离人流处也远,正好安安静静的。”
秦婉宜点点头,挽住母亲的手,调皮道,“母亲说得对,女儿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个岁数还这样顽劣!”陆氏绷着脸,眼角的笑意还是掩藏不住。
秦婉宜眨眨眼,举止之间全是对陆氏的亲近,挠得陆氏越加暖心。
陆氏带过来的皆是手脚伶俐的丫鬟,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整个院子收拾妥当。秦婉宜刚刚坐下来,想要休息片刻,就见楚大夫人派身边的婆子过来说,“我家夫人派老奴告诉秦夫人,今儿行宫举办宴会,夫人记得参加。”
陆氏笑着点点头,在回屋后表情却淡了下来。她早就已经跟楚大夫人委婉提过,姐儿身体孱弱,还在修养,断断不能就这样许配出去。
她本以为按照楚家这样的地位,被拒绝后定不会再联系她,却没想到这次还特意派人过来通知。陆氏扭头看向浑然不知的女儿,眉宇间染上一丝忧愁。
秦婉宜刚刚将随身携带的首饰和物件安排妥当,就见母亲愣愣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母亲在想我的宝贝女儿将来会嫁给个什么样的夫君。”陆氏叹道。
众人皆以为楚衍重情重义,地位尊贵,是绝佳的夫婿,可陆氏却只怜惜将来做他夫人的人。他越是对先夫人情深,对将来的夫人就越冷淡,而他的地位恰恰代表着权利争斗,其内宅又怎么会安静无波。
她怎么忍心让女儿嫁入那样的地方。
陆氏反而觉得被众人蔑视的楚文廉嫡幼子楚秉行不像传闻中那样,她不相信曾经高洁如雪的女子会教出滥杀无辜的奸佞。
秦婉宜未想到几瞬间母亲已想了这么多,纵使前世嫁过人,被这么提起夫君,也不由得脸红,“母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将心绪收敛好,陆氏摸了摸女儿的发丝,温声道,“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要及笄,母亲到时候定会给你好好挑选一番。”
“女儿想一直侍候在母亲身边,”秦婉宜闷闷地说。
“哪里有这样的?”陆氏缓缓地叹了口气,“你早晚要离开母亲身边的。除了你能过得幸福,母亲此生已别无所求。”
秦婉宜心中动容,环住母亲的肩膀,久久地没有说话。
已过了午时最热的时候,行宫毗邻青山,清风中携着淡淡的草木香,周围人的面容也柔和下来。此次来行宫的女眷已经陆陆续续将分配好的院落收拾干净,迎着微风,互相说笑着向宴会的地点走去。
秦婉宜跟着陆氏走了几步,便被人带到了未出阁女眷所在的地方。想到上次在楚府见到的魏明姝,秦婉宜不禁有些头疼。
思及院子的安排,秦婉宜又暗暗地想,她的位置肯定也是最偏僻的,说不定还看不到魏明姝。
谁知,她刚想松一口气,就看到正在向宴会地方走去的魏明姝,只见魏明姝穿着一身大红刺绣折枝小葵花金带裙,身边簇拥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女孩。
秦婉宜顿住脚步,想等魏明姝走远了再过去,却未想到魏明姝猛地回过头来。
魏明姝也未想到会这么快碰到秦婉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想要上前几步,脑海中却骤然想到来之前外祖母叮嘱的话。
上次寿宴之后,她不仅被外祖母打了一巴掌,还被圈在院子里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那些嬷嬷完全不顾及她的身份,一旦犯错必然会施以惩罚。
直到这次行宫之行,她才在母亲的求情下,被外祖母放了出来。
魏明姝怎能不恨,可她又心悸于前些日子的惩罚,最终只是恶狠狠地看了秦婉宜一眼,转身就向宴会的地方走去。
秦婉宜不明所以,耸了耸肩,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走着,然后坐到了宴会最偏远的位置,默默地将自己的身形隐去。
可魏明姝又怎么会真正的放过秦婉宜,她淡淡地看了宴会角落一眼,缓缓地开口道,“难得聚在一起,我们不如玩个游戏?”
坐在众女孩首位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太子的同胞妹妹叶清怡,刚刚十三岁岁。
听到这话,她眼睛顿时亮了,“明姝姐姐,想玩什么游戏?”
魏明姝开口道,“中原近些日子旱灾,父亲及朝中官员时时为此事发愁,我们作为女眷如何能置身事外?不如这样,在座的几位小姐一人拿出一件小玩意,让众人出价竞拍,筹到的钱就由清怡公主交给陛下,算作我们对中原旱灾的一点点心意。”
说话时,魏明姝眼神淡淡地撇过秦婉宜,夹杂着蔑视。
秦婉宜勾了勾嘴唇,轻轻地嗅着身前的清茶。魏明姝说是小玩意,可真正拿出来的绝非凡品,不然如何让众人证明心意、参与竞拍。
而这些人中,她父亲的职位最低,家底最薄,如何能拿出好的东西?到时候若无人出价或者出价极低,名声传播出去,又有几个小姐会与她这样的‘穷酸’为友。
思及此,秦婉宜缓缓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魏明姝有些嘲讽的目光,反而轻轻地笑了笑,后者明显愣了愣,冷看一眼,扭过头去。
叶清怡素来皇上、皇后、太后疼爱,处处维护,性格单纯,听到可以帮父王的忙,点点头,“就这样吧。”
很快,一排宫女就站在众位小姐面前,手上拿着个托板,上面放着一块红绸,显然是打算在竞拍时才公布各位小姐拿出了何物。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瓷盘,沉思片刻,才从怀中拿出一个亲手编织的物件放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引得她旁边的人向瓷盘看去,而宫女早已用红绸将其盖住,看不到是何物。
魏明姝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秦婉宜,见她将一个红色的编织物放在托盘上,冷笑一声,转身将丫鬟刚刚拿来的东西放进去。
她就知道这种小官小吏之女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将所有东西收起,丫鬟们依次站好,这才一个一个地向场地的中间走去。
秦婉宜静静地看着,果然那些贵女们拿出的东西各个不是凡品,有西域精致少见的把玩之物,有价值不菲的首饰,甚至还有罕见的兽骨。
秦婉宜自始至终目光都淡淡的,看到稀罕玩意也会出手竞拍。她前世见多了这种奢华的东西,反而对那用野兽锋利牙齿雕刻的匕首感兴趣,出手拍了下来。
将匕首拿在手里,秦婉宜轻轻一滑,就见桌上出现一道裂痕,可见拥有这样牙齿的野兽有多么凶悍。
秦婉宜将匕首放进剑鞘,就感受到一股专注的目光,并无恶意。
她疑惑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干练的女孩看着她,见她抬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秦婉宜疑惑片刻,才恍然大悟。刚刚那匕首是这位姑娘的,她显然是武将出身,拿出来的匕首更是非一般人能够得到,想来是她珍惜的东西。
可在座的大多都是娇养的贵女,何曾见过这样的凶器,更不会出手竞拍,反而使这种罕见的物件冷了场。
而秦婉宜早就看出这匕首来历非凡,并未趁机压价,而是用了合适的价格将其买下。这更是让匕首原本的主人不那么尴尬,秦婉宜这才得到这干练女孩的感激一笑。
竞拍继续进行,叶清怡直接拿出了一颗夜明珠,众位小姐自然捧场,经过一阵竞拍才最终被人拿下。
之后,另一个丫鬟缓步走到宴会中间,将红绸打开,里面放着裱好画的挂轴。
叶清怡疑惑地问道,“这是哪家姐姐捐出的?”
那丫鬟恭敬道,“这是魏明姝小姐的捐赠品。”
叶清怡笑道,“明姝姐姐捐了什么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那丫鬟这才缓缓地将画卷展开,露出一副围场狩猎图。
秦婉宜猛地怔住,神色变了,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异色。
第32章 画卷 楚衍猛地看向秦婉宜,目光依旧温……
画卷慢慢地被展开, 一副笔峰大气的围场狩猎图展现在众人面前,上面细细地画着数位拉弓射箭的人。就在众人以为这是普通的狩猎图的时候,却猛地发现画的深处竟是有几个黑衣人藏在其后的丛林中,手中的弓弦绷紧, 危险一触即发。
在座的诸位小姐见此也不禁神色紧张, 有人顺势询问道, “这是哪位大师的名作?”
魏明姝下巴微抬, 表情骄傲, 鄙夷的目光从秦婉宜身上撇过后,才状似随意地说道,“这并不是哪位大师的名作,而是我舅舅的画作。”
周围瞬间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其中不乏某些人带着欣喜的惊呼声。魏明姝有数个舅舅,其中最耀眼的便是詹事府詹事楚衍,已然是板上钉钉的楚家下一任家主。可这个并不是最能让诸位名门贵女在意的, 楚衍地位虽高,却也不是独一份。
最重要的是楚衍名声极好, 素来有重情重义之名, 虽有过一个妻子, 可她却没留下任何子女。在这样的地位下,还孤身无子的又有几个?即便是她们现在婚配,也只能嫁给侯府世子、国公府子弟、数位还未分封的皇子, 虽然同样地位尊贵, 可却还需等待才能真正成为当家主母。
可谁若能嫁给楚衍,直接便成为当朝的詹事府夫人,楚家第二个女主人。楚大夫人早就放过话,待楚衍再次娶妻之后, 就将手中的权柄全部移给儿媳妇儿。
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抗,更别说楚衍相貌俊美。这些年的沉淀后,他周身更是有着久经朝堂侵染的内敛之气。
秦婉宜低着头,坐在角落里,脸上的神情并不清晰。她慢慢地抿住嘴唇,心中的情绪翻滚沸腾,险些掩饰不住。
别人没看出来,她却能看出来,这幅画画的是当年宫变之时的景象。前世被软禁之后,她曾经千遍万遍地在脑海中回想那日的事情,又怎么会分不清这小小的一副画像。
这幅画,她从未见过,应该是前世她被软禁之后画的。
秦婉宜握紧手指,眼眸里满是痛苦。
他竟然还好意思画出这样一副围场狩猎图!那画卷中有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正是她当时假扮男装,顽劣地跟在堂兄身边想要一睹他们狩猎的风采。如今,她宁愿从来未曾参加过那场狩猎,也从来未曾认识过楚衍。
这时,这幅画的竞拍已经开始,叶清怡性格单纯,对这类物件又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参加一次后便不再插入。渐渐的,能够出的起价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个人在互相争执,显然都对这幅画势在必得。楚衍的画是圣上亲自称赞过的,本就千金难求,而能够流出来的极品更是少之又少。
参与竞拍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此次竞拍就要尘埃落定,魏明姝却猛地开口道,“秦姑娘是对这幅画不满意吗?”
