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二月,尹遥最近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早点摊儿、四门学、糕饼铺、私房菜,这四样儿生意,被她带着陆娘子和罗珊娜,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里都有不少银钱入账,那数目数得她眉开眼笑。
除了银钱上的进账外,家中最近还有件喜事儿,那就是又收到了沈龄的信。
之前尹遥曾给舅舅去信,讲了罗珊娜的来历,他便按照外甥女的请求,写了封令罗珊娜脱籍的手书。
尹遥收到手书后,第一时间便带着罗珊娜,去洛阳县廨脱了奴籍,解了一直以来的一桩心事。
只是罗珊娜乃番邦女子,脱籍之后如何立户,却又成了棘手的问题,后来还是蔺主簿好心提醒,让陆娘子收了罗珊娜为养女,又以此身份将户籍落进了沈家。
元日里太后大赦天下的诏令,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达到了大唐的每个州府,倒是比尹遥的家书还快些。
沈龄写回信时已不再是罪籍,已经可以返回洛阳。只是他在抵达岭南以后,发现此处虽然炎热潮湿、瘴气弥漫,可当地却有许多独特食材,当地百姓亦有许多独特的烹饪技法,很是新奇有趣。
在跟康陶商量之后,二人决定先留在岭南探访一阵,晚几个月再返乡。
陆娘子虽然一开始有些生气,自家郎君大赦了还不尽早归家,居然还在外面乱转?不过她如今跟着尹遥忙得不亦乐乎,这念头一转眼就抛到脑后了。
月前隔壁韦郎君夫妻俩已离开洛阳城,尹遥收下钥匙,带着七娘和罗珊娜,搬到了隔壁院子。
罗珊娜住在原本韦郎君夫妻的房间,主屋则留给了尹遥和七娘。
那日说好要分床睡,尹遥便请人,将韦大房间的床搬到了主屋,跟七娘在房间两侧一头一个,终于睡了个清净觉,白日里精神头儿都好了三分。
而康陶家的小院儿中,陆娘子也搬到了侧屋,结束了跟沈老太太共处一室的生活。
终于不用跟婆婆挤在一间房,尹遥瞧着,陆娘子嘴上虽然没说,但整个人也是神清气爽,至于夫君回不回家嘛,大概也没那么重要。
……
今日沈记铺子里,一如既往地热闹,往来的食客络绎不绝,迎来送往、煎炒烹炸,尹遥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
终于送走了午市的最后一桌客人,尹遥擦了擦额头的汗,正准备收拾残局,就瞧见店门又被推开,门外罗珊娜的声音:“郎君请进。”
迎面进来的,是位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他身穿一件织锦的圆领袍衫,是世家公子的典型装扮。头上却未戴坊间常见的软纱幞巾,而只是以发簪将头发简单束起,袖口也以束袖扎起,干脆利落之余又有几分洒脱不羁,一时间倒让人难以分辨,是世家公子还是游侠儿了。
他随意挑了个桌子落座,又朝尹遥笑道:“小娘子,不知店里有些什么吃食?”
虽都说以貌取人有些肤浅,可面对这样一位翩翩公子,也实在令人见之忘俗。
尹遥迎上前,笑盈盈道:“郎君午安,因已过了饭时,如今店里只有粉蒸排骨并黄焖鸡这两道菜了,不知您可愿尝尝?”
“便听小娘子安排。”吃什么倒不打紧,男子点了点头,又道:“敢问小娘子,店中可有什么酒售?”
自前朝起,朝廷便开放了民间酿酒、售酒的禁令,一时间各类名酒层出不穷,上至皇室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闲暇时皆爱饮上几杯。
只是尹遥虽对厨艺颇为擅长,可酿酒之事,她却是一知半解,最多也就是靠着酿醪糟的经验,照葫芦画瓢酿几坛糯米酒,自家喝喝罢了,若要拿来售卖,手艺却是不够的。
最近些时日,也常有食客问起酒来,她有些苦恼,便朝胡娘子讨教了一番。
胡娘子亦不通酿酒之道,对此颇有经验。她告诉尹遥,自个儿一般会从酒铺处,预先购入几种酒水拿来售卖。若食客还有其他需求,自可托了胡二郎跑腿儿,前往酒铺另行购买。
尹遥觉着这法子不错,昨日便也在南市林记酒铺中,购入了市面上最常见的两种酒水,今日正好刚刚上架。
闻言她便笑道:“回郎君,我家店中有桂花醪和洛州春两种酒,不知您想要哪种?”
这两种酒虽然常见,但并非什么名酒,瞧着男子的神色,显然是都不大想要。
“当然,郎君若有其他想喝的酒水,我们帮您去酒铺中买来便是。”
男子眼睛一弯:“当真?那便麻烦娘子了,我想尝尝这神都城有名的‘琥珀香’。”
尹遥叫来罗珊娜吩咐了一声,罗珊娜领命而去,她又问对方是否带了传单,店中可以免费赠送一份汤水。
最近这几日,虽然尹遥已没再请胡二郎的小兄弟们,继续散发传单,但仍旧谈下了一些小摊主,将传单放在摊子上做些宣传,有不少客人都是拿着传单来店里的。
对方却是摇了摇头,笑道:“不曾,某今日刚到神都城,只是偶然路过,便进来尝尝。”
刚到神都城?尹遥有些惊讶,虽然这人看着是有些风尘仆仆,像是刚从远道而来的样子,可他却只空着双手,身上亦并未携带什么行囊,这年头出门这么随意的吗?
不过也不重要,尹遥爽快一笑:“无妨,相逢即是有缘,我便赠郎君一份莱菔丝丸子汤。”
男子见她行事爽利,亦是从善如流,拱手笑道:“多谢小娘子。”
厨下的这两道菜,原本是尹遥留下来自家吃的,不过既然来了客人,便分出去一份也无妨。
粉蒸排骨,是将上好的豕肋排,切成两寸长的小段儿,以酱油、姜片、豆腐乳、饴糖等佐料腌制入味,再裹上一层磨好的米粉;
将腌好的排骨摆在一个个小陶碗中,大火蒸一刻钟后,转小火蒸一个时辰,直至排骨软烂脱骨、米粉软糯为止;
粉蒸排骨蒸熟后,便一直放在蒸笼中,以小火慢慢煨着,煨的时间越久越入味儿。
至于黄焖鸡,其金黄诱人的色泽,主要是因为在腌肉时,放了姜粉调色的缘故;
这些日子以来,尹遥的铁锅可是派上了用场,起锅热油,下入葱姜蒜、豆豉、豆瓣酱爆香,将腌制好的鸡块儿下锅翻炒均匀,下泡发好的香菇,以开水焖煮半个时辰后,分成小份儿装到砂锅中。
此刻有客人点单,便只需将砂锅中的黄焖鸡,以大火收汁儿,再将蒸笼中的粉蒸排骨,端一份出来即可。
菜品端上来后,男子看着眼前儿的吃食,虽只放在质朴的陶碗中,与往日在长安时用过的,那被称为”千峰翠色”的越州瓷不可同日而语,却又别有一番市井闲趣。
其中那粉蒸排骨,可谓是软烂入味儿,豆酱的香气已浸入到排骨内部,下面还铺着层吸饱了香味儿的芋头块儿,又粉又糯,竟仿佛比排骨还要美味几分。
再看小砂锅里的黄焖鸡,只见其汤色红亮,鸡肉鲜香扑鼻,尝一口极是鲜美嫩滑,让人胃口大开,非要配上几口稻米饭才心满意足。
嗯,这道粉蒸排骨味道不错,黄焖鸡汤汁浓郁,萝卜丝丸子汤清爽可口,虽不比皇家御膳那般精细,可也平添了三分烟火气,而与普通的市井吃食相比,又满怀巧妙的匠心。
“小娘子这可是家传手艺?尝着倒与其他食店不大一样。”男子显然也是没什么事儿,见尹遥在收拾其他桌子,便随意搭起了话。
“都是我自个儿琢磨的,郎君可还满意?”
