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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槐树朱砂

    嘈杂的雨水声中,混合起高低人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去去去,别过来!”

    花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图纸一收,持灯往门口走去,有猛烈的雨水飘打进屋,她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护住烛火。

    “咦?”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湿痕交错,犹如群蛇爬过一般。

    外面的吵闹声愈发大了,花琅屏住呼吸,顺着痕迹,一步一步,直到走到屋角。

    她撤开护在灯旁的手,视野骤然明亮——密密麻麻的蜘蛛、蜈蚣、青蛙,甚至是毒蛇,正缩聚纠缠在墙角,受到灯光的刺激,它们猛然攒动起来,深色的虫身蠕动翻滚,像是一滩沸腾的黑色粘稠泥浆!

    花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猛烈的视觉冲击让她立马绷紧了全身皮肤。

    窸窣的声响被雷雨压过,这原本寂静的草屋,显然已经变成了蛇窟、虫窟,数不清的肢体、鳞片、眼珠,重重叠叠、悄无声息地爬伏在这屋子里!

    ……

    众人站在屋檐下,要不是外面还下着雨,他们早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每间屋子里都爬满了躲雨的蛇虫。

    若是就几只,动动手指赶出屋就成,可这数都数不过来的数量,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到受惊的虫蛇四散逃逸的场面,众人就齐齐打了个寒噤。

    这完全是精神层面的攻击。

    “太恶心了,要不是下着暴雨,我一定把整个院子都让给它们住。”

    “是啊,我的背现在还一阵一阵发麻呢,半夜起来看见墙面黑压压的,当时我还以为雷劈到屋子了,凑近一看,居然是挂满了整面墙的黑蜘蛛!”

    “真是烦死了,这些虫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吗!”

    说着说着,话里不自觉带上怨气,可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也没能想出个解决办法来。

    “好像有人敲门。”有人忽然出声打断他们。

    骂骂咧咧的众人侧耳听去,如倾盆的大雨中,果然响起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谁啊?”

    门外的男声熟悉,“是俺,于松。”

    “仙人们,这么大的雨,你们这草屋年头久了,怕是扛不住嘞,村里空屋子多,村长让俺来请你们过去。”

    这话确实,这屋子已有十来年,屋檐下都星星点点漏起雨来,要是后半夜雨势不减,恐怕他们连这点避雨的地方都要没了。

    众人瞅了瞅还在爬满蛇虫的屋子里忙活的花琅三人,下不定主意。

    “不过就借宿一晚而已,他们是凡人,我们是修仙者,能出什么事?”

    “是啊是啊,这些日子他们一直给我们送吃的,不也都没毒吗。”

    “我们下山给他们布结界,这些凡人本就该感激我们,借宿一晚也算不得什么。”

    “咚咚咚!”于松又敲了敲门。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跑去给于松开了门,其余人只当没看见一般,将头偏了过去。

    花琅三人也被这动静吸引,走了出来。

    她观察了一下,这些蛇虫应该都是从草屋背后的山林里爬过来的,村庄就在不远处,这些蛇虫不少都有毒,要是驱赶,恐怕会伤到凡人。

    她方才虽在屋内,但也听到了几句话,看着围着自己的弟子们,和披着蓑衣已经走进院子的于松,花琅心中也犹豫了起来。

    这些外门弟子修为尚浅,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王水易低声道,“峰主,不如就去村里暂歇一晚吧,就这一日了。”

    顶着众人充满期冀的视线,花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掏出一吊钱,对于松道,“麻烦你了,这歇脚钱你收着吧。”

    于松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俺哪能收你们的钱……”

    花琅突然凑近于松。

    她不容拒绝地将钱塞进他的手心后,重新与他拉开距离。

    “收着吧,今晚就叨扰你们了。”

    花琅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疑惑了起来。

    这于松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凡人无疑,但罗水庄世代以种田为生,他的虎口却没有丝毫厚茧,倒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几日,他都没有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于松披着蓑衣,护着一个油纸灯笼,他走在前方引路,花琅一行人则跟在他身后,支起灵气抵挡暴雨。

    白日里看起来不过百步的路,在夜间变得无比漫长。

    四面俱是深色雨幕,仿佛身处无光海底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好在近村种着不少白槐树,提灯望去,冲洗得干净的新叶印着光,晶莹亮斑流转,犹如颗颗珍珠。

    走着走着,谢寒惊忽然俯下身,像是捡到了什么东西。

    花琅侧头看去,他正伸着手,指尖上一抹血红刺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花琅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寒惊捻了一下指腹上的血珠,回道,“师尊,这似乎是朱砂。”

    朱砂?

    花琅低头看去,灯光晃动间,树根旁,涓涓细流里果然带了丝红。

    “哪里来的朱砂?”

    谢寒惊观察片刻后道,“似乎是从这树上流下来的。”

    花琅撇头看去,这树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看不出什么痕迹。

    “树上怎会有朱砂?”

    谢寒惊伸出手,在雨水下洗去了朱砂,“槐树性灵,应该是村民们在树上刻写朱砂祈福。”

    花琅不懂这些习俗,但地上源源不绝的血色看得人发毛,她连忙收回视线,和谢寒惊赶上大部队。

    进了堂屋,点起灯,环境瞬间干爽明亮起来。

    于松垂下脑袋,不自在地挠挠头,“时候不早了,俺就先走了,仙人们早些歇息吧。”

    等他出了屋子,王水易才后知后觉地嘀咕道,“真是奇怪,我分明记得于虎鼻梁和下巴也长着两颗痣,这对父子,连官痣都长得一样?”

    “师兄,什么官痣?”有人问道。

    王水易抬了根板凳坐着,他道,“当初拼酒的时候,于虎说他那两痣是什么‘官痣’,他无心官场,想以后来青莱当我师弟,可我倒是没看出来,他那两痣有什么特别的。”

    众人收拾着屋子,闻言有人笑道,“师兄,都好几年了,你连人家脸上两颗痣都还记得啊?”

    “我下山的时候,险些连我爹都不认识了,王师兄肯定是在吹牛呢。”

    “说不定是把哪个凡间相好的痣,给记错到别人身上了!”

    “好啊,敢编排你们师兄……”

    王水易嚷嚷着,假意挥起拳头冲过去,众人连忙嬉笑着跑开。

    花琅本就疑心于松,听到王水易他们的话,她思索片刻后,转头问谢寒惊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种事情,她早该问问男主才对,他可是唯一一个有主角光环的人。

    谢寒惊正思考此事,他道,“王师兄所见未必是虚,但这二痣巧合,也不能算什么铁证。”

    花琅点头,“嗯,确实如此。”

    谢寒惊问道:“师尊打算怎么办?”

    花琅看着院门被合拢、犹如巨兽闭上大嘴,她道:“不急,既然我们已经住进村子,若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也藏不了多久了。”

    谢寒惊道,“今夜雨大,弟子可以潜入村中观察一番。”

    花琅立马阻止道:“不行,等雨停了补完阵法,你就随他们一同去罗垠秘境,这里的异象我自会去调查。”

    谢寒惊不愿与花琅分开,他下意识道,“师尊,秘境一事不急……”

    花琅立马打断他,神色不容分说,“好了,秘境开放近在眼前,这件事你放在心上,务必要在开启之日赶到。罗水庄若真有什么问题,青莱就在十几里外,难道还怕无人赶来不成。”

    跟你商量两句,怎么还自告奋勇上了,差点就被男主带偏了。

    看着谢寒惊垂头应是,花琅才松了一口气,满意地回了屋。

    几人分了屋子,时间就已近寅时。

    今夜还未合眼,时间就已过了大半。

    花琅叹了口气,刚要坐上床,才关上不久的门就一把推开。

    一个黑色的人影,猛然冲向了花琅。

    第32章 抬棺雨葬

    花琅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道人影就直直地撞进她怀中。

    “燕容?”

    花琅低头,桌上烛火未灭,印出一张熟悉而脆弱的脸来,来人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着,唇色被咬得泛白,整张脸也是白得可怕。

    ——是燕容,他正紧紧地扒在花琅身上,让她一步也动不得。

    “你怎么了?”

    话刚出口,花琅就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愚蠢,这明显是寒毒发作。

    顾不得纠缠的衣饰,花琅急忙半扶起燕容,目光在空荡荡的破屋里扫视一圈后,最终把他拖向了自己的床,几乎是自己也半跪在了床上,才将燕容发着抖的身体搬上床。

    这床板上了些年头,被二人的重量压着,立马抗议地发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声音。

    燕容似是被这响动惊动,他张开嘴,半响虚弱吐出二字,“师尊?”

    正攥紧花琅衣物的手也松开,转而揪起了身下干瘪的被褥,指节都绷起青白的颜色来了。

    可清醒不过片刻,他就又迷迷糊糊起来,不停呓语着,“师尊,好冷……”

    花琅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终于得到解放,煤球缓缓从她的衣领处探出头来。

    花琅一只手把煤球摁回去,扶起燕容的身子靠着床头,对着燕容喊道,“燕容,你醒醒。”

    燕容半睁开眼,密密的睫毛无力地拢拉在下睑上,但像是恢复了些意识的样子。

    花琅连忙把被褥从他的手中拯救出来,再转握上他的手,翻出一块储灵石,对燕容道:

    “别怕,跟着我的动作,将储灵石中的灵气引出来,它可以压制住你体内的毒,等进入罗垠秘境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像今日一样……”

    等到燕容顺着她的引导,指尖触碰在储灵石上,半柱香过去,星星点点的灵气终于溢了出来。

    花琅欣慰地松开手,刚想起身,可燕容像是失去支撑一般,身子一歪,整个人软软地扑向花琅,脸就直接靠在了她的肩头上。

    燕容似乎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就这这个姿势,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见他手心放着储灵石,他的身体也在下意识地磕磕绊绊汲取着灵气,花琅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只好任由他靠在肩头。

    花琅先是静静地欣赏了一下燕容的脸,毕竟这是白日里难见到的模样,这张艳丽得几乎带上攻击力的脸此刻被削弱了锐气,像是一朵开败的花一般,显出一股颓靡柔弱的韵味来。

    正盯着燕容出神,门外风声忽然变急一瞬,花琅立马心虚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看向门外。

    忘记被合拢的木门大敞着,充斥着视野的黑压夜色给人一种不安感,似乎在瞧不见的地方,正有着一只怪物窥伺着屋内之人,而这敞开的大门,恰好像是邀请一般。

    花琅正考虑用灵气关上门时,一道灵白的影子就从门外窜过,快得几乎留下一道白晃晃的残影!

    几个动作间白影便跃上院墙,依稀可见三条纤长舒展的尾巴,还没来得及细瞧,随即又像是一阵风一样,眨眼消失在了夜幕中。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要不是这道白影在雨夜中太过皎洁,黑与白的刺目对比烙进了花琅眼中,恐怕她都会以为这是错觉而已。

    那是,一只狐狸?

    一夜未睡,她的大脑却格外清醒。

    纯白、多尾……这,该不会是谢寒惊吧?!

    花琅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但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这里总计就两只狐狸,一只在她怀里,另外一只不是谢寒惊还能是谁?

    一个时辰前,谢寒惊分明才答应了她,不会插手罗水庄的事情,这大晚上的,他变回天狐潜入村中,明显就是去调查村中异象去了。

    花琅心中焦急万分,想要起身追上谢寒惊,可她一动,燕容便紧皱起眉头,似乎极为痛苦的样子。

    花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教授他使用储灵石的事情了,她连忙运转起灵气,替燕容压下了寒毒,等到燕容沉沉睡去后,又将他放平在床上,才急急忙忙出了屋。

    隔开雨幕,花琅顺着谢寒惊最后跳下院墙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可村中土房错乱,小道交错犹如迷宫,很快她就迷失了方向。

    罗水庄不过二十来户人,花琅本想顺着直线走出迷宫,可走了许久,她都没有走到村落的尽头。

    又不知多久过去,慢慢地,雨势明显小了许多,连绵雨水犹如打在屏障上,让人听不真切。

    这条路她似乎已经来过了?

