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雨水声中,混合起高低人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去去去,别过来!”
花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把图纸一收,持灯往门口走去,有猛烈的雨水飘打进屋,她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护住烛火。
“咦?”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湿痕交错,犹如群蛇爬过一般。
外面的吵闹声愈发大了,花琅屏住呼吸,顺着痕迹,一步一步,直到走到屋角。
她撤开护在灯旁的手,视野骤然明亮——密密麻麻的蜘蛛、蜈蚣、青蛙,甚至是毒蛇,正缩聚纠缠在墙角,受到灯光的刺激,它们猛然攒动起来,深色的虫身蠕动翻滚,像是一滩沸腾的黑色粘稠泥浆!
花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猛烈的视觉冲击让她立马绷紧了全身皮肤。
窸窣的声响被雷雨压过,这原本寂静的草屋,显然已经变成了蛇窟、虫窟,数不清的肢体、鳞片、眼珠,重重叠叠、悄无声息地爬伏在这屋子里!
……
众人站在屋檐下,要不是外面还下着雨,他们早就一口气冲出去了。
每间屋子里都爬满了躲雨的蛇虫。
若是就几只,动动手指赶出屋就成,可这数都数不过来的数量,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到受惊的虫蛇四散逃逸的场面,众人就齐齐打了个寒噤。
这完全是精神层面的攻击。
“太恶心了,要不是下着暴雨,我一定把整个院子都让给它们住。”
“是啊,我的背现在还一阵一阵发麻呢,半夜起来看见墙面黑压压的,当时我还以为雷劈到屋子了,凑近一看,居然是挂满了整面墙的黑蜘蛛!”
“真是烦死了,这些虫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吗!”
说着说着,话里不自觉带上怨气,可众人你瞧我我瞧你,也没能想出个解决办法来。
“好像有人敲门。”有人忽然出声打断他们。
骂骂咧咧的众人侧耳听去,如倾盆的大雨中,果然响起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谁啊?”
门外的男声熟悉,“是俺,于松。”
“仙人们,这么大的雨,你们这草屋年头久了,怕是扛不住嘞,村里空屋子多,村长让俺来请你们过去。”
这话确实,这屋子已有十来年,屋檐下都星星点点漏起雨来,要是后半夜雨势不减,恐怕他们连这点避雨的地方都要没了。
众人瞅了瞅还在爬满蛇虫的屋子里忙活的花琅三人,下不定主意。
“不过就借宿一晚而已,他们是凡人,我们是修仙者,能出什么事?”
“是啊是啊,这些日子他们一直给我们送吃的,不也都没毒吗。”
“我们下山给他们布结界,这些凡人本就该感激我们,借宿一晚也算不得什么。”
“咚咚咚!”于松又敲了敲门。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跑去给于松开了门,其余人只当没看见一般,将头偏了过去。
花琅三人也被这动静吸引,走了出来。
她观察了一下,这些蛇虫应该都是从草屋背后的山林里爬过来的,村庄就在不远处,这些蛇虫不少都有毒,要是驱赶,恐怕会伤到凡人。
她方才虽在屋内,但也听到了几句话,看着围着自己的弟子们,和披着蓑衣已经走进院子的于松,花琅心中也犹豫了起来。
这些外门弟子修为尚浅,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王水易低声道,“峰主,不如就去村里暂歇一晚吧,就这一日了。”
顶着众人充满期冀的视线,花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掏出一吊钱,对于松道,“麻烦你了,这歇脚钱你收着吧。”
于松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俺哪能收你们的钱……”
花琅突然凑近于松。
她不容拒绝地将钱塞进他的手心后,重新与他拉开距离。
“收着吧,今晚就叨扰你们了。”
花琅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疑惑了起来。
这于松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凡人无疑,但罗水庄世代以种田为生,他的虎口却没有丝毫厚茧,倒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几日,他都没有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于松披着蓑衣,护着一个油纸灯笼,他走在前方引路,花琅一行人则跟在他身后,支起灵气抵挡暴雨。
白日里看起来不过百步的路,在夜间变得无比漫长。
四面俱是深色雨幕,仿佛身处无光海底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好在近村种着不少白槐树,提灯望去,冲洗得干净的新叶印着光,晶莹亮斑流转,犹如颗颗珍珠。
走着走着,谢寒惊忽然俯下身,像是捡到了什么东西。
花琅侧头看去,他正伸着手,指尖上一抹血红刺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花琅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寒惊捻了一下指腹上的血珠,回道,“师尊,这似乎是朱砂。”
朱砂?
花琅低头看去,灯光晃动间,树根旁,涓涓细流里果然带了丝红。
“哪里来的朱砂?”
谢寒惊观察片刻后道,“似乎是从这树上流下来的。”
花琅撇头看去,这树被雨水冲刷得干净,看不出什么痕迹。
“树上怎会有朱砂?”
谢寒惊伸出手,在雨水下洗去了朱砂,“槐树性灵,应该是村民们在树上刻写朱砂祈福。”
花琅不懂这些习俗,但地上源源不绝的血色看得人发毛,她连忙收回视线,和谢寒惊赶上大部队。
进了堂屋,点起灯,环境瞬间干爽明亮起来。
于松垂下脑袋,不自在地挠挠头,“时候不早了,俺就先走了,仙人们早些歇息吧。”
等他出了屋子,王水易才后知后觉地嘀咕道,“真是奇怪,我分明记得于虎鼻梁和下巴也长着两颗痣,这对父子,连官痣都长得一样?”
“师兄,什么官痣?”有人问道。
王水易抬了根板凳坐着,他道,“当初拼酒的时候,于虎说他那两痣是什么‘官痣’,他无心官场,想以后来青莱当我师弟,可我倒是没看出来,他那两痣有什么特别的。”
众人收拾着屋子,闻言有人笑道,“师兄,都好几年了,你连人家脸上两颗痣都还记得啊?”
“我下山的时候,险些连我爹都不认识了,王师兄肯定是在吹牛呢。”
“说不定是把哪个凡间相好的痣,给记错到别人身上了!”
“好啊,敢编排你们师兄……”
王水易嚷嚷着,假意挥起拳头冲过去,众人连忙嬉笑着跑开。
花琅本就疑心于松,听到王水易他们的话,她思索片刻后,转头问谢寒惊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种事情,她早该问问男主才对,他可是唯一一个有主角光环的人。
谢寒惊正思考此事,他道,“王师兄所见未必是虚,但这二痣巧合,也不能算什么铁证。”
花琅点头,“嗯,确实如此。”
谢寒惊问道:“师尊打算怎么办?”
花琅看着院门被合拢、犹如巨兽闭上大嘴,她道:“不急,既然我们已经住进村子,若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也藏不了多久了。”
谢寒惊道,“今夜雨大,弟子可以潜入村中观察一番。”
花琅立马阻止道:“不行,等雨停了补完阵法,你就随他们一同去罗垠秘境,这里的异象我自会去调查。”
谢寒惊不愿与花琅分开,他下意识道,“师尊,秘境一事不急……”
花琅立马打断他,神色不容分说,“好了,秘境开放近在眼前,这件事你放在心上,务必要在开启之日赶到。罗水庄若真有什么问题,青莱就在十几里外,难道还怕无人赶来不成。”
跟你商量两句,怎么还自告奋勇上了,差点就被男主带偏了。
看着谢寒惊垂头应是,花琅才松了一口气,满意地回了屋。
几人分了屋子,时间就已近寅时。
今夜还未合眼,时间就已过了大半。
花琅叹了口气,刚要坐上床,才关上不久的门就一把推开。
一个黑色的人影,猛然冲向了花琅。
第32章 抬棺雨葬
花琅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道人影就直直地撞进她怀中。
“燕容?”
花琅低头,桌上烛火未灭,印出一张熟悉而脆弱的脸来,来人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着,唇色被咬得泛白,整张脸也是白得可怕。
——是燕容,他正紧紧地扒在花琅身上,让她一步也动不得。
“你怎么了?”
话刚出口,花琅就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愚蠢,这明显是寒毒发作。
顾不得纠缠的衣饰,花琅急忙半扶起燕容,目光在空荡荡的破屋里扫视一圈后,最终把他拖向了自己的床,几乎是自己也半跪在了床上,才将燕容发着抖的身体搬上床。
这床板上了些年头,被二人的重量压着,立马抗议地发出嘎吱嘎吱的难听声音。
燕容似是被这响动惊动,他张开嘴,半响虚弱吐出二字,“师尊?”
正攥紧花琅衣物的手也松开,转而揪起了身下干瘪的被褥,指节都绷起青白的颜色来了。
可清醒不过片刻,他就又迷迷糊糊起来,不停呓语着,“师尊,好冷……”
花琅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终于得到解放,煤球缓缓从她的衣领处探出头来。
花琅一只手把煤球摁回去,扶起燕容的身子靠着床头,对着燕容喊道,“燕容,你醒醒。”
燕容半睁开眼,密密的睫毛无力地拢拉在下睑上,但像是恢复了些意识的样子。
花琅连忙把被褥从他的手中拯救出来,再转握上他的手,翻出一块储灵石,对燕容道:
“别怕,跟着我的动作,将储灵石中的灵气引出来,它可以压制住你体内的毒,等进入罗垠秘境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像今日一样……”
等到燕容顺着她的引导,指尖触碰在储灵石上,半柱香过去,星星点点的灵气终于溢了出来。
花琅欣慰地松开手,刚想起身,可燕容像是失去支撑一般,身子一歪,整个人软软地扑向花琅,脸就直接靠在了她的肩头上。
燕容似乎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就这这个姿势,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见他手心放着储灵石,他的身体也在下意识地磕磕绊绊汲取着灵气,花琅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只好任由他靠在肩头。
花琅先是静静地欣赏了一下燕容的脸,毕竟这是白日里难见到的模样,这张艳丽得几乎带上攻击力的脸此刻被削弱了锐气,像是一朵开败的花一般,显出一股颓靡柔弱的韵味来。
正盯着燕容出神,门外风声忽然变急一瞬,花琅立马心虚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看向门外。
忘记被合拢的木门大敞着,充斥着视野的黑压夜色给人一种不安感,似乎在瞧不见的地方,正有着一只怪物窥伺着屋内之人,而这敞开的大门,恰好像是邀请一般。
花琅正考虑用灵气关上门时,一道灵白的影子就从门外窜过,快得几乎留下一道白晃晃的残影!
几个动作间白影便跃上院墙,依稀可见三条纤长舒展的尾巴,还没来得及细瞧,随即又像是一阵风一样,眨眼消失在了夜幕中。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要不是这道白影在雨夜中太过皎洁,黑与白的刺目对比烙进了花琅眼中,恐怕她都会以为这是错觉而已。
那是,一只狐狸?
一夜未睡,她的大脑却格外清醒。
纯白、多尾……这,该不会是谢寒惊吧?!
花琅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但越想越觉得合理,毕竟,这里总计就两只狐狸,一只在她怀里,另外一只不是谢寒惊还能是谁?
一个时辰前,谢寒惊分明才答应了她,不会插手罗水庄的事情,这大晚上的,他变回天狐潜入村中,明显就是去调查村中异象去了。
花琅心中焦急万分,想要起身追上谢寒惊,可她一动,燕容便紧皱起眉头,似乎极为痛苦的样子。
花琅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教授他使用储灵石的事情了,她连忙运转起灵气,替燕容压下了寒毒,等到燕容沉沉睡去后,又将他放平在床上,才急急忙忙出了屋。
隔开雨幕,花琅顺着谢寒惊最后跳下院墙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可村中土房错乱,小道交错犹如迷宫,很快她就迷失了方向。
罗水庄不过二十来户人,花琅本想顺着直线走出迷宫,可走了许久,她都没有走到村落的尽头。
又不知多久过去,慢慢地,雨势明显小了许多,连绵雨水犹如打在屏障上,让人听不真切。
这条路她似乎已经来过了?
