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七月过完之后,天气炎热起来,妙真晚上睡不好,早上起来挂着一对大的熊猫眼,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她索性在大茶壶里,用胎菊冰糖枸杞泡了茶,还送了两盏给她爹娘喝。
八月当然也有几桩大事,妙真的爹找岑举人家买了二十亩地,一共花了一百四十两,苏州的田家从五两到三十两各有不同,她们买的是七两一亩的中等田,只供自家吃喝。
其中有四亩桑田,十亩水田,六亩开出来做果园。一亩中等田每亩每季可产一石,一年种两季,中间插一季麦或者豆子,一亩产的作物差不多三石。十亩田便是一年三十石粮食,再不提果园准备种西瓜、樱桃、杏子,这些瓜果桑麻若是买钱,一亩差不多能产出十几两银子不成问题。
这些地都交给丰娘的一个亲戚帮忙打理,徐二鹏还帮他在乡下花五两买了几间房,每年许诺给五石粮食他,其余什么肥料种子钱都是徐二鹏出。
买地的钱用的是《知音小报》的钱,至于聘礼的银钱,徐二鹏暂时没有动用。
所谓家底子薄,不是指现在的赚钱能力,而是指人力物力都少。即便是帮忙管田地的人,都是找了许久才找到。
就像萧家是本地的大地主,家中田亩有三十六顷地,有庄院有自己的坟地,横竖即便不做生意也是饿不到人的。
岑家倒好,没有似别家卖田之前,恨不得把地里搜刮干净,反而都没动。这也是一处人情,听闻岑公子和萧家结亲了,说起来都是姻亲。
家里便让人把瓜果都收了上来,梅氏笑道:“总算是不必买果子送人了,自家产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说的也是中秋节礼,市面上如今西瓜一钱银子一斤,妙真特地找人买了些草编的篮子来,就最普通的,差不多十五文一个的,又买了些五分一斤的龙眼、荔枝摆好成果篮,有的还用自家花点缀,系上丝带,尤其漂亮。
这些果篮除了送给萧家和亲戚家,便是她的一些大主顾,大主顾家俱是一人一个果篮,一盒月饼,两碟她仿照《吴氏中馈录》做的酱佛手和香橼。
之前为了生存,妙真几乎是不怎么过节的,节日对她而言无非就是能不能休息几日,现下一家人团聚于此,节日气氛就很浓了。
她除了看医书外,也看她爹搜罗来的食谱,就比方《膳夫录》,还有什么《本心斋蔬食谱》,她懂她爹的意思,因为萧二太太礼佛,有时候茹素,做儿媳妇的总得做几道菜聊表孝心。
若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肯定很抵触,但是经过在程家,就是纪氏那样家世极好,人心气高的人,平常还得晨昏定省做做样子,时常往老太太那里献几道菜呢。
正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把长辈哄好了,自己该做什么还不是做什么。
萧二太太那里正看还未过门的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家里送的礼,徐家送的是两个大果篮,摆送的煞是好看,除此之外,还有芡实芋艿和水红菱一盒、四盘羹菜、月饼两盒、两坛桂花酒、一盆翠竹、一盆紫薇花、两柄金扇。
楼家送的则是八盒月饼、两匹松江三梭布、瓜果一盒、檀香扇一把。
两边的礼物其实很明显,徐家都是用心送的,那四盘羹菜还是徐姑娘自己做的,果篮里的果子个个饱满,颜色搭配的也好。楼家做着主簿,管着一县钱粮,送礼的商户如过江之鲫,自然直接挑几样送来了,月饼的盒子都各不相同。
但不管怎么样,萧二太太倒是觉得她的三个媳妇都还不错,长媳韩氏热心肠,家也管的很好,徐氏容貌秀丽,针黹女红,琴棋书画,医术都会,人生的也很有福气,楼氏则温柔乖巧,带有一股书卷气。
比起萧二太太这般的心态,三房包氏直接把妙真家送来的月饼和果篮里的西瓜送去未来女婿家里,也免得自家再买。
妙莲摇摇头,和她爹商量回礼:“总不好二伯他们送节礼来,咱们就当不知道。我上回听真真姐在抱怨小姑姑她们空手上门,二伯很生气呢。”
“也是,你看送些什么好?”徐三叔开始重视女儿的意见。
妙莲不免道:“我看今年葡萄便宜,不如买两串葡萄,再回一盒点心去,您看如何?”
徐三叔应承下来,这些自然是妙莲出钱置办的,没办法,他爹一心嫌弃贺家这门亲事,可让他像二伯那样帮真真姐找一门好亲事,他又不去找,大抵她知晓是爹自己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又怎么样?到底贺家哥儿还是对她很好的,千依百顺,人没的说。
上回她见到萧家二公子,那样的狂傲拽的人,真真姐高嫁,指不定上嫁吞针,未必是好福气。
中秋之后,马太太要去杭州天竺烧香,准备找梅氏去,梅氏觉得太远了,就没去。马太太最是热情高涨的,为了出远门,早早把香烛、纸马、祭品准备好,又让人挑了酒盒,雇了一条船去。
梅氏同妙真道:“你马伯母定然是为了你玉兰姐姐去求佛的,毕竟她年底就要出嫁了,也算是带她出去散散心。”
两家虽然住在隔壁,但马玉兰要成婚了,要做的针线很多,她偷偷跟自己说,夜里做梦都梦到那针不小心刺到自己的手了。
“我是不想再坐船了,就想好好待在家里。”妙真在程家已经漂泊久了,巴不得和家里人多聚聚。
梅氏笑道:“我知道,况且我也不愿意走那么远。如果要去,等你爹不忙了,我们一家再去。”
隔壁马家写真的生意一般,主要是人家家里有产业,徐家却只有这个书坊赚钱,所以生意完全不能停下来。
她爹奋笔疾书的不停,妙真则是平常在家坐诊,苏州府有百万之人,人口多,真正有口碑的女医却算不得多,妙真算上小有名气,但是跟茹氏的名声比起来还是差许多。
再有本府也有不少女名医,如专门治痈疽的盛夫人,专门治眼科的丁尼姑,还有会接骨的方娘子,会治伤寒的刘夫人,这些人在本地也比较有名,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
她们有的除了本身的医术之外,别的医术也是略通一些。
妙真却不打算再学其她的了,她还是在女科这个领域做好,不管人家怎么说。
“姑娘,魏太太来了。”小丫头道。
中秋前,家里买了两个小丫头让小喜小桃教规矩,一个叫甜姐,一个叫蜜儿,寓意有甜蜜的意思。
妙真连忙让人进来,魏太太是产后长期无力,之前给她开过柴胡四物汤,还有艾灸扎针竟然都没有效果。
再一把脉,果然脉象还是沉又浮,皮肤微微发热,妙真道:“我再跟你开一幅药吧。”
“徐姑娘,都说你医术好,我们也是听了介绍才来的,没想到我这弄了这么久还不见好,反而添了痢疾的毛病。”魏太太忍不住抱怨。
妙真听她抱怨,也只道:“您放心,这次我开的药,若是不好,您可以找别的大夫看。只是现下您还是找我,我就给您另开一方,半日不能见风。”
她针对魏太太的病情,专门还研究过,现下跟她开三分散看看。
显然魏太太拿到药方也有些不信任妙真起来,妙真也不好多说什么,看病就是这样的,有的人很信任你,不会说什么,有的人一次没有痊愈,就觉得你是骗钱的。
然而治疗本来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虚劳都快两三年了,服药也得循序渐进,不可能一蹴而就。
之后隔了几日,她打发人去魏太太家看了,魏太太看起来好了许多,但想起之前对妙真的态度,不吱声了。
八月份的《知音小报》有不少人求购下册,徐二鹏却没有急着出,还是力求把这个小报做好,早早就有人过来定下了,尤其是不少人对脱发治疗感兴趣的,自己不好意思来,还让人家代买。
时常徐二鹏写累了,到前头和客人们吹水,指着自己头顶道:“我之前这里原本就有个头旋,早上起来一抓一大把,现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卖不卖药,不卖!谁让我女儿精通医术呢,我们自家治的。”
原本父女俩商量要不要和本地商户合作,后来还是妙真道:“既然分享就是分享,要真诚以对。”
徐二鹏也觉得是,虽然这个月的销量并不算很高,但是都觉得这是个长久的生意,都非常认真。
及至九月份,销量算是稳定了。
却说这卢世安夜从京里回来了,显然他会试没过,交际又费钱,银钱已然花的所剩无几,他此番回来准备拿些盘缠,中举后,别人投靠的田地,送的宅子下人,银钱,少说地有三四顷,银钱也有一二百两。
只可惜上京一趟,花销尤其多,他又有意寻官家富家娘子,便是行头都花了不少钱,更别提在京中盘桓文会,带去的一百两用了个精光。
苏州府知道他底细的人也不少,且姑母常常催逼着他纳表妹,如此一来,哪个好人家的千金会如此,上回听闻徐家就是上门打听过,才会拒绝,所以他打算去往金陵游学。
自然,他也是个聪明人,现在还未发迹,知晓徐家姑娘已经和萧家大定了,如今也不是自己惹的起的,只好卖了五十亩地,凑了二三百两出门。
不巧一出门,便碰上了萧家二公子萧景时,萧景时和弟弟萧景棠正奉父命给南京守备太监去送礼,顺便他还能拜访一下他的业师。
萧家自己就有船,见有空地方,便应允了几个寒门士子上船。
卢世安便是这几个寒门士子之一,他们这群人也有读书人的清高,但还是得在萧家面前弯腰。萧景时倒也不是刻意目无余子,而是他自己也有烦心的事情,父母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定下这桩亲事,他很生气。
可是这个火朝谁发都不好?
