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栀身体绷直,手攥成拳发抖。
吴志母亲摸摸儿子的头:“是小志的错觉。”
她抬头,轻蔑地看着谢栀,把吴志手里的糖拿过来朝谢栀身上丢:“孩子想给老师糖吃,老师不要不给面子啊。”
糖果砸到谢栀后在地上滚了两圈,谢栀垂眸盯着那颗糖,也是用玻璃纸包的,可以看到里面黏糊的糖果。
谢栀只觉得反胃。
黑色高跟鞋突然映入眼帘,把那糖果踩碎,踢回吴志面前。
闻衿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谢栀旁边,抱臂冷冷开口:“恶心东西拿远点。”
“嘿!你说谁是恶心东西呢?”吴志母亲恼怒。
谢栀惊诧,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闻衿南努嘴:“过我们的约定时间了,我担心你,就进来看看。”
谢栀攥成拳头的手蓦地松开,怔愣地看着她。
闻衿南却看向那对母子,面露烦躁,话里带枪:“养孩子不是养狗,能不能教育好了在带出来溜。”
“我家烤肠都比他乖。”
“你!”吴志母亲抬手,谢栀看那手掌要落到闻衿南身上,眼神一凌,打算把闻衿南推开自己对抗妇人,却被闻衿南躲掉。
闻衿南主动上前,借着身高优势把妇人的手腕钳住,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慢悠悠地在手机上滑动,把视频摆到她面前。
吴志母亲看见自己儿子在角落里把糖纸拆开,糖落进他口里滚了一圈又吐出来,做完这一切后他把糖用糖纸重新包好。
难怪糖表面有水渍,谢栀看着碎糖心想。
妇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嘴硬:“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就是喜欢老师嘛。”
闻衿南轻嗤:“喜欢老师?喜欢就可以骚扰了?”
她又掉出个视频,视频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拍的,很清晰,而且还有人声。
里面的吴志把白布掀起,拿笔把自己的画涂黑,又把白布放回原处。
商场刚开门,只有几个阿姨在拖地,一个阿姨看到了还说:“小孩子,你怎么搞别人的画搞坏了。”
吴志不打草稿的瞎编:“没有,这本来就是我的画,老师跟我放了一张丑的上去,我重新换一张需要把这张销毁。”
“哦,哦……”阿姨也听不懂这小孩在讲什么,听到这是他的话点点头推着拖把走了。
吴志脸吓的惨白。
闻衿南没有停,自顾自的说:“可能你并不知道,你儿子原先的画有多‘优秀’。”
吴志母亲半天没出声,梗着脖子:“我家小志的优秀不用你说……”我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衿南手机里的图片所打断。
闻衿南把新画原来的样子和被毁的旧画来回切给她看。
丑的不忍直视。
妇人急了:“那小志画的这么一般还不是她教的不好!跟小志有什么关系。”
“吴志妈妈,”谢栀开口,把墙上优秀的画作指给她看,“这些上面画的比较好的,都是孩子们自己创作出来的,我的指点不值一提。”
言外之意,画的不好是你儿子自个的问题,关我屁事。
“还有,可能是前几天我的拒绝让吴志同学有些生气,今天特地给我一个惊喜。”
谢栀打开手机录音,里面对话放出。
【老师,帮个忙呗?”】
【“什么忙。”】
【“我妈硬是要看我画的画,小谢老师跟我画几张呗,这是报酬。”】
【“不行,你自己画,”】
【“切,装什么……”】
吴志母亲脸气得青紫,不过在外面还要护着儿子,她还在挣扎:“鬼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杜撰的”。
自己儿子的声音认不出来,谢栀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怜悯。
一旁的老师过来唱红白脸:“哎呀,吴志家长这里确实有我们的问题,我们代小谢老师先跟您道歉。”
谢栀失望地看着她们,后者眼神回避。
谢栀直视吴志,冷言说:“我没问题,我不道歉。”
吴志母亲:“你!”
闻衿南撇嘴:“一群脑子有病的人。”
她扭头望向谢栀,温言问:“栀栀,朋友在催了,走吗?”
谢栀心里一颤,好久才回过神:“好,我们走。”
闻衿南环视众人,目光在吴志身上落定,漠然:“浪费我宝贵时间。”
吴志躲在母亲后面不敢看她。
他不明白。
明明对他很好的局势,怎么在这个女人来后就逆转了。
他憋了憋,涨红脸:“我不去补课班了!”
这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谢栀和闻衿南脚步没停,继续往外走。
*
谢栀低头盯着两人牵着的手,闻衿南心里暗叹气,紧握一瞬,又不舍地松开。
“你怎么会有那些视频?”谢栀问。
闻衿南替她拉开车门,手放在车框边,等她坐进去才走回主驾驶对她说:“你之前不是说兴趣班有小孩不听话吗?”
“嗯?”
闻衿南扣好安全带:“那时候你神色疲惫,心情一点都不好,我就在想哪个小屁孩有这么大本事。”
她说:“刚好这商场是我朋友开的,让她帮我找人看看你们的画展,没想到恰好拍到出事的时候。”
谢栀疑惑:“那画?”
闻衿南手指灵活地敲击方向盘:“之前去学姐家看到的,不好意思,未经学姐同意随意拍照。”
她说着不好意思,表情却是坦坦荡荡。
谢栀偏移目光,落在了挂在后视镜的粽子上。
和她一模一样的编织粽子,她也是挂在车上这个位置。
闻衿南不经意问:“那学姐怎么会录音呢?”