花琅皱起眉头,她不知道自己在村里转悠了多少圈,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找到谢寒惊的踪迹。
“这是……朱砂?”
花琅停下脚步,她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地上的血色,随后俯身,用手指沾起泥地上的红痕。
她先是闻了一下,又在指腹捻了捻,这东西,应该是朱砂无疑。
朱砂不过浅浅附在泥上,看样子很是新鲜,花琅抬头望去,朱砂水滴滴答答,描出了一道没向远方的血线。
没有过多的犹豫,花琅立马顺着蜿蜒的朱砂往前走去,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片刻,小道便豁然开朗。
她居然走到了村庄外,这出村庄之后的路就好辨多了,毕竟这几日,她和王水易为布阵法,将这些路里里外外走了许多遍。
还没松口气,薄薄稀雨下,远处惊雷炸起,瞬间照亮了这块平坦宽阔的原野。
同时,也映出了平坦的大地上——一群浑身黑漆、人形的生物!
这一幕极其可怖诡异,这群人形生物约有八个,它们正抬着四四方方,像是棺材的东西,僵硬地行走在雨中!
雷光不过一闪而过,远处恢复了黑暗,可花琅的心脏却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激烈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雷雨,花琅大脑艰难地转动了片刻,对真相的好奇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她咽了一口口水,蹑手蹑脚地走近那群抬着棺材的诡异生物。
走得近些了,花琅才注意到那木棺犹如镇压着什么邪物一般,被画满了红色的朱砂符号。
被冲刷得掉色的朱砂字迹模糊,滴滴答答的朱砂水,犹如鲜血一般顺着棺沿淌落。
这一路上所看见的朱砂痕迹,应该就是从这棺材上滴下来的。
看来这口棺材,是从村里出发的。
不过走神几息,花琅忽惊愕发现,那群黑漆生物,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从这茫茫平原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
花琅努力镇定下来,她低头瞅着地面泅开的血红,试图辨认出棺木最后消失的方位——
猩红的朱砂线条有些杂乱,花琅只能半蹲下身,更为仔细地看去。
“嘎吱——”
伴着细微的木块挤压声,两条漆黑的腿停在了她的眼前。
“仙人这是在找什么呢?”
音色被雨声扰得浑浊,透着一股莫名的邪气。
花琅正蹲在朱砂迹前,她抬起头,就对上了于松那张被冲刷浸泡了一夜后,显得格外苍白肿大的脸!
“是你!!”
花琅猛然起身,深吸一口气,警惕地与他们拉开两步距离。
她往于松身后一瞧,其余七个生物果然也不是什么邪物,而是人。
这八人,穿着黑色的像是雨衣的衣物,但“雨衣”却不见兜帽,材质看起来也像是最为普通、没有丝毫避水功能的粗布,雨水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淋在他们头上,被浇透黑衣也紧紧贴在他们的四肢上,可这八人,仍像是毫无知觉一般,静静地扛着挑着棺材的木板。
“我出来检查一下阵法,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花琅意有所指地看向几人肩头的巨大棺木。
于松语调莫名,“啊,俺们这是在送葬呢。”
花琅被他诡异的语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皱起眉,有些不适,“大晚上的送葬?而且,现在不是还下着雨吗?”
雨打棺,分明就是不详的预兆,怎么会有人专挑下雨的时候下葬?
于松却不以为然,甚至勾起笑道:“仙人,雨葬是俺们村的习俗,只有为村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有机会雨葬,这村落里所有人,都希望死后能够得到雨葬的机会……”
花琅听得头皮发麻,“你们要去哪里下葬,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于松注视着花琅,“这雨葬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仙人若无事便回村吧,趁着雨还没停,俺们要继续去送葬了。”
花琅对上了于松的眼睛,他的眼珠上挂着勾连雨水的发丝,他却像是不觉得难受一样,双眼眨也不眨。
花琅偏头看去,其余几人亦是死死的盯着她。
一一对视后,花琅垂下眼睛,缓缓开口道,“是我打扰了,你们走吧。”
于松满意地转过头,一行人姿态极为僵硬地调转方向,趁着他们转身,花琅试图给他们打上灵气印记,可她的灵气却犹如遇到屏障一般,难以靠近他们半分。
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消失,花琅皱起眉,心里焦急起来,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
花琅对着衣襟,低声道,“煤球,跟上他们。”
“看看他们抬着棺材,到底要去哪。”
第33章 无坟之地
雨已停,洗得干净的天色也薄薄亮了起来,近村的槐树滴答滴答垂着晨露,透着泥腥味的空气沁人肺腑。
花琅刚进村子,没走几步,就看见谢寒惊迎面而来。
同样是出去混了一夜,花琅衣角溅了泥点,鞋边也蹭了朱砂,而谢寒惊却衣佩整洁,连发丝都分毫未乱。
没等花琅指责他,谢寒惊反倒先开口问道,“师尊,您这是出村了吗?”
“昨夜外面有些吵闹,睡不着,就出来散散步,”她话头一转,暗戳戳反问道,“对了,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看背影与你有几分相似,你昨夜也出去了?”
闻言,谢寒惊微微带上疑惑,他摇头道,“昨夜弟子在与王师兄一同挑选秘境入口,并未出门,师尊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人的?”
花琅见谢寒惊神情不解,还找出了王水易替他佐证,不像作伪的样子,她脸上不漏半分想法,道,
“当时天未亮,估计是我认错了吧。”
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不是谢寒惊的话,那只三尾白狐,难道真的是她眼花看错了?
谢寒惊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看着花琅疲倦的脸色,道,“师尊一夜未睡,可是在想罗水庄的事?”
花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谢寒惊见状,继续道,“今晨巡查弟子说,罗水庄中的魔息已经彻底消失,魔族借道一事,师尊或许不必再担心了。”
花琅惊讶地抬起眉头,“消失了,此事当真?”
谢寒惊点头道,“确实没有魔息。”
花琅两眼一亮,只要没有魔族,那青莱就不会灭门,至于罗水庄其它古怪之处,都只能算小事了!
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二人回了屋,换衣用完早膳后,天就彻底亮了起来。
转晴的天色一碧如洗,初出的朝阳亮得晃眼。
蒸腾着袅袅雾气的潮湿地面,印出一串串脚印,众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毕竟今日一过,就再也不用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村子里了。
“马上就可以去罗垠秘境了,本来还以为没机会赶上第一批了,多亏了花峰主帮我们,这下,我一定可以抢到种在秘境入口的灵草!”
“是啊是啊,我在其它地方布结界的朋友就没这么幸运了,说来,也不知道花峰主那两个弟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和我们一起被记了过。”
“嘘,那两人可是外门风云人物,虽然长得塞神仙,但一个冷得像块冰,你看,这么多天,连句话都没跟我们说过,另外一个更不得了,脾气古怪,在外门时就得罪过不少人,这两人一进内门就能被记过,绝不是好惹的货色!”
“没这么夸张吧……”
“你还不信,这次花峰主亲自下山,就是为了盯着他们,怕他们俩一怒之下,把我们都杀了!”
那小弟子打了个寒颤,“我忽然不是很想去罗垠秘境了。”
其余人见他这么说,都哈哈笑出了声。
花琅憋笑憋得难受,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走在一旁,依旧不动如山的谢寒惊,和病歪歪,但仍气得暗自咬牙的燕容。
嗯……果然完美符合刻板印象!
一路打趣着,刚走到村口,花琅就袖子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挂了上来。
她低头一看,宽大的袖口边上,正露着一角黑色的、没有藏好的绒毛,蓬松的毛尖尖上还挂着小露珠。
——是煤球回来了。
花琅精神一振,她直接拉过谢寒惊,将袖子里的煤球交给他,道:“来,你去秘境时,将它也带上。”
谢寒惊不解,“师尊不想让煤球跟着您吗?”
“当然不行。”
花琅随口诌个理由,“毕竟罗垠秘境奇缘颇多,机会又难得,跟着你,煤球若能进个地阶,也是一场造化。”
说完,花琅又掏出剩下的储灵石,放在袋子里后,一并递给另一边的燕容,叮嘱道,“机缘天定,切莫逞强,千万要记得。”
正在气头上的燕容被动接过塞进手里的袋子时,还有些发愣,他茫然片刻后,正要开口。
谢寒惊就率先出声,打断了他,“师尊,您不和我们一起去村西了吗?”
花琅的目光瞬间回到他身上,她摇头道,“这剩下的结界也用不着我了,你们修完结界后,切勿逗留,抓紧时间赶去罗垠秘境,这一路上,你也要多照顾点你师弟。”
这场分别来得草率简单,但时间不等人,察觉到挽留无用后,谢寒惊只能道,“师尊,我很快便会回来,这几日您好好休息,切勿多思多虑。”
怎么还念叨起我来了,花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好好做你的单人主线,不出任何意外就是对她最好的补品。
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后,花琅便循着煤球稀薄的妖力痕迹,往另一边走去。
草色清淡,稀稀拉拉地铺在地上,茫茫平原中,妖力在此断开。
可这里一片平坦,唯有几棵摇曳着的槐树拔地而起,花琅想要寻找的新坟痕迹,则是如滚进泥土的晨露一般踪迹全无。
花琅重新打量起了这片区域,确实不见任何新坟,准确来说,是一座坟也没有。
没错,无论是这里,还是这几日、她与王水易去过的地方,都没有见到过一座坟!
按理说,这村落附近,多多少少也该有些野坟,可所有坟冢,和昨日那口巨大的棺椁一起,离奇地消失在了茫茫平野上,竟然没留下丝毫线索!
“啾啾啾。”
嘈杂鸟雀声引起花琅注意,她抬头略略一扫,是几只麻雀,它们正扑打着翅膀,盘旋在她面前的槐树上方。
鸟鸣声异常激烈,已经吵闹到难以忽视的程度了。
眼前这棵槐树则是枝叶森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花琅一走近,脚就微微陷进了底下厚厚的积叶堆里。
她看了一眼,树上并无蛇虫,也无鸟窝,半响也没有找出什么端倪,正欲转身时,她又停住了脚步。
花琅看着地上随着她的走动、被翻起来的落叶。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暴雨的原因,这些落叶,看起来都十分新鲜。
花琅踢了一脚,厚厚的落叶下,全是翠色的叶片,再往下翻,直到底下嫩绿的浅草漏了出来,也没有找到半点枯叶。
树顶的鸟儿还在不断争抢地盘。
不对……
这棵树有问题!
花琅猛然转头,她蹲下身,抄起树枝就挖起了树下的土。
按理说,树底的杂草,都会因光照、资源不足的原因而分外稀疏,而这棵树下的杂草分明盖着厚厚的落叶,长势却茂密又鲜绿。
这落了一地的嫩叶,也是同样古怪。
而且,此时并非繁殖季节,鸟类却聚集在此,这个行为,倒像是……对新领地的争夺!
除非……这里本该是没有树的!
很快,花琅挖出来的泥土,就裹上了朱砂的红色。
消失的棺椁,应该就在树的下方!
还没等花琅动作——
“哎,仙人,您真是太不听话了。”
故意压低的音调,就猛然在花琅身后响起!