因为三弟的亲事也是楼家让大伯母关说来的,三弟就不反感,反而对他道:“知根知底的比随意娶外头的那些官家女好。那些人下嫁还不是为了钱么?底细还不清楚。就那三婶介绍她娘家饶家的姑娘,说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那又怎么样呢?饶家舅爷贪花好色,早年中进士比三叔还早,却碌碌无为,还贪财好色,横行乡里,被人家参奏了一本,现下不过是个七品的大理寺评事,就这还看在已经去世的饶大学士面子上呢。”
萧景时道:“我倒也不是一定要说亲官家女。”只是他恨未来岳家手段不光彩罢了,但这还不能和三弟说。
萧景棠笑道:“这不就得了,二哥何必想那么多,想想朱家那个河东狮,我就是不做男子,也不愿意娶那样的妇人。”
朱家是贩盐起家的,为了妆点门面,娶了一位南京官员的女儿,那位朱大奶奶动辄对丈夫咆哮打骂,还在房里和公婆对骂,亲近人家都知晓。
“朱绍庭也不是好东西,之前和我们一起在书院读书,常常出去嫖妓,天天腿疼,我都怕他得什么花柳病。”萧景时说起来都觉得恶心。
对他们这些富家而言,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但是这等色中饿鬼,男女荤素不忌,若他是妇人,不掐死他都是好的。
萧景棠笑道:“二哥,哪有你这么说人的。”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萧景时摇着折扇,哈哈一笑。
船家都是萧家的人,自然要伺候好东家,一时兄弟俩桌上水陆毕陈。却说到了镇江停靠后,萧景时基本社交还是会的,请那些寒门士子上来吃酒作诗,不料,有人匆匆递了信来。
萧景时一打开看就无语,竟然想用这一招逼他,他沉吟片刻才道:“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少拿这套绑着我。”
在一旁的萧景棠知晓是谁了?他二哥十四岁时见人落水,好心救人上来,没想到那女子非要以身相许。其实这女子家境极好,是镇江本地大户,也有位伯父在做官,人还生的漂亮,但这么多年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像现下又要闹自尽,以逼二哥娶她,却不知道二哥这个人软硬不吃。
也就是这样,娘觉得二哥八字夫妻宫子午相冲,所以才特地选的八字好的徐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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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时候,吴大奶奶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还算康健,乳母也都准备好了,就是吴大奶奶产后第七天,却患了赤白痢,当即吴家亲自准备了轿马接妙真过去,因天色有些晚,梅氏也陪着她过去。
妙真把完脉后,也是有些为难:“您现在也是因为产后虚弱造成的,若是大补,就怕痢疾更严重,想要给您调气血,但您现在谈虚弱了。”
“徐姑娘,上回我的病就是你医好的,这次你可不能犹豫啊。”吴大奶奶知道有些大夫怕出乱子,索性就不治,只开些中正平和又没什么用的药来。
妙真颔首,就开了生化汤,但是减去了干姜,用木香茯苓代替。
方子开了,吴大奶奶赶紧让家下安排茶饭,妙真忙道:“这么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实在是不必。”
“这怎么成。”吴大奶奶坚持让人送了一桌酒席到徐家。
妙真随意吃了两个饺子,一个春卷就吃饱了,倒是徐二鹏笑道:“总算是能吃到女儿带回来的茶饭了。”
其实徐二鹏也是常常喊着要减肥,但是嘴控制不住的那种,就像现在看到好吃的,还是生怕错过。
妙真道:“我给您夹菜,晚上也别吃太多了。”
她跟她爹盛了两平勺饭,没有夹那些大油荤的菜,只夹了几片牛肉鸡块和一小碟青菜。
听梅氏道:“重阳过了,贺家就要过来下聘,到时候咱们都得过去一趟。”
“这是肯定的,我近来还没关心,三弟那边聘礼要多少?”徐二鹏问道。
梅氏摊手:“他们家的事情怎么会说给咱们听。”
徐二鹏嚼了一片牛肉,不由道:“咱们家只管咱们家自己的事情就好。”
次日,妙真过去复诊,听说吴大奶奶止住了痢疾,也松了一口气。
这吴大奶奶倒是极信妙真,等她回来,送了四两银子过来,又有二十只大鲜蟹、八斤山药、六根莲藕、北羊一腔,猪肉半扇,大手巾二十条、细绸四匹。
妙真把那些吃食交给梅氏,只没想到包氏此时上门来,看着那些东西一动不动的,她忙道:“娘,让人把东西归置一下,咱们也好陪三婶说话才是。”
梅氏会意,让小厮丫头把那绸子搬到库房,大手巾放妙真房里,至于吃食则都搬到厨房让丰娘和芋香放着。
一切妥当,才听包氏过来找梅氏借行头,她原本也想买绸子让人做衣裳,结果一匹绸子就要一二两,请裁缝又要钱,她的首饰也统共就两三样。
梅氏同包氏妯娌多年,自然知晓这位妯娌的秉性,别人的东西,她看成是她的,她自己的东西,就不允许人家碰。
但不借说出去反倒是自己的不是,故而,借了一介印金梅花锦包头,一个玉兰花钿,一对碟形金坠子,一件银红绵绸衫子,娇黄缎裙,洒线披风一件。
包氏只觉得太少了,她还想要押髻、点翠那些,只梅氏装聋作哑,并不搭理,只肯借这些,她只得悻悻的回去了。
要说包氏一个人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偏她有个姐姐,本就嫉妒妹妹有公婆疼爱男人上进,如今见她这么快借了行头来,只道:“你那二嫂成日穿金戴银的,一顶鬏髻也不肯借你,忒小气了,我是没有这些,若有肯定借。”
包氏不平道:“说起来,我那二伯子倒是人好,没的说,只我那嫂嫂面甜心苦,人是极小气的。老人推给我们赡养,她成日呼奴唤婢,你说这是哪家的道理?”
“真是不公,倒让她家占了那么好的亲事。萧家又是当官的人家,家里更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那妙真还没你家妙莲好看。”大包氏很是不平的样子。
包氏似乎找到了知音,她同徐三郎说这话的时候,徐三郎反而呵斥她一番,如今姐姐真个说到自己心里去了:“谁说不是呢。我那二嫂还嫌弃我们穷亲戚呢,那日萧家来,只肯让梅家的人陪着,我们自家人倒是成了见不得光的?”
说着又撇嘴,“她不让我去前堂,等日后我总会见到那位萧姑爷,看她怕不怕?”
大包氏原本想种徐二鹏买的田,徐二鹏宁可给丰娘的亲戚,也绝对不给包家,大包氏当然是恨之入骨。
此时更是和包氏抬起来把二房好一顿说。
连自家人都眼红,更何况是外人,妙真正是知晓,所以在外都是穿的朴素简单,看完病就走人,也并不多说什么。
她现在便自己在绣楼楼下的杂间,置办了一个药柜,戥子,买了些许药材,简单配一些药。像如今换季,天气干燥,妙真想着她爹常常久坐,这正所谓十男九痔,她就配了些槐角丸,外痔内痔脱肛甚至瘘病都能治。
再有胜金丸,这是治一切疟疾的,再有青解毒丸,治大人或者小孩子五脏积热,毒气上攻,赤眼痈痛,还有枣肉平胃散,这是治脾胃不和的药。
就这几种也耗费了她不少功夫,就拿枣肉平胃散来说,药材焙燥就得放在一个瓦片上用小火烤,还不能糊。
说来也怪,那些大大咧咧的妇人们,都不好往医馆跑,反而来自己这里买药。
没病也要买!
汪太太其实痔疮也很严重,只要稍微吃干巴些的食物,痔疮就发了,但也一直忍着,直到来妙真家里,赶紧讨了槐角丸去,这样一瓶药,成本不高,这样一瓶却可以卖上一钱。
重阳节礼送去萧家的便是这几样她自己配的药,那萧家虽然开着药铺,但是生药铺,仅仅只粗粗炮制药材,只要熟药铺方才卖丸剂、散剂和膏剂。
这几瓶药送过去的时候,萧景时正回来,他坐了几天船,只觉得口苦无味,脾胃不和,呕吐恶心,还有些腹泻。
偏萧二太太笑道:“正好了,徐家今日送节礼,送了几瓶徐姑娘亲自制的药来,说是立秋了,早做个预备。你现下脾胃不和,不如吃一盏平胃散来。”
说罢让人拿出二钱来,用一盏水熬,里面放生姜两片,干枣两枚,熬至七分时,让萧景时服下。那萧景时正想若我不好,只管也找个人说八字不合,她送的药都犯冲。
哪里知晓服下药后,晚上腹泻就停止了,身上瞬间也轻松了许多,他披散着头发,眉眼十分精致,看着不远处的药瓶,轻哼一声。
第37章
九月十二,木材坊的贺家给妙莲下聘,妙真则是卖了一丸大圣保命丸,这些都是照着《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所配的,原本是想留给她爹娘私藏的。
毕竟爹娘也慢慢的年纪渐长,若是突然中风瘫痪或者得癫痫了,如何是好?这丸药是治疗一切风疾的,家里要常备,哪里知道被串门的李老太太看了,当即绞了二两银子买下。
隔壁马太太还想要,妙真只好说等回来再说了。
自己这个迷你药铺,正经的二陈饮好多人嫌弃太便宜,倒是把什么保肾散这样的保健药眼睛都不眨的买。
徐二鹏都感叹:“难道都要开药铺,这药铺还是挺赚钱的。”
“我这还算不上什么呢,不过是赚点钱打牙祭。”妙真摊手,随她娘上了马车。
如今家里有五口人了,就又买了一辆马车,她爹和弟弟们一辆,她和娘一辆,彼此也宽敞许多。
到了枫桥老宅,包氏看了梅氏和妙真一眼,连忙笑着上前夸道:“真真今儿又漂亮了许多。”
“看三婶说的,你今儿才美。”妙真笑道。
包氏身上没穿梅氏给的,也不说怎么处置了,还是梅氏问起:“你今儿没穿我那套吗?”
“哦,凤鸾借给我的,说是六两银子一套的,我都怕弄脏了。”包氏摸摸头发,似乎意思是梅氏给的太寒酸了。
凤鸾表姑是舅公的小女儿,当时出嫁十分轰动,带了六百两出嫁的,对于那个时候的她们而言算是极大的冲击了,这位表姑非常好打扮。
梅氏听了知道包氏借到好的行头又嫌弃自己的,只道:“既然凤鸾借给你了,那我的衣裳首饰我就先包着,等会儿拿回去,免得忘记了。”
在一旁的妙真想她娘其实一点也不懦弱,其实娘在她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妙真想可能是受了爹的熏陶。因为外祖父常常把什么女人恭顺,女子无才就是德挂在嘴边。
母女二人和包氏寒暄完了,进去还是徐老太筛茶,妙真忙道:“您别忙,今儿怎么让您端茶送水的?”
“不是我还有谁呢,你三叔近来生意也不是很好,哪里用得起下人哦。”徐老太帮小儿子哭穷。
妙真也不分辩三叔生意好不好,只道:“等会儿让我的丫头帮忙端茶就行。”
其实说白了,大家也都是想让这个茶礼顺利办下去,明朝的亲事从插定礼到茶礼,最后便是成亲,茶礼相当于大定了。
妙莲今日也是打扮了一番,她本来就跟人家学插戴,今日正好把头发中间攒一个髻,用排簪固定,四周用一些虫草小簪子点缀,后面系着飘带,眉毛画的细细的,嘴唇画成了个樱桃小嘴。
“很好看啊。”妙真笑道。
妙莲笑道:“还好吧,我总觉得自己哪里怪怪的。”
妙真闻到她的口气,一股怪味,忙问:“你是不是好几日没吃东西了?”