    花琅皱起眉头,她不知道自己在村里转悠了多少圈,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找到谢寒惊的踪迹。

    “这是……朱砂?”

    花琅停下脚步,她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地上的血色,随后俯身,用手指沾起泥地上的红痕。

    她先是闻了一下,又在指腹捻了捻,这东西,应该是朱砂无疑。

    朱砂不过浅浅附在泥上,看样子很是新鲜,花琅抬头望去,朱砂水滴滴答答,描出了一道没向远方的血线。

    没有过多的犹豫,花琅立马顺着蜿蜒的朱砂往前走去,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片刻,小道便豁然开朗。

    她居然走到了村庄外,这出村庄之后的路就好辨多了,毕竟这几日,她和王水易为布阵法,将这些路里里外外走了许多遍。

    还没松口气,薄薄稀雨下,远处惊雷炸起,瞬间照亮了这块平坦宽阔的原野。

    同时,也映出了平坦的大地上——一群浑身黑漆、人形的生物!

    这一幕极其可怖诡异,这群人形生物约有八个,它们正抬着四四方方,像是棺材的东西,僵硬地行走在雨中!

    雷光不过一闪而过,远处恢复了黑暗,可花琅的心脏却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激烈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雷雨,花琅大脑艰难地转动了片刻,对真相的好奇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她咽了一口口水,蹑手蹑脚地走近那群抬着棺材的诡异生物。

    走得近些了,花琅才注意到那木棺犹如镇压着什么邪物一般,被画满了红色的朱砂符号。

    被冲刷得掉色的朱砂字迹模糊,滴滴答答的朱砂水,犹如鲜血一般顺着棺沿淌落。

    这一路上所看见的朱砂痕迹,应该就是从这棺材上滴下来的。

    看来这口棺材,是从村里出发的。

    不过走神几息,花琅忽惊愕发现,那群黑漆生物,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从这茫茫平原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

    花琅努力镇定下来,她低头瞅着地面泅开的血红,试图辨认出棺木最后消失的方位——

    猩红的朱砂线条有些杂乱,花琅只能半蹲下身,更为仔细地看去。

    “嘎吱——”

    伴着细微的木块挤压声,两条漆黑的腿停在了她的眼前。

    “仙人这是在找什么呢?”

    音色被雨声扰得浑浊,透着一股莫名的邪气。

    花琅正蹲在朱砂迹前,她抬起头,就对上了于松那张被冲刷浸泡了一夜后,显得格外苍白肿大的脸!

    “是你!!”

    花琅猛然起身,深吸一口气,警惕地与他们拉开两步距离。

    她往于松身后一瞧,其余七个生物果然也不是什么邪物,而是人。

    这八人,穿着黑色的像是雨衣的衣物,但“雨衣”却不见兜帽,材质看起来也像是最为普通、没有丝毫避水功能的粗布,雨水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淋在他们头上,被浇透黑衣也紧紧贴在他们的四肢上,可这八人,仍像是毫无知觉一般,静静地扛着挑着棺材的木板。

    “我出来检查一下阵法,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花琅意有所指地看向几人肩头的巨大棺木。

    于松语调莫名,“啊,俺们这是在送葬呢。”

    花琅被他诡异的语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皱起眉,有些不适,“大晚上的送葬?而且,现在不是还下着雨吗?”

    雨打棺,分明就是不详的预兆,怎么会有人专挑下雨的时候下葬?

    于松却不以为然,甚至勾起笑道:“仙人,雨葬是俺们村的习俗,只有为村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有机会雨葬,这村落里所有人,都希望死后能够得到雨葬的机会……”

    花琅听得头皮发麻,“你们要去哪里下葬,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于松注视着花琅,“这雨葬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仙人若无事便回村吧,趁着雨还没停,俺们要继续去送葬了。”

    花琅对上了于松的眼睛,他的眼珠上挂着勾连雨水的发丝,他却像是不觉得难受一样,双眼眨也不眨。

    花琅偏头看去,其余几人亦是死死的盯着她。

    一一对视后,花琅垂下眼睛,缓缓开口道,“是我打扰了,你们走吧。”

    于松满意地转过头,一行人姿态极为僵硬地调转方向,趁着他们转身,花琅试图给他们打上灵气印记,可她的灵气却犹如遇到屏障一般,难以靠近他们半分。

    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消失,花琅皱起眉,心里焦急起来,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

    花琅对着衣襟,低声道,“煤球,跟上他们。”

    “看看他们抬着棺材,到底要去哪。”

    第33章 无坟之地

    雨已停,洗得干净的天色也薄薄亮了起来,近村的槐树滴答滴答垂着晨露,透着泥腥味的空气沁人肺腑。

    花琅刚进村子,没走几步,就看见谢寒惊迎面而来。

    同样是出去混了一夜,花琅衣角溅了泥点,鞋边也蹭了朱砂,而谢寒惊却衣佩整洁,连发丝都分毫未乱。

    没等花琅指责他,谢寒惊反倒先开口问道,“师尊,您这是出村了吗?”

    “昨夜外面有些吵闹,睡不着,就出来散散步,”她话头一转,暗戳戳反问道,“对了,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看背影与你有几分相似,你昨夜也出去了?”

    闻言,谢寒惊微微带上疑惑,他摇头道,“昨夜弟子在与王师兄一同挑选秘境入口,并未出门,师尊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人的?”

    花琅见谢寒惊神情不解,还找出了王水易替他佐证,不像作伪的样子,她脸上不漏半分想法,道,

    “当时天未亮,估计是我认错了吧。”

    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不是谢寒惊的话,那只三尾白狐,难道真的是她眼花看错了?

    谢寒惊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看着花琅疲倦的脸色,道,“师尊一夜未睡,可是在想罗水庄的事?”

    花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谢寒惊见状,继续道,“今晨巡查弟子说,罗水庄中的魔息已经彻底消失,魔族借道一事,师尊或许不必再担心了。”

    花琅惊讶地抬起眉头,“消失了,此事当真?”

    谢寒惊点头道,“确实没有魔息。”

    花琅两眼一亮,只要没有魔族,那青莱就不会灭门,至于罗水庄其它古怪之处,都只能算小事了!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二人回了屋,换衣用完早膳后,天就彻底亮了起来。

    转晴的天色一碧如洗,初出的朝阳亮得晃眼。

    蒸腾着袅袅雾气的潮湿地面,印出一串串脚印,众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毕竟今日一过,就再也不用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村子里了。

    “马上就可以去罗垠秘境了,本来还以为没机会赶上第一批了,多亏了花峰主帮我们,这下,我一定可以抢到种在秘境入口的灵草!”

    “是啊是啊,我在其它地方布结界的朋友就没这么幸运了,说来,也不知道花峰主那两个弟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和我们一起被记了过。”

    “嘘,那两人可是外门风云人物,虽然长得塞神仙,但一个冷得像块冰,你看,这么多天,连句话都没跟我们说过,另外一个更不得了,脾气古怪,在外门时就得罪过不少人,这两人一进内门就能被记过,绝不是好惹的货色!”

    “没这么夸张吧……”

    “你还不信,这次花峰主亲自下山,就是为了盯着他们,怕他们俩一怒之下,把我们都杀了!”

    那小弟子打了个寒颤,“我忽然不是很想去罗垠秘境了。”

    其余人见他这么说,都哈哈笑出了声。

    花琅憋笑憋得难受,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一旁,依旧不动如山的谢寒惊,和病歪歪,但仍气得暗自咬牙的燕容。

    嗯……果然完美符合刻板印象!

    一路打趣着,刚走到村口,花琅就袖子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挂了上来。

    她低头一看,宽大的袖口边上,正露着一角黑色的、没有藏好的绒毛,蓬松的毛尖尖上还挂着小露珠。

    ——是煤球回来了。

    花琅精神一振,她直接拉过谢寒惊,将袖子里的煤球交给他,道:“来,你去秘境时,将它也带上。”

    谢寒惊不解,“师尊不想让煤球跟着您吗?”

    “当然不行。”

    花琅随口诌个理由,“毕竟罗垠秘境奇缘颇多,机会又难得,跟着你,煤球若能进个地阶,也是一场造化。”

    说完,花琅又掏出剩下的储灵石,放在袋子里后,一并递给另一边的燕容,叮嘱道,“机缘天定,切莫逞强,千万要记得。”

    正在气头上的燕容被动接过塞进手里的袋子时,还有些发愣,他茫然片刻后,正要开口。

    谢寒惊就率先出声,打断了他,“师尊,您不和我们一起去村西了吗?”

    花琅的目光瞬间回到他身上,她摇头道,“这剩下的结界也用不着我了,你们修完结界后,切勿逗留,抓紧时间赶去罗垠秘境,这一路上,你也要多照顾点你师弟。”

    这场分别来得草率简单,但时间不等人,察觉到挽留无用后,谢寒惊只能道,“师尊,我很快便会回来,这几日您好好休息,切勿多思多虑。”

    怎么还念叨起我来了,花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好好做你的单人主线,不出任何意外就是对她最好的补品。

    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后,花琅便循着煤球稀薄的妖力痕迹,往另一边走去。

    草色清淡,稀稀拉拉地铺在地上,茫茫平原中,妖力在此断开。

    可这里一片平坦,唯有几棵摇曳着的槐树拔地而起,花琅想要寻找的新坟痕迹,则是如滚进泥土的晨露一般踪迹全无。

    花琅重新打量起了这片区域,确实不见任何新坟,准确来说,是一座坟也没有。

    没错,无论是这里,还是这几日、她与王水易去过的地方,都没有见到过一座坟!

    按理说,这村落附近,多多少少也该有些野坟,可所有坟冢,和昨日那口巨大的棺椁一起,离奇地消失在了茫茫平野上,竟然没留下丝毫线索!

    “啾啾啾。”

    嘈杂鸟雀声引起花琅注意,她抬头略略一扫,是几只麻雀,它们正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她面前的槐树上方。

    鸟鸣声异常激烈,已经吵闹到难以忽视的程度了。

    眼前这棵槐树则是枝叶森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花琅一走近,脚就微微陷进了底下厚厚的积叶堆里。

    她看了一眼,树上并无蛇虫,也无鸟窝,半响也没有找出什么端倪,正欲转身时,她又停住了脚步。

    花琅看着地上随着她的走动、被翻起来的落叶。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暴雨的原因,这些落叶,看起来都十分新鲜。

    花琅踢了一脚,厚厚的落叶下,全是翠色的叶片,再往下翻,直到底下嫩绿的浅草漏了出来,也没有找到半点枯叶。

    树顶的鸟儿还在不断争抢地盘。

    不对……

    这棵树有问题!

    花琅猛然转头,她蹲下身,抄起树枝就挖起了树下的土。

    按理说,树底的杂草,都会因光照、资源不足的原因而分外稀疏,而这棵树下的杂草分明盖着厚厚的落叶,长势却茂密又鲜绿。

    这落了一地的嫩叶,也是同样古怪。

    而且,此时并非繁殖季节,鸟类却聚集在此,这个行为,倒像是……对新领地的争夺!

    除非……这里本该是没有树的!

    很快,花琅挖出来的泥土,就裹上了朱砂的红色。

    消失的棺椁,应该就在树的下方!

    还没等花琅动作——

    “哎,仙人,您真是太不听话了。”

    故意压低的音调,就猛然在花琅身后响起!