正常人都不会随便开录音吧?
“习惯了,”谢栀回答她后沉默看向窗外。
当然是吃一堑长一智。
*
五年前。
“谢栀啊,你这画,不怎么行。”留着齐肩长发的男人洗了口烟,笔帽点着面前的话,评价道。
谢栀站在他身边,听了他的评价问:“那陈老师觉得我该怎么改?”
男人一听笑了,露出黄黄的牙齿,他招手,示意谢栀过来。
谢栀离他更近了一点。
男人掸着烟灰,又吸了一口,他鼻尖闪着油星的黑头和浓密沾着白点的胡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说:“虽然是想要表达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你也不能把这都画黑啊,多丑。”
他把烟碾灭,身体向后靠,手臂放在椅子上离谢栀更近了些。谢栀感觉大腿痒痒的,因为夏天天气炎热,她今天穿了个牛仔短裤,露出白皙笔直的双腿。
她低头,男人手臂上的汗毛若有若无的戳着自己。
谢栀尽力压下心头的怪异,把注意力集中在画上,大腿却被粗粝抵住。她瞳孔骤缩,缓缓移动目光,一只麦色大掌在她的腿根滑动,手指上的毛如一根根蚯蚓快要往她身上爬去。
明明男人另一只手还正经地评着她的画。
谢栀反应过来后退了好几步,撞倒了后面摆着的画,老师抬头,正经地说:“谢栀同学,注意点。”
注意点?
谢栀目瞪口呆地看他的手,好像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男人朝她微笑,又向她招手:“你过来,离老师这么远干什么,我不好跟你讲怎么改。”
他手中的笔重重敲了几下桌子:“你也不想自己的最后成绩很差吧?”
那几下重击敲醒谢栀,她惊慌后退,夺门而出。
谢栀冲回寝室,想着那发亮的油点,那指甲缝的污垢,那黢黑的手掌,那浓密的体毛,没忍住,在洗手池干呕起来。
室友见她这样站在旁边为她顺背,一脸担忧:“栀栀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谢栀无力摆手,继续干呕。
……
等她缓过来,躲到楼道,拿出手机给陈笙茗直接打了个电话,那端等铃声响尽才接。
“陈笙茗……”谢栀刚开口,抽噎了一声,她捂住嘴,眼角划出泪水。
陈笙茗听起来很疲惫:“栀栀,怎么了?”
谢栀抑制不住哭腔:“陈笙茗,陈永涛他猥。亵我……”
陈笙茗:“小舅舅?你想多了吧,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安慰:“虽然小舅舅学艺术脾气是有些怪,但是他人还是挺谦逊儒雅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是,不是……
“喂,栀栀,你怎么在哭?喂?喂……”
泪珠大颗地从脸颊滚落,谢栀无力地放下手机,环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颤抖。
陈笙茗不相信我。
陈笙茗的不信任是六月的梅雨,潮湿和霉烂浸入谢栀的身体,她感觉自己跟阴干的衣服一样开始发臭。
……
后来在课上,谢栀重新交了一幅画,也不管分数,交完就匆匆离开。
“哇噻,琳琳,你这画画的好有创意啊,一定能拿高分。”
“是啊,黑色的荷花呢,正常人哪能想到。”
谢栀脚步一顿,看到旁边站的三个女同学,匆匆瞥了一眼。
那画对她敞开一角,谢栀看到后震惊,冲上前指着画说:“这是我的画。”
“谢栀,你怎么随便污蔑人呢?”
“就是,我看她这次画的也一般,还天才,呵,莫不是画不出来嫉妒我们琳琳?”
“哈哈哈哈,你别说的太直白……”
谢栀听她们说着,眉间一跳,喉咙涌上血腥气。
陈永涛这时来了,看着这边的闹剧问:“这是在干什么呢?”
琳琳委屈:“陈老师,谢栀她污蔑我!”
陈永涛严肃地问:“谢栀,你怎么证明这画是你的?”
怎么证明?
谢栀看他们眉来眼去地样子,明白了一切,嘴唇被她咬破,这画是她休病假在家画的,也只有她和陈永涛看过。
她咬牙,扭头出去,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留证据。
至此她多了个作事留痕的习惯,会在跟别人单独聊天的时候偷偷打开录音,也会记录自己绘画的全过程。
再后来以她牵头,和其他受害女生联手收集证据,举报陈永涛猥。亵学生,陈永涛得到惩治。
陈笙茗知道后有些惊讶,手心是她的妹妹,手背是自己的舅舅,她面露复杂地跟谢栀道谦:“栀栀,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小舅舅是这样的人……”
……
这几天因为吴志想到了之前的事,她本来就有些恍惚,加上一直睡眠不足,整个人确实跟闻衿南说的一样气色不太好。
回想起陈笙茗,她惊觉,可能那个承诺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相信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时间长河中悄然逝去。
但她五年后走出困局后,才明白这一点。
谢栀垂眸自嘲,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握住了她。
谢栀瞧着面前白皙纤长的手,勾了勾手指。
闻衿南顺势和她十指相扣。
红灯,车缓缓的向前滑行然后停住。
她听到闻衿南柔声说:“栀栀,以后这种事可以跟我倾诉。”
她顿了顿,说:“我比你想的要厉害,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再者,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永远相信你。”
不需要证据,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会相信你。
谢栀愣神,鼻尖渐渐涌上酸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