魏明姝声音轻柔,微笑地开口问道,似乎是真的疑惑,可秦婉宜却从她嘴角的弧度中感受到浓烈的恶意。
宴会瞬间安静下来,几位贵女显然不明白魏明姝为何突然开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散花水雾绿叶百褶裙的女子,肤如凝脂,柳眉弯弯,此刻她脸色平静,完全没有因众人的瞩目而紧张。
众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看那人的位置,家族应是没有高官之人,可魏明姝缘何直接跟小官之女说话。思索片刻,几个人猛地想起什么,面露惊讶,连连向秦婉宜看了几眼,才低头在相邻的人身边说着什么。
秦姓在朝堂上并不多见,最为出名的便是淮安侯,而他已逝的嫡长女便是楚衍的先夫人。另一个会被人提起的便是前些日子被楚衍看上的吏部员外郎之女秦婉宜。
听到之时,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不以为然,楚衍是何种地位,又如何会娶一个小门小户之女为续弦。可如今看到秦婉宜艳若无双的容貌,她们心中顿时升起危机感。
秦婉宜并未理会众人的异色,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魏明姝,淡淡地开口道,“我不太懂画作,就不参与这次的竞拍。”
秦婉宜自始至终表情都淡淡的,眼神漆黑平静,言语间竟是露出几分威严,让魏明姝猛地想到还留在家中的几位宫中嬷嬷,手指突地颤抖一下。
很快,魏明姝就平静下来,只觉得是被教养嬷嬷训斥的有些过了,不然如何会起出这样荒诞的错觉。她对秦婉宜的恨意更深,言语之间更加不客气,“我看秦姑娘前面还出高价买了一把匕首,如今却不再开口,难道是觉得这幅画不值得出手吗?这可是我哀求了舅舅良久,他才肯画出来的。”
魏明姝这样说着,可实际上这幅画是她苦苦哀求舅舅送给她的,还不是楚衍画得最好的。前些年,舅舅只要有空闲便关在房中作画,画得最多的便是这围场狩猎图,可大多都被他亲自烧毁。
这时,即便有些迟钝的叶清怡也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秦婉宜纵使面团捏的性格,也不禁有些动气。更何况,前世她幼年丧母,可在陆家却受尽偏爱,父亲更是因为愧疚而纵容她,性格怎么会好,不然也不会出现假扮男装去围场之时。今生重来,她只想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再也不做出格的那一个,可却也容不得别人步步紧逼。
秦婉宜轻笑一声,扭头看向位于正中央的围场狩猎图。观察了一会儿,秦婉宜扭头看向场中诸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位小姐还请好好看一眼这幅画。这幅画上有六个人骑马的身影,每匹马都是一笔勾成,大气顺畅。可到了最后那娇小的马匹之时,笔锋却屡次停顿,显出墨迹不均的样子,可见作画之人当时的神思并未在这幅画上。”
前世,楚衍就钟爱水墨,每次画画必会画上很多幅,最后留下其中的一两幅。魏明姝拿出来的显然是那几幅佳作之外的残次品。
“这就导致这幅画前部分和后部分的水平有明显的差异,”秦婉宜定定地看着魏明姝的眼睛,不顾她有些惊慌的表情,淡淡地开口道,“这样看来,这幅画是楚大人所作画中失败的一幅。”
这句话落下,魏明姝脸色异常难看,刚想要反驳,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皱眉看去,就见一行人站在不远处,为首的赫然就是楚衍。
魏明姝脸色大变,张口想要解释,却看到楚衍的眼神都没有向她看一眼,就直直地看向另一边的秦婉宜。
楚衍穿着玄色直缀,长相俊朗,单单是站在那里儒雅清贵的气质就掩面而来。宴会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姿挺拔,风姿卓绝。
此时,他的目光淡淡的,看向秦婉宜的目光夹杂着复杂和深沉,似乎是透过她在看什么。
秦婉宜握紧手指,脸上显出怒气,微不可见的后退一步,又堪堪停住,抬起头来静静地对视着楚衍。她已经换了种身份,为何要怕他。
殊不知,无论是过于胆小还是过于直视都不能躲避楚衍的双目。他淡淡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孩,此刻她倔强的模样更加像他的夫人,不由道,“你如何觉得下笔较重便是失败品?”
楚衍的声音淡淡地,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他目光落在那副画中的红衣男子身上,目光复杂难辨。宁宁离开后,他每次画围场狩猎图,都仿佛看到了她怨恨的目光。
秦婉宜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下去,“这幅画的前半部分,楚大人都非常自信,笔尖顺遂,没有丝毫停顿,可到了这最后一匹马之时,却几次犹豫几次轻描,显然是急于想把此处画好。若非这样,好好地一副剑拔弩张的围场狩猎图,又怎么会在后半部分呈现出一副颓败的意味?”
秦婉宜不顾楚衍猛地看过来的目光,定定地向他看去,表情坚定,“最后这个骑马的男子,定是楚大人非常看重的人吧?既然这样楚大人又何必多此一问!”
楚衍猛地看向秦婉宜,目光依旧温和,可却带着十足的冷意,杀意一闪而过。
楚衍身边的人倒吸一口气,看向秦婉宜的目光震惊。楚衍一贯以温和儒雅示人,可久与他处事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杀伐果决,看起温和实则最为冷酷无情,不然也不会如此年纪就成为詹事府詹事。
第33章 竞价 楚公就应早早地将楚秉行除掉,以……
周围瞬间死寂下来, 气氛压抑,仿佛都能听到针落的声音,就连站在一旁的魏明姝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直接冷下脸来, “秦婉宜, 你这是如何说话的!”
楚衍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可熟悉他的人却知道, 他此时已经动怒。就在周围的人以为楚衍要发怒的时候, 楚衍却轻笑出声,眉宇间的凝滞如水墨般散开,温雅清润,“秦三小姐说得不错,画中之人确为我最看重之人。直到今日,我也未曾画出满意的围场狩猎图。”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更是惊讶, 他们本以为秦婉宜不过是信口胡说,却未想到竟然是真的。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向那幅狩猎图看去, 却未发现那红衣男子有何异样, 心中更是疑惑顿生。
秦婉宜知道他们发现不了异样。
当年围场异变之时, 楚衍不过是不被楚家承认的私生子,这些年早就将那些不光彩的痕迹清除干净。现在谁还会记得住在破败院落、还得靠着求人才能进入猎场的楚衍,他们看到的都是位高权重、风姿不凡、手段了得、贵为楚家继承人的詹事府楚大人!
更让秦婉宜气结的却是, 他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怎还会有脸画这样的围场狩猎图!这幅图更是证明,他当时一直躲藏在暗处,却等着异变发生,眼睁睁地看着堂兄死在那样谋权争斗中!