    花琅被吓了一跳,但她抬头,见到更为古怪的一幕——这原野上的数棵槐树像是张了腿一般,向花琅聚拢了过来!

    它们犹如堵堵围墙一般,牢牢困住花琅。

    唯一的空隙中,站着的正是于松!

    于松抬着手,遮去稀疏日光,阴翳下,他的面容一扫憨厚,看起来邪气横生。

    花琅站起身,她看着于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气息的变化,她缓缓道,“于松?或者我该叫你……于虎?”

    于松并未反驳她的话,而是阴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随风消散在原野上后,他才轻声道,“您的好奇心真的是太重了。”

    花琅双眼紧紧盯着他,“你身上既有灵气又有魔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让一棵树一夜之间长成,只有天狐的血脉能力才能做到,昨夜的白狐,恐怕也不是花琅的错觉,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二只天狐!

    于虎轻叹一口气,他摆头,语调却愈发怪异,像是在忍耐痛苦,又像是沉醉在欢愉中,“不,我们都是凡人,做这一切,不过也只是为了让真正的‘神’回归而已。”

    “‘真正的神’,那是什么?”听到怪异的话,花琅不由皱眉。

    于虎的肢体愈发僵直,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像是卡着一口血一般,“当然……是、是庇佑罗水庄的真神!”

    随后,他竟向花琅伸出手,根根手指惨白不见血色,“都来加入、我们、吧……”

    花琅被他毫无征兆的异变所惊,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一种浓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

    “你对那些青莱弟子做了什么?!”

    于虎仰头笑了,他笑得似是想要颤抖,但又因身体的僵硬而变成左右摆动,脸上的两枚痣终于暴露在日光下。

    “当然是、邀请你们,一起、为神、献身!”

    说完,他的身体像是彻底承受不住一般,猛然炸开——

    伴着血肉一同飞出的头颅,划过花琅视线时,花琅甚至看见了那张血红的脸上,挂着的痴迷笑意!

    一棵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的槐树,趁机从他的摇晃的残躯中拔出,转眼间,树冠就葱郁起来,彻底堵住了最后的空隙。

    第34章 神庙幽潭

    “咯咯咯……”

    异样的声响从地底传出,环抱起来的槐树像是一道巨门一样,随时都可能放出什么妖魔一般。

    伴随缕缕令人不适的气息弥漫,泥土翻涌,花琅对上了一双双血红的眼珠。

    这个生物彻底显出形状,一只只□□大小,浑身黑红犹如被扒了皮一般的魔邪生物,密密麻麻地从地底爬出。

    而消失的魔息气息,也随着魔蛤一同从树底涌出。

    电光火石间,花琅顿时明白了于虎说的“献身”。

    凡界虽然没有灵气,但这群凡人体内却莫名地带着灵气,他们若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魔息的承载,便可用体内的灵气遮掩下魔息的存在,这样,就能用躯体,搭建起魔族行走的镜面。

    这么说来,罗水村,估计早就被魔息渗透了!

    花琅被如此妖邪的做法吓出一身冷汗,她必须马上找到王水易一行人!

    魔蛤一只只扑向花琅,花琅抽出手想要调动起灵气,刚一动,她就浑身一僵。

    体内的灵气不知何时,居然变得空空荡荡,更为奇怪的是,自己的修为也在慢慢倒跌!

    什么情况?这修为还能过期的吗!

    花琅狼狈躲过魔蛤的攻击,她刚想找001算账,叫了半天没反应,这才想起来,自从那天说去主部借积分后,001至今还没有回来!

    若是还来得及写遗书,花琅一定要写上:

    无良系统,坑我性命!

    ……

    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掉这些魔蛤后,花琅仰头擦去额头上的汗,她一边收起了狼牙棒和流星锤,一边压下反胃,呕,就当、就当是吃了一顿牛蛙火锅。

    踩着混了一地的软腻肢体,花琅抓紧时间往村西赶去。

    村西,尚未完成的结界泛着浅光,周围分明并无打斗痕迹,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花琅提起心,辨认起周围的槐树,在看见树下有着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枯叶后,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变成魔息的寄存体,但结界未补,这期间必然有着什么花琅不知道的意外。

    花琅继续搜寻着周围的槐树,直到一道极为刺目的亮光划过眼睛,花琅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繁密的槐树叶底,白狐静静站在树杈上,三只蓬松的尾巴轻轻地在身后摆动,褐色的眼珠正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花琅。

    “是你?”

    花琅和它对视着,忽然,天狐动了,它一跃数尺远,往一个方向奔去。

    花琅立马追了上去。

    这只白狐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快,一人一狐就进了村里。

    村中路线七拐八绕,花琅本以为是这白狐慌不择路,但逐渐,她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看似毫无规律的路线,似乎组成了一个极为奥妙的阵法迷宫,昨夜天黑雨大,她只以为是自己绕了路,现在她跟着白狐绕了一圈,迷宫的痕迹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这罗水庄内,居然还布有障眼阵法?

    而白狐速度虽快,却始终处在花琅的视线范围内,像是在引导花琅走出迷宫。

    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子后,终于到了迷宫尽头,不同于先前堆挤的土屋,此处格外空旷,只有一间极为宽广的庙宇矗立在前方。

    白狐并未停留,它顺着庙门缝隙,轻易地钻进了庙中。

    花琅立马上前,谨慎地探出头,往庙内看去。

    数不清的高大木棺被停放在宽阔的庙舍内,而这些巨棺团团围住的,是一口颜色幽蓝的深潭。

    没错,这庙的中央既不是什么神像,也不是石墙,而是一片巨潭。

    潭前,正在与一对少年打斗的,不正是花琅找了许久的谢寒惊吗!

    这三人打得极为激烈,加上庙内实在是太宽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发现花琅的存在。

    深潭前的供桌上,摆放着数只瓷碗,打斗中,谢寒惊似乎有意向这些瓷碗靠近,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

    桌腿被他的灵气切断,瓷碗顺着斜面滑落,哗啦啦地摔碎,铺了一地的血红,花琅这才发现,碗中装的居然都是血!

    那两少年不敌谢寒惊,眼见着就要败下阵来时,他们身后的巨潭翻涌起来,潭水纠缠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负伤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后,果断地跳进了漩涡中,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花琅连忙推门进去,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到花琅动静的谢寒惊正要转头,潭中浪涛形成的水龙,居然直接将他也吸进了漩涡中!!!!

    花琅立马飞身冲到潭边,可方才吸走谢寒惊的水龙却对花琅的存在熟视无睹。

    潭水很快就静了下来,任由花琅如何搅动,也没有泛起半丝波澜。

    完了,男主不见了!

    花琅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再唤醒这口潭。

    她颓废地坐在潭前,恨不得也跟着跳进去,只是漩涡传送阵已经消失,就算她跳了进去,估计也只能淹死自己。

    不过燕容和其它青莱弟子应该还在罗水庄内,花琅拍拍脑袋,站了起来。

    一转身,她就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狐脸!

    “别看了,你进不去的。”

    白狐丝毫没有吓到人的自觉,她自顾自开口,一道极为沙哑的女声响起。

    它又看着这一地的血污,叹气道,“真是可惜了我的血。

    花琅抚着胸口缓气,惊魂未定地看着白狐,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是谁,这口潭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白狐跳上棺材,道,“我只是一只野狐狸罢了,这口潭,凡人是进不去的,你若是想进去,就过来吧。”

    像是人的动作一般,白狐抬起一只前肢,用另一只前肢的爪子在上面轻轻一划,血液就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喝了我的血,你就可以进去了。”

    花琅没有上前,她看着滴落的血液,立马想到了村外一夜长成的槐树,她警惕道,“你先告诉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血,你恐怕不是一般的狐狸吧,就是你在帮助那些村民藏匿魔息?”

    白狐也不强求花琅过来,它趴在了棺盖上,任由血液不断从伤口冒出。

    极为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庙内回荡,“人类都喜欢真相,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罗水庄蛇虫密集,可某一日,一只白狐钻进村子,它的法力高强,轻易地替村民驱散了困扰村庄数年的蛇虫。

    狐狸每日会在村外的槐树下摘槐花,村民们都以为她是槐花所化,受到她的庇佑后,村子开始奉她为神。

    罗水庄位于北地最北,贫瘠的冻土让村庄常年颗粒无收,但自从神来后,雨水就多了起来,种下去的粮食,也终于有了好收成。

    这样和谐相处了几年后,狐狸的存在被一群修仙者发现了。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只蒙蔽凡人的妖。

    修士们调来阵法,势要诛杀这只妖孽,他们在阵外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狐狸的气息彻底消溃……

    “至于我,我不过是一只误闯入罗水村的野狐罢了,”

    白狐冷冷道,“在被村民们割喉扒皮时,她救下了我,从那天起,我就成为了她的妖宠。在她临死前,她偷偷将灵气和妖丹都给了我,我就从一只普通狐狸,变成了不伦不类的灵狐,要我从此在村中,借她的能力继续庇佑村庄。”

    “她知道我对村民心怀怨恨,于是要我发下毒誓不能伤害村民,可没想到,这些村民以为她被困在魔界,便取用我的血喝下,从而让他们拥有转移魔息的灵气,来完成他们的计划。”

    花琅皱起眉头,“那其它的青莱弟子呢,他们分明没有接受这些村民的食物,为什么会被选做魔息容器?”

    白狐伸出爪子拍了拍身下的木棺,“你的弟子们就在这些棺木中,他们虽然没有接受食物,但昨夜的雨,和今晨的雾,都是魔息的另一种形态罢了。”

    花琅终于明白了,通往魔界的镜子已经碎了,只要他们身在此处,就迟早会因体内带有灵气而被污染。

    花琅又想起一件最为要紧的事,连忙指着身后的潭水道,“这潭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分明见它会吸人进去,为何对我却毫无反应?”

    白狐也有些不解,“这口潭,是真神所修,我身上负有禁制,它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只有喝了灵血的人才能进入,那人身上有和真神一样的气息,才会被卷入其中。”

    “不过,你若是也想进去,那便来喝我的血吧。”狐狸又邀请道。

    花琅冷静下来,她看着这一地的血,瞬间想通其中关窍。

    只有“灵”的气息才能进入这座阵法!

    谢寒惊是天狐,所以才会被带入阵法之中,而喝下白狐带灵的血,就可以混淆气息进入阵中了!

    白狐举着血淋淋的前肢蹦到花琅面前,摆满棺木的幽静室内,只听到它沙哑低沉的声音,“来,喝吧……”

    花琅打断白狐,“我不喝。”

    白狐闻言错愕,甚至忘记收回前肢,“你不是想进入潭里吗?”

    花琅取出一个包裹得严实的木盒,里面装的是灵蛟的尸灰和犄角,她带在身上,本是想将灵蛟归还于赫水。

    如果是灵的气息,那灵蛟是否也能唤起阵法?