他夸赞道:“小娘子好手艺,看来我初入神都城,倒是没挑错地方。”
“郎君过奖了。”见客人对自个儿的手艺满意,尹遥也十分开心。
这些时日的忙碌,倒叫她找回了不少上辈子开饭馆儿的感觉,这种坐下来慢慢儿品尝、与食客面对面的交流,是与之前坊间摆摊儿、售卖糕饼都不一样的。
她也随意问道:“敢问郎君,来神都城可是探亲访友?”
不料对方却又摇摇头:“某倒是并无什么亲友在此,只是来想来这神都城,看看牡丹花罢了。”
尹遥眨眨眼,这才二月初,哪来的什么牡丹花?虽然她也是去岁才来此地,可也知晓,牡丹花要春三月上巳节之时,才会开花呢!
罗珊娜已买完了酒回来,男子倒了一杯自斟自饮起来,又赞叹这琥珀香果真醇厚顺滑,不愧是神都第一名酒,看着惬意极了。
她耸了耸肩,真是个奇怪的客人。
留下罗珊娜在前厅照应,尹遥收拾好餐具回到厨房,营业时间虽差不多结束了,但她还得清扫后厨、洗碗刷筷子。
唉,做饭虽有趣儿,可洗碗却真讨厌,好怀念从前有洗碗机的日子啊……
“三娘,我来洗碗吧,你去忙别的。”陆娘子早就看出来她不爱洗碗了,见状便主动开口。
“舅母真好!”尹遥眉开眼笑地撒了手,拿起菜刀准备打磨。
两人正在后厨忙碌时,却听到前厅忽然传来罗珊娜的怒喝:“你这无赖!”
什么情况?尹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些日子以来,因着罗珊娜貌美,确实有些客人会对她调笑几句。
不过好在沈记做的都是白日生意,这光天化日之下,且又有差役寻街,客人也不敢太放肆,因此倒没闹出过什么乱子。
这还是罗珊娜第一回这般激动,生怕是她遇到了什么泼皮,尹遥立刻起身冲到堂屋。
只见堂屋中此刻,完全不复方才的悠闲气氛,罗珊娜和那食客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尹遥忙拦在两人中间,开口道:“怎么回事儿?”
罗珊娜探出头来,指着那男子,朝尹遥道:“三娘,他他他……他吃白食!”
吃白食?尹遥又向那男子,上下仔*细打量:这衣服料子挺好的啊,不至于吧?
男子见她这仿佛母鸡护小鸡般的模样,拦在那胡姬面前,面上闪过些许复杂之色。
他倒没有罗珊娜那么激动,而是把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瞧向尹遥的右手:“小娘子,我并非吃白食,只是……”
尹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个儿方才急着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不免轻咳了一声。
罗珊娜显然十分恼火,尹遥信任她让她照看着,结果活儿却干砸了:“那你付账!”
男子叹了口气,他真不是不想付账,但无奈浑身上下实在摸不出一个铜板。
看着眼前这情景,尹遥无语了,先还以为这偶然进来的客人是缘分,以后没准儿也能成常客呢,谁料到这就打脸了:好好儿一个郎君,怎么吃霸王餐呀?
她也叹了口气:“郎君,我也不是为难您,这餐饭一共五十文,您看是凑凑还是……”
男子斟酌着开了口:“小娘子,是这样的,我的随从去长安了,要这一来一回要两个月。待他回来了,我把饭钱双倍付给你,如何?”
尹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罗珊娜斥道:“你糊弄谁呢,这一拖就是两个月,我们到时上哪找你去?”
一个要钱、一个没钱,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
瞥见外面南市署的差役正巧经过,尹遥心道:罢了,也别吵了,有困难找警察吧。
她朝外扬声道:“二位郎君!烦请来一下!”
南市署的差役闻声进了铺子,二人日日在这两条街上巡视,沈记的店家小娘子他们认得,长得漂亮不说,打点得也一向十分勤快,当下便笑道:“尹娘子,发生何事?”
瞥到她手上拎着的菜刀,那差役唬了一跳:“哦哟,这怎么还舞刀弄枪的?”
“郎君误会了,我方才正在后厨磨刀来着……”尹遥忙把菜刀背在身后,又将事情说了一遍。
罗珊娜前阵子刚去过县廨,如今也平添了几分“法律意识”,道:“二位郎君,把他送到县廨去!”
两人看了在场的人一圈儿,又合计了一番,其中一人把尹遥叫到一边,低声道:“尹娘子,我们确可帮你把人送到洛阳县廨,交由县令处置。只是即便是送到了县廨,没钱仍是没钱,你这损失……”
“那郎君觉得该如何是好?”尹遥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而且为五十文闹到县廨,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县令都要无语。
这种事儿南市一日没有十起八起,也有三起五起,差役当下驾轻就熟地和起了稀泥:“平日里嘛,店家要么自认倒霉算了,要么便把人留下做几日工抵债,你这不过五十文,做一日工也就够了。”
陆娘子听到前面动静,也从后厨过来了,她听到这话,拽了拽尹遥的衣袖:“三娘,这人不知底细,咱们可不能留下做工。”
尹遥思索片刻,舅母说得没错,舅舅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呢,收留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在铺子里做工,那她心也太大了吧?
都说和气生财,不过五十文,赔了也就赔了,她也懒得再纠结,便想着还是自认倒霉算了。
却忽听罗珊娜在另一旁提醒道:“三娘,不是五十文,是三贯五十文。”
“多少?”尹遥差点儿吓了个跟头。
“三贯,再加五十文。”
三贯,三贯……她这才想起来,罗珊娜方才还去买了酒,那琥珀香竟要三贯一壶吗?
尹遥眼前一黑,心里除了后悔就是后悔:虽然确实应该顾客至上,但她怎么就忘了,要先付钱再跑腿儿呢?
这下好了,林记酒铺可不会管是哪位食客要的酒,挂的是她沈记的账,月底也是来问她尹遥要钱。
呵!呵!呵!
从喉咙里挤出三声冷笑:这回可真是平地翻船了……
尹遥把菜刀往桌上一拍,坐在杜昭对面的椅子上,拎起桌上的酒壶晃晃,里面还剩点底儿,她一扬手,万念俱灰地全都喝了进去。
味道可真不错,她心里恨恨道:废话,那可是三贯钱一壶的酒,能错得了吗?
第62章 宣传牌钵钵鸡、麻辣鱼
每个人的心里吧,都有一杆秤,遇到犹豫不决的事儿了,就把得失喜恶放在两边称一称,然后挑重的、挑急的、挑最在意的那一边儿。
尹遥心里也有杆秤,她把损失五十文和留下不知底细的客人,放在称两边称了称,毫不犹豫地选了损失五十文。
然后罗珊娜告诉她,称错了,不是五十文,是三贯、零五十文。
三贯是什么?
三贯是整整三千文铜钱。
三千文铜钱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摆摊儿卖一千个蒸饼;
意味着她要往四门学送六百份盖浇饭;
意味着她要托李娘子卖八十盒百花酥;
意味着她要烹制足足三百道私房菜。
把铜钱折算成生产力,尹遥两眼一黑:
好啊,看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终于乐极生悲了。
见她心情郁闷,其中一名差役开口劝解:“尹娘子别难过,你这沈记食店里都是女子,这多个郎君在也稳妥点儿。”
另一人也道:“是啊,毕竟咱们虽然每日里巡视,可也没法儿时时照看不是?”
多个郎君稳妥?尹遥闭了闭眼,那也得是靠谱的前提下吧。
她又睁眼上下打量对面那人,腹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装扮、这样貌、这气质,怎么看都瞧不出,竟是个吃霸王餐的呢?
对面那位霸王餐客人,这会儿却未见什么慌张,反而十分洒脱地拱了拱手:“尹娘子,实在抱歉,某愿留下帮工抵债,一定尽心尽力、听凭差遣。”
陆娘子本还想劝几句,可一听说是三贯钱,也闭嘴不说话了,她日日在铺子里忙碌,怎会不知家中赚钱不易?
罗珊娜虽看这人怎么都不顺眼,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放走了,也一边怒视一边沉默。
尹遥把酒壶往桌上一顿,终是为三贯钱折了腰:“不管知不知底细,都给我留下干活儿吧!”