“我的腰也太粗了些,脸也大,所以我也想变小些,这样看起来也好看些。”妙莲也好面儿,不愿意人家挑剔她长相。
妙真了然:“你这样总不吃也不行,你看你脸色都有点不好了。少吃点也行啊,不能完全不吃,万一晕倒了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妙莲摸了摸肚子:“我还真有点饿了。”
“那我让人给你做一碗面送来,就一浅碗好了。”
妙真说完,又下去跟包氏说,包氏竟然往后一指:“你跟妙莲的舅舅说一声。”
“但是他们那里是大灶,也在做菜,恐怕挪不出来,如此一来,妙莲岂不是还要饿着肚子?”妙真道。
包氏竟然就走了,也不管了,还是徐老太看不过去,心疼从小带大的孙女,跟妙真一起在后面的灶眼上,下了面卧了鸡蛋。
“真真,你也吃点吧?”徐老太道。
妙真摆手:“我吃了好多过来的,等会儿我端上去,您别再爬楼了。”
等面端上来后,妙莲已经忍不住了,妙真想是不是因为她祖母觉得包氏太不能当家了,所以就一直偏着小儿子呢
妙莲吃面简直是风卷残云,是饿极了,妙真等她吃完,递了茶给她:“你漱了口,就吐出来,如此你嘴里就没气味了。”
她们堂姐妹说着话,妙莲突然道:“也不知道大姐姐在哪里?若她也在该多好。”
“她是咱们姐妹中生的最漂亮的,以后也肯定越来越好的。”妙真只和自己爹娘说了看到妙云的事情,还没跟别人说,爹娘也不是多嘴的人,所以别的亲戚们都不知道。
二人正说着话,不一会儿,妙莲的表姐妹们,也就是包氏娘家的亲戚都过来了,再有徐家舅公一家也来了。
期间也有人看到妙真,就问梅氏:“你家姑娘好水灵的人儿,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梅氏笑道:“六月刚过了茶礼,已然许了人家了。”
她们家其实非常低调,很少对外面说结亲大户,就怕有人搞破坏。偏大包氏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家的丫头说的是萧家吧?我听说送了银子跟淌水似的就往你们家抬。”
“哪有的事情,她姨母别开玩笑了。”梅氏很肯定大包氏是故意说的。
可这种口舌之快又能造成什么影响呢?以大包氏这样的身份,连萧家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徐家自己不愿意节外生枝。
大包氏见梅氏脸色不变,故而同周围的人道:“那萧家可是大户哩。”
她自以为自己捧杀能造成什么效果,偏妙真看穿了她的伎俩,只道:“张家姨母,今儿是妙莲妹妹定亲,你总提我做什么?如此喧宾夺主的,到底不好。”
听到妙真一语中的,大包氏有些恼羞成怒,到底不敢真说什么。
还是贺家的人过来,这里气氛才转好,贺家也来了一大群人,贺小郎的爹娘哥哥嫂子还有伯父一家。
妙真跟着帮忙,亲自捧了枣茶出来给贺家太太和贺家媳妇子,那贺太太连忙双手接了过来。
旋即,贺家人把茶礼送了来,二百两白银、红绢四匹、一顶漆纱庆云冠、银镀金钏子、一对银镀金镯子,桃红绢大袖衫,蓝青云素霞帔,油绿长袄、长裙。
首饰衣裳送完就是果品两篓、银丝挂面两盒、猪肉六斤、一坛三白酒。
在妙真看来,其实这已经在三叔的要求下置办的很好了,可包氏和徐三叔上回见过萧家给的聘礼,还是觉得贺家不行。
殊不知贺家人也不怎么高兴,贺家为了这次茶礼掏空了家里,明年新媳妇进门,还要重新修屋子,还要借钱。
可她们想着日后小夫妻和满,也就忍了。
贺小郎看着妙莲的眼神是瞒不住的,妙莲见了这些聘礼,也知道贺家已然尽力了,心里也很是高兴。
妙莲的茶礼还算完满结束,妙真也有些累,准备回家就倒头睡,不料,茹氏派人来请,说是有位病人让她帮忙去看。
“师傅去哪儿啦?”妙真问道。
大妈妈道:“我们家太太要去进香,马上就要走了,这是定好了的事情,偏偏这个时候人来请……”
如今各处结社开卷讲经,一起出门进香比比皆是,甚至有的人准备了一辈子,就为了去这一次,妙真听了就道:“好,我换身衣裳就去,大妈妈把地址告诉我吧。”
大妈妈见妙真应下来,方才满意离去。
本来方才还有点累,现在换了身衣裳,她就精神许多。看了一眼地址,这个病人也住丁香巷,她那个未来夫家似乎也在丁香巷,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门亲事结不成都可以,她是不可能自废武功的。
很快车马套了往丁香巷来,还没让人叩门,就见门打开了,有人迎出来道:“请问是徐大夫吗?”
“正是。”妙真道。
“我们家夫人疯了,狂言妄语,一时说骨头疼,一时说梦到死去的人了,总之是乱了。”来人也说的满头是汗。
妙真冷静道:“你先带我去吧。”
她步履疾快,却并不错乱,随着这个妈妈子进来房里,房里的茶盏那些摔的稀巴烂了。病妇约莫四十几岁的样子,她还来不及把脉,就听她身边的人道:“我们太太两个月内,就行经了三次。”
“原先可曾吃过什么药?”妙真问。
“吃过十全汤,还有双和汤。”
妙真走近了看,那病妇却突然跑到她面前,吓了妙真一跳,小喜和小桃正欲上前,却被妙真阻止。
“你们先把夫人按住,我来看看。”
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就得治好,她先拿过她的手把脉,忍不住皱眉,左寸脉不足,右寸关脉偏滑,整体脉象是弦缓。
再让下人们放开这位病妇,见她被人扶着到床上去,她却不能俯仰,揉着腰,似乎还很疼,这应该是风入肾脏了。
十全大补汤也不行,双和汤也不成,她不由道:“既然如此,我先开一剂降气汤试试看,我明日再来。”
她最擅长的还是崩漏,妊娠这样的病症,如此风症,她只能一步步辨证。
这个医案是不能够在这家做了,这里兵荒马乱的,还是得回家详实记好。只是没想到一出来,来旺就道:“姑娘,咱们的马车坏了。”
今日马车带她们去枫桥,回来又马不停蹄的跑来了丁香巷,虽说丁香巷离她家才三四里路,但这样折腾不坏才怪。
妙真就道:“你现下能修好吗?能修就修,不能修就让这家派人送我们回去,他们不答应,你就去车行雇一辆车来。”
来旺道:“您放心,能修,就是要等一会儿。”
“成吧,那我就在这里把医案写了,要不然家去就容易忘记。”医案是所谓大夫的无价之宝,这对于日后治病可是有很好的经验的。
尤其是古代不似现代有各种仪器,很依靠经验主义。
她就把册子放在墙上,旁若无人的写了起来。
萧景时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人干嘛呢!搁这里唱大戏呢。
但在这个巷口是怎么回事儿?
他走了过了,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故意清了清嗓子。
妙真可不是什么迷糊女子,她其实在萧景时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觉得有些尴尬,况且两人现在的情形也不适合说话,索性就当不知道,没想到他走了过来。
“萧公子。”妙真福了一身。
萧景时看她完全没有女子的娇羞,就那样落落大方的,不由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妙真就把缘由说了,说完还道:“您别管我了,来旺马上修好了马车,我们就回去的。”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得体的姑娘,两家定了亲,但是真让萧家人送她回去又不大好,所以径直说了出来。
原本萧景时想说退亲的事情,但不知怎么,他想这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故而,他对自己的小厮道:“清风,你让人帮她们看看马车。”
妙真笑道:“多谢萧公子了,我就趁着还有些微光,把医案补全。”
萧景时作了个请的姿势,就先离开了,大抵是有清风的帮忙,来旺把马车很快修好了,妙真回去之后翻阅书籍,才发现竟然曾经有类似病例存在。
次日一早,她匆匆吃了几口,就赶紧过来丁香巷,赶紧修正了药方,“你们太太这种情况最好是吃排风汤,要吃十服,得配着牛黄清心丸或者皂角丸一起服用。”
说罢,重新开了药,也松了一口气。
却说萧家和隔壁陈家是通家之好,陈夫人身体有异,她们家也是推荐过大夫去,连着陈家买药也是在她们药铺买的,只是这位陈夫人这样总疯疯癫癫的。
萧二太太还对身边的人道:“那样一个人,怎么得了这个病了?她儿子可是要成婚了呢。你去打听一下,我不好去的。”
正说着,却见陈夫人让人用描金拜匣装的喜帖过来,来人连忙道:“小的奉我们太太之命,给二太太请安。”
萧二太太喜道:“你家太太已然好了么?”
“回二太太的话,我们家太太已然好了,说起来也多亏一个。”
“哦?多亏谁啊?”
“就是尊家儿媳妇,徐姑娘。”
萧二太太没想到妙真医术如此之高,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挑的儿媳妇没错,自然,也有一些族人说闲话,认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应该如此抛头露面的。
这样的风声传到徐二鹏耳朵里,徐二鹏就对女儿道:“这些纯粹是一些迂腐的人说出来的,医婆的确名声不好,可你不是那些胡乱扎针的医婆,是真正年轻有天赋的女大夫,不必理会。”
“爹,我知晓的。您别看有些人嘴上嫌弃女医,可是女病人几乎都非常信任女医,甚至还算不得女医,就那些医术不高明的医婆,都深受信任,我为人家治病,没什么觉得低人一等的,如果是这样迂腐的婆家,我看日后恐怕也不会长久。”妙真摇头。
父女俩说完话,外面说陈太太亲自上门拜谢,送的礼物自然十分丰厚。
两只烧鹅、四尾鲥鱼、四只活鸡、两只烧鸭、两方销金汗巾、一件白绫裁成云肩刺绣花鸟的内装、一条羊皮缝金的的裙子,并三两六钱的诊金。
梅氏正和陈太太道:“您看着给些诊金就是了,何须如此?”
“快别这么说,我这病,就是令千金治好的,日后咱们又是邻居,这点东西我还觉得少了呢。”陈太太笑道。
梅氏则道:“其实学医是很苦的,成日要背药方,识药性,可她一个孩子有这样的天赋,我们做大人的,也不好阻拦。如今,您能够痊愈,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诊金了。”
做爹娘的,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得支持自己的女儿。
即便起初也有不理解,可是女儿喜欢而且做得很好,她就得帮女儿周全。
陈太太没想到梅氏竟然这般说话,她正襟危坐,又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谢谢徐姑娘,当时我是哪里都不舒服,几乎是发疯了,若没有徐姑娘,我可能就要送往家庙或者疯人塔了,真的,家里法事也做了,大夫也请了好几个都没有效果。”
这一刻,梅氏也是与有荣焉,看似只是治好了病,实则是救了一个人。
现下已然十月初了,早晨起来天气微微有些凉爽,城隍庙一般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二十五都有庙市,庙市上都有摆摊的,书贩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的。
一大早,徐二鹏就让李伙计开门,他家的书标价都不贵,且还有添头,几个伙计也都热情以待,还会端茶出来,让书贩慢慢挑选,因此开门不久,就已然是卖了十几本书,挣了一两多。
妙真因为行医,如今也为家里多增添了一份收入,像人家送的烧鹅鸡鸭那些,如今家里也是放开了吃。
吃完饭,她就钻到底下的杂物间,不知怎么,她就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诊疗室,有时候实在是不愿意坐马车过去,如此耗费许多功夫。
想到这里,她在吃午饭的时候就先和她商量:“爹,我手里现下也还有些银钱布帛,不如盘一间临街的门面下来,日后若是真的有一日,我声名鹊起,开一家女子医馆,也有所本啊。”
徐二鹏点头:“也好,我明儿就去找房牙看。”
“那女儿还要有园圃的,若是能种些草药,那就再好不过了。”妙真笑道。
徐二鹏摊手:“我女儿说的话,我自然是遵命了。”
这个女儿性情和男子一样坚毅,极其少抱怨,总有一番能做出大事的决心,还能忍受默默无闻时期,永不言弃。
算了,那萧家若是真的不喜,他女儿将来也一定会有一番成就。
一直都想退亲的萧景时却沉默了,萧二太太都有些意外,她和儿子们的关系,不似寻常母子那样客气。
殊不知萧景时,曾经的确想退亲,也讨厌那些装神弄鬼的神婆医婆,还有算计他的徐二鹏,可是他发现他的这位未婚妻,的确是真有医术的,他那天看她在写医案,非常翔实,不是那种胡乱治病的人。
这样的好大夫,自己若是因一己之私,以那样的理由让人家退亲,这实在是不符合自己做人的一贯准则。
所以,他沉默了。
他都沉默了,萧二太太自然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到了冬至时,徐二鹏帮妙真看了一座临街宅子,一共花了三百两银子,门面四间一共三进,正门内东厢房是三间客房,西边则是长廊,从廊下穿过去,便到了三进,三进一共有一明两暗三间住房,紧邻一间厨房和一个梢间,那厨房前面便是一块小小的花圃。
这里的地理位置虽然没有金阊那里好,但是也不差,房间没有她家的多,但若是陪嫁的宅子,倒也尽够了。
这处的钱,徐二鹏直接用萧家给的聘礼出的,房契很快就办好给妙真了。
妙真常和梅氏一起过来,把屋子收拾齐整,她又用体己让人买了一套家俬过来,自然,她的家俬都没有买贵的,一共也不过花了四十两就把各处收拾妥当了。
现下也只能慢慢的布置了,一步一步来。
下个月马玉兰就要出嫁了,马太太在她这里买了不少药给女儿,什么催生丹、保生丸、黑神散、琥珀黑散,几乎都是给妊娠或者产后使用的。
妙真倒是做了玉簪花粉送给马玉兰,希望她能永远开开心心漂漂漂亮亮的。
但她也不能久缠于世俗之中,只有多看病,多碰到病症,自己的医术才会更精湛,故而,她当即决定准备在新宅子里义诊。
义诊的招子是她亲自写的,定于腊月的朔望日,声明医治女子,请男子绕道。
男子们可以去那么多医铺,专门为女子开的医馆却没有,虽然现在妙真只是义诊,并没有打算马上开医馆,但是她也是以医馆的要求来要求自己。
需要脱衣裳诊治的地方都拉了帘子,即便是女子之间也该有隐私,再有艾灸和简单的药材备下。
当然,头一回诊治怕人不来,妙真特地在招子上写了“上门诊治者得鸡蛋一枚”,不管在哪里送鸡蛋这样的好事,都是最好的广告。
万事俱备,只等义诊那日啦!