    花琅不确定此举能不能行,她正准备试探一下,背后的潭水就忽然扭曲、涌动起来,水色扭曲眼前景象,眨眼间,她就消失在庙中。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非礼勿视

    酒馆外,狂风携着砂砾急促地敲打在枋木窗户上,阵阵狂躁撞击声犹如万马奔腾,窗轴发出轻微的松动声,又很快淹没在暴怒的风沙嘶吼声中。

    酒馆内,三座高大灯檠内烛油噼啪作响,却不见半点光。

    昏黑中细细瞧去,方发现这酒馆内居然悄无声息地坐满了人,个个皆垂头静坐桌前,一动未动,场面鬼魅阴森极了。

    “嘎吱——”

    大门打开一道细缝,两道人影迅速裹着风沙钻进酒馆内,转身阖门的功夫,死寂的酒馆已是热闹一片。

    仿佛是烛火跳动的刹那间,又像是随着生人踏入门内的那一声细微动静——

    屋内瞬间“活”了过来,愈来愈亮的烛火下,一阵嗡鸣如虫语般嘈杂细密,片刻间又变化为急促低语声,烛火将整个酒馆内部照亮的时候,酒馆内已是滔滔不绝的交谈声,碰碗声和小二倒酒声穿插其中,仿佛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酒馆。

    方才还僵坐桌前的人们,现在纷纷摇晃着四肢,做出喝酒聊天的样子,但看起来生硬极了。

    那误入其间的一男一女对屋内变化浑然不知一般,确认大门已经掩好,又仔细地拿过一旁的木杆抵上后,花琅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沙。

    一旁的谢寒惊还搀着她,他脸上也是落了风沙,只有长睫下的眼窝还是白净的模样,整个人狼狈极了。

    至于他们两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说来命苦,实在是命苦。

    花琅和谢寒惊进了水阵后,却并没有被传送到阵法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主光环的作用,本该于三日后出现在罗垠秘境的沙城,阴差阳错,正好在那一刻路过水阵,将阵法里的他们两给吸了进去。

    于是,修为莫名消失的花琅和吸入魔息的谢寒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沙城里的翳鬼。

    在吃了数不清多少口沙子后,他们两才跌跌撞撞地躲过翳鬼的追杀。

    “咳咳……都怪弟子轻敌,才让师尊也落入了险境之中,请师尊责罚。”

    谢寒惊忽然拔出了腰间木剑,双手递给花琅。

    花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虽然她在追上男主之前,确实没料到会进入沙城,但沙城出现在何处,又不是谢寒惊决定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罚你。”花琅想将他的剑推回,又怕他自伤,只能半真半假道,

    “我既然收你为徒,徒弟有难,难道师尊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进入水阵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必自责。况且,如今我的修为被压制,这沙城变幻莫测,剩下的路还得靠你。”

    谢寒惊久久没说出话,他的妖丹微震,纠结半响,才收回剑,轻声道,“弟子明白了。”

    花琅盯着他收起剑。

    谢寒惊浑身也落满了灰,酒馆昏暗,他的一双眼睛就变得格外剔透,像是洒了天光的深海,无声地引诱着每一个路过的渔人。

    美丽,但随时都有溺毙的风险。

    光是注视,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气氛微静,连带着酒馆内的空气都凝固起来,烛火暗下去的同时,黑暗中无数双觊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二人。

    “怎么突然变黑了?”

    花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堪堪从谢寒惊身上回过神,立马就注意到屋内的变化。

    “应该是灯芯掉进油里了,弟子去看看。”

    谢寒惊走向灯檠。

    他扫去灯剔上的落灰,轻轻一拨,灯架上的烛油噼啪一声,堂内再次明亮了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人们推杯换盏,嘻笑怒骂。

    但那灰败面容上已经落满沙尘的眼,在烛光下已无所遁藏。

    花琅仍无知觉般地站在门前,借光清理着衣隙里兜着的沙砂和小石子,毫无防备地侧头,就对上了一张灰蒙僵硬的脸。

    这张脸的皮肤绷得极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爬出什么东西来一样;瞳孔则像是被茧包裹起来了一般,苍白而无光泽;整张脸包括人中,都落满了浮尘。

    正常人看见这一幕,早吓得魂飞魄散了。

    但花琅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神态自若地对谢寒惊道,“这间酒馆倒是热闹,桌子都坐满了。”

    谢寒惊将尖锐的灯剔收入袖中,“嗯,应城有洛云王坐镇,是凡间少有的繁华之地,弟子去后面看看,应该还有位置。”

    洛云王?

    这里居然是燕容的故乡!

    沙城无主无界,它像是一滩流动着的水一样,以“无”的形态淌到一个地方时,便会记下所到之处的一街一巷、一人一灯,再反复用风沙刻影图形、重现这世间百态。

    只是沙城中没有春秋、晨昏概念,花琅现在看到的景与人,极有可能复现的是数年前的情形。

    若是时机凑巧,花琅说不定还能见到幼时的燕容。

    想到这里,花琅来了兴趣,等沙暴一停,她就偷偷去洛云王府溜达一圈。

    二人找了很久,才在角落靠窗的桌子看见两个空位。

    这桌一东一北位置上坐着两个沙人,见花琅谢寒惊靠近,他们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酒客一样,甩着不协调的肢体喝着“酒”,可他们那灰败的瞳孔,和其它酒客一样,缓慢地转动着,从始至终都盯着这二人。

    这些沙人虽然长得邪乎,却也只能转转眼珠子,无法攻击他们。

    花琅被翳鬼追了大半日,别说是坐在一起,就算床上躺个沙人,她也能毫不在意地翻个身继续睡。

    谢寒惊替她拂去积灰后,花琅一屁股地坐上长凳,谢寒惊则是落座在花琅手旁的另一张凳子上。

    挥开空气中四散的灰,花琅看见旁边两个沙人旁若无人地牵起了手,然后越靠越近,凳子都翘了起来。

    这一幕花琅是看得津津有味,她暗暗猜测这两人什么时候摔倒。

    即将失去平衡时,凳角忽然稳稳落在地上,那男沙人一把将女沙人拉到腿上,二人嘴唇都快碰上了,但男的眼珠依旧盯着花琅,女的则是盯着谢寒惊。

    花琅:“……”

    这种奇怪的ntr感觉瞬间打断暧昧气氛。

    非礼勿视。

    花琅眯眼转过头,却见谢寒惊盯着那两个沙人,像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男主要被这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带坏了!

    花琅警铃大作,她假意咳嗽几声,拉回谢寒惊的注意力后,找话题道,“咳咳,那个……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应城,你来过此处?”

    谢寒惊眨眨眼睛,像是终于发觉了方才那一幕的尴尬一般,他视线微微游移,看了一眼花琅后,就明显心虚地盯着桌上的灰碗瞧。

    “弟子曾在应城住过一段时日,”他迟钝地补充道,“……方才进城时,便觉得眼熟,这间酒馆在应城颇为有名,应该不会认错。”

    花琅了然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那两个沙人仍在忘我地搂搂抱抱,她便抬头假装看着窗户。

    窗户被紧紧封了起来,窗纸微微鼓动,孔隙中透着光,偶尔还会钻进一些沙子。

    这沙暴刮了大半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忽然,天黑了。

    花琅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凑近漆黑的窗纸。

    沙城什么时候连昼夜交替都能模仿出来了?

    黑色很快移动开,窗纸刚刚透出亮光,又有黑色的物体掠过,遮去了窗光。

    不是天黑了,是翳鬼!

    在城外时,他们分明已经甩开翳鬼,怎么这个时候又跟上来了?

    花琅和谢寒惊对视一眼,二人站起身正想往门口跑,就听到大门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翳鬼已经在门口了!

    这翳鬼就像是沙城的守护者,会吞噬同化城中所有的异物,绝不能被它们捉到!

    花琅环视四周,桌子在酒馆角落处,后方正好是一扇门,像是杂物间。

    她连忙上前,想要扯开门,可底下拳头大的锁纹丝不动,蛮力根本无法打开这扇门!

    时间紧迫,花琅直接拉过谢寒惊,简扼道,“给我灵气。”

    谢寒惊也迅速反应过来,灵气瞬间犹如一道溪流,从二人交汇的手心,不断朝着花琅奔涌而来。

    花琅借着灵气,指尖掐决,门锁瞬间湮灭成一滩沙子!

    大门处的木杆已经发出了支撑不住的吱呀声。

    花琅猛地推开门,拉着谢寒惊就想往杂物间里躲。

    迎面的风直接喂了她一口沙子后,花琅这才发现,这屋子居然通往外面!

    一只翳鬼正好路过,它似乎听到了这边响动,刚要转头看过来,花琅就猛地重新关上了门。

    怎么办,酒馆内根本没有地方躲!

    花琅手心一空,是谢寒惊松开了手,他忽然转身往那对小情侣走去。

    花琅错愕地看着他运转起灵气,复刻出花琅方才的法决后,手起剑落,那一对尚在腻歪的小情侣,就被劈成了沙。

    ……啊?

    秀恩爱而已,罪不至此吧?

    没等花琅反应,随着猛然剧烈起来的呼啸风声,大门彻底被破开,昏黄的沙砾扬了起来,险些打灭了灯架上的烛火。

    屋内就这么短暂地暗了一瞬。

    在这黑暗的一息内,一只手快速地拉过花琅。

    等灯烛再次亮起时,二人都坐回了酒桌上,只不过,他们现在坐的是方才那对情侣的位置。

    翳鬼顺着酒客们眼珠的方向,直奔二人而来。

    它长得像一个黑色的巨型灯泡,细瘦的躯体上,顶了个巨大的漆黑脑袋,两只斗大的眼睛正怀疑地盯着二人。

    花琅额头冒出虚汗,她大气也不敢喘。

    余光中,能看见一片漆黑逐渐逼近——是翳鬼,它正慢慢凑近花琅的脖子。

    “!”

    花琅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

    她看向谢寒惊,谢寒惊面上依旧镇定自若,见状,花琅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谢寒惊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伸到花琅背后,他一个侧身,手腕就隔开了翳鬼与花琅的距离。

    在翳鬼就要暴起时,他忽然松开正与花琅相握的手,绕过她的大腿后,一把捞起了花琅。

    就像是方才那对情侣一样,花琅被他揽进了怀里。

    在翳鬼狐疑的视线下,二人的脸越靠越近……

    第36章 少年男主

    看着越凑越近的谢寒惊,花琅大脑轰地一下断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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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在背上和大腿上的手掌很快撤开,只是虚虚地笼着她,但她坐在谢寒惊腿上,似乎有不知道是谁的温度,透过二人衣衫,紧紧地联系着他们。

    为了保持平衡,花琅两只手还下意识地搭在谢寒惊的肩膀上,二人额头相触,慢慢地,似乎都忘记了眨眼。

    这片幽暗深海仿佛是一枚遗失在黑夜中的蓝宝石,惑人的同时,又潜藏着致命的危险,底下纠结缠绕的水草如晦涩粘腻的触手一般,牢牢缠绕着试图逃离之人。

    两人嘴唇都快要碰上时,谢寒惊脸色一白,忽然微微一扭头,以借位的姿势假意亲上花琅。

    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花琅的脸。

    她浑身僵硬地像是一块木板一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后知后觉,那好像是谢寒惊的睫毛。

    这个姿势不知过去了多久,酒馆内灯火终于暗了下去,酒客们缓慢地挪回眼珠,细密嘈杂的声音犹如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猛然消失了。

    他们,被“认可”了。

    桌上的翳鬼扭动着脑袋,也像是被蒙骗了一般,很快便放弃了花琅和谢寒惊。

    它敏捷迅速地跳下桌子,仅眨眼间,就从门口离开了。

    花琅摸着黑从谢寒惊身上下来,二人一分开,酒馆就重新亮了起来。

    忽视掉酒客们不满的眼神,花琅心如擂鼓,假装很忙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转眼又想起什么似地放下手,急急往门口走,“我、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她现在脑子里就像是糊了一片浆糊,睁眼闭眼都是方才那一幕。

    只是为了躲翳鬼而已!