花琅被吓了一跳,但她抬头,见到更为古怪的一幕——这原野上的数棵槐树像是张了腿一般,向花琅聚拢了过来!
它们犹如堵堵围墙一般,牢牢困住花琅。
唯一的空隙中,站着的正是于松!
于松抬着手,遮去稀疏日光,阴翳下,他的面容一扫憨厚,看起来邪气横生。
花琅站起身,她看着于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气息的变化,她缓缓道,“于松?或者我该叫你……于虎?”
于松并未反驳她的话,而是阴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随风消散在原野上后,他才轻声道,“您的好奇心真的是太重了。”
花琅双眼紧紧盯着他,“你身上既有灵气又有魔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让一棵树一夜之间长成,只有天狐的血脉能力才能做到,昨夜的白狐,恐怕也不是花琅的错觉,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二只天狐!
于虎轻叹一口气,他摆头,语调却愈发怪异,像是在忍耐痛苦,又像是沉醉在欢愉中,“不,我们都是凡人,做这一切,不过也只是为了让真正的‘神’回归而已。”
“‘真正的神’,那是什么?”听到怪异的话,花琅不由皱眉。
于虎的肢体愈发僵直,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像是卡着一口血一般,“当然……是、是庇佑罗水庄的真神!”
随后,他竟向花琅伸出手,根根手指惨白不见血色,“都来加入、我们、吧……”
花琅被他毫无征兆的异变所惊,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一种浓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
“你对那些青莱弟子做了什么?!”
于虎仰头笑了,他笑得似是想要颤抖,但又因身体的僵硬而变成左右摆动,脸上的两枚痣终于暴露在日光下。
“当然是、邀请你们,一起、为神、献身!”
说完,他的身体像是彻底承受不住一般,猛然炸开——
伴着血肉一同飞出的头颅,划过花琅视线时,花琅甚至看见了那张血红的脸上,挂着的痴迷笑意!
一棵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的槐树,趁机从他的摇晃的残躯中拔出,转眼间,树冠就葱郁起来,彻底堵住了最后的空隙。
第34章 神庙幽潭
“咯咯咯……”
异样的声响从地底传出,环抱起来的槐树像是一道巨门一样,随时都可能放出什么妖魔一般。
伴随缕缕令人不适的气息弥漫,泥土翻涌,花琅对上了一双双血红的眼珠。
这个生物彻底显出形状,一只只□□大小,浑身黑红犹如被扒了皮一般的魔邪生物,密密麻麻地从地底爬出。
而消失的魔息气息,也随着魔蛤一同从树底涌出。
电光火石间,花琅顿时明白了于虎说的“献身”。
凡界虽然没有灵气,但这群凡人体内却莫名地带着灵气,他们若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魔息的承载,便可用体内的灵气遮掩下魔息的存在,这样,就能用躯体,搭建起魔族行走的镜面。
这么说来,罗水村,估计早就被魔息渗透了!
花琅被如此妖邪的做法吓出一身冷汗,她必须马上找到王水易一行人!
魔蛤一只只扑向花琅,花琅抽出手想要调动起灵气,刚一动,她就浑身一僵。
体内的灵气不知何时,居然变得空空荡荡,更为奇怪的是,自己的修为也在慢慢倒跌!
什么情况?这修为还能过期的吗!
花琅狼狈躲过魔蛤的攻击,她刚想找001算账,叫了半天没反应,这才想起来,自从那天说去主部借积分后,001至今还没有回来!
若是还来得及写遗书,花琅一定要写上:
无良系统,坑我性命!
……
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掉这些魔蛤后,花琅仰头擦去额头上的汗,她一边收起了狼牙棒和流星锤,一边压下反胃,呕,就当、就当是吃了一顿牛蛙火锅。
踩着混了一地的软腻肢体,花琅抓紧时间往村西赶去。
村西,尚未完成的结界泛着浅光,周围分明并无打斗痕迹,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花琅提起心,辨认起周围的槐树,在看见树下有着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枯叶后,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变成魔息的寄存体,但结界未补,这期间必然有着什么花琅不知道的意外。
花琅继续搜寻着周围的槐树,直到一道极为刺目的亮光划过眼睛,花琅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繁密的槐树叶底,白狐静静站在树杈上,三只蓬松的尾巴轻轻地在身后摆动,褐色的眼珠正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花琅。
“是你?”
花琅和它对视着,忽然,天狐动了,它一跃数尺远,往一个方向奔去。
花琅立马追了上去。
这只白狐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快,一人一狐就进了村里。
村中路线七拐八绕,花琅本以为是这白狐慌不择路,但逐渐,她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看似毫无规律的路线,似乎组成了一个极为奥妙的阵法迷宫,昨夜天黑雨大,她只以为是自己绕了路,现在她跟着白狐绕了一圈,迷宫的痕迹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这罗水庄内,居然还布有障眼阵法?
而白狐速度虽快,却始终处在花琅的视线范围内,像是在引导花琅走出迷宫。
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子后,终于到了迷宫尽头,不同于先前堆挤的土屋,此处格外空旷,只有一间极为宽广的庙宇矗立在前方。
白狐并未停留,它顺着庙门缝隙,轻易地钻进了庙中。
花琅立马上前,谨慎地探出头,往庙内看去。
数不清的高大木棺被停放在宽阔的庙舍内,而这些巨棺团团围住的,是一口颜色幽蓝的深潭。
没错,这庙的中央既不是什么神像,也不是石墙,而是一片巨潭。
潭前,正在与一对少年打斗的,不正是花琅找了许久的谢寒惊吗!
这三人打得极为激烈,加上庙内实在是太宽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发现花琅的存在。
深潭前的供桌上,摆放着数只瓷碗,打斗中,谢寒惊似乎有意向这些瓷碗靠近,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
桌腿被他的灵气切断,瓷碗顺着斜面滑落,哗啦啦地摔碎,铺了一地的血红,花琅这才发现,碗中装的居然都是血!
那两少年不敌谢寒惊,眼见着就要败下阵来时,他们身后的巨潭翻涌起来,潭水纠缠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负伤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后,果断地跳进了漩涡中,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花琅连忙推门进去,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到花琅动静的谢寒惊正要转头,潭中浪涛形成的水龙,居然直接将他也吸进了漩涡中!!!!
花琅立马飞身冲到潭边,可方才吸走谢寒惊的水龙却对花琅的存在熟视无睹。
潭水很快就静了下来,任由花琅如何搅动,也没有泛起半丝波澜。
完了,男主不见了!
花琅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再唤醒这口潭。
她颓废地坐在潭前,恨不得也跟着跳进去,只是漩涡传送阵已经消失,就算她跳了进去,估计也只能淹死自己。
不过燕容和其它青莱弟子应该还在罗水庄内,花琅拍拍脑袋,站了起来。
一转身,她就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狐脸!
“别看了,你进不去的。”
白狐丝毫没有吓到人的自觉,她自顾自开口,一道极为沙哑的女声响起。
它又看着这一地的血污,叹气道,“真是可惜了我的血。
花琅抚着胸口缓气,惊魂未定地看着白狐,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是谁,这口潭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白狐跳上棺材,道,“我只是一只野狐狸罢了,这口潭,凡人是进不去的,你若是想进去,就过来吧。”
像是人的动作一般,白狐抬起一只前肢,用另一只前肢的爪子在上面轻轻一划,血液就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喝了我的血,你就可以进去了。”
花琅没有上前,她看着滴落的血液,立马想到了村外一夜长成的槐树,她警惕道,“你先告诉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血,你恐怕不是一般的狐狸吧,就是你在帮助那些村民藏匿魔息?”
白狐也不强求花琅过来,它趴在了棺盖上,任由血液不断从伤口冒出。
极为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庙内回荡,“人类都喜欢真相,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罗水庄蛇虫密集,可某一日,一只白狐钻进村子,它的法力高强,轻易地替村民驱散了困扰村庄数年的蛇虫。
狐狸每日会在村外的槐树下摘槐花,村民们都以为她是槐花所化,受到她的庇佑后,村子开始奉她为神。
罗水庄位于北地最北,贫瘠的冻土让村庄常年颗粒无收,但自从神来后,雨水就多了起来,种下去的粮食,也终于有了好收成。
这样和谐相处了几年后,狐狸的存在被一群修仙者发现了。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只蒙蔽凡人的妖。
修士们调来阵法,势要诛杀这只妖孽,他们在阵外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狐狸的气息彻底消溃……
“至于我,我不过是一只误闯入罗水村的野狐罢了,”
白狐冷冷道,“在被村民们割喉扒皮时,她救下了我,从那天起,我就成为了她的妖宠。在她临死前,她偷偷将灵气和妖丹都给了我,我就从一只普通狐狸,变成了不伦不类的灵狐,要我从此在村中,借她的能力继续庇佑村庄。”
“她知道我对村民心怀怨恨,于是要我发下毒誓不能伤害村民,可没想到,这些村民以为她被困在魔界,便取用我的血喝下,从而让他们拥有转移魔息的灵气,来完成他们的计划。”
花琅皱起眉头,“那其它的青莱弟子呢,他们分明没有接受这些村民的食物,为什么会被选做魔息容器?”
白狐伸出爪子拍了拍身下的木棺,“你的弟子们就在这些棺木中,他们虽然没有接受食物,但昨夜的雨,和今晨的雾,都是魔息的另一种形态罢了。”
花琅终于明白了,通往魔界的镜子已经碎了,只要他们身在此处,就迟早会因体内带有灵气而被污染。
花琅又想起一件最为要紧的事,连忙指着身后的潭水道,“这潭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分明见它会吸人进去,为何对我却毫无反应?”
白狐也有些不解,“这口潭,是真神所修,我身上负有禁制,它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只有喝了灵血的人才能进入,那人身上有和真神一样的气息,才会被卷入其中。”
“不过,你若是也想进去,那便来喝我的血吧。”狐狸又邀请道。
花琅冷静下来,她看着这一地的血,瞬间想通其中关窍。
只有“灵”的气息才能进入这座阵法!
谢寒惊是天狐,所以才会被带入阵法之中,而喝下白狐带灵的血,就可以混淆气息进入阵中了!
白狐举着血淋淋的前肢蹦到花琅面前,摆满棺木的幽静室内,只听到它沙哑低沉的声音,“来,喝吧……”
花琅打断白狐,“我不喝。”
白狐闻言错愕,甚至忘记收回前肢,“你不是想进入潭里吗?”
花琅取出一个包裹得严实的木盒,里面装的是灵蛟的尸灰和犄角,她带在身上,本是想将灵蛟归还于赫水。
如果是灵的气息,那灵蛟是否也能唤起阵法?