第38章
即便是义诊,也要布置妥当,头一个,男子不能浑水摸鱼的进来, 第二个,警惕没病硬看,耽误别人治病的。
门外让丰娘守着,来旺和另一个伙计则在附近看着,有闹事儿的,一律捉去见官。
小喜小桃把热水烧好,点上苍术,准备了盐水,妙真把银针、艾灸摆在桌上,再用几本佛经准备到时候垫手把脉。
头一个过来的是一位邻居,她正笑道:“我就过来看看。”
“这里是看病的地方,您若有病,我帮您诊治,还不收您的钱,您若没病,好端端的不必过来。”妙真早已跟姚家、吴家还有陈家几位太太通过气,她们家里若是有生病的女仆,都可以让她们过来,这也算是主家做善事了。
所以即便不认得招子的,她也慢慢的会有一些病患过来的。
因妙真带着面罩,眼神冷冰冰的,那位凑热闹的大妈忍不住撇嘴,妙真也不惯着她。以前她自己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就不喜欢人家围观,到处窃听别人隐私。
“来了,姑娘,来了一个了。”丰娘在门口喜道。
妙真让甜姐请了人进来,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她牵着一个小男孩,整个人看起来怯怯的:“我听我男人说这里看病不要钱是不是?”
“是啊,不过你儿子要去那边坐会儿,你有什么只管同我说。”妙真笑道。
那妇人牵着的儿子却不愿意离开母亲,还好妙真早有准备,抓了几颗糖放他手里:“去那边吃吧。”
别说乡下孩子了,就是城里孩子也未必天天吃糖,那孩子见了这糖就乖乖坐到对面去了。女人有些不放心,还是妙真道:“没事儿的,我的丫头在那里呢,你还是先说说你有什么病症吧。”
戴着面罩一来人家也看不出你实际年龄,更容易倾诉,还能阻隔病毒,那妇人见妙真这般问,就迫不及待的说了:“我是下边痒,止不住的痒,不瞒大夫说,我这会子坐着都痒,我家男人还以为我染上什么脏病了……”
“嫂子别着急,我先给你把脉。”妙真先把脉,又仔细把她的年纪,居住条件,还有平日做什么活计,吃什么东西都一一记录下来,又让她去帘子后面,褪下裤子检查了一遍,那妇人还有些难为情,但想着都是女子,倒也不怕了。
妙真则总结了一下道:“带下**多,色黄,黏稠臭秽,有便秘之状,舌红,苔质黄腻,脉弦数。你的体内恐怕是有实热,肝气还郁结,平日会有胸闷头疼之状吗?”
那妇人忙不迭的点头:“常常胸口闷气,吹风头就疼。”
“唔,这就要内服外用了,正好巧了,我这里有大黄散,每次吃的时候调二钱出来,用酒温服。还有用小蓟煮水,清洗下半身,小蓟我就不给你了,到处都是,你自个儿采就是了。”妙真让小喜把药和药方都给她,还给了一枚煮好的水煮蛋放她手里。
妇人喜的不行。
妙真笑道:“若不好了,这个月的月望日(十五),我还是来这里的,你若要看只得那个时候来,否则过年我是不得出诊的,就只能等二月的朔望。”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一个妇人离开,很快吴家的几个丫头来了,她们都是未婚,有的是静气不调,有的是闭经,妙真都是一一开方。
这里的人就慢慢多了起来,她仍旧非常细致,不含糊了事。
一天下来,看了约莫三十多个病人,累的吃晚饭的时候,都开始打哈欠。
徐二鹏见状就道:“你今儿医治的这些人,有没有收获?”
“有,她们很多都没有大户人家的女子那么多顾忌,我也问的更清楚。”妙真觉得像辨证把脉这样的事情,一定得多把多体会才行。
再有天分的人,你只要一荒废,就会停滞不前。
梅氏问她:“明儿有没有病患的?”
“没有,今年我都打算在家好好猫个冬,好好看看医书,放松一下,不出门了。”想起去年过年还被程家大太太喊去,还有大奶奶生娃她都随时随地待命,如今算是舒服多了。
梅氏笑道:“我还想咱们过几日也去求一炷香,她们喊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功夫去。”
妙真搂着她娘的胳膊道:“我陪您过去就是。”
在家踏踏实实休息了三日,什么痘子,黑眼圈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一大早起来,妙真原本打算穿三奶奶送的那件大红姑绒为表的银鼠斗篷,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换上玉色的披袄,她怕那么好的衣裳自己弄脏了。
即便是程家那样的大族,那些皮毛衣裳也不是说穿就穿的,她们也是一年做个一两件算多的了,妙真不愿意浪费。
江南的女眷,多半也是戴些貂鼠卧兔儿、貂皮抹额、貂皮围脖这些小件,毕竟一件稍微好点的皮袄也得五六十两,她的这一件外面是姑绒的,一匹姑绒售价白银百两,她的这一件斗篷还是日后留着去一些大场合撑撑门面很合适。
梅氏还是四月份爬过山,这次来的是归元寺,就在阊门外,比之前那里近。以前她爹每次科举,娘都是在这里求的,求不好的签文时,就会再多求几根签。
这次依旧如此,她是为女儿求的,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萧二太太或许无所谓,但是萧景时应该是没太大感觉的,但是亲事已经定下了,不过一年的功夫,女儿就要出嫁了,还是别起什么波澜才好。
她们来的时候,还并不是很冷,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起了一阵妖风,梅氏正唠叨:“我让你把那件披风穿上,你非说热,好了,这会子不得风寒才怪。”
说罢,还准备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女儿,妙真知晓梅氏素来身子弱,连忙道,“没事儿,等咱们出了寺庙,不就坐上马车了嘛,帘子放下来不就好了。”
梅氏只好把女儿搂着出去,她母女二人这样,却被萧景时看到了,萧景时也是觉得怪了,这么大的苏州城,怎么就专门碰到她?上回在自家门口碰到了一次了。
看她穿的这样单薄,冻的瑟瑟发抖,萧景时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裘袄,想到徐家原本也是做着小本生意,怕是为了置办一份可观的嫁妆已然倾尽全力了。
冬月十五,妙真又是新宅子那边义诊,复诊的少了许多,这也是好事儿,多半是她开的药已经好了。
这次也就是附近和过路的人进来义诊,约莫就十个人,看完妙真就回家。
却说今年还未到腊月,萧家的节礼提前送来了,旁的倒也罢了,倒是送了一件大红遍地金的貂鼠皮袄。
梅氏见这件皮袄不仅暖和还轻巧贵重,忙让妙真穿上,妙真却要脱下来。
“这么冷的天,你不穿上,反倒还脱下来做什么?”梅氏打趣。
妙真摇头:“我若是穿这个走亲戚,怕是她们的眼睛都得把衣裳盯穿了,还是算了吧,况且我还有一件大红灰鼠对襟袄儿可以穿呢。”
在一旁的小喜道:“太太,依我说大红袄儿配个项圈好,不如奴婢去吧姐儿的项圈找出来。”
梅氏摇头:“打一个金项圈才好,银的戴着没那个意思。”
“娘,等会儿我把钱送来。”妙真也觉得打个金项圈好。
梅氏笑道:“哪里要你准备,原本就是我们该备下的。”
江南地方女方一旦定亲,裁制衣裳给衣匠的钱都是男方出,只徐家人不愿意占这个便宜,都是自家找绣娘或者裁缝来制衣。
这次过冬就是徐二鹏提前请了人来裁衣,给妙真做了一件玉色贴身小袄,外面则是出炉银缠枝四季花卉杂宝纹对襟羊皮袄儿,对襟袖口领口都缀了风毛儿,还做了一件貂鼠卧兔儿。
妙真原本有一个海獭卧兔儿,如今算上这个貂鼠卧兔儿,就有两个了。
梅氏当然也有,她还吩咐妙真收拾好:“你小孩儿家不知道嫁妆啊,就是女人的底气,得好好收着。”
“这个道理女儿哪里不知道,我在程家的时候听说人家包个私窠子一个月二三十两跑不了,那些被纳成通房小妾的,反倒是手头紧。”半夏要东西还是每回跟三老爷讨的。
娶进家了,就不需要做给外人看了。
“私窠子这样的话也是你说的。”梅氏戳了一下女儿的头。
妙真让人把衣裳放箱笼里后,就和梅氏在小炉子上烤着花生、板栗、年糕,花生板栗倒是罢了,那年糕烤的鼓起来,刷上一层薄薄的桂花蜜,好吃到把舌头都差点烫到。
“姐,我想烤鸡腿可以吗?”坚哥儿吸了吸鼻子。
“不用你烤,今儿把陈太太送来的活鸡咱们准备做烧鸡的,到时候你怎么吃都好。”妙真摸了摸弟弟圆溜溜的脑袋。
今年她照着《吴氏中馈录》和梅氏一起腌制了不少肉菜,家里热闹的紧,正好可以过个丰盛年。
小年之前马玉兰出嫁,马太太拽着那盆水,死都不肯泼,可到底还是要泼了那盆水,身边的人都是于心不忍。
梅氏和妙真也忍不住都潸然泪下,毕竟马玉兰也是她们从小一起看到大的,虽说马家疼女儿,可去了人家家里,到底是不一样了。
记得小时候梅氏和娘家都不算太亲近的,若是梅家人每逢节日送些东西来,徐老太表面热情,背地里还觉得梅家故意打脸,很不高兴呢。更别提马太太自己了,她自家儿媳妇回娘家住了几晚,她还担心儿媳妇贞洁之事,提前就去接人。
还别提古代了,就是现代,她几个结了婚的同学朋友,要去哪儿不去哪儿,都得跟家里人报备,有的还有孩子牵绊,脱身不出来。
小年过完很快就到了除夕日,全家上下不仅大扫除,还沐浴更衣了一番,妙真等头发擦到半干时,用头巾包了,方才出去烤火。
在自家她都不愿意戴任何首饰,沉甸甸的压着头不舒服。
今年三叔他们家里摆团圆饭,妙真她们一家得过去那边吃饭,没办法,老人在他家,徐二鹏也不好不过去。
虽然在自家可以不戴首饰,出门还是穿着大红灰鼠对襟袄儿,披着玄色披风,胸口戴蝶恋花的累丝金项圈,头上倒是梳了个双丫髻,两边簪上绒花和小绒球,分外可爱。
梅氏见女儿打扮,自然是比自己打扮还开心,一家人很快到了枫桥老宅,这里的灯火晦暗不明,菜还未烧出来。
“娘有些咳嗽,今日是我烧的,你们多担待。”三叔拿着锅铲出来道。
妙真又去了徐老太那里,不由道:“您这是怎么感染的?我瞧您都穿七层衣裳了,怎么冻着了?”
