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说生病了、不做饭就算了,今天把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的出门,一看就没病了,没病了还不做饭!是想干什么?谁家的女人不做饭啊!
“我不做饭?是我不做饭吗?是你不起来吃饭,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了。”石美兰回过头来看向李建业,说道:“我为什么去镇子里?我去玩儿吗?后个儿你妈过生日,我现在要去镇上请厨子了,我不去你去?”
李建业一拍脑袋,记起来这件事了。
他妈马上过五十六了,按理来说不是大寿,不该搞太大,但是老李太太爱排场,每年过生日都要大摆特摆,收一波礼金来。
宴席这种事儿,男人们是不会插手的,只能让女人来,所以一直都是李家二媳妇石美兰跟李家大媳妇赵二姐俩人一起安排的。
提到赵二姐,李建业就知道石美兰今天气一定不顺。
石美兰刚嫁过来那两年,李家还没分家,一家人住着,赵二姐总仗着自己是大嫂,暗地里欺负石美兰,石美兰初来乍到,受了不少暗气——李建业也没办法啊,女人们的事儿,他个男人也管不了哇。
那时候,赵二姐已经生下来一个小儿子了,叫李天宝,那是老李家的第一个孙儿,老李家上下疼得很,李天宝总出去闯祸,有一年烧了人家的柴火垛和一片房子,人家上门来要赔钱不说,还连累石美兰种了一年的地也被烧了。
石美兰气不过,也要赵二姐赔钱,赵二姐就说,都是一家人赔什么钱?所以死活不肯赔,石美兰跟赵二姐大打一架,人虽然是活在一个家里的,但是见面都像是仇人一样。
俩儿媳妇闹成这样,俩儿子见面也尴尬,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的,所以这家也是实在待不下去了,李老太太和李老头只能分家。
分家,两家媳妇又是大撕了一场,除了家里的田产地产以外,还涉及到俩老人的赡养问题。
分家之后,老人得找一个门户跟着住,同时,老人的大部分遗产也都得给这户人家,谁养老,谁就得钱。
这俩老人可不是普通老人啊,老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当然,这个宝说的不是李老太太,说的是李老头。
李老头当时是李家老村长。
别小看村子里村长这个位置,村子这种地方,在山里,远离城镇,法律不健全,村子里发生什么大事小情,都是村长来决定的,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村长家的,李老头当时可有大用,能给家里挣很多钱呢,反倒是李老大和李老二这俩青瓜蛋子,处处不如爹。
爹大儿小,所以现在俩儿子要分家,不是俩儿子谁愿意养,而是看爹要选谁。
李老头在俩儿子之间选了选,最终选了大儿子家里。
那时候石美兰还没生孩子呢,但大儿子家里已经有了个孙儿了,李老头疼孙儿,实在是舍不得孩子,就去了大儿子家中,给赵二姐乐坏了,以后公公的钱都是她儿子的钱,她能不高兴吗?
后来,两家分院而居住,石美兰砌了高高的墙,一户成了两户,石美兰当时盖房子的时候,花费了不少钱,全都是跟李老头借的,赵二姐非吵,说石美兰肯定不会还,因为她儿子当初那放火的钱就没给石美兰,以己度人,她觉得石美兰也这样。
但石美兰硬气,当场就写了欠条,以后每年石美兰都要还钱,所以他们家里根本没攒下钱来,李建业那点钱除了维持生活以外,都还过去了,其它的养孩子的花销和补贴都是石美兰自己种地赚的——表面上,看石美兰日子过得好,但实际上,她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
大概五六年前吧,李老头在一次两村械斗之中伤了腿,就从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因为伤了腿也干不了农活,所以一下子成了没用的老头,赵二姐就不太愿意了。
再然后,大哥出去跑活儿,十几半个月不回家,赵二姐照看俩老人,再加上她儿子长大了娶不到老婆,更是闹心的不行,每天看俩老人都不顺眼,天天想找茬,从石美兰这里薅点钱来养老人。
因此,石美兰跟赵二姐关系不好,见面就吵。
但现在,家里老人要办宴席,她们俩还得一起去操办。
村子里这破地方就这样,所有人都守着一片土地,日夜操劳浇灌,催生出了宗族这一颗大树,人一生下来,或者一嫁过来,就会成为大树的一部分,他们多多少少都会吸取到大树的养分,所以也必须做点事情来回馈这个大树,哪怕心里都快要被对方恶心死了,也得捏着鼻子继续一起干活。
所以石美兰一定会气不顺,而石美兰一旦气不顺,就会跳起来骂人,她那张嘴,凶的像是一把锄头,三两句话就能把人祖坟刨出来。
果不其然,石美兰一句话就切中了要害。
“你怎么睡这么晚、昨晚上干什么去了?”石美兰那张圆面上多了几分掩盖不住的嫌弃和挑剔,道:“你自己起不来,还要怪我了?我是不是要端着碗送到你床前求你吃一口?”