花琅不确定此举能不能行,她正准备试探一下,背后的潭水就忽然扭曲、涌动起来,水色扭曲眼前景象,眨眼间,她就消失在庙中。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非礼勿视
酒馆外,狂风携着砂砾急促地敲打在枋木窗户上,阵阵狂躁撞击声犹如万马奔腾,窗轴发出轻微的松动声,又很快淹没在暴怒的风沙嘶吼声中。
酒馆内,三座高大灯檠内烛油噼啪作响,却不见半点光。
昏黑中细细瞧去,方发现这酒馆内居然悄无声息地坐满了人,个个皆垂头静坐桌前,一动未动,场面鬼魅阴森极了。
“嘎吱——”
大门打开一道细缝,两道人影迅速裹着风沙钻进酒馆内,转身阖门的功夫,死寂的酒馆已是热闹一片。
仿佛是烛火跳动的刹那间,又像是随着生人踏入门内的那一声细微动静——
屋内瞬间“活”了过来,愈来愈亮的烛火下,一阵嗡鸣如虫语般嘈杂细密,片刻间又变化为急促低语声,烛火将整个酒馆内部照亮的时候,酒馆内已是滔滔不绝的交谈声,碰碗声和小二倒酒声穿插其中,仿佛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酒馆。
方才还僵坐桌前的人们,现在纷纷摇晃着四肢,做出喝酒聊天的样子,但看起来生硬极了。
那误入其间的一男一女对屋内变化浑然不知一般,确认大门已经掩好,又仔细地拿过一旁的木杆抵上后,花琅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沙。
一旁的谢寒惊还搀着她,他脸上也是落了风沙,只有长睫下的眼窝还是白净的模样,整个人狼狈极了。
至于他们两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说来命苦,实在是命苦。
花琅和谢寒惊进了水阵后,却并没有被传送到阵法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主光环的作用,本该于三日后出现在罗垠秘境的沙城,阴差阳错,正好在那一刻路过水阵,将阵法里的他们两给吸了进去。
于是,修为莫名消失的花琅和吸入魔息的谢寒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沙城里的翳鬼。
在吃了数不清多少口沙子后,他们两才跌跌撞撞地躲过翳鬼的追杀。
“咳咳……都怪弟子轻敌,才让师尊也落入了险境之中,请师尊责罚。”
谢寒惊忽然拔出了腰间木剑,双手递给花琅。
花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虽然她在追上男主之前,确实没料到会进入沙城,但沙城出现在何处,又不是谢寒惊决定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罚你。”花琅想将他的剑推回,又怕他自伤,只能半真半假道,
“我既然收你为徒,徒弟有难,难道师尊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进入水阵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必自责。况且,如今我的修为被压制,这沙城变幻莫测,剩下的路还得靠你。”
谢寒惊久久没说出话,他的妖丹微震,纠结半响,才收回剑,轻声道,“弟子明白了。”
花琅盯着他收起剑。
谢寒惊浑身也落满了灰,酒馆昏暗,他的一双眼睛就变得格外剔透,像是洒了天光的深海,无声地引诱着每一个路过的渔人。
美丽,但随时都有溺毙的风险。
光是注视,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气氛微静,连带着酒馆内的空气都凝固起来,烛火暗下去的同时,黑暗中无数双觊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二人。
“怎么突然变黑了?”
花琅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堪堪从谢寒惊身上回过神,立马就注意到屋内的变化。
“应该是灯芯掉进油里了,弟子去看看。”
谢寒惊走向灯檠。
他扫去灯剔上的落灰,轻轻一拨,灯架上的烛油噼啪一声,堂内再次明亮了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人们推杯换盏,嘻笑怒骂。
但那灰败面容上已经落满沙尘的眼,在烛光下已无所遁藏。
花琅仍无知觉般地站在门前,借光清理着衣隙里兜着的沙砂和小石子,毫无防备地侧头,就对上了一张灰蒙僵硬的脸。
这张脸的皮肤绷得极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爬出什么东西来一样;瞳孔则像是被茧包裹起来了一般,苍白而无光泽;整张脸包括人中,都落满了浮尘。
正常人看见这一幕,早吓得魂飞魄散了。
但花琅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神态自若地对谢寒惊道,“这间酒馆倒是热闹,桌子都坐满了。”
谢寒惊将尖锐的灯剔收入袖中,“嗯,应城有洛云王坐镇,是凡间少有的繁华之地,弟子去后面看看,应该还有位置。”
洛云王?
这里居然是燕容的故乡!
沙城无主无界,它像是一滩流动着的水一样,以“无”的形态淌到一个地方时,便会记下所到之处的一街一巷、一人一灯,再反复用风沙刻影图形、重现这世间百态。
只是沙城中没有春秋、晨昏概念,花琅现在看到的景与人,极有可能复现的是数年前的情形。
若是时机凑巧,花琅说不定还能见到幼时的燕容。
想到这里,花琅来了兴趣,等沙暴一停,她就偷偷去洛云王府溜达一圈。
二人找了很久,才在角落靠窗的桌子看见两个空位。
这桌一东一北位置上坐着两个沙人,见花琅谢寒惊靠近,他们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酒客一样,甩着不协调的肢体喝着“酒”,可他们那灰败的瞳孔,和其它酒客一样,缓慢地转动着,从始至终都盯着这二人。
这些沙人虽然长得邪乎,却也只能转转眼珠子,无法攻击他们。
花琅被翳鬼追了大半日,别说是坐在一起,就算床上躺个沙人,她也能毫不在意地翻个身继续睡。
谢寒惊替她拂去积灰后,花琅一屁股地坐上长凳,谢寒惊则是落座在花琅手旁的另一张凳子上。
挥开空气中四散的灰,花琅看见旁边两个沙人旁若无人地牵起了手,然后越靠越近,凳子都翘了起来。
这一幕花琅是看得津津有味,她暗暗猜测这两人什么时候摔倒。
即将失去平衡时,凳角忽然稳稳落在地上,那男沙人一把将女沙人拉到腿上,二人嘴唇都快碰上了,但男的眼珠依旧盯着花琅,女的则是盯着谢寒惊。
花琅:“……”
这种奇怪的ntr感觉瞬间打断暧昧气氛。
非礼勿视。
花琅眯眼转过头,却见谢寒惊盯着那两个沙人,像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男主要被这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带坏了!
花琅警铃大作,她假意咳嗽几声,拉回谢寒惊的注意力后,找话题道,“咳咳,那个……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应城,你来过此处?”
谢寒惊眨眨眼睛,像是终于发觉了方才那一幕的尴尬一般,他视线微微游移,看了一眼花琅后,就明显心虚地盯着桌上的灰碗瞧。
“弟子曾在应城住过一段时日,”他迟钝地补充道,“……方才进城时,便觉得眼熟,这间酒馆在应城颇为有名,应该不会认错。”
花琅了然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那两个沙人仍在忘我地搂搂抱抱,她便抬头假装看着窗户。
窗户被紧紧封了起来,窗纸微微鼓动,孔隙中透着光,偶尔还会钻进一些沙子。
这沙暴刮了大半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忽然,天黑了。
花琅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凑近漆黑的窗纸。
沙城什么时候连昼夜交替都能模仿出来了?
黑色很快移动开,窗纸刚刚透出亮光,又有黑色的物体掠过,遮去了窗光。
不是天黑了,是翳鬼!
在城外时,他们分明已经甩开翳鬼,怎么这个时候又跟上来了?
花琅和谢寒惊对视一眼,二人站起身正想往门口跑,就听到大门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翳鬼已经在门口了!
这翳鬼就像是沙城的守护者,会吞噬同化城中所有的异物,绝不能被它们捉到!
花琅环视四周,桌子在酒馆角落处,后方正好是一扇门,像是杂物间。
她连忙上前,想要扯开门,可底下拳头大的锁纹丝不动,蛮力根本无法打开这扇门!
时间紧迫,花琅直接拉过谢寒惊,简扼道,“给我灵气。”
谢寒惊也迅速反应过来,灵气瞬间犹如一道溪流,从二人交汇的手心,不断朝着花琅奔涌而来。
花琅借着灵气,指尖掐决,门锁瞬间湮灭成一滩沙子!
大门处的木杆已经发出了支撑不住的吱呀声。
花琅猛地推开门,拉着谢寒惊就想往杂物间里躲。
迎面的风直接喂了她一口沙子后,花琅这才发现,这屋子居然通往外面!
一只翳鬼正好路过,它似乎听到了这边响动,刚要转头看过来,花琅就猛地重新关上了门。
怎么办,酒馆内根本没有地方躲!
花琅手心一空,是谢寒惊松开了手,他忽然转身往那对小情侣走去。
花琅错愕地看着他运转起灵气,复刻出花琅方才的法决后,手起剑落,那一对尚在腻歪的小情侣,就被劈成了沙。
……啊?
秀恩爱而已,罪不至此吧?
没等花琅反应,随着猛然剧烈起来的呼啸风声,大门彻底被破开,昏黄的沙砾扬了起来,险些打灭了灯架上的烛火。
屋内就这么短暂地暗了一瞬。
在这黑暗的一息内,一只手快速地拉过花琅。
等灯烛再次亮起时,二人都坐回了酒桌上,只不过,他们现在坐的是方才那对情侣的位置。
翳鬼顺着酒客们眼珠的方向,直奔二人而来。
它长得像一个黑色的巨型灯泡,细瘦的躯体上,顶了个巨大的漆黑脑袋,两只斗大的眼睛正怀疑地盯着二人。
花琅额头冒出虚汗,她大气也不敢喘。
余光中,能看见一片漆黑逐渐逼近——是翳鬼,它正慢慢凑近花琅的脖子。
“!”
花琅放在桌上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
她看向谢寒惊,谢寒惊面上依旧镇定自若,见状,花琅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谢寒惊的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伸到花琅背后,他一个侧身,手腕就隔开了翳鬼与花琅的距离。
在翳鬼就要暴起时,他忽然松开正与花琅相握的手,绕过她的大腿后,一把捞起了花琅。
就像是方才那对情侣一样,花琅被他揽进了怀里。
在翳鬼狐疑的视线下,二人的脸越靠越近……
第36章 少年男主
看着越凑越近的谢寒惊,花琅大脑轰地一下断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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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在背上和大腿上的手掌很快撤开,只是虚虚地笼着她,但她坐在谢寒惊腿上,似乎有不知道是谁的温度,透过二人衣衫,紧紧地联系着他们。
为了保持平衡,花琅两只手还下意识地搭在谢寒惊的肩膀上,二人额头相触,慢慢地,似乎都忘记了眨眼。
这片幽暗深海仿佛是一枚遗失在黑夜中的蓝宝石,惑人的同时,又潜藏着致命的危险,底下纠结缠绕的水草如晦涩粘腻的触手一般,牢牢缠绕着试图逃离之人。
两人嘴唇都快要碰上时,谢寒惊脸色一白,忽然微微一扭头,以借位的姿势假意亲上花琅。
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花琅的脸。
她浑身僵硬地像是一块木板一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后知后觉,那好像是谢寒惊的睫毛。
这个姿势不知过去了多久,酒馆内灯火终于暗了下去,酒客们缓慢地挪回眼珠,细密嘈杂的声音犹如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猛然消失了。
他们,被“认可”了。
桌上的翳鬼扭动着脑袋,也像是被蒙骗了一般,很快便放弃了花琅和谢寒惊。
它敏捷迅速地跳下桌子,仅眨眼间,就从门口离开了。
花琅摸着黑从谢寒惊身上下来,二人一分开,酒馆就重新亮了起来。
忽视掉酒客们不满的眼神,花琅心如擂鼓,假装很忙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转眼又想起什么似地放下手,急急往门口走,“我、我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她现在脑子里就像是糊了一片浆糊,睁眼闭眼都是方才那一幕。
只是为了躲翳鬼而已!