秦婉宜知道当时的楚衍也没有办法改变, 可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底发寒。看着这幅画,她还如何告诉自己,当年的那场营救说不定真的是巧合,说不定他曾经也喜欢过她。
秦婉宜再次看向楚衍时,瞳仁里溢满痛楚,却猛地偏头,不再看他,沙哑道,“冒犯楚大人,还请楚大人见谅。”
说罢,重重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众人惊讶于秦婉宜的胆大妄为,未发现她转瞬即逝的浓烈情感,而楚衍素来敏锐,怎么会没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再次看到了宁宁质问他时的样子,那么倔强,那么不甘,心底不由柔和。
他看着宴会中的画卷,目光悠远深邃,看似看的是这幅画,却又好像不是,“秦三小姐仅仅根据画风就能做出如此的判断,可让楚某引为知己。”
秦婉宜道,“楚大人过奖,我也不过是凑巧说对了。”
楚衍视线再次落在秦婉宜身上,轻笑一声,他竟然觉得眼前这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就是他曾经放不下离不了的明珠。当得知围场之事后,她便认定了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算计,他的喜欢更是掺着毒药的蜜汁。
可谁又知道,当年他想要算计的并不是她,却在第一眼看到那身着红衣笑容肆意的人,就动了心生了情。她以为她的伪装天衣无缝,可眼前的那些高官子弟却都在偷偷看她,卯足劲弯弓射箭,只为引得美人注目。
那时的他是极其愤怒的,为何那些顽劣之辈可以光明正大地讨人欢心,可他却只能隐藏在暗处,于是在看到她遇险后,他冲了上去。可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一切算计,到头来却还是失去了。
楚衍目光恢复平静,转身继续向议堂走去。
身后的人未想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孩不但没事,还得到楚大人引为知己的夸奖,心底纷纷惊异,敛住神色匆忙跟上。
他们本来是打算前往议事堂商量中原旱灾之事,楚大人却在瞥见宴会之时停住脚步,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宴会再次恢复平静,可在座的众位小姐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看向秦婉宜的目光与之前全然不同。
魏明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已然气急,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只能憋在心中。刚刚舅舅都已经将秦婉宜引为知己,她还如何能够说什么反驳的话。
站在场地中央的丫鬟拿着画轴有些无措,求救般地看向宴会的主人叶清怡。
叶清怡再迟钝,也明白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对,却不知应该如何挽救。这时她身边的大宫女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叶清怡才清清嗓子,朗声道,“楚大人的画,就连我父皇也收藏过两幅。这幅画虽然有瑕疵,但难掩珍品之相,我看着也心生欢喜。况且楚大人流出来的画少之又少,实在难得,各位姐姐们还出价吗?不出的话,我千两银子买回去给母后看一看。”
此话一出,刚刚几位出高价的贵女本来还有些犹豫,也放下心来。一是楚大人的画即便是有瑕疵,也是千金难求;二是清怡公主都已搬出陛下和皇后,也算是大大地抬高了这幅画的价值。
宴会再次开始,这幅画依旧经过激烈的竞拍,才被其中一位小姐买下。魏明姝难看的脸色这才微微缓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件件捐赠品被拍下,最后才轮到秦婉宜捐赠的东西。
在场的众位小姐如今已经兴致寥寥,并不觉得秦婉宜能够拿出什么好东西。而魏明珠嘴角冷笑,看向被宫女端在场地中的托盘,她倒要看看秦婉宜能拿出何物。
那宫女缓缓地将红绸掀开,这才将秦婉宜捐赠的东西展开给众人看。
众人小姐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变,纷纷露出惊讶,比较爱美的更是直接露出欣喜的表情,就连魏明珠也不由得一愣。
只见那宫女拿着一个由三颗南海明珠和七颗碧玺编织成的头饰。这南海明珠素来难得,在座的人虽不至于缺少可想再得却还是不易。更让她们惊讶的是这头饰编织的手艺,乃是京城从未见过的,只扰得人想要带一带。
秦婉宜早就料到众人的反应。前几天,她收拾房间,竟是发现了很多舅舅送来的稀有玩意,这南海明珠更是足足有一小匣子,各种其他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就是秦婉宜也未料到舅舅竟然出手如此阔绰,这一粒南海明珠就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吃喝住行。思及舅舅陆仲棠大半的时间都在海上,秦婉宜更觉得大伯做的事并不是他所说的出海倒卖那么简单。
这几天,她才随意拿出几颗,想要做些小饰品讨母亲欢心,最后竟在这个场合派上用场。
魏明姝忿忿地想要开口,瞥见众人意动的神色,只能生生地忍住。
几位小姐顾忌着魏明姝,开始还有些犹豫,可见其他人出手后,也急忙地出手,大有誓要将此物拿到手的架势。
经过激烈的竞拍,这个头饰最后却被刚刚那个武将之女拿到手。
那女孩是虎威将军之女,名叫薛平安,性格豪爽,看到秦婉宜看向自己,瞬间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微笑,直让秦婉宜也愣了愣。
秦婉宜微笑着点点头,也报以柔和的眼神。虎威将军素有威名,可谓是武将中的佼佼者,打过的胜仗数不胜数,所得陛下的赏赐也是多不可及。
其他几位小姐虽然还想出价,可到底顾忌着家中长辈身份,不敢肆意出价,毕竟她们手中再如何宽裕,又怎么能比得上钱财皆来自当今圣上的虎威将军府。
屋外侍卫把守,房门紧闭,屋内静悄悄地,只能听见一人说话。
楚衍坐在主位,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茶,听到最后才伸手将茶杯放下,表情淡淡地道,“就按照你说的吧。”
下面坐着的官员恭敬地点头,这才缓缓告退,一时之间堂中只剩楚衍一人。
良久后,他手中捏着一个针线都有些磨平的香囊,深吸一口气。发现围场之事后,她再也不肯相信他半分,更是再也未曾为他做过香囊。
敲门声响起,楚衍抬起头来,将香囊收起来,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身穿黑衣的下属快步走了进来,低头道,“锦衣卫同知楚秉行似乎发现了属下的动作,要不要”
楚秉行毕竟是楚文廉的嫡次子,论起身份,他才是楚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按照那下属的意思,楚公就应早早地将楚秉行除掉,以绝后患。
楚衍抬手示意下属不必再说,淡淡地说道,“继续派人盯着他就可,可查清楚他近些日子的异样?”楚秉行近些日子屡次抓人审问,那些人似乎隐隐与楚家三十年前的事情有所联系。
那属下低下头,“属下并未查清,楚秉行的行踪太过诡异。”
“你不必自责,他既能当上锦衣卫同知,定有他人不及的本领,”楚衍轻轻抿一口茶,目光平静,“你只需要随时报告他的异象。”
那属下弯腰应道,这才起身离开。
楚衍将茶杯放下。
这楚家恐怕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既然楚秉行也想查清楚,那他也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楚文廉如此严防死守。
第34章 狩猎 秦婉宜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刀刺……
今年的立夏来得尤其晚些, 天气中已透着淡淡的炎热。魏明姝站在原地,看着秦婉宜,目光有些冰冷。
候在她身旁的丫鬟见自家小姐还想要上前,立刻上前一步, 轻声低语几句, 口中不禁带上哀求。宫中的教养嬷嬷看似严厉, 却从未对魏明姝过分苛责, 可面对她们这些下人的时候, 却异常残酷。小姐若是在这种地方与人起了争执,传到府里,她们必然免不了惩罚。
魏明姝显然也顾忌着教养嬷嬷,再次忿忿地看了秦婉宜一眼,便转身离开。
秦婉宜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她也未曾想到这一世会这么快地见到楚衍,若是可以, 她也希望离得他远远的,再也不相见。
就在她深思之际,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秦婉宜抬起头来, 就见那个穿着轻便的女孩站在她的旁边,朗声道,“你别担心, 她不敢做什么的!”
秦婉宜知道她说的是魏明姝, 脸上有些疑惑。魏明姝母亲是楚家长房嫡女,向来任性而为,又怎么会有所顾忌?
薛平安忍不住道,“楚大夫人从宫中请了四个教养嬷嬷, 来教魏明姝何为‘言行举止’。那四个教养嬷嬷皆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完全没有顾忌楚家的地位,魏明姝稍有犯错,也一定严惩不贷。”
秦婉宜怔住。
楚大夫人向来宠爱魏明姝,极少打骂责怪,怎会突然从宫中请教养嬷嬷过来管教。一般世家虽会请,但最多七日。如今看魏明姝的顾忌,恐怕已有不短时间。
一旦有了话题,女孩之间的隔阂便少了很多。秦婉宜和薛平安皆住在行宫的西北方向,正好可以结伴而行。
薛平安心中也很疑惑,“楚大夫人怎么会突然请教养嬷嬷?难不成魏明姝犯了什么错?”
闻言,秦婉宜脚步顿住,猛地抬起头来,想到楚秉行送到秦盛远手上的那封环绣的供词,上面清楚的写着她看到秦婉珠和魏明姝一起。
即使并未探究,秦婉宜也知道被人引去楚秉行所在地方的事情,跟魏明姝脱不开干系。单单是秦婉珠,又怎么会知道楚秉行在哪里。
难道是楚秉行将那份供词送了一份给楚大夫人?
一时之间,秦婉宜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滋味。楚秉行名声再差,却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薛平安见秦婉宜顿下脚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秦婉宜摇摇头,轻轻道,“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这次,薛平安猛地顿住,扭过头来,“你们带了厨子吗?”行宫里有几处大厨房,负责往各位夫人小姐的院落送餐。厨房的人手皆来自宫中,还有人守卫,轻易不会出现问题。
至于小厨房,薛平安所在的院子虽然也有,可她母亲太懒了,哪里想得到还要带厨子,只说忍几天就好了。
秦婉宜刚点头,就看到薛平安眼睛亮了,不由笑着道,“我母亲身边的人都会做些扬州特色,还有其他一些小玩意。”
“你母亲来自扬州吗?”薛平安更加高兴,直接说道,“我一直想吃扬州的吃食,可父亲只带来过西北的特产。”说到这里,薛平安有些沮丧,父亲虽然疼惜她,可到底是武将,并不能理解女儿家的心思。
秦婉宜看到薛平安失落的表情,心中一软,竟是邀请她去她们所在的院落坐上一坐。
薛平安猛地点点头,瞬间高兴起来。
秦婉宜见到感情如此明确的薛平安,不禁有些好笑,心底对这女孩的好感又增加了很多。
陆氏也很喜欢这性格直爽的女孩,听到她想吃些扬州特产,立刻就让身边的人去准备。
待吃好之后,薛平安的眼睛更加明亮,亲昵地拉着秦婉宜的臂膀,“行宫这边挨着山,有专攻狩猎的围场,我们明日去玩怎么样?”
秦婉宜触及薛平安的目光,犹豫片刻,才点点头,“好的。”
薛平安走后,陆氏脸色不大好看,显然对秦婉宜答应去狩猎一事有所不满。
秦婉宜挽住陆氏的手,讨好道,“母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陆氏有些动怒,“你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吗?到时候若是发生什么事,你让母亲怎么办?”
秦婉宜赖在陆氏身上,解释道,“行宫里备着性格温顺供女眷骑行的马匹,又有专门的人看顾,出不了问题的。”
陆氏心里也明白,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可终归忍不住担心,语气还是有些生气,“牲畜无情,又是匹这样危险的兽物,你让母亲怎么放心?”