徐老太冬天恨不得天天披着被褥出门的人,这冻着了还真稀奇,要知道年前她们家也是送了两件厚袄来的。
一旁的妙莲道:“婆婆(湖广人多把祖母喊婆婆)哪里是穿衣裳冻着了,是去虎丘看戏,被人过上了。”
妙真一听,往后一跳,连忙道:“我给您把脉看看。”
不把还好,一把脉,妙真都惊了:“您这可不是普通的风寒,是时行感冒,随时随地都能过人的。”时行感冒也就是流感,在古代差不多和瘟疫类似。
妙真她们这样的大孩子还好点,小孩子最容易被传染了,她立马出去跟爹娘三叔她们说了:“还好我家里备下了桂枝汤、银翘散、麻黄汤,明日我就送来,今日还不能够让祖母和咱们一起吃饭了,要不然全屋人都要被传染。”
三叔忙道:“我看就是风寒而已,就吃个饭,应该也不打紧。”
大人们碍于面子,都装假孝道,妙真则作势要端碗去底下桌子上坐,她可不希望患了流感。
徐二鹏是知晓自家女儿的医术的,虽然未必擅长伤寒科,但是大夫们都是有一定的判断的。他只好出声:“既然这样,就让娘在里屋吃,我们明天送药来,等娘好了,到时候大家再去我们家里相聚。”
有他出这个头,三叔还要假模假式装孝道:“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嘛。”
“老三,你年初七就要开张了,若是你也得了瘟疫,我看你怎么办?”徐二鹏指着自己弟弟道。
如此一来,徐老太也就进去吃饭了。
妙真回去之后,先让人烧了热水洗手和口鼻,又把药包出来,让来旺明日送过去,又晚上守夜的时候熬了药,让大家预防一二。
徐老太吃了几幅麻黄汤倒是好了,可是别的人却是感染这个时疫的多,妙真当即就差人去各大药铺买了不少预防风寒的药材来。
徐二鹏也没闲着,跟保甲和街坊说了一声,又特地送了妙真熬好的黄岑雪梨汤和香囊送去萧家。
这黄芩炖雪梨原本是炖给弟弟们喝的,他们小孩子最怕吃药,故而喝这个,既能食疗时行感冒和肺热咳嗽,还甜滋滋的。
妙真就想萧家开药铺的,不至于缺药,自己上回送药是有些唐突了,不如送些黄岑雪梨汤过去。还有香囊,里面装的是菖蒲、苍术、藿香、艾叶、白芷,可以避秽解毒。如此一来,也算是报答萧家送的那件皮袄了。
至于街坊邻里,有知晓人家感染的,妙真都主动让人送药过去,再有丰娘上回因为在枫桥那边帮忙做饭,又端给徐老太吃,她头痛发热。
吃了药倒是好些了,但是头还是痛,妙真就帮她刮痧,先在头部帮她刮痧,又在她的大椎、大杼处刮。
有时候她真的能够体会到生恩不及养恩大的意思,徐老太自小就偏心三叔一家,反而是丰娘从小照顾她,接送她上学,尤其是在梅氏生了坚哥儿之后,她几乎照料的自己无微不至,所以相较徐老太,她照顾丰娘那么理所应当,也不怕被过上。
刮痧之后,丰娘的症状缓解了。
到了春天,这场时疾算是平息了,徐家的人在妙真的预防之下,就连四岁的坤哥儿都好好的。
可是也有很多人不幸去世,就连扇铺林小小的亲爹也因为感染时疾,据说是命不久矣,林家的下人已经往南京去了。
马太太正在房里和梅氏说着话:“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林丫头的亲事还没定下来,你说这么一来,她还不知道谁给她主张呢?”
“她外家也没替她许亲吗?”梅氏也觉得林小小外家不负责。
马太太摇头:“这谁知道呢?不过,林家那些亲戚已经是轮番上门,就图谋那份产业呢。”
梅氏嗤笑:“这还真是想吃绝户的心昭然若揭了,亏得这几年我听我们家的说林掌柜家里余财也不是很多了,生意也不是很好了,他们能分多少东西啊?”
“分多分少的,不要钱的东西谁不要?”这也是马太太在妙真这里买那么些药的缘故,自己若是没儿子,或者死的时候儿子太小,那一辈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全都便宜了别人。
她二人正说着话,又见林家派人有请徐二鹏去,徐二鹏只得放下笔从书房过去,回来时才对梅氏道:“林兄要卖田给我,我哪里好趁人之危,况且我也不认得那些侍弄庄稼的人。他就说他帮我拨两个壮丁过去专门侍弄田地,还要五两一亩卖给我。我就想着真真手里还有二百两,萧家给的六百两里,三百两买了宅子,还有三百两和她的二百两一凑,如此就能买一顷地了。”
梅氏皱眉:“他们林家那些人可难缠的紧,咱们买他们的地?日后不会有什么纠纷吧。”
“若我只是个童生倒是罢了,如今我是监生,有这个身份,就不怕这个了。况且,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林掌柜也是想迅速变卖一些银钱给她女儿,若不然,他若是一撒手,即便是他岳家来人,可强龙哪里斗得过地头蛇呢。若非这般,他也不会便宜卖给我了。”徐二鹏摊手。
只要林家帮他解决了庄丁的问题,他就没什么问题了。
梅氏一听眉头舒展开来,又道:“林家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地?”
“说多也不是很多,拢共听说三顷地,原先他夫人看病就卖过,如今差不多两顷多。”徐二鹏吃不下那么多地。
见徐二鹏这般说,梅氏找妙真拿银子,妙真手里拿回来的银钱没怎么动,她自己卖药看病也是赚了一些银钱,故而梅氏一说,妙真就把钱匣子拿出来。
因为徐二鹏认识三班六房的人,找了户房的人和林家交割清楚,才把田契和几个庄丁的身契拿给妙真。
妙真用一个长匣子把这些契约放进去,用一把铜锁收着,放在床头的花觚里。
她的聘礼还有金子五十两,如今一两金兑十两银,五十两金子差不多五百多两,这些银钱到时候就让爹娘留下。
为了自己置办嫁妆,家里破费了不少,爹爹就怕自己输给其余妯娌。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小小是时隔三日后回来的,随她一起回来的是她的舅父,她回来不久,林父不知道交代了些什么,就撒手人寰了,妙真打听到她回来了,就上门陪着她。
二人虽然有几年不见,但一点儿也不生疏,林小小有些歉疚道:“当时在我外家,外家管的极严,不让我出门子,倒是没同你相见。”
妙真赶紧摆手:“你说这个做什么,我知道的。我又不会怪你。你也别太伤心了,还是要想想以后。”
“以后?”林小小摇头,她也不知道她的以后会怎么样。
妙真又安慰她许多,也幸而林掌柜聪明,留了五十亩给族长,让族长自去分,其他的铺子、田亩全部折卖了,饶是如此,还有族人上门留人。
她们俩刚吃完饭,就见一个紫皮面的妇人进来,拉着林小小的手道:“这次你也别去你舅家了,到底是人家的家里,你看你恁大了,也没个着落的,在咱们本乡本土有什么不好的?好歹我们也是你的本家啊。”
妙真想林小小的外家肯定也算不得十分好,在现代不要求女子一定要结婚,但是在古代选一户好人家类似于第二次投胎,林家送她去南京也是为了这个,如今林小小却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没个着落。
可是留在本家,那些人说不准就折磨死她,抢走她的财产。
狼窝虎穴?一个也不好选啊。
第39章
眼见那紫皮妇人把林小小的手越攥越紧,林小小碍于她是长辈,到底不好挣开,还是妙真道:“婶子,你也过来吃盏茶吧。”
那妇人又笑道:“小姐别忙。”
妙真起身递了茶给她,才道:“这是今年的新茶,算不得什么好茶,婶子且赏脸吧。”
见那婶子开始显摆自己懂的多,妙真陪着她说话,林小小微微甩了甩自己的手,心里对妙真颇为感激。
其实林小小心里也很乱,她在林家过了好几年了,虽说寄人篱下,到底衣食不缺,现下爹没了,再回外家,就是真正的孤女了。
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其实都对她不错的,可不错是不错,到底不如自己亲爹娘。
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外家总比本家这些人强。
她打起精神来,等那紫皮妇人好容易走了,开了一个箱子,送了两幅字画和几柄扇子送给妙真,“给你留个念想。”
“我不用,这些你都留着吧。”妙真摇头。
林小小道:“且不说咱们俩关系好,就说这些日子,你又照顾我帮我调理身子,你母亲过来帮忙,这都是咱们俩的情分。”
她这般说话,妙真也只好收下。
林掌柜头七过了就下葬了,这期间林家不住有人来劝林小小住家里,还有的人甚至想拉她走,还好妙真在这里,常常帮忙,夜了还时常陪她在这里睡下,如此熬过了头七,林小小才松了一口气。
林家舅舅使人抬了箱笼,要带着林小小回南京,妙真为她备下程仪,几样自己配的丸药,又单独送了一瓶保胎丸和催子丹压在最下面,除了药外,还有两部新书,两盒时兴点心,去年做的两套未上身的衣裳送给她穿。
林小小有许多话想说,但外面催着,她好先走了。
送走林小小,妙真回过头来,且问徐二鹏关于所谓奁田的事情:“那些佃户都怎么样啊?女儿总觉得要个人揽总去管。”
徐二鹏道:“我也不懂这些稼轩之事,但你说的也对,总要派个咱们的人才放心。”
“是以,我想要人替我看着那边的宅子,在那门面开个粮食米麦豆行,反正不要什么赁钱,能卖多少是多少,卖不完的就收在那地窖里,横竖不浪费。”妙真笑道。
她现在一时药铺不好开,也不能让那个地方浪费了,又想着自己身边的小喜小桃都大了,也该到了许亲的时候,铺垫了半天,才把这个意思透出来。
在旁的梅氏笑道:“你明年出阁,她俩个大的到底在程家待过规矩应对都好些,今年咱们寻摸人了,等明年跟着你过去了再办她们的亲事,你只管放心。”
妙真应下之后,方又与小喜和小桃透露几分,小桃倒是罢了素来性情老实,只知道做活,小喜却悄悄到妙真这里道:“我与小姐自小一起长大的,想去了那家后,等您站稳了脚跟再说。”
“我娘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妙真笑道。
小喜却摇头:“小姐,我就愿意跟着您,不愿意出去,将来您把我许给萧家下人,我也给您做个管事娘子。”
妙真知晓她和小桃不同,小喜孤身一个人过来伺候的,别看她平日里嬉笑怒骂,实则最是怕分离,尤其是离开妙真,如此,她应允了,小喜不知道多欢喜。