花琅在心底给自己一巴掌,她这样乱想,实在是太对不住修无情道的男主了。
看着花琅的背影,谢寒惊将手放在了胸口上,感受着那里裂痕更深的妖丹,脸上浮现出了几丝不解。
酒馆的大门敞开着,风似乎比之前还要猛烈,裹着沙子刮在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成功地让花琅收回了思绪。
谢寒惊几步追上花琅,他平稳了气息,试着动用起灵气,他隔开沙砾,“师尊,小心风沙。”
外面黄澄澄一片的沙景很快也吸引了他的注意,谢寒惊皱眉道,“这沙暴,似乎变得更猛了些。”
“好像不大对劲。”花琅也发现了这事,她扒住门框,探头往外一看——
数只头大身子小的翳鬼正从街道上跑过。
猛烈的狂风下,它们晃也不晃,不知道是如何保持住平衡的。
花琅瞳孔一缩,生怕再次被翳鬼发现,猛地往后一躲,结果直接撞上了谢寒惊的胸膛。
谢寒惊伸出手扶住了花琅,等了半响,花琅才缓和心情,又往门外看去。
那些翳鬼目标明确地往一边跑去,竟是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探头探脑的花琅。
花琅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寒惊看着翳鬼离开的方向,道,“它们似乎都往城心去了。”
“城心?”
谢寒惊“嗯”了一声,道,“看这风暴的走向,似乎也是从城心而来。”
花琅感到有些不对,“往年应城里会吹沙暴吗?”
谢寒惊摇头,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应城附近多为冻土,又常年未化,不会卷起沙暴才对。”
那这就奇怪了,沙城可是一滩死寂的水。
这滩水忽然泛起波澜,如果不是内因引起的,那么极有可能的是,这里有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干扰源”。
花琅微微眯起眼,仔细地辨认着天上的风暴,但很快,一股威压让她脸色一变。
花琅一把拉过谢寒惊,“快跑!”
二人立马转身,往酒馆内的另一个出口跑去。
刚打开门,又对上一个硕大漆黑的脑袋。
花琅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根细长如簪的东西就从身后飞出,稳稳扎穿了翳鬼的眼睛。
“走!”谢寒惊收回手,趁着翳鬼还在拔灯剔的功夫,二人跑出酒馆,顾不得刮了一头一脸的黄沙,直接一口气冲到了街上。
那道陌生灵气带来的威压很快逼近地面,酒馆犹如薄纸一般被它层层撕开,瞬间就化为了一滩黄沙!
这几乎要堆成小山的黄沙又被移动的风暴吸去,形成了新的沙暴。
这些沙暴,都是人为。
一个在他们之前,就已经闯入了沙城的人!
昏黄的天色中,借着地势,花琅看见了远方聚集着密密麻麻的翳鬼。
在满地黄沙中,就像是形成了一片黑暗的沼泽一般。
而在沼泽上方,似乎有着一个看不大清的黑点,这些随意而威力十足的招式,正是从那处天上来的。
如此强大磅礴的力量,此人至少也是个元婴修士!自己和谢寒惊现在一废一残,又要如何才能抢得过一个元婴修士……
见沙暴越来越近,而花琅却久久望着内城不语,谢寒惊只能出声打断她道,“师尊,城内已塌,密钥一定还在沙暴没来得及摧毁的地方,此处不能久留了。”
花琅收回目光,思考了一下,“看样子,南边应该已经全部坍塌了,我们走北门出去。”
二人藏匿身形,顺着街道往城门走去,果然走出了沙暴区域。
刚刚踏上街道,一连串的灯笼就亮了起来,街上僵直的沙人纷纷走动交谈,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穿梭在它们之中的活人。
眼见快到城门,花琅却停了下来,她侧头往一旁看去。
谢寒惊也跟着回过头。
花琅此刻正盯着一个沙人背影,神情若有所思,她轻声道:“这街上所有的沙人,都会转头盯着我们,可这个人却十分奇怪,从街头过来时,我就发现他并无任何动作。”
闻言,谢寒惊也看向那道站在摊前的背影。
似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哪怕是沙形,也能看出这人体态修长挺拔。
花琅直截了当地走了上去,她歪过头,去瞧这沙人的脸。
谢寒惊越看越觉得眼熟,一句“师尊,不要……”还没出口,
花琅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看清沙人五官,她一拍手掌,惊呼,“哇塞!”
反复对比沙人和谢寒惊后,花琅啧啧称奇,“这个沙人长得和你好像啊。”
在看到谢寒惊神色后,花琅又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该不会就是你吧!”
谢寒惊轻咳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试图夺回花琅注意力道,“师尊,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花琅自然是还没看够,她道,“等等,让我看看你在干什么。”
顺着沙人目光往前一看,摊子上摆满了小人偶,一旁的杆子上还串着小人偶大小的衣裙,看起来精致可爱极了。
花琅沉默了。
不会吧……
这不是古代版芭比娃娃吗?
男主你居然喜欢这个?
谢寒惊也沉默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后,沙人少年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摊前,看这个方向,似乎也是往城门去。
花琅望着天,支吾道,“那个、既然他和我们顺路,不如我们就先去你家里找一找。”
绝不是想跟踪谁,花琅只是相信男主光环的作用而已!
一路上,花琅都万分好奇地盯着沙人少年,恨不得上手摸摸又戳戳。
直到二人跟着他走进一方屋宅,谢寒惊才松口气,站到花琅面前,错开她的视线。
他介绍道,“师尊,往前走庭院正对的屋子是正房,游廊东西的厢房,还各有一条小路通往花园……”
花琅听完,没记住什么,她艰难回神道,“那就以从东西开始,你我分头寻找密钥踪迹。”
谢寒惊却不赞同,“师尊修为受制,弟子以为不宜分头行事。”
花琅道,“一院之隔罢了,算不得分头行事,况且,沙暴马上就要刮到这里来了,你我抓紧时间找到密钥,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花琅既这样说,谢寒惊也只能应了下来。
一分开,花琅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正房对着的堂屋,她没看错的话,沙人少年应该是进了这间屋子!
花琅推开门,数双眼珠便齐齐盯向了她。
眼前情形倒是有趣。
堂上稳稳坐着数人,个个鼻孔冲天,而地位最高的谢寒惊,却站在门口,像是在受训一般。
沙城模仿出来的声音细弱而扭曲,花琅翻找密钥踪迹的同时,不忘侧耳仔细分辨着他们的谈话。
“……天狐仇怨,与……何干?”
“……收留……愚蠢,不如送去……!”
“这烫手山芋……就算有恩……”
沙人谢寒惊都已经推门离开了,谈话声依旧没有停歇。
花琅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她本以为,谢寒惊是带着手下走遍各大门派,如今看来,事实似乎是……他被抛弃了?!
确认这屋子里没有密钥后,花琅又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这间屋子没有人……
这间也没有……
一连翻了数间屋子,花琅都没能找到少年谢寒惊。
她余光瞥见一条小道,对了,花园!
花琅连忙地走进小道,刚一拐弯,果真就看见了正在赏花的少年谢寒惊,可在谢寒惊面前,却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不是沙人形态,一个活生生的、人。
男人侧着身,姿态矜贵,仅插了两根银簪的长发纤尘不染,遮去了他的面容。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威压,扑面而来。
第37章 一遍就会
他低着头,正顺着沙人谢寒惊的视线,端详着前方的那朵花,闲适得像是在逛自家的花园一般。
忽然,二人一同伸出手。
……
沙人谢寒惊空着手,毫无所知地转身离去。
陌生男子则是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不见半点飞尘,但所有的花都一株接着一株地湮灭成了沙砾,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
一颗褐色的小珠无处藏匿,正要朝着院子外飞去时,一道寒冰似的灵气瞬间裹住了它。
陷入灵气中的珠子瞬间灰黯下去,那个陌生男人走上前,将它轻轻地合入了手中。
是密钥!
花琅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可这时她才发现,她的身体犹如被定住了一般,浑身都动弹不得。
遭了,她的存在,估计早就被这人发现了!
果然,那男子将密钥收入手中后,立马回过头,望向了闯入园中的花琅。
他的脸上像是带着隔着一层薄雾一样,让人看不大清五官,额前几缕未被簪起的头发随意地垂荡下来,整个人透着一种闲庭信步的慵懒。
但在看清花琅时,他的淡定就烟消云散,整个人连连后退,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一般。
花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忘记处境,“怎、怎么了?”
听到声音,那人才微微缓和下来,站定在远处看着花琅。
他站得远了,花琅才注意到他的脚尖,不知为何,分明已经到了地上,这人依旧没有挨着地面。
还没多看几眼,方才连连后退的男子就瞬移到了花琅面前,他低下头,仔细打量起了花琅的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花琅明显地感受到了他露出的困惑之色。
“一个凡人,也能和她长得这般相似?鼻子……嘴……一模一样,只是眼睛不像……”
这人虽然诡异,但却没有直截了当取人性命,花琅试图与他沟通,“你在说什么,什么相似?”
容成云玹没有接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擦去花琅脸上的灰。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破开飞沙直奔他而去!
容成云玹动也未动,那道剑气就犹如被冰所覆,一寸一寸凝结在原地。
花琅转动眼珠看过去,是谢寒惊!
他似乎也被同样的招式定住,没来得及收回的剑还稳稳地指着容成云玹。
容成云玹的指尖毫无阻拦地伸向花琅,却并没有摸上她的脸,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轻轻一点,一道柔和冰冷的气息吹过,花琅脸上的尘沙就被剥离开,露出了底下白净的肤色。
容成云玹满意地收回手,“这样倒是顺眼多了,方才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担惊受怕这么久,结果是在给她洗脸,花琅没好气道,“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这才像是注意到花琅的情绪一般,疑惑开口道,“你生气了?我不过是瞧你蓬头垢面,替你扫去污物罢了。”
大可不必,花琅直言:“比起这个,我更需要的是你解开我身上的定身术。”
容成云玹挥挥手,竟然真的将花琅身上的束缚给解开了。
花琅活动着身体,还有些不可置信,她指向谢寒惊,试探道,“把他身上的也解开吧。”
容成云玹颔首,可刚一解开,花琅就毫不犹豫地跑到谢寒惊旁边,道,“可有什么事?”
谢寒惊依旧没放下剑,他警惕地看着容成云玹,轻声回答花琅:“弟子无事,师尊,此人心怀叵测,恐怕别有所图。”
花琅认可地点点头,补充道,“感觉他脑子似乎也有点问题。”
容成云玹看着黏在一起说些什么的二人,有些不悦,“你们靠这么近做什么,他是你夫君?”
刚刚说了别人坏话的心虚感瞬间消失,花琅怒道,“我们是师徒!师徒关系!”
容成云玹依旧保持怀疑态度,“师徒?一个修士怎么会拜凡人为徒?”
花琅反驳道:“首先,我不是凡人,其次,就算是凡人,怎么就不能收修士作徒弟了。”
“是吗,”他审视着花琅,像是施舍又像是命令,“不管你是谁,现在都得听我的,沙城内时间流速缓慢,等我彻底掌控此城,你便留在此处,应该能多活个百年。”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之人?花琅尚在思考这个问题,谢寒惊就直接挥剑斩向了容成云玹,“你果然不怀好意,竟想将师尊困在此处!”
容成云玹又疑惑了起来,这人是在愤怒?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会反抗他的命令,更别提在他面前做出如此失礼行径了。
他挥袖,滔天灵气就呼啸着扑了过去,蔓延之处寸寸成冰。
本想直接击败谢寒惊,可不料,谢寒惊像是丝毫不畏极寒一般,硬生生挡下这一击,破开冰雪再次挥剑而来。
……
被容成云玹重新定身后,花琅叹了口气,劝身后的谢寒惊道,“这沙城就这么大,跑也跑不掉,何必与他硬碰硬?”