秦婉宜环住陆氏的脖颈,亲昵道,“没事的,母亲放心吧!大夫早就说过,我这伤口已经有些缓解,不再次碰到就没问题。到时候,我就只抓些小动物,不会跑远。”
前些日子,陆氏终于找到一个能够开方子的大夫,虽不能彻底化开脑中淤血,却能减轻淤血带来的痛楚,也给陆仲棠请大夫前往扬州缓和了时间。
秦婉宜又劝说了好一阵子,陆氏才微微放下心来,勉强同意女儿前往狩猎,仍是再三叮嘱一定不要离开身边丫鬟的视线。
秦婉宜自然答应下来。
翌日,薛平安早早地便派人送来一套骑装。
秦婉宜看着眼前大红色的骑装,不禁怔住,猛地想到前世她酷爱穿明艳的衣服。
她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将这身骑装带上。
到了围场,身穿黑色骑装的薛平安一见秦婉宜,便露出惊叹的表情,心中不禁感叹。
太美了。
秦婉宜穿着大红色的骑装,臂膀间绾着黑色的绸带,步履间红色下摆浮动,飘逸而明艳。
秦婉宜缓缓地走到马匹前,轻轻地抚了抚这温顺的马匹,起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就连薛平安也不禁有些惊叹,连声道,“你练过吗?”这动作完全不是一般的世家小姐能够做到的,她越发觉得秦婉宜对她胃口。
秦婉宜点点头,却没有多加解释。小婉宜的长姐性格如火,擅长骑射,经常教小婉宜骑马射箭。若不是有人设计,按照小婉宜的技术,怎么会跌下马去。
她前世跟着堂兄玩耍,骑马射箭更是不在话下。
见秦婉宜动作熟练,薛平安本来还有些束缚的手脚彻底展开,大有将这围猎场的猎物一网打尽的势头,一连几天都叫着秦婉宜前往围场。
陆氏虽然有心劝阻,可见女儿这几日终于有了之前的活力,终是忍不下心肠,任由秦婉宜和薛平安整日腻在一起。
这日,秦婉宜瞥见一只麋鹿。思及这几日与薛平安的比试连连输掉,她一踩马镫,就向着丛林深处去。
林子里,灌木丛密密麻麻,偶尔几只动物听到动静,飞快地四处跑去,惊得鸟儿四起。
秦婉宜定定地看着那只安静吃草的麋鹿,深吸一口气,拉住缰绳,跳下马匹,步履极轻地向着麋鹿走去。
眼见着快走近麋鹿,秦婉宜拉紧弓箭,还未出手,就见麋鹿猛地跳起来,向着丛林深处跑去。
秦婉宜连忙上马去追,在追到一半的时候,表情惊骇,猛地拉住马匹,双目睁大,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一个男子躺在杂草中,鲜血在他身下,缓缓散开。
秦婉宜定定地看去,深吸一口气。那男子双目滚圆,面容惊恐,死前定是经过了骇人的恐惧。
秦婉宜四处望去,并未看到人影,连忙想要骑马离开,可刚动了两步,眼角就瞥到亮光。
她猛地向后看去。
身穿深黑色衣物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手中的绣春刀缓缓地滴着血。他站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阳光透过叶隙照在绣春刀上,反射着骇人的光芒,直直地刺入秦婉宜的双眼。
楚秉行静静地看着她,“又是你。”
秦婉宜心底惊慌,连连想要让马匹奔跑起来,可这马匹却完全没有动作。
楚秉行冷笑一声,上前两步。
他的脚步声很轻,一下一下却仿佛就在耳边,敲打在秦婉宜的心口,让她身后冷汗溢出。
“我什么都没看到。”秦婉宜轻轻地说。
楚秉行并未做声,可秦婉宜却仿佛从他眼中看到嘲讽。就在秦婉宜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的时候,她看到楚秉行脚步一顿,握紧绣春刀,脸色冰冷地看向一旁,瞬间快步向右奔去。
秦婉宜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刀刺入身体传来的声音,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想像到那人如何被楚秉行杀死,又是如何摔倒在地。
她强压住心底的惊慌,狠狠地拍了下马匹的屁股,未想到马匹似乎被鲜血刺激到,竟是不听指挥狂奔起来。
第35章 对峙 若嫁给一般人,谁又能护得住她?……
鬼鬼祟祟的黑影双目睁大, 眼底还有着骤然溢出的惊恐,他张着嘴看着脖颈处闪着白光的刀,还未来得及惊呼,脖颈处就传来一阵刺痛,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楚秉行轻轻地将绣春刀上的血痕拭去, 缓缓地抬起眼睛, 目光平静, 毫无波动。这人已是近些日子第二波跟着他的人,若非今日碰到秦三小姐,他还会再无视他几日。
楚秉行目光不由看向丛林一边的红妆女子。
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她身上,她的肌肤细腻光滑得如同泛着光,鼻尖挺翘,自上而下,弧度柔美, 殷红的嘴唇更是带着淡淡的清媚,美得如同山中轻灵, 转眼便会消失。
这小丫头还未及笄就已有如此姿色, 将来可还了得。若嫁给一般人, 谁又能护得住她?
楚秉行思绪一过,还未深思,就见那小丫头猛地拍了一下身上马匹的屁股, 脸色顿时一变, 瞳孔一缩。这行宫里专供女眷玩耍的马匹,看起温顺,可到底野性难驯,接连闻到鲜血的气味, 若再受到击打,定会狂躁起来。
果不其然,那匹马瞬间抬起前蹄,步履凌乱,向前狂奔而去。秦婉宜死死地抓着缰绳,强压着心底的惊慌,努力地想要将马匹控制住,可她这身体素来娇弱,即便是这几日好了很多,用尽全力却也依旧无法将这狂奔的黑马控制住,只得任由它向远处狂奔。
眼见着马匹就要进入院内,秦婉宜心中更加惊慌。若是直接冲撞了行宫中的女眷,恐怕母亲也会被连累。
思及此,秦婉宜更加慌张,几乎用尽全力,可身下马匹的动作却未见任何停滞,反而越加剧烈起来,险些将她扔了出去。
身穿黑衣的男子见马匹更加惊慌,神色严肃,一脚踩到粗壮的树干上,几个缓冲,顿时跨坐在小丫头的身后,身体前倾,将她整个人环住,一把握住缰绳。
鼻尖传来一阵清香,楚秉行动作一顿,力道并未有任何减少,目光瞥见不远处的房屋,他一拉缰绳,强行让马匹掉头,再次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出。这处围场邻近山林,可周边却还是有几户小院,住着此次前来的高官贵女,若是碰到也是不小的麻烦。
秦婉宜颤抖的身体早在楚秉行跨上马之时,就已经完全僵硬,完全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动作。她以为楚秉行想要杀掉她,却见他控制狂躁的马匹掉头。
成年男子的体热传来,秦婉宜身体与楚秉行密不可分的贴在一起,她甚至能够感觉到楚秉行身上肌肉的弧度,坚硬而有力,仿佛蓄势而发的豹子,伺机而动。秦婉宜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面容有些羞赧,即便是前世她也未曾与别人这样同乘一匹马。
可之前那副血腥的画面和刀刺破皮肤的声音,还是让秦婉宜身上的热度渐渐褪去,她见楚秉行竟然带着她向丛林深处行去,神情不禁有些惊慌。
楚秉行之前刚刚在那个地方杀了两个人,难道现在就要将她在那里杀害?他已经放过她两次,这次终于打算动手了吗?
一瞬间,秦婉宜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她若是也像那些人曝尸野外,母亲会如何,母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若楚秉行将她处理掉,她直接从这里消失,母亲又会如何泪流满面地寻找自己,母亲的身体又怎么能受得了?
思索间,秦婉宜反而越发冷静下来,见身下的马匹渐渐安定下来,秦婉宜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楚秉行腰间的绣春刀。
绣春刀是锦衣卫御制腰刀,力求锋利,削铁如泥。楚秉行作为锦衣卫同知,身上所配,只会更加锋利,早就浸染过鲜血的刀鞘更是冒着寒光,仿佛看上一眼,就会冷冽入骨。
秦婉宜双手慢慢握紧,身上冷汗冒出,眼底闪过决然。
这匹马再烈,也不过是供女眷骑行的幼马,对于楚秉行而言,两三下便能制服,可他目光却不由地瞥见身前小丫头白皙柔嫩的脖颈,仿佛稍微掐一下,就能流出水来。
掩住眸色,见马匹到达之前的地方,楚秉行刚拉住缰绳,让马匹停下来,绣春刀便抵住他的脖颈,只见刚才还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此时一脸决然,“放我走。”
楚秉行动作一顿,低头看向小丫头。
此时小丫头扭身用刀抵着他,抬起头来倔强地盯着他,一双水波般的眸子波光浮动,眼角闪着湿意,修长的脖颈如同天鹅伸直,线条优美,更是美到了极限。
若是换了旁人,她伸手握剑之时,便会身首异处。看来他对她太过纵容了,竟让她忘了他是什么人。
楚秉行轻笑一声,也不知自己为何竟是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此宽容,许是她那股想要存活的坚韧让他不忍随手剥夺她的希望。
秦婉宜听到这声轻笑,手不禁抖了抖,以为他这是不同意,死死地咬住嘴唇,良久后再次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去说。楚大人,你放过我,从行宫离开后我以后绝对不会踏足锦衣卫在的地方。”
这是要彻底远离上京圈子了。
楚秉行更觉好笑,微微前倾,刀锋瞬间划破他的脖颈,鲜血一点点地滴下,甚至有一些在秦婉宜衣摆处晕开。
秦婉宜瞬间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来只想威胁楚秉行,完全没有想要做出什么。
两人一个前倾,一个后仰,若非中间还横着一把冒着寒光的绣春刀,已完全如同恩爱的夫妻般。身材娇小,还未彻底长开的少女半依偎在高大俊朗的男子怀中,肌肤相贴,鼻息环绕。
楚秉行这时才细细地打量起她,此时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眉宇间还透着惊慌和害怕。不知为何,他心底一软,转身下马,一手轻轻地在秦婉宜手上一按,绣春刀便物归原主。
秦婉宜身体僵硬着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楚秉行立在林间,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看着秦婉宜,“记得你说的话。”
说罢,转身消失在丛林间。
枣红色的幼马弯腰吃着杂草,秦婉宜死死地抓着缰绳,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此时,她如何看不出来,楚秉行若有杀意,几下便能将她了结,却还是放过她。
秦婉宜不知道该有什么感情,她心中既有害怕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思及刚才所说的再也不踏足锦衣卫所在的地方,秦婉宜深吸一口气,这虽然是她慌乱中所说,可到底是出自真心,有锦衣卫的地方又怎么会少的了楚衍。
将衣服整了整,秦婉宜这才回到院子。陆氏一门心思全在女儿身上,又怎么会看不出女儿回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显然有什么异常。
她连连询问了数遍,秦婉宜只得说道,“我为了追麋鹿,误入山林深处,险些迷了路,这才被吓到。”