……
见双方总算“和平解决”,两名差役不再久留,双双告辞离开:“尹娘子若有事再叫我们。”
送走差役,陆娘子自去后厨洗碗,临走又叮嘱尹遥,一定过要好好儿盘问底细才行。
虽已是板上钉了钉,但罗珊娜还是有些不甘心,朝尹遥道:“三娘,咱们真留下他打杂呀?”
“那不然怎么办?三贯钱呢!”尹遥没好气道,她也不想啊!
罗珊娜也知没别的办法,只恨恨跺脚出了门:“唉,我去寻李娘子,看看她糕饼售卖得如何了。”
如今堂屋中只剩下了尹遥,她怨念地盯着对面男子,心中亦愤愤道:这人倒是安之若素,看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手上没钱,留在自个儿铺子里,倒至少有处容身之所呢!
事已至此,尹遥也认了,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郎君,虽说咱们这只是权宜之计,可我也有些事情要提前问清。”
男子坐正了身子:“小娘子请讲。”
见他态度还不错,尹遥心里的气勉强消了一分。
新员工嘛,背景调查得做做好,第一步自然是先查户口:“姓名、籍贯、年龄报一下,再把过所给我看看。”
男子掏出怀中过所,递了过去。
尹遥接过来,打开检查了一番,见形制与她之前在华阴办的一模一样,上面还加盖了潼关城的朱记,而且既然他进得来洛阳城,那便应该不是伪造的。
又听对面自报家门:“杜昭,京兆人士,去岁刚刚加冠。”
京兆人士,就是长安人,方才说随从回长安了,看来是回家办事儿去了。
至于加冠,那便是二十岁,跟过所上写的都对应得上。
尹遥点点头,又随口道:“杜郎君,你有工作经验吗?”
“什么经验?”杜昭没听明白,难不成是什么市井黑话?
“呃,就是你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不过这问题让杜昭有些犯了难,不知该如何答复,沉吟半晌方含糊道:“某之前是读书的。”
“哦,读书人,那就是没有工作经验了。”
“……此话也没错。”
“会刷碗吗?会洒扫吗?会招呼客人吗?”
“……”
无言以对,看来是都不会,尹遥有些头痛,这什么都不会,留在店中吃干饭吗?
好在杜昭虽没经验,但工作态度还算端正:“尹娘子,哦不,应该叫您东家了。”
“此番多谢东家大度,肯收留某,有什么活计尽管安排,某虽不才,但愿意学着去做。”
尹遥瞪他一眼:话说得倒是好听,那是自个儿大度吗?还不是因为送了官也拿不到钱,只得不得不“大度”地留下人?
行吧,不会就不会把,反正已经这样儿了,日后好好调教便是了。
被他那不紧不慢的态度感染,尹遥也看开了三分。
她想了想,差点忘了件正事儿,便又道:
“不过嘛,杜郎君既然没有经验,那工钱便不能全额支付,只能按照学徒的数额支付,你没意见吧?”
“南市的食店伙计一般是每日一百文工钱,既是学徒,我便按照六成计算,你没意见吧?”
“另外我这儿可以包住,后面有间小屋,你自可住在其中,因此每日要扣掉十文,你没意见吧?”
“所以算下来每日的工钱是五十文,郎君欠我的三贯钱,需要做工两月抵消,你没意见吧?”
听着对面这小娘子一连串儿的四个“你没意见吧”,手起刀落便把这笔债敲定了,杜昭还能有什么意见?
他连眼神都多了三分恭敬,拱了拱手道:“东家安排得十分妥当。”
算他识相,尹遥起身,去拿了笔墨铺在桌上:“杜郎君,口说无凭,你既是读书人,那便请你按照咱们方才商量的,写张契约书吧。”
怎么,这卖身契还得自己写?这尹娘子可真的是……
杜昭没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接过笔,提笔磨墨,将方才说好的条件一一写下。
“严肃点儿,笑什么笑!”尹遥又瞪他一眼,点了点那纸,“再加一句,要接受沈记东家尹三娘的一切安排,否则扣工钱!”
投降般举了举手,杜昭认命地将这“不平等条约”添了上去,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只是没带钱,又不是真没钱,大不了等跟随从杜安碰了头儿,多付些银钱赎身便是。
双方签字按了手印儿,尹遥将那契约叠好,夹进了杜昭的过所内,一同揣到怀中。
“东家这是何意?”
“过所嘛,便先抵押在我这儿吧,不然你跑了怎么办。”尹遥耸耸肩,满脸理直气壮。
确实,把过所没收了,人就出不了神都城,虽然杜昭也没想过要跑,只叹了口气:“行吧……”
不过说来也怪,他那过所上写了京兆杜氏的出身,本还以为这尹娘子会问呢。
原本他已准备好说辞,若对方问及自个儿的来历,便只用京兆杜氏的没落旁支含糊过去,谁知她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跟方才那精明样儿一点都不符,还真是让人意外。
尹遥自是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又不是本土人,自从穿越之后,虽然也听沈老太太讲过些世家门阀的八卦,知晓了如今世家权力很大,有时皇权都要避其锋芒。
这些日子以来,她还记住了诸如五姓七望、南阳张氏、扶风窦氏、河东裴氏之类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什么京兆杜氏,听都没听过。
既然这尹娘子没深究出身,也让杜昭松了口气。
他既来之则安之,很快接受了自个儿“小伙计”的身份,再加上方才吃了人家的白食,难免有些歉意,便主动开口问道:“东家,您准备给我安排些什么活计?”
其实如今铺子里并不缺人手,前厅有罗珊娜,后厨有舅母,自个儿又能前后协调,尹遥也不知能让他干些什么。但养个人吃干饭,那更不行了!
想起方才那契约书上的字迹,尹遥虽不怎么通书法,但也能看出来走笔龙蛇、自有一派风骨,比书肆中那落魄书生写的,可要洒脱漂亮得多。
便物尽其用吧,也省得出去花钱请人了,尹遥去拿了张写好的传单:“那你便先照着这个,抄写一百份吧。”
杜昭长这么大,除了幼时习字会百十张的誊写,可真好多年没干过这种事儿了,不免有些意外。
只是既然刚刚才签了“卖身契”,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二话不说,便提笔写了起来。
不过片刻,一张抄好的传单就递到了尹遥手上,杜昭带着一丝笑意道:“东家,可还满意?”
抄个传单而已,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简直让人幻视在现代时,看过的霸总文学:女人,满意你看到的吗?
尹遥被自个儿的联想给雷得一激灵,接过那写好的传单一看,倒还真有些惊讶:“杜郎君还会画画儿呢?”
沈记的传单,尹遥原本只是寻了名落魄书生代为抄写。书生收钱办事儿,不过是按照她的要求,写几笔店铺名字、开业优惠之类的宣传词,内容虽算得上清晰明了,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如今杜昭新写好的传单上,不但版面错落有致、字体更加遒劲有力,瞧着美观了不少,且一角竟还画了幅画儿?
那画的还不是不相干的,而是尹遥方才烹制的粉蒸排骨、黄焖鸡两道菜,虽只用墨线勾勒,仅是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给那传单又平添了几分烟火之气。
如何,就说你得满意吧?杜昭挑眉,面露些许得色。
想他可是世家出身,自幼便跟随阿兄修习书画,虽不说一幅画千金难求,但至少在这市井食店中,给店家随手画些菜肴,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经意间想起了阿兄,毕竟是多年的情分,杜昭情绪有些低落,暗暗叹了口气。
尹遥却没注意他这些内心活动,满脑子都是生意经:这样的传单,可比之前纯文字的生动显眼多了,想必宣传效果也会更好,还愁拿了的客人不登门?
她眼睛一转,立刻又冒出来个新想法:“杜郎君,不如你再帮我个忙,画幅宣传立牌吧?”
什么牌?杜昭刚冒出来点儿愁绪,就被尹遥给打断了,疑惑道:“何谓宣传立牌?”