外头有人过来,说是姚太太打发人来要必胜散,妙真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包来,对那丫头道:“我正想着明日让人送去,不曾想你们太太过来拿了。”
这必胜散是上回她跟姚太太介绍过的,吐血、呕血、流鼻血可以用的,姚太太也不找药铺配,倒是让她制,妙真遂制好了。
那丫头拿了一钱银子来,妙真让小喜收下。
又有后边孙家大姑娘患了疬疮,西医叫淋巴结结核,妙真曾经在嘉靖十二年的一本医书《外科理例》中说过“疮疡在外者引而拔之,在内疏而下之,灼艾之功甚大”。
她看了一下是她两颈患疠疮,便想着这里是手少阳三交经循行,翳风穴又是手少阳三焦经的常用腧穴之一,这个穴位除了治口眼歪斜、耳鸣、颊肿外,还可以治瘰疬,她便先选了翳风穴,次选肩井穴,这个穴位自不必说,再选天井穴,这两个穴也是有治瘰疬之效用,最后取肘尖穴。
正德年间,有一本医书叫《奇效良方》就记载过“治瘰疬,可灸七壮”。
如今她也不完全只看女科,旁的书,只要是医书都看,也都会自己实践。
如此,她帮那孙大姑娘艾灸了八个穴位,隔日灸一回,只等两个月后,疮肿在艾灸后发脓烂溃破,她观察拿疮肿的跟脚形状如灯心草的样子,这便是痊愈了。
孙家送了十二两来,妙真退了一半只肯收六两,还道:“大家街坊,且不必如此客气。”
这孙家过意不去,又他女儿孙大姑娘道:“那徐家大姐儿是个仁义的姐姐,刮风下雨的都帮我灸,又见我喜佛经,常常也同我讲,她懂的多,人又好的,咱们不可屈了人家。”
孙家是开毡绒货行的,便送了两双毡袜、两双绒袜,又她家送了一石细面,一石白米,六斗江西的花红米,再有两匹松江阔梭布,两双青红织金琐幅鞋,两斤绢线,斜纹布的大手巾十五条。
这其实更让妙真觉得如今这个市场上女大夫太少,尤其是有本事的女大夫很稀缺的,所以她才能这般受到人家礼遇。
梅氏收下这些东西,不知道多欢喜。
妙真下半晌则带着几个丫头一起做针线,明年出嫁,做新娘子的总得做些针线才行,像她现在正在枕巾上面绣着蝶恋花,这一对绣完,还要绣一对鸳鸯戏水的。
到了晚上方才趿着鞋到床上去,一觉睡到了天明。
早上她照例起来看医书一个时辰,把重要的记在自己的手札上,毕竟医术才是她的主业。
看了一会儿方才去前厅陪梅氏用饭,梅氏还笑道:“昨儿孙家送了细面,你爹让厨下掸熟了,用酸笋肉丝炒来吃,我又着人熬了莲子粥,正好你过来吃。”
“爹也是真会吃,正好我还在想吃包子呢。”妙真笑着坐下。
莲子熬的沙沙的,配着那炒面,倒还真是吃了个肚满。
母女二人用完,又在家里纺线做些针黹,妙真正好把昨儿的绣活拿出来做,还道:“娘,我打算做个药枕,也不必绣,直接选个茱萸纹的缎子才好,给您和我爹一对,还有萧家二太太那里也做一对。”
“这样就很好,萧家那样的家族,一时半会很难分家,即便分家都是有往来,在后宅,除了子嗣之外,就是和婆婆的关系了。”梅氏很懂这些人情世故。
妙真笑道:“爹爹那次还嘱咐我说,现下萧家长房去年娶的那个媳妇没动静,二房的韩嫂嫂也没动静,说什么都别管,生个孩子比什么都强。我还问说您怎么连女子的事情都懂?”
梅氏道:“你爹不懂不行啊,当年我好歹生下了你,你爹爹做先生时,见那学生偷懒不做功课,打了人家几个手板,他家爹娘过来就骂你爹是孤老命。”
“唉,其实小小和我说在她外家也不甚自在的,但是她的外家又比她本家那些人好。您不知道我在她家住的时候,那些人过来名曰帮忙,偷偷把什么银壶、瓷杯都顺走了,有的人连绣凳都偷偷拿走。”妙真想起来其实还真的挺恐怖的。
梅氏摆手:“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小时候见到同我一般大的一个男孩儿,他爹死了,他后娘改嫁了,族长贪他的地,把他用铁锁锁着,也不给吃喝,动辄打骂,幸好那孩子后来跑了出来。”
妙真听的都恼火:“天下怎么还有这些没王法,这么坏的人。”
“便是不坏的,见了钱怕是也要变坏的,穷人贪财,有钱人指不定更贪,你去了萧家,别手头散漫,还是把钱财拢好才是。”梅氏提醒。
有了钱财即便是改嫁都有底气,若无钱财,就是生的如花仙儿似的,怕也是不成。杜姑娘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去年她还疑惑杜姑娘怎么感觉得了抑郁症似的,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岑家和杜家有那样一段过往。
妙真的爹倒是很看得开,还对妙真道:“自古男人除了你爹外,就没几个好东西,别看什么山盟海誓,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情,没谁能真的把他捆绑着让他去做,多半还是他自己愿意。天下间的人有贪念,男人的贪念只会更重,图女方权势背景钱财的比比皆是。别太看重什么情了,情随时可以移钱财可不会移。”
这话听的妙真似有所觉,她是见过萧景时的,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最难得的是人年少却不显得稚嫩,但就是这样的人,爹爹也觉得谈情没意思。
妙真笑道:“那您笔下的男男女女倒是很相爱的?”
“你这丫头懂什么,正是现实没有,我写出来的才有人看啊。如果现实生活,人人都是矢志不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都稀松平常了,谁还愿意看我写的破案书啊。”徐二鹏听了直摇头。
这倒也是,妙真想起程家的日子,程家三太太很爱三老爷吗?并不是。但是她想要个孩子,能保住三房财产的孩子。
便是纪氏也是如此,甚至她那样的身份,还是要靠儿子来保住地位,不让别人有觊觎之心。无论是觊觎地位,还是觊觎财产都不行。
要不说封建社会是个吃人的社会,吃你的未必是说身边的人,吃你,是制度默许。
说起来妙真的小药铺因为工具有限,很多药炮制不了,她就把能够自己配的药去生药铺让人配了过来,自己弄,若是自己制不好的,才交给熟药铺去制丸药。
又说浴佛日妙真随着梅氏去了白云庵,那庵堂里的姑子害了眼病,妙真想起自己在《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上看到的紫金洗眼膏,她虽然未制,但嘴上道:“我家里有一个成方是祖传下来的,像你老人家这样目赤眶烂,见日羞明的,只用那个洗一丸就好了。”
那姑子道:“若是得小姐赐药,贫尼这厢有礼了。”
“那东西虽然算不得贵重,就是耗费功夫些,罢了,师姑是个心诚的人,我到时候让人送来就成,只是您好了,可得多帮我介绍生意。”妙真笑道。
那姑子忙不迭答应。
妙真回去之后,让人去生药铺买了些朱砂、乳香、蹦砂、赤芍药、当归、雄黄、麝香、黄连来,仔细炮制,制成丸药。
又交代小喜道:“让她在没风的地方洗,也不要在铜器或者铁器里洗,一丸药可以用三到五次,每次洗完,待水冷了,盆里留个三两左右,再继续煨热便好。”
这方子也不能随便用,就比方眼睛暴赤肿痛时,就不能用。
她现在慢慢的已经不完全是女科了,别的科也常有涉猎,精心研习。
那姑子得了妙真的药倒是很快好了,去白云庵的信众也有害了眼病的,经她介绍都来妙真家里。
妙真一早便接待了三位病患,她根据不同的人开了不同的药方,得了诊金六钱,下午来了四位,都是得了眼疾的,其中还有一个是小孩子,下午诊金就差不多一两三钱,这一天都快赚二两了。
原本以为离开程家肯定收入打赏锐减,实际上回来后,反而更好。
同时,她也在知音小报上写了眼疾的由来,患了眼疾不能随意用药一定要在郎中指导下用药,还把眼睛的各种形态画出来,也有相熟的药铺上门来买方子,妙真卖了一张出去,得了十三两。
她这样的医术如果在程家,被推荐给高官夫人看病都很正常,但是在苏州府反而是有难度,她爹也不是当官儿的,要够到上头就难了。
既然暂时遇不到,还是好好看病,五月的朔望日,她又去义诊了,照例送鸡蛋,这次来的人约莫也有二三十人,各人症状不一,这让妙真既有挑战,又丰富了经验。
义诊回来几日,她屡次翻看医书,只觉得学海无涯,自己还能努力才行。
又说妙真的嫁妆单子上重新加上了一顷地和一座宅子,妙真已经很满意了,然而妙莲却是不然,她的聘礼一共二百两,加上这些年织布做插戴攒下的四十两,也想学妙真买了奁田,但三叔不肯,只肯从聘礼里拿出一百两出来,妙莲就拿着这一百两和自己攒下的四十两买了十六亩良田。
这田包氏就交给自己姐姐大包氏家种,大包氏在她这儿打包票:“你放心,外甥女的地我是一定会当自家的地种的。”
“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么?我的地尽有的,都是给自家人讨好。”包氏趁着妙莲不在,把女儿的奁田直接说是自己的。
大包氏知晓包氏言下之意,遂道:“那起子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你们二房的专门拣着旺处飞,哪里还记得你们?说起来,你家哪里又比她家差。”
原本大包氏只是有五分的恨,恨徐二鹏等人不把田给她种,便宜了外人,这回听说妙真陪嫁了一顷地,又是恨不得讨要回来。
她这样的想法也是其来有自,因包氏进了徐家之后,可谓是红利占尽,生了儿子,又把老人拉过去做事,几乎是撒泼恶霸就让徐家人怕。以往二房还好,自从结了萧家这桩亲事,似乎完全改换了门庭,她的妹妹以往那些做法也失灵了,这让她也无法讨到便宜。
更兼上次妙莲过茶礼时,妙真排揎她,更让她恼怒非常。
可一向徐二鹏也不会请她过去,大包氏只好挑包氏出头了,包氏同几个姑子相好,则偷偷捏了徐二鹏、梅氏还有妙真的生辰八字,做了小人,从中剪断。
包氏这样的行为妙真她们哪里知晓,对于妙真而言,亲戚无论好坏,不过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见,话都说不上几句,也没什么太紧要的。
端午节时,梅氏和妙真先去老宅亲自送了节礼,正见妙莲在熨烫衣裳,这才知晓原来是贺家妹夫请他们家出去玩儿,还特地包了一条船。
妙莲笑道:“他跟着他爹替人家刚完了一个工,得了钱就请我们过去作耍子。”
“这是好事儿啊,你们出去玩玩也挺好的,说实在的,贺淮对你真是不错。”妙真道。
妙莲不禁问起:“萧家没请姐姐过去么?”