陆氏顿时急眼,直看了秦婉宜好几圈,才放下心来,却再也不肯放秦婉宜出门。
这也正顺了秦婉宜的心意,若不是不好提前离开,她此刻就会拉着母亲,先赶往扬州。
显然,陛下前往行宫,并不会任由百官窝在小院。跟着他前来的沈贵妃更是屡次召此次前来的女眷小聚,没有皇后在场,她便是这行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即便是陆氏不怎么想去,也得前往,不然一个名头怪下来,她还如何带女儿去扬州。
这日,秦婉宜穿着一身极淡玉蓝长裙,缓缓地来到宴会的场地,微微行礼后,便和母亲坐在靠后的位置上。
薛平安见秦婉宜过来,轻轻地摇了摇手。这几日没人陪她骑马,她都不想去围场了。
秦婉宜微笑着回应。
慢慢地,宴会的人基本全部都聚齐了,沈贵妃也没有特意拿贵妃的架子,简单几句后,便让身边的人服侍各位夫人小姐用膳。
膳食过后,沈贵妃看着不远处的山色,突然说道,“今日天色不错,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秦婉宜心中咯登一声,闪过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几句话后,一个与魏明姝比较要好的小姐朗声道,“贵妃娘娘去狩猎,怎可丢下我们几个,我早就听说贵妃娘娘马技绝佳,就连陛下也屡屡称赞,这次我们定要去一睹贵妃娘娘的风姿。”
沈贵妃虽然听多了这话,却也不由得嘴角柔软。若非她骑技很好,陛下这次又怎么会带她来。
那小姐这次继续道,“正好我们几个小姐妹也想玩一玩,不如贵妃娘娘为我们出题。”
沈贵妃思量片刻,环视宴会中未出阁女子一眼,这才道,“不若你们分成两只队伍,看谁猎到猎物多?一支队伍以魏明姝为首,一支就以薛平安为头。”
第36章 变故 楚秉行缓缓地擦拭着绣春刀上的血……
沈贵妃看向分别坐在两边的魏明姝和薛平安, 语气中虽然有些询问,却还是带着久在人上的坚决。
薛平安虽然跃跃欲试,可却觉得魏明姝出身文官世家,骑技并不会多好, 若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魏明姝看出薛平安的犹豫, 目光几不可见地向宴会后瞥了一眼, 才站起身来, 缓缓地说道, “贵妃娘娘这个提议太好了,虽然我马技并不是很好,也还是想尽力试一试,就是不知薛平安同是否愿意和我一比?毕竟她自幼骑马,可能更希望跟秦家小姐比试。”
“秦家小姐?”沈贵妃有些疑惑,开口询问道。
她所知道的秦家只有一个,那便是淮安侯府。淮安侯有两个女儿, 原配长女嫁给楚衍为妻,现已故去, 人尽皆知;次女乃继室所出, 年约十二三岁, 这些日子跟随父亲远行,不在上京,因而也不可能出现。
魏明姝善解人意地为沈贵妃解惑, “秦家小姐便是吏部员外郎的嫡女。薛平安这些日子天天与秦家小姐在小围场那边狩猎比试, 我们十分艳羡,奈何骑术不佳。”
秦婉宜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向魏明姝的目光甚至有些冰冷。
魏明姝仿若无所觉,仍然继续说着, 大有将秦婉宜的骑术捧上天的趋势,就连薛平安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沈贵妃听罢,这才看向宴会的后面,轻轻地询问道,“小姑娘骑术这么好,快来让我看看?”她年轻的时候,便是一骑红尘才被陛下看重,进而维持了十多年的荣宠。
若再早几年,她或许还会对同样骑术的人有防备之心,如今却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完全成为皇后与她的争斗,其他人已经插不进来。
话音刚落,宴会便寂静下来,就连在座的众位夫人也看向宴会的后方,很快便将目光聚在了隐于宴会后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坐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却还是隐约透着卓越姿色。仅仅是安静的坐着,她白皙的肌肤就仿佛带着光,一头乌黑的长发更是柔顺地垂落,只余几缕在身前,难掩桃李之色。
陆氏猛地握住秦婉宜的手,刚想要站起来替女儿说话,就被秦婉宜死死地按着。
秦婉宜用力按住母亲,投过去不要担心的眼神,然后才缓缓地站起来,向沈贵妃行礼。
沈贵妃目光落在秦婉宜身上,也不禁一怔,她也太明艳了。沈贵妃隐隐约约记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个人物,思忖片刻,她骤然想到,楚衍已故的原配也是如此明艳似火。
沈贵妃看向秦婉宜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久久地没有说话。
秦婉宜安静地站着,平静地回望着,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慌乱。
良久之后,沈贵妃才开口道,“既然你骑术如此好,这次也一定要参加,不然比赛可缺少了乐趣。”
沈贵妃久居宫中,见多了明争暗斗,自然能看出魏明姝对此人有嫌隙,可越是这样比赛便越加精彩。思索片刻,她又轻轻地说道,“平安是薛将军手把手教的骑术,骑射绝佳,若真的跟明姝她们比较,恐怕有些”
沈贵妃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
薛平安此时已经有些生气,直接站起身道,“谢贵妃娘娘夸赞,不如这样比试可好。我和婉宜、慕青、何琴芳一组,其他十位一组,这样也算是公平起见。”薛平安所说的另外两人骑术并不出彩,只能是合格线。这就意味着秦婉宜与薛平安,就要比其他近十位的小姐所猎取的猎物多,才能取得胜利。
沈贵妃有些犹豫,可薛平安却还是坚决的这样做。
魏明姝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想到若非如此,恐怕这个比赛就取消了,这才忍了下来。
秦婉宜环视周围一圈,本觉得薛平安做事太过莽撞,此时却不禁有些改观。
薛平安看似只选了四人,可剩下的那些小姐们善于骑射的并不多,纵使会骑马,可若真的要射中猎物若还是有很大的难度。更别说,里面还有几个人露出抗拒的神色,显然并不想骑马参赛。
安排妥当之后,秦婉宜看着还是有些担忧的母亲,安抚道,“母亲不要担心,不会出问题的,你可以在看台上看着我。我尽量不离开这片区域。”
陆氏环视四周一圈,见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围场,稍微放下心来,这才恋恋不舍地看着女儿离开,心中还是忧心不已。
秦婉宜早已换上骑装,坐在一只深黑大马上。
薛平安并排在她一旁,忧心道,“你身体好些了吗?要是不好,随便逛逛就行,我一个人也能胜过那些娇娇女。”
秦婉宜怎么会不知道薛平安的骑术,她虽然能胜过,可却要非常辛苦,不能有一丝松懈。想到这里,秦婉宜柔声道,“无妨,我本没有什么事情,只是那日迷路让母亲受惊了。”
薛平安见秦婉宜脸色红润,点点头,“那你也小心一点,稍微意思意思就好,如今看我的!”说罢,她骑着马就冲了出去,显然要大战一场。
秦婉宜顾虑较多,并未从山林深处跑去,而是找寻着附近的猎物,不过一会儿也猎了不少。
魏明姝站在不远处,眼神却不经意地向秦婉宜飘去,眼底愤怒险些溢出。
跟她并行的女子,有些犹豫道,“这样真的好吗?若是被查出来,我们免不了一顿责罚。”
魏明姝冷笑一声,“你怕什么,到时候只要将身上处理干净,谁能猜到?我们不过是用了一些普通的香囊而已。”
说着,那几个人就带着两人向着秦婉宜所在的方向奔去。
秦婉宜刚刚射中一只野兔,还未来得及将猎物勾起,就听到身后传来狂奔的声音,她不禁脸色一变,心底满是警惕。她可不觉得这几个人是看中了这边的猎物。
随着几人的靠近,秦婉宜骤然闻到一股清香,还未来得及思考,就有另外一股清香传来。她握着缰绳的手一顿,眼神变得冰冷。上辈子,她曾特意研究过香囊,怎么会分不清楚,这香囊里惨杂着可以刺激牲畜的药草。
秦婉宜看向两人身下的骏马,两人所骑的马匹双目半闭,显然有些不精神。秦婉宜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两个人的马匹恐怕使用了安神的草料。
她猛地拉起缰绳,想要带着马匹远离两个人的身边,同时淡淡地说道,“两位姐姐身上的气味有些好闻,不知用了什么配方?”
那两人顿时一怔,靠近的步伐停止,不由得看向秦婉宜,只见她眸色淡淡,显然并不对她们身上的香囊感兴趣,瞬间有些慌张。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声音,秦婉宜顿住,连忙向外看去,就见外面突然冒出来数十名黑衣人袭上看台,似乎要将在座的夫人抓起来。
好在沈贵妃带来的守卫并不少,很快黑衣人就处于弱势,渐渐不低行宫内的侍卫。陆氏连忙看向院外,竟发现女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险些瘫软在地。
秦婉宜本来想前往看待,可那两人竟然想躲藏起来。惊慌间,三个人猛地撞到一起,秦婉宜的马显然有些被那些香味所刺激,秦婉宜还未来得及拉伸,就再次狂奔起来。
猛地想到之前的事情,秦婉宜拼劲全力想要将马匹安抚下来,可还未等她彻底将这匹马制服,这匹马竟然猛地瘫软在地。
好在秦婉宜早就有所准备,她在坠马之时,就已经翻滚着护住自己。待身体不再因惯性而运动,秦婉宜缓缓地站起身来,就见她已经到了潺潺的泉水旁。
秦婉宜愣住,这才抬头看去,却发现刚才自己竟然从一个小陡坡上滚了下来。她思量片刻,刚决定上前,原路返回,就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秦婉宜摈住呼吸,转身躲在山涧的礁石后,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山涧的流水瞬间将秦婉宜大红色的衣摆溢湿,渗着凉意。
环视着四周的人,楚秉行俊美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也分不出息怒,“忍不住了?”
为首的男子看着楚秉行,眼神愤慨,“楚秉行,你欺人太甚!我们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屡要断绝我们的后路!”
“是东厂给你们指路?”楚秉行缓缓地擦拭着绣春刀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宛如对待情人,可面上异常冷漠,语气更是冰冷,“汪提督想必正守在陛下身旁,做一个尽心尽力的东厂提督。”
第37章 首级 秦婉宜瞳孔猛地一缩,这是……
青山盈翠, 凉风吹拂,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散开,带着化不开的冷冽和无情。楚秉行轻握刀柄,泛着冷光的刀锋轻触地面, 鲜血顺流而下, 在地面上晕散开来。
此时, 他冷冷地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黑衣人, 面色平静, 眸色幽深异常,渗着骇意,淡淡道,“天意难违。”
为首的黑衣男子听出楚秉行话中含义,脸色大变,怒火中烧,“锦衣卫不过是东厂养的狗, 而你楚秉行给汪提督提鞋都不配,如今竟是敢如此口出妄言!”