谢寒惊咳着血,声音都虚弱了许多,“师尊,此人实在太过猖狂,若是让沙城认他为主……”
花琅自然明白他想说的话,好在二人背靠背,她暗暗动了动指尖,谢寒惊立马了然,松开手,与她指尖相错。
主线任务失败已经够可怕了,要是还玩上囚禁play,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辈子待在死寂的沙城,和进了坟地有什么区别?
花琅“诶”了一声,成功吸引容成云玹的注意力后,她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定我是凡人,但我确实是修士,而且已到金丹修为,你不如再仔细看看。”
正整理着被剑气吹乱的额发的容成云玹转过身,他极为听话地看向花琅丹田,片刻后果真发现不对,“咦……这倒是奇怪,难不成,你走火入魔了?若是入魔了,确实不便带你一同回中州了。”
容成云玹一边走向花琅,一边认真地思考着,要如何将这个有趣的玩具多保存几百年。
“若你真是魔修,那就只能剥下你的皮,裱在画上带回去了。”说完,他伸出手,就要去探花琅的命脉。
就在这时,花琅立马翻过手,一掌拍向地面,层层叠叠飞沙被灵气扬起,犹如暗器一般直直刺向容成云玹!
可还未近身,便被卸去力道,粒粒黄沙只能徒劳地停滞在空中。
容成云玹:“速度虽快,威力却一般,这应该不是你的灵——”
话音未落,停在空中的黄沙忽然凌乱起来,一团裹满沙砾的漆黑生物猛地飞起,朝着容成云玹扑来——
然后熟练地扒上了领口。
衣袍被抓得泛起褶皱的同时,细碎的沙土更是悉悉索索地掉进衣领中,等到煤球顺着阴影逃走时,容成云玹还能看见胸前那道圆润的土色印子。
他的头皮微微发麻,一阵又一阵的寒冷从胸口蔓延全身,忍无可忍,容成云玹转过头,干呕了起来。
呕完后,他紧紧抓着胸口,额头渗出冷汗,看不清的脸惨白得像是宣纸一样,完全无暇顾及被捆着的二人,跌跌撞撞地跑去换衣了。
过度洁癖,是心理疾病啊!
见容成云玹离开,谢寒惊低声问道,“师尊,您的身体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花琅虽然自己心里也没谱,但还是同样低声回他道,“别担心,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寒惊没有被她忽悠过去,“师尊,您真的走火入魔了吗?”
花琅知道这件事和走火入魔毫不沾边,但系统的存在绝不能提及,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便随口道,“是啊,如今我是魔修,你最好还是别叫我师尊了。”
谢寒惊沉默了下来。
花琅背对着他,听到他没有接着说话,莫名有些心慌。
这个玩笑似乎并不好笑。
可下一秒,谢寒惊的音色坚定,认真道,“就算您是魔修,那也是我的师尊。”
花琅忽然很想回头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她压下心底的沉重,继续用方才随意的语气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密钥抢回来。”
谢寒惊似乎也不认为他们两个,试图从元婴修士手里抢东西这件事有多荒谬,他分析道,“沙城已经被毁坏大半,若是在他融合密钥之前,将城中剩余部分摧毁,密钥或许会重新归位。”
花琅眸光微动,她努力地转动眼珠往上看,只见天上的沙暴都已经停歇,厚重的黄色褪去,显得城内更为寂寥。
方才那人亲自来这里寻找密钥,估计是因为整片沙城,就剩下城北一角尚且完好,毁坏起来倒也不算费劲。
她愁道,“就是这定身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身后的谢寒惊忽然道,“好了。”
花琅不解,“什么好了……”还没说完,她就发现自己的脖子能够扭动了。
定身术居然被谢寒惊解开了!
一遍就会,不愧是男主!
“一遍就会?”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换了一身白衣的容成云玹抚平衣角上最后一个褶皱,轻轻道,
“你们师徒二人,似乎都很有意思呢。”
【作者有话说】
小谢:[墨镜]一遍就会。
小花:[星星眼]一遍就会!
洁癖:[问号]一遍就会?
第38章 放弃主线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光听他的语气,很明显,这并不是在称赞他们。
“但可惜,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顶着这张脸的废物;第二恨的,则是弄脏我衣物之人。”
说话的功夫,容成云玹瞬间靠近了花琅。
误打误撞,成功把两个雷点都踩了的花琅:……
这下,就算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碰硬了。
谢寒惊率先持剑从侧方攻上他,容成云玹挥手便震退他,他往后消去余力时,花琅对上容成云玹的同时,眼疾手快,反手拽住了谢寒惊。
靠着蹭来的灵气唤出天疏,花琅指尖一掠,冷白的笛子瞬间化作流光刺向容成云玹,而这边谢寒惊脚尖轻点过墙面,紧紧握着花琅的手,在刹那间,借力直接旋身回来,剑势更猛地挑向容成云玹!
容成云玹正要击退天疏,就见这道流光骤然变换方向,只是虚招一晃,而新的一剑已经刺向他。
寒冰迅速攀爬上半空,刚刚挡下一剑,眼前之人瞬间又换为花琅,冰层被天疏层层破开——直冲面门!
容成云玹微微一滞,天疏携着碎冰转眼就到眼前,眼看就要揭去他脸上薄雾时,却动弹不得,再难靠近一分。
“我平生第三所恨,就是无礼无状之人。”
他的衣袍忽然鼓动起来,灵气犹如海浪一般扑向四周,站在浪涛中央的容成云玹抬起手,一道犹如飓风的威压灵气便携起沙尘向二人冲来,速度极快,范围极大。
他的声音在风暴后显得飘渺。
“你们既犯我讳忌至此,我也不再手下留情。”
就是现在!
谢寒惊瞬间复刻了他的决法,一道虽小,但向着侧方冲去的灵气,卷着风沙向容成云玹的风暴靠拢。
就这一会,比灵气更快的威压便已至身前,花琅抬手正要抵挡,天疏却极为不给面子地钻进她的灵海,手中的灵气也在瞬间断开——
遭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侧边那道有些瘦削的身影就撞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花琅。
两道半形成的灵暴交汇,漩涡和乱流瞬间弹向四面,被波及的院墙随之坍塌。
沙城被彻底打乱,轰隆隆的坍塌声从远方响起,视野都变得昏黄一片,花琅只听到一声闷哼。
她连忙从谢寒惊怀里挣扎出来,动作间,双手摸到了一片黏腻温热,她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灵气虽然改变路径,但元婴期的威压也是能够震碎肺腑的!
“谢寒惊,你怎么样了?”
她一松开手,谢寒惊便要向着地上倒去,吓得花琅连忙扶住他,又急声呼唤,尝试唤醒他的意识。
骤明骤暗的沙城中,容成云玹看着前方跪坐在地的二人,他不急不慢地划开手心,淌着血的五指握住了愈发明亮的密钥。
沙城,终将归在他的手下。
可半响过去,蓝光愈来愈大,几乎到了难以掌控的地步,容成云玹却依旧没能与沙城建立起联系。
“怎么回事?!”他愕然看向手中沾血的种子,却仍是不愿放弃,再次紧紧地将它攥紧了手心。
沙城的裂隙已经扩散了过来,趁着容成云玹无瑕顾及他们,花琅拾起地上的剑,又将谢寒惊拖架起来,尽量让他的重量分散在肩头,撑着剑艰难避开了黑漆漆的裂隙。
花琅一路带着谢寒惊跌跌撞撞往城外的方向逃。
她身上刚浸满血,转眼又被黄沙盖上,不知道眨去多少遍眼睫上的沙砾,终于看见了一道温和而熟悉的缝隙。
这是将他们送进来的缝隙!
出口就在眼前,花琅却忍不住回过了头,看向沙暴中那抹越来越耀眼的幽蓝色。
……
事到如今,她必须放弃主线任务了……
花琅架着谢寒惊,收回目光后,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那道裂隙中——
一片漆黑,随后又嘈杂似风声的杂音响起,逐渐染上色彩的碎片亮了起来,犹如飞羽划过,或青或玄的羽片像是徜徉在黑色的河流中,转瞬即逝。
等回过神时,花琅肩上一轻。
她低下头,除去满身的血红,和手上那把熟悉的剑外,再无他物。
谢寒惊呢?
花琅向前走了一步,河流颠倒转换,色彩拼接重组,瞬间,花琅便站在了一座静谧宅子里。
花琅未动,她看向前方,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男主小小年纪,挨了批评,该不会躲在屋子里哭吧?
另一个“花琅”出现在前方,她一间一间地推开门,寻找着沙人谢寒惊的身影,嘴里还在念叨,
“不是说好天之骄子副本吗,怎么小时候过得这么可怜,万恶的作者……”
这是,她方才在沙城里经历的事。
一股冷意从指尖传到大脑,花琅打了个激灵,清醒时,她与另一个花琅已然融为一体,花琅像是顿悟一般,转身猛地奔着花园而去。
赋上颜色后,花园中锦簇的群芳犹如盏中朱墨一般灿目,娇嫩花瓣上犹沾着未褪去的朝露,一人匆匆从花丛中挤过,露珠就摇晃着,簌簌砸落在了小径上。
坐在石桌旁的少年并未被来人惊扰,他静静地看着丛丛盛开的鲜花。
花琅踏过花丛,一步步走近谢寒惊。
少年神色郁郁,却遮不去眉目的脱俗颜色,比群华更为夺目。
花琅轻轻道,“真正的密钥,一定在你身上。”
她彻底明白了。
这里才是沙城,至于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在“锁”里兜圈子。
锁只是固化的结果,而钥匙才是可能性的化身,当钥匙变化,锁也随之重构。
所以,钥匙一定不会在花的身上。
花琅提起剑,安静赏花的少年像是终于被她惊动一般,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让花琅有些恍惚,一时间,她竟有些下不去手。
对视不过一秒,一只轻蝶穿过花琅,停靠在了石桌边,少年谢寒惊也终于挪开了视线,伸手逐着轻蝶而去。
花琅别开眼,她一剑划过,剑身的血里似乎还残存着薄薄的灵气,招式轻盈得像是切开了一张薄纸一般。
少年谢寒惊的身形瞬间化作透明的水滴,全数消散后,便温柔地流淌进了地里。
最后,空荡的石桌上,只余下了一枚散发着柔白光芒的褐色“种子”,仔细看去,又如蝶茧一般像是由丝缕织绕而成。
花琅握上这把真正的密钥,心念一动,周围的环境瞬间暗下,缩小融合后,汇拢到了花琅手中的密钥里。
等到夹杂泥腥味的清风拂过,花琅的脚微微下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踩在了一片极为陌生的地方,毫无知觉的谢寒惊正趴在她身上,疲惫和疼痛感瞬间卷土重来。
恍若隔世。
“啪嗒,啪嗒。”
深到发黑的水潭中时不时冒出几个气泡,潭面被微风吹皱,日光下,泛出了一圈一圈细密的碎粼光芒。
泥泞的小道将数不清的潭水串联起来,花琅此刻正是站在一条岔口上。
勉强找了处还算干燥的地,把谢寒惊挪过去后,花琅抓住他浸满血的内外衫,用力一撕,露出了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又小心翼翼地将密钥拿出来,花琅满怀希冀地将它放在谢寒惊的伤口上。
沾上谢寒惊的血,那枚种子瞬间化为轻薄的水雾,顺着伤口,钻进了谢寒惊体内。
做完这一切后,花琅才起身看向连绵的深潭。
罗水庄的阵法,居然连接着赫水。
一时半会回不去,也不知道燕容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花琅身上毫无灵气,无法发送灵笺,只能望着水面,暗暗计算时辰。
沙城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上数倍,若是早些赶回去,就算有什么变故,应该也还来得及。
拿出装着灵蛟骨灰的小方盒,看着它沉入潭中,花琅沉吟道,“虽然不知道蛟族有没有落叶归根这个习惯,但这里的潭水比番鸿山的温泉深多了,你应该也不会介意……”
等到潭面激起的波澜平静下来,花琅回头看了看谢寒惊,见他依旧未醒,花琅便用手捧起潭水,冲洗着他背上的血污。
……没有丝毫变化,花琅不可置信地凑近谢寒惊的裸背,洗去血污的伤口微微泛白,虽然没有继续流血,但却看不出半分好转迹象。
可是按照沙城的力量来说,恢复这点伤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
“谢寒惊?谢寒惊!”花琅轻轻拍着他的脸。
谢寒惊依旧闭着眼睛,甚至气息愈发微弱了下去。
煤球从他的领口处,炸着毛跑了出来,孤立无援的花琅连忙抓住它,“煤球,你要去哪里!”