    花琅在心底给自己一巴掌,她这样乱想,实在是太对不住修无情道的男主了。

    看着花琅的背影,谢寒惊将手放在了胸口上,感受着那里裂痕更深的妖丹,脸上浮现出了几丝不解。

    酒馆的大门敞开着,风似乎比之前还要猛烈,裹着沙子刮在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成功地让花琅收回了思绪。

    谢寒惊几步追上花琅,他平稳了气息,试着动用起灵气,他隔开沙砾,“师尊,小心风沙。”

    外面黄澄澄一片的沙景很快也吸引了他的注意,谢寒惊皱眉道,“这沙暴,似乎变得更猛了些。”

    “好像不大对劲。”花琅也发现了这事,她扒住门框,探头往外一看——

    数只头大身子小的翳鬼正从街道上跑过。

    猛烈的狂风下,它们晃也不晃,不知道是如何保持住平衡的。

    花琅瞳孔一缩,生怕再次被翳鬼发现,猛地往后一躲,结果直接撞上了谢寒惊的胸膛。

    谢寒惊伸出手扶住了花琅,等了半响,花琅才缓和心情,又往门外看去。

    那些翳鬼目标明确地往一边跑去,竟是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探头探脑的花琅。

    花琅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寒惊看着翳鬼离开的方向,道,“它们似乎都往城心去了。”

    “城心?”

    谢寒惊“嗯”了一声,道,“看这风暴的走向,似乎也是从城心而来。”

    花琅感到有些不对,“往年应城里会吹沙暴吗?”

    谢寒惊摇头,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应城附近多为冻土,又常年未化,不会卷起沙暴才对。”

    那这就奇怪了,沙城可是一滩死寂的水。

    这滩水忽然泛起波澜,如果不是内因引起的,那么极有可能的是,这里有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干扰源”。

    花琅微微眯起眼,仔细地辨认着天上的风暴,但很快,一股威压让她脸色一变。

    花琅一把拉过谢寒惊,“快跑!”

    二人立马转身,往酒馆内的另一个出口跑去。

    刚打开门,又对上一个硕大漆黑的脑袋。

    花琅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根细长如簪的东西就从身后飞出,稳稳扎穿了翳鬼的眼睛。

    “走!”谢寒惊收回手,趁着翳鬼还在拔灯剔的功夫,二人跑出酒馆,顾不得刮了一头一脸的黄沙,直接一口气冲到了街上。

    那道陌生灵气带来的威压很快逼近地面,酒馆犹如薄纸一般被它层层撕开,瞬间就化为了一滩黄沙!

    这几乎要堆成小山的黄沙又被移动的风暴吸去,形成了新的沙暴。

    这些沙暴,都是人为。

    一个在他们之前,就已经闯入了沙城的人!

    昏黄的天色中,借着地势,花琅看见了远方聚集着密密麻麻的翳鬼。

    在满地黄沙中,就像是形成了一片黑暗的沼泽一般。

    而在沼泽上方,似乎有着一个看不大清的黑点,这些随意而威力十足的招式,正是从那处天上来的。

    如此强大磅礴的力量,此人至少也是个元婴修士!自己和谢寒惊现在一废一残,又要如何才能抢得过一个元婴修士……

    见沙暴越来越近,而花琅却久久望着内城不语,谢寒惊只能出声打断她道,“师尊,城内已塌,密钥一定还在沙暴没来得及摧毁的地方,此处不能久留了。”

    花琅收回目光,思考了一下,“看样子,南边应该已经全部坍塌了,我们走北门出去。”

    二人藏匿身形,顺着街道往城门走去,果然走出了沙暴区域。

    刚刚踏上街道,一连串的灯笼就亮了起来,街上僵直的沙人纷纷走动交谈,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穿梭在它们之中的活人。

    眼见快到城门,花琅却停了下来,她侧头往一旁看去。

    谢寒惊也跟着回过头。

    花琅此刻正盯着一个沙人背影,神情若有所思,她轻声道:“这街上所有的沙人,都会转头盯着我们,可这个人却十分奇怪,从街头过来时,我就发现他并无任何动作。”

    闻言,谢寒惊也看向那道站在摊前的背影。

    似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哪怕是沙形,也能看出这人体态修长挺拔。

    花琅直截了当地走了上去,她歪过头,去瞧这沙人的脸。

    谢寒惊越看越觉得眼熟,一句“师尊,不要……”还没出口,

    花琅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清沙人五官,她一拍手掌,惊呼,“哇塞!”

    反复对比沙人和谢寒惊后,花琅啧啧称奇,“这个沙人长得和你好像啊。”

    在看到谢寒惊神色后,花琅又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该不会就是你吧!”

    谢寒惊轻咳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试图夺回花琅注意力道,“师尊,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花琅自然是还没看够,她道,“等等,让我看看你在干什么。”

    顺着沙人目光往前一看,摊子上摆满了小人偶,一旁的杆子上还串着小人偶大小的衣裙,看起来精致可爱极了。

    花琅沉默了。

    不会吧……

    这不是古代版芭比娃娃吗?

    男主你居然喜欢这个?

    谢寒惊也沉默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后,沙人少年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摊前,看这个方向,似乎也是往城门去。

    花琅望着天,支吾道,“那个、既然他和我们顺路,不如我们就先去你家里找一找。”

    绝不是想跟踪谁,花琅只是相信男主光环的作用而已!

    一路上,花琅都万分好奇地盯着沙人少年,恨不得上手摸摸又戳戳。

    直到二人跟着他走进一方屋宅,谢寒惊才松口气,站到花琅面前,错开她的视线。

    他介绍道,“师尊,往前走庭院正对的屋子是正房,游廊东西的厢房,还各有一条小路通往花园……”

    花琅听完,没记住什么,她艰难回神道,“那就以从东西开始,你我分头寻找密钥踪迹。”

    谢寒惊却不赞同,“师尊修为受制,弟子以为不宜分头行事。”

    花琅道,“一院之隔罢了,算不得分头行事,况且,沙暴马上就要刮到这里来了,你我抓紧时间找到密钥,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花琅既这样说,谢寒惊也只能应了下来。

    一分开,花琅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正房对着的堂屋,她没看错的话,沙人少年应该是进了这间屋子!

    花琅推开门,数双眼珠便齐齐盯向了她。

    眼前情形倒是有趣。

    堂上稳稳坐着数人,个个鼻孔冲天,而地位最高的谢寒惊,却站在门口,像是在受训一般。

    沙城模仿出来的声音细弱而扭曲,花琅翻找密钥踪迹的同时,不忘侧耳仔细分辨着他们的谈话。

    “……天狐仇怨,与……何干?”

    “……收留……愚蠢,不如送去……!”

    “这烫手山芋……就算有恩……”

    沙人谢寒惊都已经推门离开了,谈话声依旧没有停歇。

    花琅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她本以为,谢寒惊是带着手下走遍各大门派,如今看来,事实似乎是……他被抛弃了?!

    确认这屋子里没有密钥后,花琅又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这间屋子没有人……

    这间也没有……

    一连翻了数间屋子,花琅都没能找到少年谢寒惊。

    她余光瞥见一条小道,对了,花园!

    花琅连忙地走进小道,刚一拐弯,果真就看见了正在赏花的少年谢寒惊,可在谢寒惊面前,却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不是沙人形态,一个活生生的、人。

    男人侧着身,姿态矜贵,仅插了两根银簪的长发纤尘不染,遮去了他的面容。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威压,扑面而来。

    第37章 一遍就会

    他低着头,正顺着沙人谢寒惊的视线,端详着前方的那朵花,闲适得像是在逛自家的花园一般。

    忽然,二人一同伸出手。

    ……

    沙人谢寒惊空着手,毫无所知地转身离去。

    陌生男子则是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不见半点飞尘,但所有的花都一株接着一株地湮灭成了沙砾,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

    一颗褐色的小珠无处藏匿,正要朝着院子外飞去时,一道寒冰似的灵气瞬间裹住了它。

    陷入灵气中的珠子瞬间灰黯下去,那个陌生男人走上前,将它轻轻地合入了手中。

    是密钥!

    花琅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可这时她才发现,她的身体犹如被定住了一般,浑身都动弹不得。

    遭了,她的存在,估计早就被这人发现了!

    果然,那男子将密钥收入手中后,立马回过头,望向了闯入园中的花琅。

    他的脸上像是带着隔着一层薄雾一样,让人看不大清五官,额前几缕未被簪起的头发随意地垂荡下来,整个人透着一种闲庭信步的慵懒。

    但在看清花琅时,他的淡定就烟消云散,整个人连连后退,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一般。

    花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忘记处境,“怎、怎么了?”

    听到声音,那人才微微缓和下来,站定在远处看着花琅。

    他站得远了,花琅才注意到他的脚尖,不知为何,分明已经到了地上,这人依旧没有挨着地面。

    还没多看几眼,方才连连后退的男子就瞬移到了花琅面前,他低下头,仔细打量起了花琅的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花琅明显地感受到了他露出的困惑之色。

    “一个凡人,也能和她长得这般相似?鼻子……嘴……一模一样,只是眼睛不像……”

    这人虽然诡异,但却没有直截了当取人性命,花琅试图与他沟通,“你在说什么,什么相似?”

    容成云玹没有接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擦去花琅脸上的灰。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破开飞沙直奔他而去!

    容成云玹动也未动,那道剑气就犹如被冰所覆,一寸一寸凝结在原地。

    花琅转动眼珠看过去,是谢寒惊!

    他似乎也被同样的招式定住,没来得及收回的剑还稳稳地指着容成云玹。

    容成云玹的指尖毫无阻拦地伸向花琅,却并没有摸上她的脸,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轻轻一点,一道柔和冰冷的气息吹过,花琅脸上的尘沙就被剥离开,露出了底下白净的肤色。

    容成云玹满意地收回手,“这样倒是顺眼多了,方才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担惊受怕这么久,结果是在给她洗脸,花琅没好气道,“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这才像是注意到花琅的情绪一般,疑惑开口道,“你生气了?我不过是瞧你蓬头垢面,替你扫去污物罢了。”

    大可不必,花琅直言:“比起这个,我更需要的是你解开我身上的定身术。”

    容成云玹挥挥手,竟然真的将花琅身上的束缚给解开了。

    花琅活动着身体,还有些不可置信,她指向谢寒惊,试探道,“把他身上的也解开吧。”

    容成云玹颔首,可刚一解开,花琅就毫不犹豫地跑到谢寒惊旁边,道,“可有什么事?”

    谢寒惊依旧没放下剑,他警惕地看着容成云玹,轻声回答花琅:“弟子无事,师尊,此人心怀叵测,恐怕别有所图。”

    花琅认可地点点头,补充道,“感觉他脑子似乎也有点问题。”

    容成云玹看着黏在一起说些什么的二人,有些不悦,“你们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是你夫君?”

    刚刚说了别人坏话的心虚感瞬间消失,花琅怒道,“我们是师徒!师徒关系!”

    容成云玹依旧保持怀疑态度,“师徒?一个修士怎么会拜凡人为徒?”

    花琅反驳道:“首先,我不是凡人,其次,就算是凡人,怎么就不能收修士作徒弟了。”

    “是吗,”他审视着花琅,像是施舍又像是命令,“不管你是谁,现在都得听我的,沙城内时间流速缓慢,等我彻底掌控此城,你便留在此处,应该能多活个百年。”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之人?花琅尚在思考这个问题,谢寒惊就直接挥剑斩向了容成云玹,“你果然不怀好意,竟想将师尊困在此处!”

    容成云玹又疑惑了起来,这人是在愤怒?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会反抗他的命令,更别提在他面前做出如此失礼行径了。

    他挥袖,滔天灵气就呼啸着扑了过去,蔓延之处寸寸成冰。

    本想直接击败谢寒惊,可不料,谢寒惊像是丝毫不畏极寒一般,硬生生挡下这一击,破开冰雪再次挥剑而来。

    ……

    被容成云玹重新定身后,花琅叹了口气,劝身后的谢寒惊道,“这沙城就这么大,跑也跑不掉,何必与他硬碰硬?”