李建业自己心虚,被骂的抬不起脑袋来,闷闷的不说话,再抬头的时候,石美兰已经推着李家的自行车出了李家门了。
自行车车轱辘嘎吱嘎吱响起来,外头的人已经走远了。
石美兰走了之后,李建业这才敢踢了一脚脚底下的砖块,骂了一句“母老虎”。
他就烦石美兰这样!一个女人,天天嗓门那么大干什么?每天就知道找人麻烦,老话说得好,夫为妻纲,她就得老老实实伺候人才对啊!
真是不如他的玉莲。
玉莲好,玉莲好啊,昨晚上柔顺乖巧的像是一只小羊羔,玉莲才不会这样跟他说话呢!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娶了石美兰呢?
李建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瞥了一眼隔壁王寡妇的院子。
这男人一开荤啊,裤/裆里就会长出虫子,顺着骨头就爬上脑子里,开始释放病毒,让人每天就只会想裤/裆里那点事儿。
墙太高,不走过去什么都看不见,但现在是大早上,所有人都忙活着呢,李建业也不敢翻墙过去。
他咽了口唾沫,拿着手里的解放包,转头走了——等今晚上,他再找机会过去。
——
而在李家门外,胡红花早早的等在了门口。
她今天穿了一套上白下蓝的宽裙子,脚上踩了一双小皮靴,一看就不便宜,但是她穿上不好看,衬的她越发黑。脸上应该是涂了一层雪花膏,瞧着嫩了些,但人太黑,又太瘦,瞧着像是只偷灯油的小老鼠。
昨天晚上干了一晚上坏事,胡红花现在瞧着萎靡极了,脑袋都是耷拉的,更像是小老鼠了。
“婶子。”见石美兰出来,胡红花打了个哈欠。
她还记得呢,婶子要带她去镇上。
石美兰上下扫了她一眼,心说回头还要带她去外面买两身合适的衣服,随后骑上二八大杠,道:“上来,我带你走。”
她们俩说话间,隔壁大李家的赵二姐从院子里出来了。
赵二姐想去镇子还得和别人家借行——她昨天就跟别人打听了,村子里的赤脚大夫钱二牛要将自己收的一车药材送到中药店里去,她正好借车,一路蹭过去。
她一出来,就看见石美兰跟胡红花俩人坐在一个车上,顿时撇了撇嘴。
石美兰不愿意跟她去镇子里,她也不愿意跟石美兰去镇子里,俩人都互相讨厌,她见了石美兰,就要阴阳怪气一下:“哎呦,带着儿媳妇出门呐?啧啧,没进门呢就这么亲热啊?”
石美兰也嗤了一声:“比你没儿媳妇强,你们家天宝娶的到老婆吗?不过也怪不得你家天宝,谁让你们家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呢。”
赵二姐被气的跳脚,大声骂:“你们家有钱?有钱李建业干嘛来跟我借钱?你们家没我家有钱!”
石美兰一脚蹬在自行车上,不甘示弱的道:“你家有钱,这次宴席你出多少?”