既然这家伙画技如此出色,那自然要物尽其用。
因着沈记做的是私房菜,菜名儿与坊间其他食店都不大一样,更何况如今大唐,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也不少呢,只凭着文字价牌儿,宣传效果难免打了些折扣。
她便想到,不如让杜昭画出每日主推的招牌菜,然后裱起来立在店门外,也让路过的客人,能更直观地知晓,今日在沈记能吃到什么。
弄明白了何谓立牌,杜昭颔首笑道:“东家吩咐,自然照办,不过……明日的招牌菜是什么?”
确实,让人照猫画虎,也得先有个猫才行。
尹遥留他在堂屋继续写传单,自个儿则回了后厨,将方才想好的两道招牌菜,先各烹制了一份。
肉铺送来已宰杀褪毛的鸡,下入锅中大火煮开后立刻关火,鸡肉浸在其中片刻,熟透后捞出,再次浸入刚打上来的井水中。
晾凉的鸡肉改刀成条状,穿在一根根竹签上,淀粉肠切花刀穿串儿,桑耳、香菇、笋尖、豆皮亦分别穿在竹签上,入锅焯水断生;
将穿好荤素食材的竹签,整齐码在一个小瓦罐中,盛一勺事先熬好的鸡汤,再浇入以茱萸油、葱、姜、花椒、饴糖、胡麻调匀制成的酱汁儿,制成一罐色泽油亮的“钵钵鸡”。
今日刚打捞上来的乌鱼,宰杀后洗净切段,以粗盐、生粉、米酒、鸡子清抓匀腌制;
起锅热油,加葱姜蒜、干茱萸、花椒、豆豉爆香,下入鱼头、鱼骨、鱼尾煎炒片刻,倒入事先熬好的鸡汤,烧开后略煮一刻钟,激发出鱼的香味儿,再下入浆好的鱼段儿煮熟;
连汤带鱼一同盛至碗中,表面撒上大量蒜末、干茱萸、花椒,重新起锅热油,浇在其上,只听“滋啦”一声儿,又麻又辣的味道瞬间飘满整个后厨!
把菜端到杜昭面前,又把前些日子七娘落在铺子里的颜料拿了过来,尹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画吧!”
杜昭将手上誊写好的传单放在一旁,抬起头来端详这刚出锅的两道菜。
只见面前的这两道菜,显然都是麻辣鲜香的巴蜀风味,上面还撒了葱末和芫荽末,看起来诱人极了。
正在他思索如何下笔之时,只听尹遥幽幽道:
“对了,这可是咱们铺子的晚饭,画得好了,便也有你一份,画不好嘛……”
见对方扭头看向自个儿,尹遥作势冷哼一声,补充了一句:
“那你就喝西北风吧!”
“……”
看眼前伙计这无语的模样,尹遥噗嗤一乐,憋着的气终于消了大半:“得了,逗你的,好好儿画吧。”
杜昭无奈地摇摇头,也笑了。
他摊开一张三尺全开的宣州纸,以墨色勾勒出碗盘的形状,又以浓淡各异的赭石色,给那陶碗瓦罐上色,朱砂是茱萸火红的颜色,葱末、芫荽则以华青和藤黄调配而成,又是寥寥数笔,一幅……
嗯,钵钵鸡配麻辣鱼的宣传画,便跃然纸上了。
画上一方小桌,桌上是两道红绿相间的巴蜀菜,再加上一旁香喷喷的稻米饭、透着一抹淡绿色的美酒,既写实又传神不说,简直还令人垂涎三尺、忍不住食指大动!
“杜郎君……”尹遥看着这画儿,对着实物上下左右端详了半天,终于开口。
“东家无需如此客气,叫我杜昭便可。”杜昭含笑道。
“嗯,杜昭,”尹遥也笑笑。
见她不错眼儿地看着那画,想必十分满意,杜昭随口客气道:“东家可还有何要求?”
“你能把那酒杯换成茶碗吗?我现在一看到酒杯,就觉得钱袋子在滴血。”
“……行。”
第63章 春闱套餐汤年糕、三鲜面、肉夹馍
这几日来,尹遥的“国画版”广告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每到午时南市开市,沈记私房菜门外便聚集了不少食客,围着那门口立着的牌子指指点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今日这道招牌菜,瞧着好生漂亮,倒像朵芙蓉花一般,看得人心旷神怡呢!”
“你看那名字,便叫做‘芙蓉鸡’,旁边还写了“软滑嫩香”、“色清而鲜”,我今日想吃清淡些的,咱们便尝尝这个罢。”
“这个小罐子里装的肉油汪汪、红润润的,我虽不识字,不认得叫什么名字,但瞧着很是诱人,一会儿就试试它。”
此刻沈记的东家尹遥,正在后厨中忙碌。
她将那斩剁好的鸡肉泥、鱼肉泥及山药泥,搅打在一起上劲儿后,再滑入三成热的油锅中,炸成一片片宛如花瓣般的形状。
捞出肉片儿盛入碗中,摆成一朵朵芙蓉花的形状,再以冬葵叶在四周装饰,中间点缀几颗枸杞作为花蕊。
将烹制好的菜肴端到堂屋,尹遥含笑道:“郎君娘子,这是二位点的芙蓉鸡。”
“夫君快瞧,”座上的娘子一脸惊喜,指着面前的陶碗,“跟门口那画儿上的,真一模一样呢!”
与她同行的男子,提起筷子尝了一口,亦是一脸满意:“看来咱们今天真没来错,果真是软化嫩香。”
忙了一上午,这会儿靠在旁边看热闹的杜昭,也听到了这夸赞,不免朝着尹遥昂了昂头,一副“怎么样我活儿干得还不错吧”的表情。
嘚瑟什么?尹遥轻哼一声,不过她也承认,这画面的冲击力,果真比文字要大得多,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可比得上发几十份传单。
既然这宣传方式这么好用,那便能者多劳别闲着了,尹遥立刻加了把劲儿,又支使着自家那新伙计,再多画几张,贴在南市各入口附近的布告栏上,让人迈进南市的第一步,就能看到自家那硕大的广告。
自从被迫收下杜昭做伙计之后,除了欠着的银钱让人心痛外,尹遥对他总体倒还算满意,这人不但书法、绘画颇有功底,而且工作态度还挺积极主动。
每日午市之后,尹遥便会烹制第二日的特色菜,让杜昭照着绘制。
绘制好后,几人便坐下一道儿,将这两道菜当做午饭趁热吃掉。杜昭倒也不吃干饭,他还会将品尝到的味道、菜肴的特色之类,一一总结成简洁明了的评语,再写在那宣传画的旁边。
比方今日这殿外广告牌上,芙蓉鸡“软滑嫩香”、“色清而鲜”,以及坛子肉“酱香浓郁”、“汤浓肉烂”的评价……便是此人的杰作,跟画面配在一道儿,还怪相得益彰的。
除此之外,除了菜肴外,这人也常画些什么花鸟鱼虫啊、果子糕饼啊之类的在画面上,显得颇有些小清新的调调,让自家直白的“硬广”,一下就变成了隐蔽委婉的“软广”。
当然,他还很识趣儿,从不往上画酒杯,毕竟尹东家说了,不要酒杯,一看酒杯就生气。
这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都受到了尹遥的初步认可。
至于人品嘛,这人如今住在后院的小屋中,也不会四处乱跑,看着还挺老实的。
不过尹遥还是没忘了,把那没收的过所,严严实实地藏在嘉庆坊家中。
毕竟信任这东西,还需要时间考验。
……
进了二月后,不仅学子们重新返回学院读书,四门学的疱人们也回来了,大食堂重新开启,尹遥便顺势结束了寒假生意。
虽然寒假生意结束了,她却又寻了个新生意: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晚,春闱也比往年晚了半个月,明日便是省试了。
除了六所中央官学的生徒外,各州县官学的、通过了州考的生徒们,也都从各地奔赴而来,前些时日陆续抵达了神都城,投宿在城中的各大小邸店中。
身为一个合格的“周扒皮”,这几日除了铺子里的招牌菜外,尹遥还令杜昭画了另外一个广告:春闱套餐!