妙真摇头,一般而言,定亲之后是不能随意见面的,况且,萧家送的节礼十分丰厚,尤其绢宫扇、檀香扇、绿骨扇尤其漂亮,她都来不及把玩呢。
见妙真如此,妙莲心里微微有些优越感,自己虽然嫁的贺家穷一些艰勉些,可是贺淮是真心喜欢自己的,但是真真姐却惨了——
这话她这般想的,嘴上虽然没说出来,可是面上带出来一些。
妙真也看懂了,她也没什么好自惭形秽的,毕竟现在她和萧景时跟陌生人差不多,不比贺淮河妙莲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
就是青梅竹马,岑渊一旦有更好的选择,还不是抛弃了杜家姑娘。
有时候妙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功利,人间也许真的有真情在呢,虽说妙莲在自己面前有些炫耀之意,但若是她们将来真的能够白头偕老,那自己也祝福。
节礼送完后,妙真和梅氏就准备回家,梅氏上了马车后,就说起田地的事情:“还好你爹有先见之明,田地不让亲戚沾边,妙莲的那些奁田,她姨母一亩地才给一钱,十几亩地还不到二两呢。”
“不会吧?还是亲戚呢?怎地如此黑心。”妙真听了都无语。
梅氏笑道:“其实有多少不堪陷害的事情,都是亲戚或者身边人做出来的,外人怎么知晓。你也长个心眼,对谁都不要太过信任。”
妙真搂着梅氏的胳膊道:“反正我是最喜欢娘了。”
“这傻孩子。”梅氏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却说母子二人回来之后,却看到有人捧着一个剔红的拜匣过来,妙真把帖子一看,得知是覃太太,很是欢喜,上覆了帖子,请她到家里做客。
再不说家中如何宰羊杀鸡整治茶饭,因为妙真同梅氏说了覃太太的能为,梅氏也是盼着她来。
却说黄昏时分,覃太太过来妙真家里,妙真先带着她拜见梅氏,又道:“真没想到姐姐还记得我这个朋友,你一切都好?”
“有也是一些妇人间的小毛病,这回我和我家那个过来苏州,是来帮三姑娘、四姑娘办嫁妆,这边办完还要去广州,到时候顺道把铺子巡了。因到了这里,就想着总要见见你,你也不必一口一个太太的叫着,如今你也不是那程家的供奉了。”韦纨笑道。
妙真闻弦歌知雅意的喊了一声:“韦姐姐。”
韦纨不愿意别人常常把丈夫冠于她前面,这让妙真刮目相待,旋即,又问道:“不知三姑娘、四姑娘许了什么人家?”
“哦,三姑娘嫁的是徐探花,是王守仁的再传弟子,如今虽然丁忧在家,但等丁忧之后,就和我们三姑娘完婚。再有四姑娘,许的是你们苏州府的一位姓卢的举子,是个寒门儒士。”韦纨笑道。
妙真并不知道卢世安的事情,只想那位徐探花该不会是徐阶吧?
如果是的话,倒的确是好亲事,她虽然对明代历史比较模糊,但是还是知晓这位仿佛后来做到首辅了。
再有四姑娘许的是个年轻举子,倒也不错,寒门没什么门路,日后必定依靠程家这样的仕宦大族,倒是好事。
待几人吃了两巡,妙真又主动提起道:“我现下在家里住,后头就我一个人,韦姐姐生了孩子不久下,若有身体不舒服的,只管对我说,我身无长物,唯独只有这一手医术了。”
韦纨从徐家仪门进来,见她家在最繁华的地方住着,家中收拾的也好,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是个小富殷实之家,就这般还这样谦虚,还真是个乖人。她也不是绕圈子的人,就径直说了,“你别看我脸上还好,只身上都是癞疮,这都快一年了,还是不好,一走路,浑身就疼痒难耐,我也不信别的大夫,只信你。”
幸而有这半年的义诊经验,妙真如今已然不止是擅长女科了,她微微一笑:“我帮您治就是了。”
第40章
带她来了后罩楼,见其退了衣裳之后,果真如此,妙真不免问起:“您是什么时候染上这个病的?”
韦纨叹了口气:“是坐月子的时候,坐月子时怕吹风,又坐了两个多月,出来便这般了,也找大夫治过,半点效果没有,后来想起你了,其实我这次也是特地来的。”
有这样专门找她看病的人,妙真只为自己的医术自豪。
“凡癞病,都是恶风及犯触忌害得之。月子做的太久,又密不透风,很容易气血不和,若气血不足感染此症,风寒湿邪在在肌肤表面,如此一来,倒是不能艾灸让它发出来。只能先升散通络,开郁透热,近来我在《太平圣惠和剂局方》看到人参败毒散一方,再加上连翘一钱、金银藤花二钱、天麻一钱,金银藤花是疮家圣药,天麻能息风止痉,平抑肝阳,祛风通络,至于连翘能清热解毒,消肿。”妙真说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产后感染了风寒,原本若是一开始得了治疗要去除人参,如今要益气扶正,就不能去除。
除了内服还有外用,妙真又开了一剂合掌散,让她回去擦身上。
她把药方开了,送韦纨出去,方才回来净手。
又听梅氏问道:“这回不需要艾灸了?”
“这就不是艾灸的事情,也不是每一种病都要的,像我作为大夫,就得率先把每一种的病的症状辨好。”就像一件事物,你得先抓住主要矛盾,再兼顾次要矛盾,而主要矛盾里,也要把主要方面抓好,如此一来,看病的大致方向就不会错了。
梅氏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有些崇拜女儿,她的病就是女儿帮忙调理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几剂药就好了。
这韦纨这里回去就让人抓药,擦药,约莫十日左右,情况就有所缓解。
妙真在这十日又和茹氏一起又去义诊了,以前她是凡事听茹氏的,现下自己也能有主张,茹氏反而还要和她商量,这也算是一个进步了。
回来时,外头说覃太太来了,妙真看了一下她的身上,又道:“这算是好了大半了,平日且多调养就好了。”
再不提韦纨送的厚礼来的,人的身体一好,总会神清气爽的。
梅氏让人送了桂花糖水鸡头米来,妙真心里很欢喜,如果总能这般,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还有一定的报酬,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滋润自在。
又说韦纨有程家的关系,她们夫妻也自己开设店铺,因此和苏州知府家眷,吴县长洲县的几位夫人来往都频繁,大家一处自然提的都是风土人情美容保养,有位夫人也不过三十多岁,却是绝经了,感慨不已。
韦纨就立马推荐了妙真:“贵府有位姓徐的女医,年轻却医术了得,常常义诊,连金陵程家当年有恶疾都请她去看过,不如夫人请她看看。这位还是无锡杨孺人的亲传弟子,我身上的病找她一看就好了。”
如此,吴县县令夫人还真的下了帖子请妙真去看,这位夫人是续弦,本就年少嫁个五旬男子,心里烦闷,原本还想再生一个,不曾想天癸都没了。
妙真先行礼,走近了后,先寒暄了几句,县令夫人见妙真穿着打扮不俗,又是士绅之女,听闻常常义诊,在附近免费施药,认定是个极其良善之人,她遂把自己的病症说了:“我如今不过三十六岁,该不会是血枯了吧?”
“不会,如果是血枯,恐怕性命早已不保了。这个月经并非是血,而是肾中癸水,您平日有什么症状吗?就比方睡不好,潮热这些?”妙真问道。
县令夫人忙道:“实不相瞒,我不仅潮热,还膝盖酸软,总是出汗。”
“那您大概有几个月没来了呢?”妙真问起。
县令夫人叹了一口气:“约莫有两年左右。”
妙真又替她把脉,心道《黄帝内经》说女子三十五岁后,阳明经脉开始衰弱,面容也开始憔悴,甚至头发开始脱落,这位夫人脉弦又细,典型的肝郁气滞,她就道:“我看先给您心肝脾散一散,再补肾。”
说罢开了益经汤,这个方子是同时补心肝脾肾的,只要先疏散了,身体运转起来才好。
她是给程家人,甚至是河道总督、应天知府夫人看过病的,所以一派镇定自若,在外面的梅氏却有些脚软。
见妙真出来还道:“可以走了么?”
“可以走了,知县夫人说让人用轿子送咱们回去呢,只我说我们家里有马车送来,所以不必了。”妙真笑道。
等到了家,梅氏还问道:“如果你治好了县令夫人,日后岂不是身份抬高了?”
“娘,我告诉您,像韦姐姐那样的人很少的,大部分的人对大夫就是治的好分内事,治不好还找你麻烦。”不是身份高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但无论如何有韦纨的推荐,自己也算是摸到一点门儿了,不至于上头的人都被垄断。
妙真只希望自己能把人看好就成,至于旁的,她也不作她想。
却说南京程家程媛如愿以偿的和徐家结亲,程家族人自然高兴异常,只等徐探花出孝后,就完婚,可是妹妹却走了她前世的老路,竟然看上了卢世安。
卢世安那个皮囊的确可以唬人,风度翩翩,才学又好,她怎么说妹妹都不听。就连曾氏都道:“三丫头,我看卢举人不错,他的才学你大哥哥都说好,也说他是个好苗子,下一科中进士很有希望的,你何必阻拦呢?”
“我不是阻拦,我是想怎么也该调查清楚他的背景啊?”程媛气结。
曾氏摆手:“你大哥哥去查过,说他住在庙里,平日都不去秦楼楚馆。家里有二三百亩田,父母双亡,年轻的时候靠姑母扶持长大,他也对姑母极为孝顺。”
程媛皱眉:“我怎么听说卢世安有个表妹啊?”
“哦,那也不打紧啊,大家子哪个不三房四妾的。便是个童养媳又如何?况且卢世安说过只把表妹当妹妹,送了一幅嫁妆回去。”曾氏倒是很满意卢世安,还道:“那徐探花还是个鳏夫呢,你也愿意嫁,怎么遇到你妹妹就诸般挑剔?”
程媛气结,她难道要说自己是经历过前世吗?明显她娘不信任她。
对于妙真而言,让人信服你,必定得做出一番成就来,就像现在县令夫人吃了一个多月的药,经水来了,直派人上门感谢一番。
妙真谦虚道:“太爷夫人能好,是她老人家洪福齐天,我算得了什么。”
有了县令夫人的看重,徐家也是与有荣焉,偏妙真很是低调,她在家调制方药多看医书,可谓是全身心投入。
连三叔生辰她也没去,坚哥儿坤哥儿跟着爹娘去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坚哥儿是被抬着送回来的。
妙真吓了一跳:“爹娘怎么回事儿啊?”