    谢寒惊咳着血,声音都虚弱了许多,“师尊,此人实在太过猖狂,若是让沙城认他为主……”

    花琅自然明白他想说的话,好在二人背靠背,她暗暗动了动指尖,谢寒惊立马了然,松开手,与她指尖相错。

    主线任务失败已经够可怕了,要是还玩上囚禁play,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辈子待在死寂的沙城,和进了坟地有什么区别?

    花琅“诶”了一声,成功吸引容成云玹的注意力后,她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定我是凡人,但我确实是修士,而且已到金丹修为,你不如再仔细看看。”

    正整理着被剑气吹乱的额发的容成云玹转过身,他极为听话地看向花琅丹田,片刻后果真发现不对,“咦……这倒是奇怪,难不成,你走火入魔了?若是入魔了,确实不便带你一同回中州了。”

    容成云玹一边走向花琅,一边认真地思考着,要如何将这个有趣的玩具多保存几百年。

    “若你真是魔修,那就只能剥下你的皮,裱在画上带回去了。”说完,他伸出手,就要去探花琅的命脉。

    就在这时,花琅立马翻过手,一掌拍向地面,层层叠叠飞沙被灵气扬起,犹如暗器一般直直刺向容成云玹!

    可还未近身,便被卸去力道,粒粒黄沙只能徒劳地停滞在空中。

    容成云玹:“速度虽快,威力却一般,这应该不是你的灵——”

    话音未落,停在空中的黄沙忽然凌乱起来,一团裹满沙砾的漆黑生物猛地飞起,朝着容成云玹扑来——

    然后熟练地扒上了领口。

    衣袍被抓得泛起褶皱的同时,细碎的沙土更是悉悉索索地掉进衣领中,等到煤球顺着阴影逃走时,容成云玹还能看见胸前那道圆润的土色印子。

    他的头皮微微发麻,一阵又一阵的寒冷从胸口蔓延全身,忍无可忍,容成云玹转过头,干呕了起来。

    呕完后,他紧紧抓着胸口,额头渗出冷汗,看不清的脸惨白得像是宣纸一样,完全无暇顾及被捆着的二人,跌跌撞撞地跑去换衣了。

    过度洁癖,是心理疾病啊!

    见容成云玹离开,谢寒惊低声问道,“师尊,您的身体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花琅虽然自己心里也没谱,但还是同样低声回他道,“别担心,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寒惊没有被她忽悠过去,“师尊,您真的走火入魔了吗?”

    花琅知道这件事和走火入魔毫不沾边,但系统的存在绝不能提及,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便随口道,“是啊,如今我是魔修,你最好还是别叫我师尊了。”

    谢寒惊沉默了下来。

    花琅背对着他,听到他没有接着说话,莫名有些心慌。

    这个玩笑似乎并不好笑。

    可下一秒,谢寒惊的音色坚定,认真道,“就算您是魔修,那也是我的师尊。”

    花琅忽然很想回头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她压下心底的沉重,继续用方才随意的语气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密钥抢回来。”

    谢寒惊似乎也不认为他们两个,试图从元婴修士手里抢东西这件事有多荒谬,他分析道,“沙城已经被毁坏大半,若是在他融合密钥之前,将城中剩余部分摧毁,密钥或许会重新归位。”

    花琅眸光微动,她努力地转动眼珠往上看,只见天上的沙暴都已经停歇,厚重的黄色褪去,显得城内更为寂寥。

    方才那人亲自来这里寻找密钥,估计是因为整片沙城,就剩下城北一角尚且完好,毁坏起来倒也不算费劲。

    她愁道,“就是这定身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身后的谢寒惊忽然道,“好了。”

    花琅不解,“什么好了……”还没说完,她就发现自己的脖子能够扭动了。

    定身术居然被谢寒惊解开了!

    一遍就会,不愧是男主!

    “一遍就会?”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换了一身白衣的容成云玹抚平衣角上最后一个褶皱,轻轻道,

    “你们师徒二人,似乎都很有意思呢。”

    【作者有话说】

    小谢:[墨镜]一遍就会。

    小花:[星星眼]一遍就会!

    洁癖:[问号]一遍就会?

    第38章 放弃主线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光听他的语气,很明显,这并不是在称赞他们。

    “但可惜,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顶着这张脸的废物;第二恨的,则是弄脏我衣物之人。”

    说话的功夫,容成云玹瞬间靠近了花琅。

    误打误撞,成功把两个雷点都踩了的花琅:……

    这下,就算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碰硬了。

    谢寒惊率先持剑从侧方攻上他,容成云玹挥手便震退他,他往后消去余力时,花琅对上容成云玹的同时,眼疾手快,反手拽住了谢寒惊。

    靠着蹭来的灵气唤出天疏,花琅指尖一掠,冷白的笛子瞬间化作流光刺向容成云玹,而这边谢寒惊脚尖轻点过墙面,紧紧握着花琅的手,在刹那间,借力直接旋身回来,剑势更猛地挑向容成云玹!

    容成云玹正要击退天疏,就见这道流光骤然变换方向,只是虚招一晃,而新的一剑已经刺向他。

    寒冰迅速攀爬上半空,刚刚挡下一剑,眼前之人瞬间又换为花琅,冰层被天疏层层破开——直冲面门!

    容成云玹微微一滞,天疏携着碎冰转眼就到眼前,眼看就要揭去他脸上薄雾时,却动弹不得,再难靠近一分。

    “我平生第三所恨,就是无礼无状之人。”

    他的衣袍忽然鼓动起来,灵气犹如海浪一般扑向四周,站在浪涛中央的容成云玹抬起手,一道犹如飓风的威压灵气便携起沙尘向二人冲来,速度极快,范围极大。

    他的声音在风暴后显得飘渺。

    “你们既犯我讳忌至此,我也不再手下留情。”

    就是现在!

    谢寒惊瞬间复刻了他的决法,一道虽小,但向着侧方冲去的灵气,卷着风沙向容成云玹的风暴靠拢。

    就这一会,比灵气更快的威压便已至身前,花琅抬手正要抵挡,天疏却极为不给面子地钻进她的灵海,手中的灵气也在瞬间断开——

    遭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侧边那道有些瘦削的身影就撞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花琅。

    两道半形成的灵暴交汇,漩涡和乱流瞬间弹向四面,被波及的院墙随之坍塌。

    沙城被彻底打乱,轰隆隆的坍塌声从远方响起,视野都变得昏黄一片,花琅只听到一声闷哼。

    她连忙从谢寒惊怀里挣扎出来,动作间,双手摸到了一片黏腻温热,她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灵气虽然改变路径,但元婴期的威压也是能够震碎肺腑的!

    “谢寒惊,你怎么样了?”

    她一松开手,谢寒惊便要向着地上倒去,吓得花琅连忙扶住他,又急声呼唤,尝试唤醒他的意识。

    骤明骤暗的沙城中,容成云玹看着前方跪坐在地的二人,他不急不慢地划开手心,淌着血的五指握住了愈发明亮的密钥。

    沙城,终将归在他的手下。

    可半响过去,蓝光愈来愈大,几乎到了难以掌控的地步,容成云玹却依旧没能与沙城建立起联系。

    “怎么回事?!”他愕然看向手中沾血的种子,却仍是不愿放弃,再次紧紧地将它攥紧了手心。

    沙城的裂隙已经扩散了过来,趁着容成云玹无瑕顾及他们,花琅拾起地上的剑,又将谢寒惊拖架起来,尽量让他的重量分散在肩头,撑着剑艰难避开了黑漆漆的裂隙。

    花琅一路带着谢寒惊跌跌撞撞往城外的方向逃。

    她身上刚浸满血,转眼又被黄沙盖上,不知道眨去多少遍眼睫上的沙砾,终于看见了一道温和而熟悉的缝隙。

    这是将他们送进来的缝隙!

    出口就在眼前,花琅却忍不住回过了头,看向沙暴中那抹越来越耀眼的幽蓝色。

    ……

    事到如今,她必须放弃主线任务了……

    花琅架着谢寒惊,收回目光后,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那道裂隙中——

    一片漆黑,随后又嘈杂似风声的杂音响起,逐渐染上色彩的碎片亮了起来,犹如飞羽划过,或青或玄的羽片像是徜徉在黑色的河流中,转瞬即逝。

    等回过神时,花琅肩上一轻。

    她低下头,除去满身的血红,和手上那把熟悉的剑外,再无他物。

    谢寒惊呢?

    花琅向前走了一步,河流颠倒转换,色彩拼接重组,瞬间,花琅便站在了一座静谧宅子里。

    花琅未动,她看向前方,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男主小小年纪,挨了批评,该不会躲在屋子里哭吧?

    另一个“花琅”出现在前方,她一间一间地推开门,寻找着沙人谢寒惊的身影,嘴里还在念叨,

    “不是说好天之骄子副本吗,怎么小时候过得这么可怜,万恶的作者……”

    这是,她方才在沙城里经历的事。

    一股冷意从指尖传到大脑,花琅打了个激灵,清醒时,她与另一个花琅已然融为一体,花琅像是顿悟一般,转身猛地奔着花园而去。

    赋上颜色后,花园中锦簇的群芳犹如盏中朱墨一般灿目,娇嫩花瓣上犹沾着未褪去的朝露,一人匆匆从花丛中挤过,露珠就摇晃着,簌簌砸落在了小径上。

    坐在石桌旁的少年并未被来人惊扰,他静静地看着丛丛盛开的鲜花。

    花琅踏过花丛,一步步走近谢寒惊。

    少年神色郁郁,却遮不去眉目的脱俗颜色,比群华更为夺目。

    花琅轻轻道,“真正的密钥,一定在你身上。”

    她彻底明白了。

    这里才是沙城,至于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锁”里兜圈子。

    锁只是固化的结果,而钥匙才是可能性的化身,当钥匙变化,锁也随之重构。

    所以,钥匙一定不会在花的身上。

    花琅提起剑,安静赏花的少年像是终于被她惊动一般,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让花琅有些恍惚,一时间,她竟有些下不去手。

    对视不过一秒,一只轻蝶穿过花琅,停靠在了石桌边,少年谢寒惊也终于挪开了视线,伸手逐着轻蝶而去。

    花琅别开眼,她一剑划过,剑身的血里似乎还残存着薄薄的灵气,招式轻盈得像是切开了一张薄纸一般。

    少年谢寒惊的身形瞬间化作透明的水滴,全数消散后,便温柔地流淌进了地里。

    最后,空荡的石桌上,只余下了一枚散发着柔白光芒的褐色“种子”,仔细看去,又如蝶茧一般像是由丝缕织绕而成。

    花琅握上这把真正的密钥,心念一动,周围的环境瞬间暗下,缩小融合后,汇拢到了花琅手中的密钥里。

    等到夹杂泥腥味的清风拂过,花琅的脚微微下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踩在了一片极为陌生的地方,毫无知觉的谢寒惊正趴在她身上,疲惫和疼痛感瞬间卷土重来。

    恍若隔世。

    “啪嗒,啪嗒。”

    深到发黑的水潭中时不时冒出几个气泡,潭面被微风吹皱,日光下,泛出了一圈一圈细密的碎粼光芒。

    泥泞的小道将数不清的潭水串联起来,花琅此刻正是站在一条岔口上。

    勉强找了处还算干燥的地,把谢寒惊挪过去后,花琅抓住他浸满血的内外衫,用力一撕,露出了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又小心翼翼地将密钥拿出来,花琅满怀希冀地将它放在谢寒惊的伤口上。

    沾上谢寒惊的血,那枚种子瞬间化为轻薄的水雾,顺着伤口,钻进了谢寒惊体内。

    做完这一切后,花琅才起身看向连绵的深潭。

    罗水庄的阵法,居然连接着赫水。

    一时半会回不去,也不知道燕容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花琅身上毫无灵气,无法发送灵笺,只能望着水面,暗暗计算时辰。

    沙城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上数倍,若是早些赶回去,就算有什么变故,应该也还来得及。

    拿出装着灵蛟骨灰的小方盒,看着它沉入潭中,花琅沉吟道,“虽然不知道蛟族有没有落叶归根这个习惯,但这里的潭水比番鸿山的温泉深多了,你应该也不会介意……”

    等到潭面激起的波澜平静下来,花琅回头看了看谢寒惊,见他依旧未醒,花琅便用手捧起潭水,冲洗着他背上的血污。

    ……没有丝毫变化,花琅不可置信地凑近谢寒惊的裸背,洗去血污的伤口微微泛白,虽然没有继续流血,但却看不出半分好转迹象。

    可是按照沙城的力量来说,恢复这点伤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

    “谢寒惊?谢寒惊!”花琅轻轻拍着他的脸。

    谢寒惊依旧闭着眼睛,甚至气息愈发微弱了下去。

    煤球从他的领口处,炸着毛跑了出来,孤立无援的花琅连忙抓住它,“煤球,你要去哪里!”