楚秉行嗤笑一声, 缓缓道, “看来汪提督还未认清局势, 不过是一群无能鼠辈,也如此嚣张妄为。”
话毕,楚秉行手中的绣春刀猛地一转, 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埃。几瞬间, 他竟是已经消失在原地,手中的绣春刀指着一个人的脖颈。
“汪提督怕是忘了,”楚秉行话语不快不慢,手中的刀抵住那人的脖颈, 动作没有一毫的变化,“锦衣卫乃圣上之皇家军,只效忠于陛下,时时刻刻都要将自己当死人看待。”
秦婉宜靠着石头,死死地闭着眼睛,右手死死地抓着身旁的石头,完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更不敢有任何动作。
外面的对峙仍在继续,楚秉行手猛地一动,那人瞬间向后仰,喉咙处冒出鲜血,他目光看向为首的黑衣男子,神色淡漠。
那黑衣人被楚秉行的目光一看,全身上下仿佛被凌迟一般,猛地后退一步,才堪堪稳住腿脚,他竟是未想到楚秉行有如此气势,顿时怒气更胜。
“汪提督怕是没有命让锦衣卫当他的走狗。”楚秉行将绣花刀抬起,寒光闪过,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须臾,这群黑衣人已经死伤数人。
为首的黑衣男子欺身上前,众人瞬间开始围攻楚秉行,显然有将其生擒的打算。
楚秉行心中冷笑,手上的绣春刀不停,反应极快,周围人甚至无法伤到他的衣摆。那群黑衣人长久无法伤害楚秉行一分一毫,手中的动作越发匆忙凌乱,更是犹如一盘散沙,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扑通的声音传来,秦婉宜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人背向他,躺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跌在书中,甚至能够看到泉水经过他,变成了红色,越显得骇人。
渐渐的,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打斗声似乎渐渐停止,秦婉宜再次睁开眼睛,缓慢而小心翼翼,甚至怕睁眼的动作惊扰到外面的人。
她扭头看向右边,刚才跌在泉水边的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完全没有丝毫变化,而刚才似乎近在耳边的兵器交接的声音,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秦婉宜刚松一口气,就感受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她握住自己的双手,脖颈僵硬地向左转去,就见原本应该在外面的人,正站在她左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微风吹过,秦婉宜甚至能够看到他衣摆飘动,上面带着深红的血液,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直接刺入她的口鼻。
楚秉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浸不出丁点笑意。
秦婉宜完全不敢有任何动作,她早已经说过要躲着他走,可是却未想到还是能够碰到。楚秉行这次负责行宫的守卫,围场附近易于侵入,更是楚秉行经常关注的地方。
她自来到行宫,几乎日日出现在这围场的边缘,碰到楚秉行并不稀奇。想明白其中缘由,秦婉宜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踏入围场半步。
楚秉行见这小丫头脸上接连变化,眉宇间透着悔恨和恐惧,心中好笑,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转身就向外走去。
秦婉宜怔住,看着楚秉行越走越远,还未松一口气,就再次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传来。这打斗声离着并不算很近,但是也绝对不在特别远的地方,更让秦婉宜恐惧的是,这打斗声竟然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秦婉宜不由得看到躺在泉水旁的黑衣人,心底更是翻滚,连忙站起身来。见楚秉行还未走远,她深吸一口气,快步地上前,不远不近地跟在楚秉行的身后。
上次,她亲眼目睹楚秉行杀人,他放了自己;这次,她再次甚至听到了楚秉行和东厂的对立,而他还是没有杀了自己。秦婉宜不知原因,却明白她恐怕只有这么一条路,若是碰到那些逆贼,她就真的会成为刀下亡魂。
楚秉行还未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纵使她放得极轻,他依旧听得清晰。
秦婉宜紧紧地跟着前面的人,眼睛忍不住慢慢地看向他,只见他身穿一身枣红色锦服,身上带着斑驳血迹,步履沉稳,在日光的照射下,竟是越发的俊朗。
秦婉宜猛地低下头,快步地跟了上去,却猛地撞到一个结实的身体。
瞬间睁大眼睛,秦婉宜抬起头来,就见楚秉行早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秦婉宜有些惊惧的低下头,楚秉行低头看着仅仅到他胸口的小丫头,秀美的五官皱成一团,仿佛要哭了一样,越发显得有趣,如同小松鼠一样。
大多时候呆呆的,偶尔机灵却依旧会做下蠢事。
“你不怕我杀了你?”楚秉行语气冰冷,仿佛透着凉意。
秦婉宜缓缓地抬起头来,抿住嘴唇,良久之后才轻道,“不怕。”
身前的小丫头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身体颤抖,楚秉行轻笑一声。
见楚秉行完全没有恶意,秦婉宜的胆子打了起来,鼓足勇气说,“你得带我离开。”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到的恳求。
“我从来不施恩于人,”楚秉行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就在秦婉宜的耳边萦绕,“你能报答我什么?”
楚秉行微微弯身,在秦婉宜的耳边说道。
秦婉宜身体僵住,手脚甚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放置,他的声音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磁性,此刻刻意压低,更是带着低沉。
她如今不过是从五品官员的嫡女,如何有能够报答楚秉行的东西?
就在此时,楚秉行站直身子,目光看向不远处,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
“我”秦婉宜话还未说话,就看到楚秉行后退一步,握紧腰刀,大步地消失在秦婉宜的面前。
秦婉宜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楚秉行已经消失在原地,彻底看不见踪影。
青木摇曳,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可却没有没有任何人影。秦婉宜四处张望着,想要向楚秉行消失的方向走去,却猛地听到喘气的声音。
她扭过头来,就见一个身上带着刀伤的人缓缓地从陡坡上下来,出现在秦婉宜的面前。
秦婉宜呼吸一滞,不知为何竟是出奇的平静下来,她微微弯腰捡起地上的兵器,警惕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人。那人显然也看到了秦婉宜,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拿着手中的刀就要向秦婉宜攻去。
就在这危机的时刻,一个影子猛地出现,一手将这人彻底了结。
秦婉宜冷冷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楚秉行,不知为何竟再也不觉得楚秉行手握绣春刀的样子凶残,她神不住上前一步,就见楚秉行手中拎着一个简陋的箱子,上面甚至还渗着鲜血。
秦婉宜瞳孔猛地一缩,这是这里面放的是首级。
楚秉行并未在意秦婉宜的目光,他猛地一吹口哨。一匹漆黑色的骏马大步的奔来,稳稳地定在两人的身旁。
秦婉宜还未反应,就被楚秉行一把抱住,两人瞬间坐上了这匹骏马。秦婉宜依旧坐在楚秉行的身前,身后是成熟男子特有的气息,其中夹杂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秦婉宜浑身紧张,比起上一次依旧没有任何放松。就在这个时候,秦婉宜身上猛地罩上一块黑布,她的双眼瞬间一片黑暗,只得紧紧地贴着身后的人,才能有些安全感。
身下的马匹瞬间动了起来,秦婉宜贴在楚秉行的胸口处,竟然再次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秦婉宜甚至能够感觉到楚秉行的动作幅度,他一个又一个地将身旁的逆贼杀死。
秦婉宜闭上眼睛,耳朵和身体的感觉越发灵敏,不禁想到楚秉行的样子,无端端地竟是觉得他的决然里带着浓重的悲哀。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秦婉宜睁眼的同时,身上的黑布也被人解开。她睁开眼睛,楚秉行依旧是那副样子。
她还未有动作,就再次被楚秉行报下马来。她环视四周一圈,在看向外面的时候,猛地愣住,“母亲”
话还未说出口,秦婉宜就见楚秉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秦婉宜顺着楚秉行的动作看去,就见母亲不远处的丛林里,竟是藏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拿着弓箭,正要做瞄准的动作。
第38章 逆贼 她还未反应,就被楚秉行的一根手……
围场的高台处, 气压低沉,在场的众人皆脸色不愉,陆氏更是双眼通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陆续续被寻回的小姐们, 心中恐慌。若不是身边的大丫鬟搀扶着, 她恐怕早就已经站不起来。
见母亲这幅样子, 秦婉宜怎么还能待下去, 想要站起身来向下走去, 却被楚秉行扣住手腕,塞到手中一把弓箭。秦婉宜低头看去,手指从弓箭的纹路划滑过,这弓箭是围场配给几位参加狩猎的小姐的。
秦婉宜疑惑地看向楚秉行,他站在草木中,俊朗的五官越发的平静,修长有力的右手拿着一只箭, 嘴唇带着细微的弧度,越发显得沉着冷静。
未等秦婉宜开口, 楚秉行猛地拉起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传来, 秦婉宜瞬间羞红了脸颊, 她猛地想要将手抽回,却纹丝不动,心底更是慌乱。她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子, 这般与人接触, 若是被发现
秦婉宜完全不敢想下去。
高台处,出去狩猎的小姐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万幸的是回来的人都没有受伤。突然传来一声马儿鸣叫的声音,在场的众人抬头看去, 就见穿着黑色骑装的薛平安骑着骏马,从丛林中狂奔而来。
到了众人面前,她猛地拉住缰绳,一把将身后的东西扔在地上,发生扑通的一声。
众人定睛看去,面容惊讶,薛平安竟是绑了个黑衣人回来!
薛平安坐在骏马上,身姿干练,目光清明,朗声道,“我刚才看到这人在围场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要干些什么,于是便将他绑了过来!”
她自幼跟着家中从战场退下来的武将学武,抓一个人完全是手到擒来。
陆氏见到薛平安,终是忍不住,连忙上前一步,询问道,“平安可曾看到婉宜?”
薛平安对上陆氏满是哀求的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在场的人完全不复之前的优雅淡定,“我没有看到婉宜,这是怎么回事?”黑衣人只挑了行宫薄弱的地方潜入,薛平安刚刚去狩猎的地方完全未发现任何异常。刚才那黑衣人也是在她回来的路上抓到的,自然还未明白刚刚发生的事情。
陆氏靠在大丫鬟的身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无比后悔没有早日将女儿带回扬州。
魏明姝站在一边,状似忧心地道,“刚刚围场来了一群逆贼,不过已经被人控制住,可婉宜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踪影,该不会是被那些逆贼虏走了?”