那带着“沈记春闱套餐,助您金榜题名”的广告画,被她张贴到了各大生徒集中的邸店门口,还趁人不备偷偷贴在了几所中央官学的门外。
这不,近几日来,便有不少生徒前来预订,尹遥把杜昭支使得团团转,画完了画、贴完了广告,还得仔细记下客户的需求和地址。
今日午市方才结束,尹遥便和陆娘子一道儿,开始紧锣密鼓制作那春闱套餐,待到打包好后,再交由杜昭跑腿,送到各大邸店的生徒们手中。
……
二月初四一早,街上刚刚响起鼓声,神都城的各个坊门同时开启。
有许多考生,从各个坊内鱼贯而出,背着大包小裹,赶往礼部贡院。
虽然省试已因天气原因延迟了半个月,可今日却又赶上了个阴雨天,日头躲在云层背后怎么都不肯露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浇得人心烦意乱。
贡院门口的士卒手持兵刃,正在挨个盘查考生的身份文牒以及随身物品,见并无甚违禁之物,便一挥手:“进去吧,下一个。”
陆之远收起身份文牒,跟随礼部的小吏,进入贡院,被安排在西侧廊庑之下的第一排。
在门口折腾了半天,他身上已落了不少雨水,头上却又冒了汗,这往廊庑下一站,再被晨风一吹,冷热交替之下,立刻打了个喷嚏:“啊啾!”
好在这廊庑有顶,不用再被雨淋,他赶忙收起雨伞、放下备考箱,从箱子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风炉,炉子里面已填满了木炭,放在身侧点燃,终于驱散了些许清晨的寒气。
掏出一个棉布坐垫,放在身下,再将带来的烛台立在桌案上,文房四宝摆在面前,双手烤着火等待考试开始。
他心中还在庆幸,好在自个儿虽家不在这洛阳城内,但还是蹭了守默兄家里的车来贡院,否则这大包小裹的,又要腾出一只手撑伞,一路上还不知要消耗多少体力。
只是今日起得太早,被炉火一烤,还真是有些瞌睡……
他定了定神,往两侧廊庑的考生中看去,瞧见好友许敛被安排在对面,正往那风炉上放置什么物件儿。
哦对了,差点忘记,自个儿也带了呢!
他忙掏出一个小陶罐,起身去一侧的水缸边打满了水,仔细架在风炉上烧着。
又从考箱中翻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又有三个小纸包,因着贡院不允许夹带带字儿的物件儿,因此上面只分别标了一、二、三个红点。
陆之远挑出其中标了一个红点的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进了陶罐中。
随着瓮中的水翻滚烧开,一阵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闻嗅之下,却又夹杂着些许清凉,令人精神一振。
他盛了一勺倒入杯中,轻轻抿上一口,整个人都从瞌睡中骤然清醒,不免暗赞道:尹娘子这赠送的薄荷甘草茶,既热乎香甜又提神醒脑,可真是春闱的好帮手啊!
随着鼓声响起,试卷也分发了下来,陆之远与许敛参加的是明经科,共有三场考试,第一场的内容是帖经,考的便是对三经、三礼、三传等经义的掌握,简单来说,就是考典籍背诵。
虽说经过这么久的闭门苦读,这些经义的内容,早已深深映刻在脑海中,但这考试也实在枯燥乏味,让人难免写着写着就有些走神。
好在那风炉上咕嘟咕嘟的薄荷茶,时不时便飘来一阵清新的香味儿,又把飘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伏案奋笔疾书,终于答完百余道题,陆之远一抬头,发现日头早已升上半空,案上的蜡烛也早燃烧殆尽。
午时到了,小吏们挨个收走了试卷,中午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大伙儿也开始各自吃起了午饭。
陆之远从那标了两个红点的纸包中,掏出一个白面馍,放在风炉上热了半刻钟,被风炉加热之后,那馍的表皮变得十分酥脆,中间夹着的那腊汁肉也飘出阵阵香气,让人腹中不免咕咕直叫。
小心地把那“肉夹馍”捧在手上,趁热咬上一口,只觉馍酥肉香,两种味道相互烘托,简直回味无穷,陆之远没忍住狼吞虎咽了起来。
匆忙填饱肚子,便又迎来了下午的第二场考试,也是整场明经试最重要的一科:墨义。
相比较帖经只需原文背诵,墨义则更侧重于对经史子集的领悟理解,今年的题目又多又难,把在场的生徒们,给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只不断地读题、思考、研墨、奋笔疾书……
终于赶在最后一刻交了卷,大伙儿才发现日头都已西斜,连城中的夜禁鼓都响了起来。
只是这神都城虽然夜禁了,但贡院内的考试却仍未结束,最后一门时务策,将在一个时辰后开考。
晚饭时间,陆之远拿出来的,自然便是那最后一个小纸包。
纸包中是一个小竹筒和一小捧白茧糖,也就是以稻米制成的年糕。
竹筒里则是提前煸炒好并调过味儿的雪菜、冬笋及豕肉丝儿,倒入陶罐中加水烧开,随着咕嘟咕嘟的水开声,一阵鲜香的味道四下飘散开去。
陆之远吸了吸鼻子:可真香啊!
手持勺子捞了勺汤,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真是又鲜又醇……
一边儿喝着汤,他又将那白茧糖手忙脚乱地倒进汤中,忽瞧见那包着白茧糖的纸上,还画了个圆圈以及一根烧了半截儿的香,忙用勺子搅了搅,又掐着半炷香的时辰,把那陶罐端到了桌案上。
吃了一口热腾腾的汤年糕,陆之远差点儿热泪盈眶:不愧是尹娘子特意给江南学子准备的,年糕又糯又滑又爽口,再配上煸炒入味儿的雪菜冬笋肉丝,赶走了一整日的疲惫,简直有力气再连考三门!
埋头连吃了好几口,舒服地长舒了口气,陆之远这才注意到旁座儿的考生。
这考生看着应是远道而来赶考的,既没带风炉,也没有炊具,手里正拿着半张冷胡饼生啃,陆之远瞧着都替他噎得慌。
他还想起来,这人中午吃的似乎便是胡饼,看来是中午吃了半张,晚上又在吃剩下的半张……
“郎君,郎君。”陆之远心中不落忍,轻声唤道。
隔壁那考生就着隔壁座儿飘散过来的阵阵鲜香味儿,正艰难地咽下一口胡饼,又猛灌了一口凉水,心里别提多哀怨了,这偌大*个神都城,怎么自个儿还要“吃草根啃树皮”啊,日子没法儿过了!
结果就在这时,身侧却传来了一道比起仙乐也差不离的声音:“郎君,你喝些我这汤吧,润润喉也暖暖身子。”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不错眼儿地盯着陆之远……的陶罐:“多谢郎君了!”
陆之远往那考生喝水的杯子盛了点儿汤,对方端起来喝了一口,不禁“啊”地一声长叹。
那考生喝了一日的凉水,又吃了两顿冷炙,白日里倒还凑合,这会儿日头西沉,他整个人都快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喝了这热腾腾香喷喷的汤水,才终于缓过神儿来,又跟陆之远连连道谢。
跟隔壁座儿分了汤水,陆之远又抬起头,遥遥瞅了眼好友许敛,只见他在对面,也煮好了自个儿的晚饭,正在埋头吃着。
听说那是尹娘子给北方和中原学子们准备的,名为“三鲜面”,是用肉丝、香菇、黄豆芽制成的汤底,佐以晒干的手擀面,想必也是极为鲜香诱人,没见守默兄吃得头都不抬嘛!
……
一直快到午夜时分,生徒们才结束了这漫长的春闱考试,交了卷纷纷收拾起东西。
身旁那考生还对方才的热汤记忆犹新,难免向陆之远打听道:“敢问郎君,你这吃食可是自个儿准备的?”
陆之远将炭火熄灭,物件儿打包装入考箱重,跟对面的许敛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待会儿在贡院外汇合。
他闻言摇摇头,笑道:“我哪有这手艺,是在南市沈记订的。”
一听“沈记”的名字,那考生忽想起来,这两日自个儿住的邸店门口,似乎也贴了张画儿,他记得上面除了热气腾腾的吃食外,还写着什么“沈记春闱套餐”来着?