一被花琅捉住,煤球就直直往花琅背上钻,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远离谢寒惊一般。
花琅咬牙,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煤球抓下来,她把挣扎的煤球强行塞到昏迷谢寒惊身前,“你是不是知道他怎么了,煤球,快告诉我!”
煤球见逃跑不了,竟然直接扑向了谢寒惊的脖颈。
花琅瞳孔一缩,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煤块捉了回来,看着谢寒惊只是微微渗血的颈侧,才觉得心重新跳了起来。
趁着花琅去检查谢寒惊的伤口,煤球滴溜着豆大的眼珠,顺着花琅的胳膊逃走了。
丝丝缕缕的血液从煤块咬出的伤口渗出,一抹令人不适的气息也趁机溜了出来。
花琅的指尖也被这抹气息灼痛,她愣在原地。
这是……妖气和魔气?
随即便有一缕极淡的灵气追了出来,谢寒惊的脉搏也变得更微弱了些。
糟了,花琅一把捂住了谢寒惊的伤口。
谢寒惊体内还有着在罗水庄沉积的魔气,他现在灵气稀薄,魔气又失去压制,所以,他根本没有余暇的灵气去利用沙城的力量。
必须给谢寒惊输送灵气!
可翻遍全身,花琅也没能找到半个储灵石。
这时她才想起,在离开罗水庄之前,自己就将所有的储灵石,都给了燕容……
第39章 褪衣避毒
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花琅才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将谢寒惊的性命寄托在男主光环这种东西上。
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花琅艰难地扶起谢寒惊,驻着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去。
赫水应该会有一个通向罗水庄的阵法,她必须尽快带着谢寒惊找到它。
可失去灵气后,她对阵法的感知也薄弱了许多,每路过一面潭水,花琅都得停下来确认一番。
赫水深潭上千,花琅又扛着谢寒惊,忙活得满头是汗,她也没能找到回去的水阵。
照这个速度下去,谢寒惊肯定等不到灵气了!
花琅原本酸痛的双腿已经开始发麻,似乎随时都要罢工,但她依旧没有停下来,强撑着走过一面又一面的潭水,寻找着水阵的踪迹……
“走了,一会……出来晒太阳……。”
“……催我……还不是都怪你没办妥!”
声音逐渐清晰。
女音道,“你怪我?要不是你想出用魔息骗修士进村这种蠢点子,我也不会被他们打伤了!”
男音则道,“你就知道骂我,你不想想,狐狸马上就要死了,不骗点修士过来,‘容器’怎么够?”
“它要死,还不是也得怪你,选谁不好,偏偏选了洛家那个男的!”
“我怎么知道那只死狐狸居然喜欢他,一只人形都没有的妖怪,居然要搞殉情这一套。”
花琅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去,是罗水庄里的那对少年!
就是他们开启了阵法,才导致谢寒惊落入水阵之中。
那对少年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花琅,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撒腿就跑!
与花琅的兜兜转转不同,他们面对错综复杂的岔路没有丝毫犹豫,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
现成的导航!
花琅振作精神,想要追上这二人,可不过半柱香功夫,她就彻底脱力,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少年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那男孩似是脚下一滑,“咕咚”一下便掉进了潭中,霎时间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女孩趴在潭边伸出手,怒骂道,“你这个拖油瓶,这也能摔,回村后,我再也不要和你搭档了!”
“咕噜咕噜咕噜……”
见那人迟迟没能爬上岸,累得直喘气的花琅勉强缓过劲儿,又向着二人追去。
虽然从花琅的角度来说,她已经在尽量不拉扯谢寒惊的伤口的姿势下,用了最快的速度去追人。
但平心而论,这个速度依旧极为缓慢。
好在前方的两个少年倒霉得出奇,一路走一路摔,让花琅始终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两侧的山体逐渐夹了过来,潭水也宽阔了起来,将小路挤成窄窄一条,带有腥味的山风一吹,终于刮醒累得昏昏沉沉的花琅。
她看着前方视野里的两人,忽然感觉有些蹊跷。
这二人,为何每每要消失在自己面前时,就会滑倒摔跤,一次两次是意外,可这么多次……
花琅缓缓往后退去,她真是被诱饵迷昏了头,这分明就是陷阱!
这个时候,速度太慢的弊端彻底暴露,那二人发觉了她笨拙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
少女歪头道,“啊呀,好像被识破了,你的点子果然很蠢,根本不会有人会上当呀。”
少年争辩道,“要不是她太慢了,我也不会故意摔倒这么多次!”
他又看了看两侧的潭水,自语道,“不过,这里应该也能够闻到。”
说完,那少年便干脆直接地在自己腕上划了一刀,伸直胳膊,走到潭边,像是丝毫不觉得痛一般,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大片大片晕染进潭水中。
少女则是露出了极为天真的笑,她对花琅道,“你若是想跑的话,扔下你手里的人,估计还来得及哦。”
少年翻了个白眼,“别玩了,等解决这两个‘容器’,我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花庙里的其它‘容器’葬下去。”
几句话的功夫,染了红色的潭水就开始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体型极为庞大的生物正在苏醒一般。
难道真的要将谢寒惊扔在这里吗?
心底蓦然出现的这道念头,让花琅骇出一身冷汗,这个想法比潭中未知的怪物更为可怕。
不知是不是太累,花琅的手臂颤抖了起来,就在那对少年以为她要独自逃命时,花琅一把抓紧谢寒惊,调转方向,向着侧边的山体跑去。
“别白费力气了,你难道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出去吗。”
仿佛是应了少年的话一般,转眼间,一道漆黑的长影就破开潭面,身形几近遮天蔽日!
它低下头,露出浑浊死白的双目,覆着细鳞的鼻翼剧烈翕动,嗅到花琅这一边时,没有任何预兆,魔蛟立马燥怒地一扫尾巴,将二人与滚石碎木一并卷入了潭底。
失去意识前,花琅隐隐约约听到那两少年的惊呼,以及一道嘶哑阴暗的声音:“慕容筠,我终于又等到你了,这一次,你还能活下来吗……”
“咵嚓!”
花琅一脚踢开被拍上岸的碎木,在骨堆里搜集着能用的东西。
洞顶,向着远方绵延的幽绿色晶体散发着柔光,这才没让她在这潭底的洞里抓瞎。
谢寒惊的剑不知掉到了何处,花琅挑拣一番,想要找个武器,忙活半响后,挫败地发现这里只有石子树皮和骨头。
花琅空着手,走回了谢寒惊的身边。
水涨得太快了。
谢寒惊半边身子已经泡在了水里,花琅伸手想要去拉他到洞穴更深的地方,可刚刚触及谢寒惊,一道有些模糊的人声就在花琅耳边响起——
“师尊,我们真的要来这里吗?”
“……谁在说话?!”
花琅抱紧昏迷的谢寒惊,惊疑地看向四周。
洞穴一头完全淹没在了水中,水势正在缓慢上涨,而另一头虽有些看不大清,但视线范围内,确实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幽绿色的微光下,气氛莫名多了几分诡谲。
没等她继续乱想下去,一圈透明的水雾从谢寒惊体内散出,勾勒出两个人的模糊轮廓。
女声响起,“方才测绘赫水地形时,蛟龙不是说这洞穴里有宝物么,既然有宝贝,那我定要来瞧瞧稀奇。”
那道男声似乎有些不悦,硬邦邦道,“妖物的话,怎能轻信,若是遇到什么……”
女子的虚影猛地靠近男子,一口亲在了他嘴上,直截了当地用这种方式打断了他。
女影道,“阿疏这是吃醋啦?”
男声软化许多,闷闷解释,“这洞穴是蛟龙一族守护了上百年的宝地,却这么轻易地送给师尊,实在古怪。”
“哪里奇怪了,我救了它们这么多次,它们感激我也是应该的。”
那男影终于忍不住了,激动道,“师尊,它们可是妖啊,您不杀它们便算了,为何还要救它们!”
女影却对他的反应十分不解,“你为何总是不听我说的话,它们是灵,并不是什么妖,我决不会伤它们分毫的!”
说完,那女子就气冲冲地往洞穴深处走去,而那男子原地懊恼一番,也紧步追了上去。
两道虚影刚离开谢寒惊一丈左右,便先后消散了。
看起来像是沙城搭建的幻相?
花琅若有所思,她探头去看谢寒惊背上伤势,果然有了些微的好转。
看这恢复的速度,应该是天狐血脉起了作用。
潭水还在上涨,花琅干脆半背起了谢寒惊,顺着洞穴往前走去。
到洞穴分叉时,两道虚影再次显形。
女影盯着地面,有些苦恼,“这洞内灵气虽充裕,却没有半点光亮,方才险些就踩进了水洼里。”
男影语气仍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主动道,“师尊,不如让弟子背着您吧。”
随后,两道虚影重叠在一起后,又一次消散了。
灵气充裕?
看来多年前,这里确实是一处宝地。
花琅看着地上零星的白骨,思纣着他们的话。
就是不知道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如今这洞穴里,居然没有了半丝灵气的踪迹,还多了这些绿莹莹的石头。
她抬头一看,头顶的绿石都挂上了圆润的水珠,洞穴里的潭水恐怕还在上涨。
眼下,那条蛟龙守在入口,估计只有等到谢寒惊醒来,才能联络上青莱的人,从洞里出去了。
花琅斟酌片刻后,决定跟着虚影的方向,再往前走上一段。
一路上,女影时不时就突然亲一口男影,张口闭口好孩子、好阿疏,二人关系极为密切的样子。
男影虽然嘴上有礼貌地叫着师尊,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好开放的关系,花琅暗道。
等到将潮水远远扔在身后,花琅刚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时,
幽静的洞穴突然响起“滴答、滴答”两声,
几滴莹绿色的水珠终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从洞顶滴落了下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贴在绿石上的水珠猛然多了起来,眨眼间又吸得浑圆,从洞顶滴落下来。
一滴挨得近的擦过了花琅皮肤,瞬间发出“滋”地一声,落在地上,更是冒出了一缕青烟。
花琅吃痛,她侧目看去,自己的手背上,立马多了一道溃烂的伤口!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头顶密密麻麻的绿石,随着她的气息变促,摇摇欲坠的水珠变得更多了起来!
花琅的脸色一白,她终于发现——
这根本不是什么水珠,这是分明就是冰冻起来的蛟毒!