    一被花琅捉住,煤球就直直往花琅背上钻,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远离谢寒惊一般。

    花琅咬牙,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煤球抓下来,她把挣扎的煤球强行塞到昏迷谢寒惊身前,“你是不是知道他怎么了,煤球,快告诉我!”

    煤球见逃跑不了,竟然直接扑向了谢寒惊的脖颈。

    花琅瞳孔一缩,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煤块捉了回来,看着谢寒惊只是微微渗血的颈侧,才觉得心重新跳了起来。

    趁着花琅去检查谢寒惊的伤口,煤球滴溜着豆大的眼珠,顺着花琅的胳膊逃走了。

    丝丝缕缕的血液从煤块咬出的伤口渗出,一抹令人不适的气息也趁机溜了出来。

    花琅的指尖也被这抹气息灼痛,她愣在原地。

    这是……妖气和魔气?

    随即便有一缕极淡的灵气追了出来,谢寒惊的脉搏也变得更微弱了些。

    糟了,花琅一把捂住了谢寒惊的伤口。

    谢寒惊体内还有着在罗水庄沉积的魔气,他现在灵气稀薄,魔气又失去压制,所以,他根本没有余暇的灵气去利用沙城的力量。

    必须给谢寒惊输送灵气!

    可翻遍全身,花琅也没能找到半个储灵石。

    这时她才想起,在离开罗水庄之前,自己就将所有的储灵石,都给了燕容……

    第39章 褪衣避毒

    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花琅才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将谢寒惊的性命寄托在男主光环这种东西上。

    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花琅艰难地扶起谢寒惊,驻着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去。

    赫水应该会有一个通向罗水庄的阵法,她必须尽快带着谢寒惊找到它。

    可失去灵气后,她对阵法的感知也薄弱了许多,每路过一面潭水,花琅都得停下来确认一番。

    赫水深潭上千,花琅又扛着谢寒惊,忙活得满头是汗,她也没能找到回去的水阵。

    照这个速度下去,谢寒惊肯定等不到灵气了!

    花琅原本酸痛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似乎随时都要罢工,但她依旧没有停下来,强撑着走过一面又一面的潭水,寻找着水阵的踪迹……

    “走了,一会……出来晒太阳……。”

    “……催我……还不是都怪你没办妥!”

    声音逐渐清晰。

    女音道,“你怪我?要不是你想出用魔息骗修士进村这种蠢点子,我也不会被他们打伤了!”

    男音则道,“你就知道骂我,你不想想,狐狸马上就要死了,不骗点修士过来,‘容器’怎么够?”

    “它要死,还不是也得怪你,选谁不好,偏偏选了洛家那个男的!”

    “我怎么知道那只死狐狸居然喜欢他,一只人形都没有的妖怪,居然要搞殉情这一套。”

    花琅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去,是罗水庄里的那对少年!

    就是他们开启了阵法,才导致谢寒惊落入水阵之中。

    那对少年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花琅,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撒腿就跑!

    与花琅的兜兜转转不同,他们面对错综复杂的岔路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

    现成的导航!

    花琅振作精神,想要追上这二人,可不过半柱香功夫,她就彻底脱力,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少年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那男孩似是脚下一滑,“咕咚”一下便掉进了潭中,霎时间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女孩趴在潭边伸出手,怒骂道,“你这个拖油瓶,这也能摔,回村后,我再也不要和你搭档了!”

    “咕噜咕噜咕噜……”

    见那人迟迟没能爬上岸,累得直喘气的花琅勉强缓过劲儿,又向着二人追去。

    虽然从花琅的角度来说,她已经在尽量不拉扯谢寒惊的伤口的姿势下,用了最快的速度去追人。

    但平心而论,这个速度依旧极为缓慢。

    好在前方的两个少年倒霉得出奇,一路走一路摔,让花琅始终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两侧的山体逐渐夹了过来,潭水也宽阔了起来,将小路挤成窄窄一条,带有腥味的山风一吹,终于刮醒累得昏昏沉沉的花琅。

    她看着前方视野里的两人,忽然感觉有些蹊跷。

    这二人,为何每每要消失在自己面前时,就会滑倒摔跤,一次两次是意外,可这么多次……

    花琅缓缓往后退去,她真是被诱饵迷昏了头,这分明就是陷阱!

    这个时候,速度太慢的弊端彻底暴露,那二人发觉了她笨拙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

    少女歪头道,“啊呀,好像被识破了,你的点子果然很蠢,根本不会有人会上当呀。”

    少年争辩道,“要不是她太慢了,我也不会故意摔倒这么多次!”

    他又看了看两侧的潭水,自语道,“不过,这里应该也能够闻到。”

    说完,那少年便干脆直接地在自己腕上划了一刀,伸直胳膊,走到潭边,像是丝毫不觉得痛一般,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大片大片晕染进潭水中。

    少女则是露出了极为天真的笑,她对花琅道,“你若是想跑的话,扔下你手里的人,估计还来得及哦。”

    少年翻了个白眼,“别玩了,等解决这两个‘容器’,我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花庙里的其它‘容器’葬下去。”

    几句话的功夫,染了红色的潭水就开始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体型极为庞大的生物正在苏醒一般。

    难道真的要将谢寒惊扔在这里吗?

    心底蓦然出现的这道念头,让花琅骇出一身冷汗,这个想法比潭中未知的怪物更为可怕。

    不知是不是太累,花琅的手臂颤抖了起来,就在那对少年以为她要独自逃命时,花琅一把抓紧谢寒惊,调转方向,向着侧边的山体跑去。

    “别白费力气了,你难道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出去吗。”

    仿佛是应了少年的话一般,转眼间,一道漆黑的长影就破开潭面,身形几近遮天蔽日!

    它低下头,露出浑浊死白的双目,覆着细鳞的鼻翼剧烈翕动,嗅到花琅这一边时,没有任何预兆,魔蛟立马燥怒地一扫尾巴,将二人与滚石碎木一并卷入了潭底。

    失去意识前,花琅隐隐约约听到那两少年的惊呼,以及一道嘶哑阴暗的声音:“慕容筠,我终于又等到你了,这一次,你还能活下来吗……”

    “咵嚓!”

    花琅一脚踢开被拍上岸的碎木,在骨堆里搜集着能用的东西。

    洞顶,向着远方绵延的幽绿色晶体散发着柔光,这才没让她在这潭底的洞里抓瞎。

    谢寒惊的剑不知掉到了何处,花琅挑拣一番,想要找个武器,忙活半响后,挫败地发现这里只有石子树皮和骨头。

    花琅空着手,走回了谢寒惊的身边。

    水涨得太快了。

    谢寒惊半边身子已经泡在了水里,花琅伸手想要去拉他到洞穴更深的地方,可刚刚触及谢寒惊,一道有些模糊的人声就在花琅耳边响起——

    “师尊,我们真的要来这里吗?”

    “……谁在说话?!”

    花琅抱紧昏迷的谢寒惊,惊疑地看向四周。

    洞穴一头完全淹没在了水中,水势正在缓慢上涨,而另一头虽有些看不大清,但视线范围内,确实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幽绿色的微光下,气氛莫名多了几分诡谲。

    没等她继续乱想下去,一圈透明的水雾从谢寒惊体内散出,勾勒出两个人的模糊轮廓。

    女声响起,“方才测绘赫水地形时,蛟龙不是说这洞穴里有宝物么,既然有宝贝,那我定要来瞧瞧稀奇。”

    那道男声似乎有些不悦,硬邦邦道,“妖物的话,怎能轻信,若是遇到什么……”

    女子的虚影猛地靠近男子,一口亲在了他嘴上,直截了当地用这种方式打断了他。

    女影道,“阿疏这是吃醋啦?”

    男声软化许多,闷闷解释,“这洞穴是蛟龙一族守护了上百年的宝地,却这么轻易地送给师尊,实在古怪。”

    “哪里奇怪了,我救了它们这么多次,它们感激我也是应该的。”

    那男影终于忍不住了,激动道,“师尊,它们可是妖啊,您不杀它们便算了,为何还要救它们!”

    女影却对他的反应十分不解,“你为何总是不听我说的话,它们是灵,并不是什么妖,我决不会伤它们分毫的!”

    说完,那女子就气冲冲地往洞穴深处走去,而那男子原地懊恼一番,也紧步追了上去。

    两道虚影刚离开谢寒惊一丈左右,便先后消散了。

    看起来像是沙城搭建的幻相?

    花琅若有所思,她探头去看谢寒惊背上伤势,果然有了些微的好转。

    看这恢复的速度,应该是天狐血脉起了作用。

    潭水还在上涨,花琅干脆半背起了谢寒惊,顺着洞穴往前走去。

    到洞穴分叉时,两道虚影再次显形。

    女影盯着地面,有些苦恼,“这洞内灵气虽充裕,却没有半点光亮,方才险些就踩进了水洼里。”

    男影语气仍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主动道,“师尊,不如让弟子背着您吧。”

    随后,两道虚影重叠在一起后,又一次消散了。

    灵气充裕?

    看来多年前,这里确实是一处宝地。

    花琅看着地上零星的白骨,思纣着他们的话。

    就是不知道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如今这洞穴里,居然没有了半丝灵气的踪迹,还多了这些绿莹莹的石头。

    她抬头一看,头顶的绿石都挂上了圆润的水珠,洞穴里的潭水恐怕还在上涨。

    眼下,那条蛟龙守在入口,估计只有等到谢寒惊醒来,才能联络上青莱的人,从洞里出去了。

    花琅斟酌片刻后,决定跟着虚影的方向,再往前走上一段。

    一路上,女影时不时就突然亲一口男影,张口闭口好孩子、好阿疏,二人关系极为密切的样子。

    男影虽然嘴上有礼貌地叫着师尊,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好开放的关系,花琅暗道。

    等到将潮水远远扔在身后,花琅刚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时,

    幽静的洞穴突然响起“滴答、滴答”两声,

    几滴莹绿色的水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从洞顶滴落了下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贴在绿石上的水珠猛然多了起来,眨眼间又吸得浑圆,从洞顶滴落下来。

    一滴挨得近的擦过了花琅皮肤,瞬间发出“滋”地一声,落在地上,更是冒出了一缕青烟。

    花琅吃痛,她侧目看去,自己的手背上,立马多了一道溃烂的伤口!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头顶密密麻麻的绿石,随着她的气息变促,摇摇欲坠的水珠变得更多了起来!

    花琅的脸色一白,她终于发现——

    这根本不是什么水珠,这是分明就是冰冻起来的蛟毒!

    这洞中的温度早就形成了平衡,一旦有活物进入洞穴,温度就会发生细微的变化,而蛟毒便会被温差所融化!