他不禁顿足:“哎呀,早知便买一份了,哪用吃这硬胡饼!”
陆之远失笑,还好自个儿借着守默兄的光,认得了尹娘子,这才能考试日也有美食吃。
唔,尹娘子还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填饱肚子如何有心情考试?
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第64章 食春菜(一)青团、翡翠春卷、春四鲜……
春日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省试那一日还下着颇为寒凉的雨,不过一夜功夫,神都城的天气就忽地暖和了起来。
有一天尹遥忽然发现,不仅街边的小草开始零星冒出了头,各式蔬菜也开始逐渐上市。
在经过了漫长的冬日之后,家里和铺子里的菜窖中,越冬储存下来的菘菜、莱菔,终于吃得差不多了,尹遥跑去菜贩那儿,兴高采烈地采购了一批新鲜的春菜。
于是这一日,杜昭又跑了趟笔墨行,补充花青、藤黄二色,原因无它,这几日以来,绿色的用量实在是太多了些……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这沈记做了快十日的伙计。
不同于上辈子每日里如履薄冰的官场生涯,也不同于过去几个月带着杜安漫无目的地闲晃,他现在的生活,可谓是十分充实。
或者也可以说,有些过于充实了。
每日鸡鸣时分,杜昭便会从栖身的小屋中睁开眼,起身去院中洗漱一番,然后寻些吃食。
沈记的厨房,是尹遥每日关铺前,当着他的面理直气壮锁上的,美其名曰防止他不小心犯错误。
好在她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还知道在院中给留了风炉,也会留下些什么蒸饼、粽子、牢丸之类的,给他充作朝食。
当然了,按照那位东家的说法,不过是前一日早晨在坊中摆摊儿时,售卖剩下的罢了,扔了也怪可惜,还不如物尽其用。
比如今日这扣在粗陶碗中的,便是两只名为“肉夹馍”的吃食,尹东家拿过来的时候说了,是前几日做给生徒们的春闱餐,不小心做多了而已。
把它们放在风炉上煨热着,闻着那飘出来的香味儿,杜昭无奈地摇摇头:胡扯也不走心,这春闱都过去五六日了,铺子里哪还有剩下的肉夹馍?
他昨日分明看到东家跟陆娘子闲聊,说家里妹子爱吃肉夹馍,要再做几个带回去,顺便也给“咱家伙计”留两个。
没错儿,他现在在沈记的称呼,就是“咱家伙计”。
虽说活了小两辈子,吃过不知多少名贵菜肴,但这随手给他留下的、还得自个儿加热才能入口的吃食,却也是别有风味。
吃完两个外酥里嫩、热气腾腾的肉夹馍,杜昭又在院中打了套拳,舒展舒展筋骨,再拎起一旁的木桶,扔进井中打水。填满院中两口水缸后,又砍了些柴火堆在院角。
后院的活计料理完,他洗了洗手走进堂屋,先将招牌菜的价码从墙上摘下来,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用小刀将木牌上原本的字迹刮去,研墨提笔,仔细写上今日的,再重新挂回去。
刚挂好今日的价码,就听到后院儿传来敲门声,杜昭回身前去开门,原来是市内屠户,说是尹娘子昨儿订好的豕肉,方才杀好了便给送过来。
“你是沈记新来的伙计吧?”屠户扛着猪肉进来,随口寒暄了两句,便轻车熟路直奔着厨房而去,“我给你放厨房去。”
瞧见厨房门上挂着的锁,屠户有些摸不着头脑,扭头道:“尹娘子这怎么还锁上了,那我把肉放哪?”
平日里屠户来送肉,都是尹遥或者陆娘子在的时候,还没见过这情况。
杜昭摊了摊手,两人一番合计,只好把院中的石桌打扫干净,又铺了张草席,将那豕肉先放在了上面。
“这尹娘子,厨房有什么值钱的不成?”屠户走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
杜昭心道:谁说不是呢,厨房有什么好锁的,新买的豕肉不是都还在外面?
这肉露天放也不大好,他又认命地去找了张粗布,罩在了上面,这才再次返回堂屋。
将前日买的整张宣州纸裁开,研墨调色,开始誊写今日要用的传单。
一个时辰下来,今日要发的百余张传单终于写好,倒不是他精雕细琢速度慢,主要是一会儿有人敲门来送酒水酱料,两会儿有人敲门来送肉菜果蔬,这一趟一趟,把杜昭折腾得没了脾气。
不过也还别说,这种每日一睁开眼,就知今日要忙得团团转的日子,还挺安心?
铺子前门外,传来咔嚓一声,是尹遥收了嘉庆坊中的早饭摊儿,又同陆娘子一道儿,赶来铺中制作糕饼并筹备午市。
尹遥一进门,就先发出了灵魂拷问:“杜昭,方才我们进南市时,布告栏上怎么没见着咱家今日的水牌?”
“……”
安心个鬼。
看到桌上刚写好的一沓传单,连墨迹都还没干,尹遥讪笑了一声,难得有些气虚:“无妨,你慢慢儿画,午时开市前贴上就行。”
两人身边今日还跟着个小姑娘,正是逢家塾旬休的尹七娘,她有模有样地朝杜昭施了一礼:“杜郎君早。”
杜昭亦笑道:“小娘子早啊。”
尹遥和陆娘子自去后院儿,尹七娘则留在堂屋中,她瞧了瞧那沓写好的传单,惊叹道:“杜郎君写字真整齐啊!”
杜昭失笑,这小娘子小小年纪,显还看不出书法好坏,只看得明白是否整齐。
然后便听尹七娘又道:“我阿姐藏在家里那份过所,是你的吧?我瞧见上面写了‘杜’字儿呢,夫子前几日才教过的!”
“……对。”杜昭扶额,真扎心哪,不愧是姐妹俩。
尹遥掏出钥匙,刚准备去开厨房门,便听陆娘子道:“三娘,那石桌上的,该不会是今早送来的肉吧?”
陆娘子说完,便瞧见她手上的钥匙,不免噗嗤一笑:“你这孩子,虽说仔细些没错儿,但你这也……”
摸了摸鼻子,尹遥心道自个儿真是多此一举,锁厨房门作甚,不过是些食材酱料,有什么好偷的不成……
铺子已开了有段日子,尹遥和陆娘子早已驾轻就熟,抱起院中的柴火,填到灶膛中生起火,先煮上今日的免费饮子。
紫苏叶洗净,下入锅中,加甘草、陈皮,熬煮至紫苏叶变软,倒入少许饴糖搅匀。
这刚煮好的紫苏饮还是暗黄色,待略凉一凉,尹遥又放了几片儿干香橼,香橼片泡软后,紫苏饮的颜色也变成了清澈透亮的淡粉色。
“七娘!”她朝堂屋中扬声喊了一声。
“阿姐,怎么啦?”七娘马上跑过来。
尹遥递过去两个杯子:“先喝些饮子再玩,顺便给杜郎君也拿一杯。”
杜昭端详面前这一杯,据说是顺带着给他的紫苏饮。杯子是东家前几日特意购的白陶,衬上这粉红的颜色,味道先不说,便是这么瞧着,也确实清新怡人。
以朱砂、藤黄、钛白加水调和成淡粉色,他又在今日那水牌的菜色旁,加了一杯紫苏饮,碧绿鲜嫩的春菜,与粉红清新的饮子相互交映,让人一下子便仿佛到了春日郊外。
……
今日恰逢张寺丞父子俩都旬休,张小郎君这几日总听尹七娘念叨,说自家阿姐的铺子,上新了许多样儿春菜,便也闹着要来尝鲜。
夫妻俩一商量,就带自家的宝贝儿子,往这南市来了。
一进南市,窦二娘先被布告栏张贴的水牌给吸引了注意力:“夫君你看,是沈记的春日鲜,咱们可得尝尝。”
张寺丞点点头,又听张小郎君在一旁道:“阿娘,我要吃那个!”