魏明姝这话简直诛心,若真的被逆贼俘虏,无论存活与否秦婉宜的名声都要彻底毁掉。
而她的身后,刚才冲撞了秦婉宜马匹的两个人面色复杂,躲在人群处,完全没有说话。她们亲眼看到秦婉宜的马受到惊吓,进而向着围场的边缘狂奔而去,随后便消失了踪影。
薛平安皱起眉头,直接怒斥道,“你休要胡说八道!婉宜骑术了得,怎么会被那些人抓到,定是躲在哪里还未来得及回来!”
说罢,薛平安四处环视一圈,就要几个侍卫前去寻找。
秦婉宜见此,面容焦急,却死死地被楚秉行扣住。
突然,楚秉行握紧秦婉宜的手,猛地将她手上的弓箭拉开。
秦婉宜顺着弓箭的方向看去,双目睁大,只见箭头指向的是刚刚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他正拉进弓箭,想要射向人群中的沈贵妃。
手上的力度加大,秦婉宜耳边清晰地萦绕着楚秉行的呼吸声,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箭被缓缓拉开,绷直。就在黑衣人要射箭之时,楚秉行松开手,她手中的利箭也随之射出,直直地刺入那人的胸膛。
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箭也松开,直直地刺入高台的木板上,顿时引起来众人的注意。而那人也在楚秉行所射利箭的强力下,失力摔下陡坡。
沈贵妃见此,惊呼一声,连忙让身旁的侍卫去查看。
黑衣人已完全没有呼吸,那侍卫将她胸口的箭拔出,认真分辨片刻,低声道,“这箭是众位小姐狩猎用的箭。”
“快去看看是谁将这逆贼射中!”沈贵妃面容疑惑,边说边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若不是有人将这逆贼射中,被击中的就是本宫!”刚刚那箭落在了沈贵妃所在的地方,这逆贼要想刺杀的目标显然就是沈贵妃!
而阻拦的人此时正站在丛林中,楚秉行静静地看了秦婉宜半响儿,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将她的脸上的血迹拭去。仅仅到他胸口的小丫头,此时仰着头,皱着眉头,眼底满是疑惑,脸上带着点点血迹,宛如一个从丛林穿过的小花猫。
秦婉宜被楚秉行的动作搞得越发慌张,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看到楚秉行露出一个微笑,那笑意中带着促狭。
她还未反应,就被楚秉行的一根手指轻轻一点,猛地后退几步,瞬间从丛林中出来。
高台上的人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秦婉宜从丛林里出来,手里赫然拿着一个弓箭。而她站的位置,就是射向那黑衣人的位置。
台上的众人神色各异,沈贵妃眼底闪过惊讶,薛平安面容愉悦,陆氏则只剩下了庆幸,在心里接连感激菩萨保佑。而魏明姝则掩下脸上的晦涩,将头偏向一边。
秦婉宜轻轻地捏了捏手中的弓箭和刚刚被塞到手里的箭筒,眼帘微垂,微微偏头向刚刚站的位置看去,楚秉行已经彻底消失。
这时,陆氏已经将她拦在怀中,而沈贵妃更是接连夸奖,大有将秦婉宜捧为救命恩人的趋势。
“本宫要禀告陛下,”沈贵妃慈祥地看着秦婉宜,似乎是看着亲生女儿,“若不是婉宜,本宫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秦婉宜僵硬着身子,任由沈贵妃拉着自己,心底思绪翻腾。
她的目光从沈贵妃嘴角的笑意扫过,微微敛下眼帘,这件事恐怕不仅仅涉及到朝堂争斗,还涉及到后宫的争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秦婉宜面色不变。
她之前便听到楚秉行提到东厂汪提督。前世,她还出阁时,锦衣卫完全是东厂的附庸,汪提督更是极得陛下宠爱,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就连楚文廉都不敢慢待于他。
如今不到短短几年,锦衣卫竟是再次被圣上信任,楚秉行似乎也被东厂恨之入骨。这其中发生了多少凶残的事情,秦婉宜仅仅通过几次碰到楚秉行的场景,便可以推测一二。
秦婉宜突然有些心情沉重。
楚秉行明明是楚文廉的嫡幼子,如今却只能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是多么的悲凉,秦婉宜甚至完全不敢深想下去。
等逆乱渐渐平息,这些夫人小姐才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陆氏自回到院子后,便一直靠在迎枕上,秦婉宜小心翼翼地服侍在她的身旁,却屡次被她轻轻拍开。
秦婉宜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这几日一直在与官员们商量要事的秦盛远面带喜色地从外面走进,“我竟然没想到你能解救沈贵妃,这真的是太好了。”
秦盛远对秦婉宜大家夸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刚刚在陛下面前,同样受到了称赞。
陆氏这是才微微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盛远,心中越加失望。
秦盛远见两人始终都没有反应,最后才问了几句有没有受惊,然后转身离开。
屋子彻底安静下来,陆氏扭头看向秦婉宜,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刚刚那箭是谁射的?”
秦婉宜的手顿住,猛地抬起头来。
“你虽然骑术可以,可绝到不了能够将人从陡坡上一箭射下来的程度。”
陆氏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女儿,唯恐错过女儿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秦婉宜不善说话,此时被陆氏这样质问,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氏心沉下来,她刚刚本是试探,此刻又怎么会不明白,恐怕那个射箭的另有其人。
“你为何不说出来!”陆氏有些恼怒。这样的荣誉绑在身上,看似是有益的,却是要将她拽入京城的漩涡。
秦婉宜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这样的荣誉恐怕会是灾祸,可她也明白即便是楚秉行另有目的,他却还是达到了维护她的效果。
她当时身上已经沾上血迹,又是如此晚才来到围场内,她如何向那些人解释?倒不如已这个功劳将所有的疑惑压下,这样即便是有人疑问,也抵不过发生在眼前的救人。
第39章 化险 秦婉宜愣住,良久之后才点点头。……
陆氏目光沉沉地看着小女儿, 脸色苍白,还未完全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白皙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数次想要抓起一旁的佛珠, 却几次掉落。
缓缓握紧手指, 秦婉宜眼眶有些发热, 上前几步, 想要握住陆氏的手, 却见母亲微微一偏,缓缓地落下几滴泪来,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女儿当时碰到了两位小姐,马匹被她们身上的熏香刺激,随即狂奔到围场外, 碰到了与逆贼搏斗的锦衣卫同知楚大人。”
陆氏猛地抬起头来,刚刚拿起的佛珠再次跌落。
秦婉宜声音渐低, “当时女儿身上沾染上了血迹, 后来虽有楚大人护送, 可时辰已晚,这才隐藏在丛林处,看到了那个意图射杀沈贵妃的逆贼。楚秉行拿着女儿手上的弓箭将那逆贼射杀后, 为避免麻烦, 这才转身离开,只剩下女儿一人。女儿并不贪图功劳,可却知道这事已经推脱不了,否则如何解释女儿从逆贼手中逃脱?”
陆氏忍不住将女儿的手握住, 几行热泪留下,拚命压住心中悲哀,眉宇间却还是泄露出来。即便女儿没有细说,她也能想像到当时的凶险,而她居然还苛责女儿。
思及此,陆氏更是难以压制悔恨,眼泪滚珠般落下。
秦婉宜连连宽慰几句,才堪堪将陆氏安抚住,心中越发愧疚。自她来后,从来未曾让陆氏安心过一次,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
陆氏情绪稍霁,才长叹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又是他,你每次碰到他都会遇到危险,却又能在他的维护下化险为夷。即便是这样,你却还是要避着他,他身上戾气太重,恐怕日日不得安宁,活在刀光火影中。”
秦婉宜蓦地想到几次看到楚秉行的场景,忍不住问道,“母亲为何这样说?”
“他母亲死得蹊跷。”陆氏本不打算说这样的话,却又不想看到女儿数次与锦衣卫接触,只得将一直以来心中的想法讲出。
秦婉宜看向陆氏。
陆氏继续道,“我曾与你说过他母亲在扬州时的样子,也曾与你说过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时她怀中的少年目光中不光有不屈,还有满腔的恨意。我只见过一眼,却永远忘不了当时他的眼神,他眼眸中的恨意彻骨又浓烈,仿佛能将整个宴会吞灭。”
秦婉宜抿住嘴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我了解他母亲,若真的是他母亲做错了,她的孩子定然不会那样满怀恨意。”陆氏甚至不忍回想起当年的场景,“为何楚府会将这样一个享誉京城的女子关了起来,她又是如何在悲凉无助中死去?楚家恐怕有一个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不然她断断不会落到那种地步。楚秉行更是在她死去后,消失在京城,再次出现时就成了锦衣卫的一员,掌管邢查之事,大肆捉拿朝廷乱党。”
锦衣卫早已将自己当做死人。
秦婉宜猛地想起楚秉行在逆贼面前说话的话。
死人他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秦婉宜完全不能深想下去,她脑海中似乎闪过年少时的楚秉行,脊背挺直,满脸倔强,眼神中满是决绝。那年少的脸渐渐变成楚秉行如今的模样,五官俊朗,面容沉着,无论面对何种境地,都面不改色。
秦婉宜完全不敢想像,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才能让他在短短几年之间,便将心中的恨意掩去,不再表露出半分。
陆氏本意是想让秦婉宜认清楚家,却见女儿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禁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秦婉宜猛地回过神来,柔柔地笑了笑,“母亲不用担心,我懂了。”
上一世,她已经踏入楚家这个泥潭一次,又怎么会踏入第二次,她早已对楚衍没有了任何感情。而楚秉行
秦婉宜眼帘微垂,她并不觉得楚秉行对她的特殊是因为男女之情,她完全能从他的眼中看出玩味,就似乎是看到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动物。
秦婉宜那几日总是想起楚秉行独自面对敌人的模样,他手中的绣春刀掉落在地,身上被连续刺了几道,眼神中爆发出不甘。
第二日,云锦刚刚将秦婉宜的身上收拾妥当,就听到外面传来人群走路的声音,紧接着外面一个小丫鬟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在秦婉宜的耳边说道,“小姐,皇上派人过来了,现在正在主屋。”
秦婉宜怔住。
那小丫鬟以为声音太低没说清楚,再次重复道,“皇帝身边的李公公过来了,正在正堂等着小姐。”
秦婉宜这才缓缓地点点头,未有任何耽误,迳直地向主堂走去。
刚刚踏入房门,她就看到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见到她便捏着嗓子道,“这位便是吏部员外郎的嫡女吧,果然是钟灵毓秀,气质非凡。”
秦婉宜微微弯腰向这人行礼,态度没有任何怠慢。前世,她也曾见过这人,这位李公公是东厂提督汪公公的义子,如今竟是在了皇帝身边。
陆氏见女儿举止得体,这才松一口气。
李公公也不禁对秦婉宜刮目相看,他也曾见过许多京城女眷,那些娇惯的小姐们向来对他这样去势的难掩不屑。
李公公本来有些轻慢的心也收了起来,朗声说道,“秦小姐救贵妃娘娘于危难之间,陛下非常感激,特派我过来赐给秦小姐一些东西。”
说着,李公公就让身后的那些宫女们一一上前,将那些首饰、布匹、药物等等依次呈上来,再次缓缓道,“明日陛下将在广元院举办百官宴会,还望秦夫人和秦小姐准时参加。”
陆氏点点头,在李公公临走之际,将早已准备好的金子塞到李公公手里,才柔声道,“劳烦李公公了。我这小女儿昨日虽然没有伤害,却还是受了点惊吓,想要提早回府,不知”
陆氏昨日便想要带秦婉宜离开,却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能随随便便离开。
李公公轻轻地瞥了眼手中的金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低声地道,“昨日,很多夫人小姐都受到了惊吓,这次宴会后便会有人离开,倒是秦夫人随时可以离开,想必贵妃娘娘也会体谅秦小姐的辛苦。”
陆氏点点头,看着李公公离开后才回到屋子,柔声道,“这次宴会后,我们便起身去扬州?”