梅氏急道:“今儿你三婶的姐姐带了一条狗来给你祖父祖母看门,就把那狗儿栓在旁边的柳树上,你弟弟也是的,觉得可爱想上前看看,哪里知道把腿咬了?那狗发狂的止不住呢。”
“该不会是恐水症吧?”恐水症就是狂犬病。
妙真急着想起《肘后备急方》上说:“凡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兔。”
也就是说这个病,七日之内发,若是不发,也要等二十一天,才算幸免于难,过了百日不发,才算是真的好了。
但当下,她不能赌那条狗没问题,还好她前几日正翻到《肘后备急方》上有一章《治卒为犬所咬毒方》上说:“先嗍却恶血,灸疮中十壮,明日以去。日灸一壮,满百乃止”
现下艾灸要用,内服也要用,她赶紧让来旺去抓药:“按照这个赶紧抓来,这是下淤血汤,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下淤血汤是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经典方剂,主治产妇瘀阻腹痛和瘀血阻滞,但是解放后很多杂志记载过可以用它来治狂犬病,妙真自然要试一试。
当即写下了大黄、桃仁、和地鳖虫药材,让小厮去药铺购药。
在一旁的徐二鹏道:“这包家的不会是故意的吧?”
“咱们如何怪她?是儿子去摸那狗的。”梅氏心里隐约觉得很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怎地找人算账,方才那个大包氏一直说是徐老太让她拿来的,她一文不收云云,说的多委屈似的。
妙真听了,只道:“此事先放一边,这狗儿若是个没病的,坚哥儿不过皮肉之伤,若是被发疯了狗咬了,可是不治之症啊,我也无法。现下先全力救治坚哥儿再说,你们也要留心他,等会子先另外设一个恭桶,若大便有恶物如鱼肠猪肝色者,小便如苏木汁者,这药就得继续吃,若是一切如常,便能停药。”
就是现在她也不能完全说弟弟脱离危险。
坚哥儿却微弱的声音道:“姐姐,我原怕那狗儿,是几个人都说他懂作揖如何可爱,我才上前的。”
“这就是了,定然有人引诱,看着哥儿的丫头婆子也不尽心。”徐二鹏皱眉,已然有了怀疑之色。
妙真道:“先医人要紧,爹,你让来旺快些。哎呀,我的艾柱拿来没有,快点让小喜拿来呀。”
看着躺着的弟弟,妙真想着平日乖乖在一旁和自己一起制药的小男孩,很是不忍,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前世今生都酷爱看各种医书,尤其是医案,无事就看,若不然弟弟如何是好?
要请一位名医到家,有时候出百两人家还未必上门,排队看病的如过江之鲫,但是真正治病来,都不要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十分马虎。如此一来,自己更加要勤谨于医学中。
且不说徐家二房着急上火,枫桥老宅那边徐三叔正埋怨包氏:“你姐姐也真是的,那狗儿是个会咬人的,也不提防些,倒把坚哥儿咬了,如之奈何?”
“什么如之奈何?他自家淘气,若他不去招惹,那狗儿怎地咬她。若非是你老娘说咱们俩住铺子后头,又说家里冷清,见着别人家的狗儿一文钱不肯花,我姐姐好心,难不成还好心错了不成?”包氏只管扯着嗓子喊。
徐三叔解释:“我也没说你姐姐错了。”
包氏一顿砍头抽筋的乱骂,徐三叔原本只有二三分的火气,倒是存了五分火,“你侄儿若是被咬了,我看你是不是这般?”
那包氏也对着嚷嚷。
屋里徐老倌和徐老太生怕多嘴一句,到时候老二老三都怪自己。
再说妙真这边等小厮抓了药来,把桃仁去了皮尖,地鳖虫去了足放在酒里憋死,再把这三味药磨成细末,加白蜜两钱左右,和陈酒一碗放在药罐子里煎。
等药熬上后,她在坚哥儿被狗咬的尺痕上放一块姜,姜中间打洞,再把艾灸放姜洞里灸。
徐二鹏即便非常生气,但现下也和梅氏商量道:“若儿子不好了,咱们要包家的不死也偿命,若是好了,反倒不能说被疯狗所咬,否则将来儿子说亲科举别人都会被人看不起。”
“你儿子被咬了,咱们可不得找她算账才是?”梅氏抹泪,伤心的很。
徐二鹏冷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儿将来做诰命,儿子也要穿状元袍的,她若真是个黑心的,总有一天会露马脚,何愁不能收拾她?兴许她还巴不得咱们闹起来,编排咱们女儿也有病,你说咱们女儿莫说萧家了,是哪家也嫁不成?”
人在盛怒之时,尚且能够克制住自己,这是十分不容易的。
妙真也赞同,她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怕别人有色眼光看弟弟,日后不管做什么,人家说你有恐水症疯狗病,谁不心下害怕,不如暗自把弟弟医好,再找那人算账不迟。
话说她这边灸完被咬伤的地方,再拿了艾绒出来放外丘穴上灸,等的灸完,小桃说药已经煎至七分了,梅氏忙亲自端了喂给儿子喝。
所幸过了三个时辰后,坚哥儿大便小便如常,那狗虽然咬了人,却并非是狂犬病。且他也没有怕声儿,身上痒这样的毛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又说大包氏的狗把坚哥儿咬了,她反倒四处说自己委屈,“好端端的我抱了一只狗来与你家看门,你家侄儿偏要逗猫撵狗的淘气,如此被咬了,反倒是怪起我来。平白的,倒是害了我的一条狗。”
也有耳报神告诉徐二鹏,徐二鹏早就记在心里,只心中大恨,到时候有理有据让她吃瘪才是。
却说因为弟弟的病,妙真仔细研究过这恐水症,这一个月内,坚哥儿完全恢复正常,妙真把脉也是好的,只他受了惊吓,晚上睡不着,有时候被吓醒,又亲自配了天麻防风丸来。
如此一来,等到中秋,妙真建议爹娘带着弟弟出去散心,一家人从生公台、千人石、鹤涧玩耍,有上百处大吹大擂,极是热闹,等到更深,人渐渐散去,她们家又划船回去,船上摆了大小六个食盒,一家人笑着吃了回去。
中秋过了之后,坚哥儿逐渐忘记了此事,小孩子家又有新鲜事情,夜里也不惊悸而起。
至九月重阳,妙真这个月因为杂事多,只打算朔望日义诊一回,月望日好生歇息一番。
不料姚太太却紧急差人请她去,甚至她连鞋子都没穿好,那个老妈妈就催道:“徐姑娘,请快些吧。”
“不知得的是什么病症?”妙真问起。
那老妈妈道:“我们家小哥儿是被疯狗咬了,额头低热,又怕声音,又说身上痒。”
妙真心道若是没有上次帮坚哥儿看病的那般,自己今日肯定让她们另请高明了,若说坚哥儿是被普通的狗咬了,这孩子恐怕就真的是得了狂犬病。
姚家的情况其实有点复杂,姚太太是寡妇再醮,前头原配生了一个女儿,听闻是难产死的,说起来还是萧二太太的嫡亲妹子。
姚太太为人性情温柔,姚大姐儿却是个尖刺的性子,有一回妙真去姚家探病,就看到姚妙善的一个丫头脱光了衣裳顶着石头受罚。
一个好端端的哥儿,怎么会被疯犬咬?
“您放心,我这就带了药过去。”妙真把之前给坚哥儿的药拿了来。
很快她坐着轿子到了姚家,姚太太只是哭,妙真先给那孩子把脉,见他脉象虚弱,就道:“我这里有了三味药,原本可以清除淤血,但我看哥儿脉象发虚,加些人参、甘草在里面,不知道您家里有没有?”
姚太太道:“我家里正好有一根参。”
说罢让人包了来,妙真还是用之前的法子,在那孩子被咬的伤口处用艾隔着姜灸,再让他服药,还得安慰姚太太:“这样的恐水症,若是旁人我怕也难上门,亏得是您。您放心,我的药下去后,三个时辰左右,他若能下恶血,慢慢变好就成了,若不好了,您就得另请高明了。”
却说这姚家小哥儿头一次大便,有恶浊之物,后面两次带了些鲜血,之后小便浑浊。
妙真到了次日再来,小哥儿症状缓解了许多,不怕水,也不怕声音,身上也不痒了,只是睡的不好,舌苔发黄,脉弦细略数。
如此,她又道:“我这里有紫雪丹,是我自己配的,轻易不好拿出来,如今给这哥儿用吧。”
姚太太道:“徐姐儿,你就是我们娘俩的救命恩人,你且放心,凭多少银钱,我也出的起。”
“一丸是三两,先吃五日的量,我拿来让哥儿吃了。”妙真当初为了做这紫雪丹,可谓是搜集了一年材料才搜集齐的,制药也做的久,但现在还是先给病人吃。
再不说五日后,小哥儿症状几乎都消失了,只是失眠还在,她便按照《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开了朱砂丸,若是夜里惊悸啼哭,让她用薄荷水调了给他喝。
看到小哥儿活蹦乱跳的,妙真也是松了一口气。
姚太太甚是感激,不仅打发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并一对银香囊、六匹青红琐幅的绫。还让自家哥儿拜了梅氏做干娘,以期图两家之好。
梅氏也是在家备下茶饭,请姚太太和她哥儿过来说话,酒过三巡,姚太太才道:“俗话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就是吃了人家的暗算,差点让我家这哥儿小命不保,若非是姐姐家相救,我只有死了的心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的阴鸷,连小儿家也不放过。”梅氏自己也是同病相怜,她儿子虽然没有这小哥儿真的患了恐水症,但是也是差点的事情。
姚太太怒了怒嘴:“无非是记恨着我们母子占了姚家的家俬罢了,也不想想她到底不能全把家俬陪嫁了去?可我家里不缺这个,是她老子不愿意与她罢了。”
这说的分明就是姚妙善,妙字在明朝属于现代梓涵一样,妙真原本就准备取名妙善,还是徐二鹏说“抱朴归真”极好,才叫妙真。
原来是她捣鬼的,这人的心也忒狠了些,专冲小孩子下手,太不是人了。
梅氏劝道:“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眼见就要出阁,等人出去了,你们就好了。”
姚太太心里话说出来,人也舒服许多,又打趣妙真来:“姑娘明年就要出阁了,我们家和萧家有些往来,都说你家老爷慧眼识珠,萧家二公子,人有才有貌,还会赚钱。他见朝廷有冰鲜船,辟了稻田做冰窖撺掇他爹也办了一艘冰鲜船,只把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他俩个倒是天造地设。”
“阿弥陀佛,我就希望我家女儿能够婚事美满,比什么都强。”梅氏只是笑。
姚太太当即又约梅氏一起去白云庵礼佛。
却说坚哥儿大好,读书还愈发伶俐了几分,让包氏心里苦闷。自家儿子读书比不上,嘴上倒是不说什么,又花了二两银子向庙里的姑子买了佛书诵读,期望儿子读书也能开窍,最好是压过坚哥儿。
不妨,见她娘家弟弟呼哧吧啦的过来道:“姐姐怎地还在这里念经?你外甥叫人捉走了,咱姐姐被牛顶了。”
包氏急道:“这怎么说来?”
“我也不知道,仿佛是为了争田,几家打了起来。外甥的脾气你是知晓的,根本经不住激,捅了人家一刀子,大姐姐给人家跪下求饶,那家原本同意不见官的,也不知道怎么一夜之间变卦,要送她们去吃大牢饭呢。姐姐快随我过去吧?”包家弟弟道。
包氏也被唬了一跳,要抄刀子出去,徐老倌和徐老太赶紧把房门关上,还是徐三叔赶回来道:“又在乱什么?你要打杀谁去?”
好歹他把人劝住了,暗道还好二哥告诉我这事儿的利害,要是包氏糊涂害了人,不知道家里怎么被连累。
那包氏原本也只做做样子,见徐三叔劝,借坡下驴。
只有那大包氏和她儿子因为斗狠,被拘进了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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