代售沈记糕饼的小摊上,今日都新上了一种名为“青团”的糕饼,是陆娘子将糯米蒸熟后,与艾草汁拌在一起舂成米糕,再包上咸鸡子黄和豕肉松,再上锅蒸制而成。
此物颜色翠绿、清香扑鼻,引得路过的百姓,不少都停下来买一个尝尝,自然也吸引了张小郎君的注意力。
一家三口迈进沈记铺子的时候,张小郎君手上还捧着个青团在啃。
“张大郎,你来啦!”还是七娘眼尖,三人一进门便瞧见了。
“二娘,你们怎么来了?”尹遥刚送走一波客人,正在收拾碗筷,一抬头便见到张家一家三口,不免有些惊喜,连忙跟几人打了声招呼。
窦二娘笑道:“听你家七娘提起春菜,便想着来尝尝鲜呢。”
一家三口寻了张空桌坐下,窦二娘朝店中瞧了一圈儿,又道:“你们家小罗呢,怎么没见人影?”
尹遥朝着张大郎手中的青团努了努嘴:“喏,她见铺子里人手够,便朝我支了些钱,也去卖青团啦。”
罗珊娜这些日子跟李娘子玩得投缘,这不,跟人家学了些“销售技巧”,也跑去街上摆摊儿了。
还别说,这每日下来,倒也是赚得钱袋鼓鼓,还号称再过几个月,就能还清欠尹遥的债呢。
尹七娘则在一旁朝张小郎君挤眉弄眼:“怎么样,我舅母做的青团好吃吧?”
张小郎君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面皮儿又糯又韧,内馅儿又鲜又香,七娘没骗我。”
尹遥见张小郎君吃得香甜,也朝窦二娘笑道:“舅母还要做些豆沙馅儿和胡麻馅儿的,我本还想着,让七娘明日带到你家去。这下巧了,一会儿直接都给你装走,给老郎君和夫子也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三娘啦。”
“东家,洛州春买回来了。”几人正在闲聊,杜昭从酒铺沽酒回来了。
他方一进铺子,就瞧见尹家姐妹正跟几名客人聊得起劲,看起来很是熟稔的样子。
再仔细一瞧那一家三口,他不免愣住了:这是……南阳张氏的五郎?他明明应该今岁才入京,为何如今就在神都城?
“这是我们铺子新来的伙计,名叫杜昭。”尹遥给几人介绍,“杜昭,来拜见下张寺丞、窦娘子。”
“张寺丞,窦娘子。”杜昭上前行了一礼,踌躇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不知寺丞领的,是九寺中的哪一寺?”
张寺丞瞧了杜昭一眼,这人虽不过是个伙计,可瞧着却也礼数周全,怎么一开口如此唐突?
不过看在尹遥的面子上,他但还是答了:“某领的乃是光禄丞。”
“原来竟是光禄丞……”杜昭喃喃道,有些魂不守舍地追问了句,“是刚赴任的吗?”
“都五六个月了,怎么了?”尹遥抢答,又马上瞪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干嘛?”
这杜昭,往日里一副凡事不挂心、勤快又好说话的模样,怎么今日对着客人这般刨根问底?
杜昭回过神,摇摇头道只是随便问问,便借口要把酒送到后院儿,推门出去了。
“他大概就是好奇,你们别见怪。”到底是自家伙计,也不能落了他颜面,尹遥随便找了个台阶就下了。
“今日既是冲着我家春菜来的,那便尝尝春四鲜和翡翠春卷吧?”
张小郎君自是捧场:“尹姐姐做的我都爱吃!”
……
厨房的灶上,正小火焖煮着备好的汤汁儿。
去岁腌的咸肉切成厚片儿,热油下锅煸炒出油后,下入一早刚送来的豕排骨,煎至两面金黄,加入清水慢慢炖煮一个时辰,方形成这鲜香透白的汤汁。
尹遥从一旁架子上,拿出两根已剥好、洗净的春笋,这春笋今早方才冒出头儿,便被人挖了出来,小小一颗却又鲜又嫩,要当日吃才最美味。将春笋切成滚刀块儿,热油小火煸炒至表面发皱。
盛上几勺儿带咸肉和排骨的汤汁儿,倒入小砂锅中,大火烧开后,下入煸炒断生的春笋,小火焖煮一刻钟。
再抓一把已剥皮洗净的胡豆倒入砂锅。胡豆也即蚕豆,经过秋播、冬种、春收,这几日也才刚刚上市,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只需略煮片刻,便已软烂入味儿。
这四道原料都是再鲜不过的,不需放什么酱油、豆豉之类重口的佐料,只需以粗盐调味儿,再加少许饴糖提鲜,整个砂锅端上桌儿,闻一下便几乎鲜掉眉毛了!
另一道翡翠春卷,则是以波棱菜和面,将面团染成翠绿的颜色,醒发后擀成一个个巴掌大、薄薄的小面饼。
香菇丝、桑耳丝、黄豆芽下锅煸炒出香味儿,加以少许生粉勾芡,晾凉后作为馅儿料,填到面饼上,卷起、对折成一个个小卷儿,再以生粉水封口。
将这包好的春卷儿下锅油煎,至表面略微变色即可出锅,这煎好的春卷儿色泽碧绿,饱含着再清新不过的春日气息。
“三娘这手艺,可是越发好了。”窦二娘一脸惊喜地瞧着面前的菜肴。
她给自个儿和儿子都盛了碗汤,张小郎君顾不上烫,捧着碗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阿娘,好鲜啊!”
窦二娘自个儿也盛了勺入口,细细品尝那春日的滋味儿,都没顾得上答儿子的话。
经过一冬的“洗礼”,再是富贵的人家,也早被菘菜和莱菔腌入味儿了,如今这又鲜又香的春菜,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
看了看自个儿面前空着的碗,张寺丞默默夹了个翡翠春卷尝尝:唔,外皮软嫩,还带着些许波棱菜的香味儿,内馅儿更是清新爽口,真不愧为“翡翠”之名!
他又给自家夫人夹了个春卷,窦二娘蓦地反应过来,抿嘴一笑,也给寺丞盛了碗汤,低声细语道:“夫君,仔细烫。”
七娘给窦二娘子和张小郎君每人端了杯紫苏饮,张寺丞则是要了壶刚沽回来的洛州春。
美美品尝了这一桌春菜后,张小郎君又跑去找七娘,两人嘀嘀咕咕出了门,说是要找罗姗娜玩儿。
尹遥和窦二娘相视一笑:“没事儿,随他们去吧,小罗就在附近摆摊儿呢。你倒是帮我参详参详,明日这菜肴,可还有什么改进的余地没?”
夫人儿子都各有好友,落下张寺丞一个,他索性端着杯酒,起身去后院儿逛逛。今日是第一回来,他还真有些好奇,这尹娘子的小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第65章 食春菜(二)春韭炝河虾,椿芽肉酱拌……
张寺丞端着杯子到了沈记后院儿,坐在石桌旁小口啜饮着。
这洛州春虽不过出自市井酒铺,味道略显粗糙直白了些,可此番喝下来,却也觉得颇有些趣味儿。
他又环视了一圈儿,见这小院儿被打理得十分整洁,院子一角码着一人高的柴堆,旁边摆着几个酒坛,有写着“林记酒铺”的,还有没贴名字的,瞧着像是自家酿的。
靠着院墙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缸,有盛着满满清水的大水缸,还有小一些的盖着盖子。最近他也对庖厨之事上了不少心,知晓应是尹三娘自个儿腌制的酱料、酱菜、鱼酢一类。
沿着厨房一侧的屋檐下,则挂着一串串的干茱萸,以及各种咸肉、腊肠、鱼干儿,窗边还堆了几个麻袋,估摸着装的是米面豆子。
这院中的每一样儿容器,都擦得锃亮,所有的食材都料理得干干净净,院中没瞧见青菜,方才听尹三娘说,她如今都是每日采购新鲜蔬菜,想来都放在厨房中了。
“吱呀”一声,后院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沈记的伙计杜昭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木桶,里面装的是半桶灰色泥浆。
他也瞧见了院子里的张寺丞,随意拱了拱手道:“寺丞。”
这人一身短打粗布衫,袖子还挽起到手肘处,本是副再平常不过的食店伙计打扮,举手投足间却不卑不亢,仿佛出身高门的世家公子,偏又因着这一副打扮,平添了许多落拓之气。
杜昭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也没大理会张寺丞,打完招呼便直奔着院子一角,将木桶放在地上,用泥刀从桶里铲了些灰浆,抹在有些破损的院墙上,仔细修补起来。
张寺丞起身,朝他开口道:“杜郎君,听你的口音,可是京兆人士?”