秦婉宜愣住,良久之后才点点头。母亲受了不少惊吓,不然不会如此着急。
第40章 太子 难道那个人根本不想要杀死沈贵妃……
广元院位于行宫的中央位置, 院中有清泉缓缓穿过,里面飘散着大展的荷叶,已有荷花妖娆盛开。
秦婉宜端坐在宴会的角落,目光扫过较往日精致不少的膳食, 嘴角微微地勾起。
此次来行宫的夫人小姐不少, 大厨房在对待上自然会有区别。同一道菜, 食材的时辰长短、鲜嫩与否、色泽如何以及做工的精致与否都能使同一道菜带来不同的口感, 更何况是厨师技巧的区别。
秦婉宜轻轻地夹起一个虾仁, 稍微尝了尝,才将筷子放下,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转而将目光投向正中央刚刚搭好的舞台。
她的身后,距离当今圣上最近的几个位置,楚衍微微侧身,听着身旁同僚的说话声, 俊美的侧脸完美地如同被精雕细刻般,气质儒雅出尘, 在一众官员里越加显眼。
几位坐在外圈的侯府小姐, 躲在母亲身后偷看百官中闪耀的楚衍, 不禁有些红了脸颊。楚衍乃詹事府詹事,位高权重,她们能够见到的机会少之又少, 如今看到更是越加觉得他身姿出众、气质出尘。
待宴会正式开始, 小姐们也不好再偏头去看,只得扭过身去。
秦婉宜自然注意到身边那群人异常的举动,她缓缓地拿起一个青瓷茶杯,轻轻的抿了口, 掩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楚衍少年时就已经俊美非凡,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越加的气质超群,永远都是人群中的最耀眼的一个。更何况,楚衍爱妻之名满朝皆知,他对故去的妻子情深一片,从来未曾纳过妾,十年来更是“守身如玉”。
秦婉宜心底冷笑一声,这如何能不让那些侯门贵女动心?
这时,陛下终是到了,秦婉宜跟着众人站起身来,缓缓地行礼,在坐下之时才偷偷地看了圣上一眼,心中难言惊讶。
她急忙低下头,装作收拾衣裳的样子坐回原处。
她前世还未与楚衍彻底闹翻之前,也曾见过陛下几面,当时的他与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如今的陛下,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难掩疲惫和苍老,仿如一下老了十多岁。
思及锦衣卫的和东厂的争斗,秦婉宜有些心惊,忍不住抬头看向陛下的身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身穿锦衣的男子漆黑幽深的双眸看过来,平静而冷淡,半响后才收回眼神。
秦婉宜被他这般目光注视着,心中突地一紧,背后有冷汗溢出,良久后才平静下来。
在百官前的楚秉行,周身难掩冷冽的气势,如同出鞘的刀锋,见血封喉,令人惧怕。而他的父亲楚文廉,此时坐在皇帝下首第一的位置,苍老的脸上异常僵硬,显然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气愤不已。
倒是楚衍平静地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小叔,斟酌着面前的酒酿,不时插入众人关于政事的讨论中。
宴会渐入佳境,陛下猛地提起,“前几天的逆贼有没有查清楚?”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稳重的脚步声响起来,楚秉行立在陛下面前,面色平静道,“臣尚未查清逆贼的身份。”
秦婉宜握紧手,啪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来。
陛下将手中的青瓷杯扔向楚秉行,虚弱的脸上满是怒气,眼睛如同喷火,“一群废物!要你何用!”
楚秉行脸色平静,动也未动,任由青瓷杯砸到身上,将半个衣襟全部弄湿。
陛下指着楚秉行片刻,最终还是放下手,挥挥手让其站到一边去。东厂提督汪公公站在陛下的身边,露出一抹奸笑,看向楚秉行的目光全是轻蔑。
楚秉行即便有太子的支持又如何,只要太子一日不成为皇帝,他就可以再次让东厂回复从前的气势。
秦婉宜看着这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楚秉行什么都未说,他明明知道逆贼与东厂脱不开干系。
就在此时,秦婉宜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她抬起头来,就见所有的人看向自己,立刻站起身来。
陛下眼神落在秦婉宜身上,缓缓道,“这就是救了爱妃的秦小姐吗?”
沈贵妃点点头,莞尔道,“秦小姐骑□□湛,若非她的解救,我恐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说着,两行泪缓缓地从眼中留下,沈贵妃穿着淡黄色宫装,细白的脸娇媚而柔弱,看向陛下的目光更是楚楚可怜。
陛下心疼地不行,连声安抚,才堪堪将沈贵妃哄住,同时大手一挥再次给秦婉宜赏赐了不少东西。我
秦婉宜深吸一口气,躬身谢恩,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楚秉行身上,他依旧站得笔直,完全没有被眼前的一切所影响。
秦婉宜心中一阵难过,收回目光,并未发现她的动作早就被楚衍看在眼里。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动作轻柔,侧脸儒雅,似乎并未注意到方才的一切。
宴会结束后,陆氏便开始收拾东西。
屋子中大大小小摆放着各种金贵的物品,陆氏将目光落在上面,面容有些纠结,良久之后才开口吩咐道,“将里面贵重的带有宫廷标记的物件挑出来点好造册,送回府衙,剩下的带去扬州。”
秦婉宜有些疑惑,“母亲,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虽然贵重,在陆家却也不是稀缺的。
陆氏明白女儿心中的困惑,“这些物件是当今圣上赏赐给你的,自然全部是你的东西,将来会全部加在你的陪嫁之中。只不过那些银两首饰留着也是看着,不如这几年使用起来,留在府中终归是有些不妥。”
秦婉宜怔住,她竟是未想到母亲已经防备父亲到此。
陆氏怜惜地看着秦婉宜,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钱妈妈会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回家中,而留下的则会混在我们随身的箱子中,不会有人泄露出去。母亲此生只求你能幸福安康一辈子,该留给你的,谁都不能夺走。”
秦婉宜瞬间想到还在关禁闭中的柳姨娘,迟疑道,“柳姨娘”
“你父亲当时虽然生气,”陆氏道,“可当气消后,便会想起他们之间数十年的情谊,母亲若是处罚重了,到时候如何能够逃脱一个过于严苛、不容庶女的名声?”
秦婉宜这才明白陆氏的顾虑。
为了她的名声,母亲也不会将秦婉珠所做的事情宣扬出去,可这件事若是处罚过重,免不了秦盛远后悔后多加苛责。
“可是我们要在扬州住多久?”
“到时候再说,”陆氏看着女儿,叹一口气,“若是可以,母亲希望你一辈子不用回到京城。”
临行之前,秦婉宜最后见了薛平安一面,她显然对秦婉宜的离开很是不舍,最终将悲愤化作食欲。
将第三份锅贴推向薛平安,她再次吃完,才缓缓地叹一口气,低声道,“你知道吗?今日锦衣卫的人又被陛下狠狠训斥了一顿,若不是刚刚赶来的太子维护,他恐怕就不再是锦衣卫同知了!”
秦婉宜怔住,连忙看向身旁,见丫鬟们都离着很远,这才低声道,“这话可乱说不得。”她不禁想到那天宴会的场景。
“没事,”薛平安向来胆大,凑到秦婉宜身边再次说道,“昨日陛下还将刚刚赶来的太子训斥了一顿。依我看,这件事有猫腻!”
秦婉宜连忙捂住薛平安的嘴,“姐姐,你可小心点,这要被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
薛平安也知道这样的事情谁都明白,可却不能说出口,只得闭上嘴巴,继续攻略食物,大有将这些食物一次吃个够的架势。
秦婉宜却再也压不住心中翻腾的思绪,回想起那日围场的场景。
楚秉行似乎完全知道会有人躲在暗处想要刺杀沈贵妃,秦婉宜看着自己曾经握箭的手,瞳孔猛地一缩,不由得想到一件事情。
难道那个人根本不想要杀死沈贵妃?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一切恐怕就只是为了算计锦衣卫和太子!可为何楚秉行和太子都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提前行动?
秦婉宜完全不敢深想下去,再次想到楚秉行的母亲,那个非常有气质的女子。她的儿子在她走后,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处处险境,从未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