    来不及了!

    无论是身后还是身前,滴滴答答的声音愈发密集,像是催命一般!!

    毒水扑落下来,瞬间灼伤了花琅的身体,煤块从花琅背上跳了下来,却没有遁入暗处躲避,而是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花琅,往前方窜去。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连连被灼伤好几处后,花琅拖起谢寒惊,咬牙跟上煤块。

    幽绿的雨水中,前方出现了一片未被照亮的晦暗,煤块瞬间跳入阴影之中,而花琅也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连忙跑向暗处。

    那是洞壁往里凹进去的一个小小坑洼,正好挡住了毒雨,勉强能让二人挤着休憩一下。

    检查完自己的伤势后,花琅连忙去看谢寒惊的状态。

    裸露在外半边颈侧、手背、都被毒雨溅出了或大或小的伤口,看起来格外严重。

    花琅伸出手,想拨开他后背的衣服,刚刚摸*上去,指尖瞬间就被他浸了雨水的外衫灼伤。

    这时,花琅才发觉自己身上也开始刺痛起来。

    遭了,二人的衣衫都被这毒雨浇透了!

    容不得多想,花琅连忙去揭谢寒惊身上的衣服,扒到半湿里衣时,她的动作才微微一顿。

    再脱,就是真的没有了。

    但若是不脱,等到雨水蚀透衣物,就会直接灼伤她和谢寒惊!

    看着在幽暗绿光下,谢寒惊依旧惨白的脸色。

    花琅咬咬牙,一鼓作气,颤抖着手将他的里衣也扒了下来。

    随后,花琅立马避嫌似的转开头,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衣。

    在她身后,方才还昏迷着的谢寒惊,睫毛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说】

    小花:谁能借我点灵气扒拉开储物戒,用师姐给的草编个草裙救救急?[化了]

    第40章 蛟洞虚影

    洞壁狭窄,转个身,身体都会无意间撞在一起。

    布料摩挲的声音像是被放大数倍,衣料落地的轻响,几乎是砸在花琅紧绷的神经上。

    刚褪去衣服,她就立马感受了谢寒惊那冰凉细腻的皮肤正紧紧地贴着她。

    花琅不敢看谢寒惊,她缩起身体,试着借长发遮掩身体。

    “滴答、滴答……”

    时间也一点一滴的过去。

    伴着蛟毒慢慢融化,绿光渐渐暗去,偌大的洞穴变得阴森起来,黑暗瞬间变成了潜藏恶意的巨兽。

    此刻,这方再小不过的石窟,就化作了小小的巢穴。

    四面八方涌动的黑暗,让不知何时合上眼睛的花琅,不由自主地向着隐秘巢穴中,另一道微弱、却始终存在的呼吸靠近……

    冰冷皮肤不知道染上谁的温度,二人蜷缩在一起,伴着雨声,朦朦胧胧如坠梦境。

    梦中,她似是初生,一破开混沌,便立马被紧紧地裹了起来。

    一个老妇将孩子抱在怀中,挥散仆从后,便确认般地再次揭开襁褓,看了一眼便喜笑颜开,“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真是个公子!上天保佑您,在隔壁那位之前生了下来了!”

    一道虚弱的女声随即响起,不知是不是太过疲惫,显出和这老妇截然不同的冷漠来,“一个杂种罢了,有什么可喜的。”

    那老妇连忙环视周围,确认屋内没有其他人后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夫人,这话您往后万万不可再说了,既然这孩子在王府里生下来了,那往后,他就是洛云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

    那女声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累了,抱下去吧。”

    刚随着老妇一同迈出门,花琅眼前景色再次倒转,转眼,她就双脚着地,站在了院角红墙旁。

    一个玉雪可爱的男童正瞪着她。

    那男童一脚踹倒花琅,趾高气昂道,“臭病秧子,父王已经答应将世子之位给我了,你若是还想留在王府,就乖乖当好我的狗。”

    原本倒在地上的花琅听到这句话,身体不由自主爬了起来。

    她伸手揪上那男童衣领,袖管下的胳膊细伶伶的,交错的紫红瘀痕盘踞。

    声音已经带上泣音,这具壳子却强撑着没有流下泪,他狠狠质问道,“不可能,我是你哥哥,我才是洛云王府的世子,我明明就比你先出生!”

    像是共感一般,花琅隐约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绞痛感,这男童的情绪如海潮般扑来,瞬间将她扯入海底。

    穿着华服的女子冰冷、失望甚至说得上嫌恶的目光,犹如利刺扎向她……

    永远在处理着公务,对他漠不关心的父王,转眼却慈爱地抱起弟弟,一口一个“麟儿”……

    仿佛已经彻底融入这道躯体一般,伴着零星的回忆——

    万千情绪,无论是隐忍、愤怒、还是一股近乎蚀心的恨意,都化作了无数只黑色利爪,狠狠地扼住了她。

    那男童被花琅的动作吓到,他连退几步,“你才不是我哥哥,苏嬷嬷说了,你分明就是早产出来的!你娘真是不要脸,王妃之位本也该是我母妃的!”

    似是越说越气,那男童又向花琅扑打了过来。

    他一边打着这个比自己瘦弱矮小的哥哥,一边骂道,“你这辈子都欠我!等我当上世子,我就让你脱光衣服,滚出应城,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只贱狗!”

    男童没有收敛力道,几乎是要将花琅踢到墙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系统启动的电流声响起:

    “滋滋滋……宿主!”

    这一声格外割裂的电子音,瞬间将沉溺于梦境的花琅唤醒。

    分明已经睁开眼,交加在躯体上的疼痛却依旧没有散去……

    “师尊?”

    谢寒惊的指尖僵在半空中。

    花琅的瞳孔这才聚焦一般。

    茫然地在谢寒惊的脸上停留片刻后,她就自然而然地顺着他光裸的躯体往下看去……再想往下时,她的眼前一黑。

    谢寒惊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花琅甚至能感受到他颤动的指尖。

    她的脑子里又是叮当一声,

    【罗垠秘境误闯沙城,真假破局夺得灵钥】——已完成。

    【奖励积分:5】

    【目前积分:-980】

    看见这红彤彤的余额的瞬间,尚处于迷离状态的花琅,彻底清醒了。

    她眨眨眼睛,谢寒惊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挪开了手。

    谢寒惊长手长腿蜷缩在角落,冷白的皮肤上,红色的伤疤醒目,耳尖通红,像是被她狠狠欺凌了一般可怜。

    他又如极为正派一样,将头也扭到了一边。

    等等……如果花琅没看错的话,在她还没睡醒的时候,谢寒惊的脸,不是对着她的吗?!

    “你刚刚在做什么?”

    谢寒惊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按着胸口,花琅又喊了他几声,他才回神似的低声解释道,“……师尊方才说疼,弟子想替师尊疗伤,才靠得近了些。”

    花琅闻言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了。

    这么说来,好像也不能怪他了。

    憋了半响,花琅只能干巴巴道,“你灵气本就耗空,何必浪费在给我疗……”

    很快,她就住了嘴。

    不过微微的动作,花琅缩起来的腿就擦过谢寒惊的腰,同时给二人都留下一阵近乎麻木的战栗感。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音变重了些,花琅眼神躲闪,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时,更是动也不敢动。

    谢寒惊的肩胛骨颤动,他黑色的长发沾了血污,从脖颈一路散落到劲瘦的腰上,被勾勒出来的线条随着呼吸高低起伏。

    他的指节攥得发白,忍耐着难以言喻的悸动。

    花琅被谢寒惊的体温烫得心神不宁,她仓皇错开视线,“那、那个,脱衣是因为毒雨,所以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说完,花琅就暗暗懊悔,她都在说些什么!

    谢寒惊似是在压抑什么,他的话音中都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喘息,“……弟子明白,至于、这些伤,师尊不必担心……”

    花琅完全听不下去他的话,她呼吸一紧,忽然一把攥住了谢寒惊温热的手臂。

    谢寒惊怔怔地转过脸,苍白却挂了薄汗面容上,额发蜿蜒,模样却算不上狼狈,像是在黑暗中的迷惶的鲛人。

    花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怕他乱看。

    “还有灵气吗?”

    ……

    借着谢寒惊的灵气,花琅终于打开了储物戒。

    好在下山之前,她想着去赫水路途遥远,就多带了几身衣裙,不然恐怕只能编草裙应急了。

    谢寒惊穿不了她的裙子,花琅就找出几件素色的外衫递给他。

    二人都默契地重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换着衣,只是身躯在擦过彼此时,会不自在地停顿片刻。

    花琅虽没说话,但她在脑子里呼唤道,“001?001!”

    消失了这么多天的001终于出现了,它欢乐地开口道,【宿主,我在哟!】

    花琅拔高声音:“你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001颇为不解,无辜道,【宿主,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您是不会不希望统打扰的呢~】

    花琅:……

    解释这件事太复杂了,她选择直入正题,先问最要紧的事情:“001,我的灵气怎么没有了?”

    001把问句抛了回去,【宿主,灵气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花琅皱起眉,灵气总不能自己消失,一定是系统的原因。

    她指着负数的余额,“我的灵气一夜之间消失了,这可是1000积分,你少给我装傻!”

    001大为委屈:【宿主,修为这种东西,从一开始便绑定了您,系统部是拿不回去的。】

    如果这件事和系统无关,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神不知鬼不觉地吸走一个金丹期的修为,难道是魔修的手笔?

    001见她不语,生怕她投诉,立马道,【宿主我去帮您去确认一下。】

    随后,一溜烟没影了。

    这边二人也终于穿好了衣服,听着雨声静去,花琅便准备走出壁窟观察一下。

    “哗啦。”

    她一脚踩在水中,冰冷的潭水瞬间荡开一圈涟漪。

    花琅微微瞪大眼睛,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潭水已经淹到了这里!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了。”

    谢寒惊脸上也端起了严肃,他看向花琅来时的方向,“水正是从这边蔓延而来,不能走这条路。”

    眼见潭水都泡上膝盖,二人只能顺着洞穴,往未知的更深处走去。

    地势在慢慢变高,可依旧赶不上水位上涨的速度。

    洞穴昏黑,坑洼的地面又被潭水掩去,花琅险些摔倒,谢寒惊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她。

    似是被方才的事影响,二人一接触,神情都不自然了起来。

    谢寒惊低低道,“师尊,前方似乎没有路了。”

    花琅借着谢寒惊的力站稳,她抬眼看去,狭窄的洞穴豁然开朗,一方封闭洞室出现在眼前。

    两道熟悉虚影很快出现,女影似乎是拾起了什么东西,水雾勾勒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惊讶道,“这宝洞里,居然有着一支笛子,阿疏,你说我送给阿箐怎么样?”

    男影没有说话。

    女影又笑了起来,“逗你玩的啦,你师兄他用不惯这东西,你收着吧。”

    总是这样,只有师兄不要的东西,才轮得到他,男影闷闷拒绝,“不必了师尊。”

    又在吃醋,女影故作沉思,“那就给我们二人的孩子怎么样,女孩子用笛一定很漂亮,阿疏,这笛子就随你叫天疏吧!”

    男影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师尊,您的意思是……?”

    女影点了点头,抚着小腹道,“我猜,肯定是个女孩子,等你师兄继承青莱,我们就带着孩子去中州吧。”

    潭水淹到虚影腰间,他们终于散去。

    天疏?继承青莱?

    花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此刻她却没有时间再细想下去。

    她和谢寒惊一寸寸摸过洞室的每个角落,直到心渐渐沉下去,才敢确认一件事——

    没有任何通道了。

    潭水哗哗灌入,来时的洞道已经被彻底淹没。

    难道,他们就要被困在这洞穴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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