关于老人的赡养,一直都是七三开,李老大家要出七,因为俩老人养在李家,当初分家的时候,李老大家里也拿了最多的地。
提到出钱,赵二姐一下子不吱声了,只闷头的往钱大夫的院里去。
石美兰哼了一声,骑着车跟上。
胡红花坐在后座,听着俩婶子吵架,是一句都跟不上,只抓紧自己的裙子,一句话都不说的听着。
钱大夫的院儿在村头,也不远,不过走几步道的事儿,一转眼就到了,她们到的时候,好巧不巧,钱大夫骑着三轮正要出门,赵二姐赶忙上去,说想一起搭车去镇上。
不过钱大夫的三轮车后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啦。
对方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的鹅蛋脸。
居然是王玉莲。
瞧见是王玉莲,车座后面的胡红花下意识抓了一把石美兰的后腰。
昨儿胡红花还在暗地里偷看王玉莲跟李建业俩人颠鸾倒凤不知道德伦理为何物,今儿就看到王玉莲穿戴整齐规规矩矩的坐在三轮车上,难免让胡红花觉得不自在。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就是——那些坏事不是她做的,但是她看见了,她也会觉得尴尬和恐慌,她畏惧这种坏。
所以她每当碰到这种人性的恶的时候,总会手足无措的逃离,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可以叫一声“王婶子”,但她知道了,只觉得浑身发紧。
她攥着石美兰腰上的一点软肉,越攥越紧。
那肉手感也好,弹弹软软,捏起来劲儿劲儿的。
石美兰身上有肉,她爱做美食,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嘴,一家四口都吃的高高壮壮嘴里带油,人也长的圆润,胸脯饱满,小肚子浑圆,透着成熟女人的味道。
被胡红花一捏,石美兰低头瞟了一眼,看见胡红花那双惴惴不安的眼时,那张漂亮的圆脸上多了几分宽和,像是哄孩子似得,低声道:“行了,婶子知道,没事。”
胡红花紧紧贴着石美兰,嗅着石美兰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畏惧的心思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她贴过去,用干瘪的脸去蹭石美兰的后背。
这后背也软和,像是一块鸡蛋羹一样,贴着的时候触感好舒服,不只是肉/体上的舒服,还有一种传递过来的放松,好像是黑夜里,外面都是鬼,但她躲到了安全的床上,陷在了温暖的被子里,她什么都不用怕,只要缩进去就行。
她难以形容这种感觉,苦思片刻,觉得这应该是妈妈。
——
石美兰完全没在意后面的小老鼠在抠扯什么玩儿,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了王玉莲的身上。
她猜到了王玉莲出来是要干什么。
拿到了钱,当然是要去走关系找工作。
而王玉莲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石美兰,她不自在的躲了躲,缩着身子说:“已经坐了我了。”
她不想跟赵二姐、石美兰她们一起去镇子里。
赵二姐的脸一下子就拧起来了了。
“哎呀,挤一挤嘛,挤一挤能坐下。”钱大夫赶紧说:“一起去就行了。”
老李家的俩妯娌,一个比一个难缠,钱大夫可不敢推赵二姐的求。
钱大夫这么说了,王玉莲就没再反驳。
赵二姐瞟了王玉莲一眼,用不小的声量嘟囔了一句“寡妇事儿多”,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另一头。
王玉莲捏紧了裙摆,没说话。
钱大夫赶紧开始蹬车,他的三轮车上除了药材还装了两个女人,蹬起来十分沉重。
反倒是石美兰的车轮子更轻些,毕竟胡红花轻的很。
王玉莲不说话,但赵二姐闲不住,她坐下来之后就跟王玉莲唠嗑,问她:“你去城里干什么啊?又给你老公写信啊?他什么时候回来接你啊?”