这洞中的温度早就形成了平衡,一旦有活物进入洞穴,温度就会发生细微的变化,而蛟毒便会被温差所融化!
来不及了!
无论是身后还是身前,滴滴答答的声音愈发密集,像是催命一般!!
毒水扑落下来,瞬间灼伤了花琅的身体,煤块从花琅背上跳了下来,却没有遁入暗处躲避,而是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花琅,往前方窜去。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连连被灼伤好几处后,花琅拖起谢寒惊,咬牙跟上煤块。
幽绿的雨水中,前方出现了一片未被照亮的晦暗,煤块瞬间跳入阴影之中,而花琅也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连忙跑向暗处。
那是洞壁往里凹进去的一个小小坑洼,正好挡住了毒雨,勉强能让二人挤着休憩一下。
检查完自己的伤势后,花琅连忙去看谢寒惊的状态。
裸露在外半边颈侧、手背、都被毒雨溅出了或大或小的伤口,看起来格外严重。
花琅伸出手,想拨开他后背的衣服,刚刚摸*上去,指尖瞬间就被他浸了雨水的外衫灼伤。
这时,花琅才发觉自己身上也开始刺痛起来。
遭了,二人的衣衫都被这毒雨浇透了!
容不得多想,花琅连忙去揭谢寒惊身上的衣服,扒到半湿里衣时,她的动作才微微一顿。
再脱,就是真的没有了。
但若是不脱,等到雨水蚀透衣物,就会直接灼伤她和谢寒惊!
看着在幽暗绿光下,谢寒惊依旧惨白的脸色。
花琅咬咬牙,一鼓作气,颤抖着手将他的里衣也扒了下来。
随后,花琅立马避嫌似的转开头,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衣。
在她身后,方才还昏迷着的谢寒惊,睫毛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说】
小花:谁能借我点灵气扒拉开储物戒,用师姐给的草编个草裙救救急?[化了]
第40章 蛟洞虚影
洞壁狭窄,转个身,身体都会无意间撞在一起。
布料摩挲的声音像是被放大数倍,衣料落地的轻响,几乎是砸在花琅紧绷的神经上。
刚褪去衣服,她就立马感受了谢寒惊那冰凉细腻的皮肤正紧紧地贴着她。
花琅不敢看谢寒惊,她缩起身体,试着借长发遮掩身体。
“滴答、滴答……”
时间也一点一滴的过去。
伴着蛟毒慢慢融化,绿光渐渐暗去,偌大的洞穴变得阴森起来,黑暗瞬间变成了潜藏恶意的巨兽。
此刻,这方再小不过的石窟,就化作了小小的巢穴。
四面八方涌动的黑暗,让不知何时合上眼睛的花琅,不由自主地向着隐秘巢穴中,另一道微弱、却始终存在的呼吸靠近……
冰冷皮肤不知道染上谁的温度,二人蜷缩在一起,伴着雨声,朦朦胧胧如坠梦境。
梦中,她似是初生,一破开混沌,便立马被紧紧地裹了起来。
一个老妇将孩子抱在怀中,挥散仆从后,便确认般地再次揭开襁褓,看了一眼便喜笑颜开,“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真是个公子!上天保佑您,在隔壁那位之前生了下来了!”
一道虚弱的女声随即响起,不知是不是太过疲惫,显出和这老妇截然不同的冷漠来,“一个杂种罢了,有什么可喜的。”
那老妇连忙环视周围,确认屋内没有其他人后才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夫人,这话您往后万万不可再说了,既然这孩子在王府里生下来了,那往后,他就是洛云王府名正言顺的世子!”
那女声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累了,抱下去吧。”
刚随着老妇一同迈出门,花琅眼前景色再次倒转,转眼,她就双脚着地,站在了院角红墙旁。
一个玉雪可爱的男童正瞪着她。
那男童一脚踹倒花琅,趾高气昂道,“臭病秧子,父王已经答应将世子之位给我了,你若是还想留在王府,就乖乖当好我的狗。”
原本倒在地上的花琅听到这句话,身体不由自主爬了起来。
她伸手揪上那男童衣领,袖管下的胳膊细伶伶的,交错的紫红瘀痕盘踞。
声音已经带上泣音,这具壳子却强撑着没有流下泪,他狠狠质问道,“不可能,我是你哥哥,我才是洛云王府的世子,我明明就比你先出生!”
像是共感一般,花琅隐约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绞痛感,这男童的情绪如海潮般扑来,瞬间将她扯入海底。
穿着华服的女子冰冷、失望甚至说得上嫌恶的目光,犹如利刺扎向她……
永远在处理着公务,对他漠不关心的父王,转眼却慈爱地抱起弟弟,一口一个“麟儿”……
仿佛已经彻底融入这道躯体一般,伴着零星的回忆——
万千情绪,无论是隐忍、愤怒、还是一股近乎蚀心的恨意,都化作了无数只黑色利爪,狠狠地扼住了她。
那男童被花琅的动作吓到,他连退几步,“你才不是我哥哥,苏嬷嬷说了,你分明就是早产出来的!你娘真是不要脸,王妃之位本也该是我母妃的!”
似是越说越气,那男童又向花琅扑打了过来。
他一边打着这个比自己瘦弱矮小的哥哥,一边骂道,“你这辈子都欠我!等我当上世子,我就让你脱光衣服,滚出应城,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只贱狗!”
男童没有收敛力道,几乎是要将花琅踢到墙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系统启动的电流声响起:
“滋滋滋……宿主!”
这一声格外割裂的电子音,瞬间将沉溺于梦境的花琅唤醒。
分明已经睁开眼,交加在躯体上的疼痛却依旧没有散去……
“师尊?”
谢寒惊的指尖僵在半空中。
花琅的瞳孔这才聚焦一般。
茫然地在谢寒惊的脸上停留片刻后,她就自然而然地顺着他光裸的躯体往下看去……再想往下时,她的眼前一黑。
谢寒惊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花琅甚至能感受到他颤动的指尖。
她的脑子里又是叮当一声,
【罗垠秘境误闯沙城,真假破局夺得灵钥】——已完成。
【奖励积分:5】
【目前积分:-980】
看见这红彤彤的余额的瞬间,尚处于迷离状态的花琅,彻底清醒了。
她眨眨眼睛,谢寒惊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挪开了手。
谢寒惊长手长腿蜷缩在角落,冷白的皮肤上,红色的伤疤醒目,耳尖通红,像是被她狠狠欺凌了一般可怜。
他又如极为正派一样,将头也扭到了一边。
等等……如果花琅没看错的话,在她还没睡醒的时候,谢寒惊的脸,不是对着她的吗?!
“你刚刚在做什么?”
谢寒惊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按着胸口,花琅又喊了他几声,他才回神似的低声解释道,“……师尊方才说疼,弟子想替师尊疗伤,才靠得近了些。”
花琅闻言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了。
这么说来,好像也不能怪他了。
憋了半响,花琅只能干巴巴道,“你灵气本就耗空,何必浪费在给我疗……”
很快,她就住了嘴。
不过微微的动作,花琅缩起来的腿就擦过谢寒惊的腰,同时给二人都留下一阵近乎麻木的战栗感。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音变重了些,花琅眼神躲闪,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时,更是动也不敢动。
谢寒惊的肩胛骨颤动,他黑色的长发沾了血污,从脖颈一路散落到劲瘦的腰上,被勾勒出来的线条随着呼吸高低起伏。
他的指节攥得发白,忍耐着难以言喻的悸动。
花琅被谢寒惊的体温烫得心神不宁,她仓皇错开视线,“那、那个,脱衣是因为毒雨,所以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说完,花琅就暗暗懊悔,她都在说些什么!
谢寒惊似是在压抑什么,他的话音中都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喘息,“……弟子明白,至于、这些伤,师尊不必担心……”
花琅完全听不下去他的话,她呼吸一紧,忽然一把攥住了谢寒惊温热的手臂。
谢寒惊怔怔地转过脸,苍白却挂了薄汗面容上,额发蜿蜒,模样却算不上狼狈,像是在黑暗中的迷惶的鲛人。
花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怕他乱看。
“还有灵气吗?”
……
借着谢寒惊的灵气,花琅终于打开了储物戒。
好在下山之前,她想着去赫水路途遥远,就多带了几身衣裙,不然恐怕只能编草裙应急了。
谢寒惊穿不了她的裙子,花琅就找出几件素色的外衫递给他。
二人都默契地重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换着衣,只是身躯在擦过彼此时,会不自在地停顿片刻。
花琅虽没说话,但她在脑子里呼唤道,“001?001!”
消失了这么多天的001终于出现了,它欢乐地开口道,【宿主,我在哟!】
花琅拔高声音:“你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001颇为不解,无辜道,【宿主,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您是不会不希望统打扰的呢~】
花琅:……
解释这件事太复杂了,她选择直入正题,先问最要紧的事情:“001,我的灵气怎么没有了?”
001把问句抛了回去,【宿主,灵气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花琅皱起眉,灵气总不能自己消失,一定是系统的原因。
她指着负数的余额,“我的灵气一夜之间消失了,这可是1000积分,你少给我装傻!”
001大为委屈:【宿主,修为这种东西,从一开始便绑定了您,系统部是拿不回去的。】
如果这件事和系统无关,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神不知鬼不觉地吸走一个金丹期的修为,难道是魔修的手笔?
001见她不语,生怕她投诉,立马道,【宿主我去帮您去确认一下。】
随后,一溜烟没影了。
这边二人也终于穿好了衣服,听着雨声静去,花琅便准备走出壁窟观察一下。
“哗啦。”
她一脚踩在水中,冰冷的潭水瞬间荡开一圈涟漪。
花琅微微瞪大眼睛,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潭水已经淹到了这里!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了。”
谢寒惊脸上也端起了严肃,他看向花琅来时的方向,“水正是从这边蔓延而来,不能走这条路。”
眼见潭水都泡上膝盖,二人只能顺着洞穴,往未知的更深处走去。
地势在慢慢变高,可依旧赶不上水位上涨的速度。
洞穴昏黑,坑洼的地面又被潭水掩去,花琅险些摔倒,谢寒惊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她。
似是被方才的事影响,二人一接触,神情都不自然了起来。
谢寒惊低低道,“师尊,前方似乎没有路了。”
花琅借着谢寒惊的力站稳,她抬眼看去,狭窄的洞穴豁然开朗,一方封闭洞室出现在眼前。
两道熟悉虚影很快出现,女影似乎是拾起了什么东西,水雾勾勒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惊讶道,“这宝洞里,居然有着一支笛子,阿疏,你说我送给阿箐怎么样?”
男影没有说话。
女影又笑了起来,“逗你玩的啦,你师兄他用不惯这东西,你收着吧。”
总是这样,只有师兄不要的东西,才轮得到他,男影闷闷拒绝,“不必了师尊。”
又在吃醋,女影故作沉思,“那就给我们二人的孩子怎么样,女孩子用笛一定很漂亮,阿疏,这笛子就随你叫天疏吧!”
男影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师尊,您的意思是……?”
女影点了点头,抚着小腹道,“我猜,肯定是个女孩子,等你师兄继承青莱,我们就带着孩子去中州吧。”
潭水淹到虚影腰间,他们终于散去。
天疏?继承青莱?
花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此刻她却没有时间再细想下去。
她和谢寒惊一寸寸摸过洞室的每个角落,直到心渐渐沉下去,才敢确认一件事——
没有任何通道了。
潭水哗哗灌入,来时的洞道已经被彻底淹没。
难道,他们就要被困在这洞穴里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