赵二姐平日里说话也没有这么难听,她是被王玉莲刺过一次之后,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的。
而王玉莲显然招架不住这些,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捏着手里的背包不说话。
她不说,赵二姐继续说,长吁短叹的讲:“哎呀,这可怎么办啊?你老公都不要你了,你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王玉莲是读过书的人,她没办法像是赵二姐这种乡村女人那样大吵大嚷,面对这种藏在关怀之下的尖锐,她只会柔柔的笑一笑,轻声道:“李家大嫂放心吧,我家那口子每个月都给我邮钱回来,我这趟就是去取钱的——他还在想办法给我女儿在镇子里找个活儿呢。”
王玉莲当然知道赵二姐想听什么,赵二姐就想听她说她过得不好,她偏不说。
赵二姐脸上那种关切中藏着恶意的笑容就这么淡下去了,虚浮的笑容沉下去,其中的恶意就这么半尴不尬的僵在她的脸上。
听到人家过得好,她就懒得多问一嘴了,多想几遍都闹心,怎么别人老公都比她的好呢!连个寡妇都有钱花,她却要紧巴巴的过日子。
她不说话了,只闷闷的坐着,继续生闷气。
从村子里到镇子并不近,几个人慢慢悠悠骑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镇子里。
镇子叫春风镇,不算大,一个小时就能绕着骑完一整圈,这儿都不通火车,想要坐火车,还得从这个镇到另一个镇里去。
但这个镇子地理位置好,人口也多,镇里最好的厨子就在这,每次要做宴,都得上来请,提前预定酒席,镇子里也有专门的商场,以及很多饭店,镇子里有两条街的路还是水泥路呐!
到了镇子里后,王玉莲和她们分开,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石美兰则和赵二姐去找了厨师,定下了酒席之后,两个女人各出了自家的钱,随后就该回去找钱大夫。
但石美兰没回去,而是在定完之后就分开,她说要带着胡红花去镇上的农贸大市场里挑几件衣服——胡成军给胡红花从大市场里挑的衣裳实在是太丑了!
赵二姐酸溜溜的丢下一句“这么有钱管我借什么钱”,然后头也不回的转头走了——李建业一时不慎来管她借钱这件事儿,她能念叨十几年。
石美兰丢下一句“你有钱你全村最有钱,赶紧去买个自行车吧,钱大夫都驮不动你了”,气的赵二姐眼冒金星,然后转头驮着胡红花就去了农贸大市场。
——
八十年代的农贸大市场简朴又吵闹,人们支个摊子就开始卖,卖什么的都有,前面卖菜卖肉的,后面卖鞋的卖衣裳的,石美兰拉着胡红花走,把胡红花看的眼花缭乱。
她哪里看过这么多好东西!以前最热闹的,就是村里一起过年尾,但是过年尾也没这么多人呀!
石美兰在大市场里转了一圈,挑了个铺子,给胡红花买了几套衣裳,又给自己买了几套衣裳。
石美兰会挑衣裳,她给自己挑靓丽的颜色,红色绿色亮蓝色,她皮肤白,个子高,压得住,一眼望过去好看的紧,给胡红花挑了一套牛仔裤,上半身挑了一个白色带黑色圆形斑点的长袖衬衫,衬衫的中段系在腰间,打成一个蝴蝶结,里面一小截腰身若隐若现——香江电影里的姑娘都这么穿。
石婶子把麻花辫头发散下来,买一支黑白半点的发卡带上,唇上涂个口红,竟然意外的漂亮。
她看起来时尚极了。
胡红花虽然瘦,又矮了些,但比例好,她以前总低着头,看起来窝窝囊囊的,但现在抬起脑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她都有点不认识自己。
胡红花照镜子的时候,石美兰在跟一旁的老板娘攀谈,问出了些关于制衣厂的事儿,期间老板娘还一个劲儿夸胡红花。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这些可都是香港来的衣服,就你穿最好看!”
胡红花觉得自己飘忽忽的,像是踩在云端上。
她好像不是丑小老鼠了哎,石婶子把她打扮成漂亮小红花了!
今天对于胡红花来说,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她也过的太美好了吧!
一旁的石美兰满意的看了她一圈,随后痛快的买了账。
这些花了足足二十三块钱,是李建业一个月的工资,把胡红花看的脸色发白。
“好多钱啊。”胡红花在石美兰身后怯怯的说:“石婶子——”
“花。”石美兰冷笑一声:“咱俩不花,都给破鞋花去了。”
俩人买完新衣裳,石美兰拉着胡红花直奔着今天最重要的地方而去——春风制衣厂。
她们俩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群门口一堆人等着应聘,全部都是姑娘,来应聘制衣厂的裁缝,王玉莲就混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