“是啊。”杜昭一边抹墙,一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杜……昭……”张寺丞觉着这名字甚是耳熟,对着他背影思索片刻,忽地想起一个人,“郎君莫不是京兆杜氏的杜六郎?”
原本杜昭进神都城那日,便早想好了搪塞他人的说辞,不过面对着这个前世虽算不上好友,但也好歹算得上半个“难兄难弟”的张寺丞,还是选择了默认:“张五郎。”
张寺丞哑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还真是……辞官而去的杜六郎。你怎会在这儿?”
杜昭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欠了我们东家三贯钱,所以留下做了伙计。”
“就为了三贯钱?开什么玩笑?”
“是啊,就为了三贯钱。”
杜昭回想起上辈子,皇太后在岁祭日的那场发难,心道:这有什么奇怪,你这光禄丞竟能做到今日,才更奇怪吧……
婉拒了张寺丞帮忙还钱的提议,杜昭抹好了墙直起身,就见尹遥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朝他吼了一嗓子:
“杜昭,院墙补好了吗?补好了就快去把灰浆还回去,胡娘子还等着用呢!”
……
每日快到午时,南市四个门外,就会聚集着不少百姓,等待着开市,第一时间购入各式货物。
今日市门方一开启,就有两名男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把其他人都甩在了身后。
“老师,咱们今日方才回到神都城,家中一应行囊还未料理,怎就非要来这南市?”其中一人是个中年男子,正一路狂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他身旁的,是一名精神十分矍铄的老者,虽已须发皆白,但却健步如飞:“早就跟你说过,要多用些我那补气的食疗药膳。若你听我的,哪会走两步就喘成这样儿?你快些啊!”
男子一听什么食疗药膳,立刻面露苦色,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嘀咕道:“那我倒宁愿走不动路呢。”
“别嘀嘀咕咕了,”老者已走到了前面,回头道,“快快快,一会儿去晚了,荏菜便要被人买光了。”
“哦……”
男子忙跟了上去,又忍不住偷偷腹诽:咱们这架势,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要急着买什么救命的物件儿呢!
不过他也没想到,虽然二人已第一时间赶到南市最大的菜行,却仍是扑了个空。
菜行店家一脸难色:“二位郎君,不是我不卖给你们,而是我家的荏菜,一早儿便被沈记全给买走了啊。”
老者顿足,他久不在神都城,怎就忘记了,这南市的店家们,是可以提前入市筹备的……
“沈记?”中年男子听着这名儿,却是有些疑惑,“我去岁回来时,听说沈记食店关门了啊?”
店家“哎哟”一声,面露了然:“一看您二位便是有阵子没在神都城了。我说的不是原本那沈记食店,而是前阵子新开的另一家小店。听说跟从前的沈记,还是一家人呢。”
他又好心地指了指方向:“喏,就隔了两条街,生意可好啦,要去可得早些呢!”
从菜行出来,中年男子却若有所思似的,挠了挠头:“邵记成衣店隔壁……怎么好生耳熟?”
老者没搭理他,仍是快步走在前面,奔着那菜行店家口中的沈记食店就去了。
“老师,等等我啊!”中年男子再次小跑起来。
直到两人走到沈记食店门外,中年男子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地儿听着那么耳熟了。
“这不是我那铺子吗?”
只是,这崭新的牌匾,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门面,路边灵动逼真的水牌,真是自个儿那铺子?
正巧尹遥推门出来,听到了男子的自语,她愣了一下,从记忆里翻出个人来,试探着问道:“小……周郎君?”
中年男子站直身子,拱手笑道:“正是在下,小娘子便是店家尹三娘吧?”
言毕他又加了句:“叫我周郎君便好……不要称小周郎君啦!”
尹遥租下这间铺子也有将近三个月了,租金一向是按时交给房牙,还从未见过屋主,只知晓其是在山中隐居。
她失笑,虽然说是小周郎君,但这人看着比舅舅沈龄还大上几岁的样子,可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了,难怪他上句话的重音咬在了“小”字上。
而且尹遥之前还脑补过,既在山中隐居,想必是个仙风道骨的美男子吧。
可面前这位,却是个中年……嗯,小胖墩……
虽然确实令人望之可亲,但也跟仙风道骨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反倒是他身旁这位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还真称得上一声老神仙哪!
不过老神仙一开口,内容实在是有些,嗯,不大仙风道骨。
“便是你这小娘子,将菜行的荏菜全部买走了?”
“荏菜?”尹遥被这朴实的问题给问愣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老者口中的荏菜指的便是紫苏。
她这几日铺子里在做紫苏饮,紫苏叶的用量确实很大,南市偏又只有一家菜行卖的,她便每日一早就让杜昭跑腿儿,将新到的紫苏都包圆儿了。
老者见确是她买了,便又道:“小娘子,你买下的荏菜,可否卖我一些?”
尹遥眨了眨眼:“这……今日买到的荏菜,我已都煮了……”
老者一瞪眼:“什么,都煮了?”
“嗯……”
最近天气暖了,铺子里的饮子自也不会再用滚烫的,尹遥都是提前煮好晾凉了才端上桌,自然是……都煮了啊。
小周郎君在一旁,见场面有些尴尬,忙跟尹遥介绍:“尹娘子,这位是我的老师孟翁。”
他又对着老者打圆场:“老师,如今也过午时了,咱们不如进去用些吃食?若您想吃荏菜,便尝尝尹娘子的手艺?”
“罢了,那便尝尝吧。”老者背着双手,率先走进沈记食店,又加了句,“做清淡些,不要油腻的。”
尹遥跟在后面,笑道:“孟翁放心吧,今日铺子里的招牌菜,都很是清淡新鲜呢。”
两人今日来得早,午市的客人还没上来,尹遥安排两人落座,又给上了熬好的紫苏饮。
瞧着面前那杯淡粉色的饮子,孟翁睁大了眼睛:“这是以荏菜制成的?为何是如此色泽?”
尹遥抿嘴一笑:“确是荏菜制成,至于为何这个颜色嘛……”
见她笑而不答,小周郎君忙又打圆场,道:“老师,人家食店的菜谱,可都是不传之秘,哪有您这么问的?”
“三娘,义母的糕饼做好了吗?”正在此时,罗珊娜从外面一推门进来,朝尹遥笑道。
她瞧见尹遥正在招呼客人,便随意瞧了一眼,忽然露出惊喜,大叫了一声:“孟老!周郎君!”
她这一嗓子,把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给喊愣了,还是小周郎君先反应过来,起身施礼笑道:“这不是罗娘子吗,你怎么在这儿?”
孟翁也放下手中杯子,捻着胡须笑道:“是罗小娘子啊,好久不见。”
这下好了,人家三个“认亲”了,只剩尹遥一个不明所以的。
罗珊娜见状,拽着她胳膊不住地晃,还挤眉弄眼的:“三娘,这是孟老!孟老啊!”
“啊!”尹遥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面前这位孟翁,竟就是之前张老郎君带着罗珊娜专程求助,帮她医好脸上疤痕的孟老先生。
再看看他对面的小周郎君,说是常年隐居山中,如今看来,便是随着他的这位老师,一道儿隐居在伊阳山的……
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都是缘分呐!
罗珊娜猛然见到恩人,欢喜得不得了,糕饼也不去拿了,把桌边的一把胡凳拉开,坐了上去,又凑过去让孟老瞧自个儿的脸,说他给的膏药每日都在敷用,如今是不是恢复得特别好?
孟老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确实不错,已几乎全然恢复了。待会儿我再给你开副食疗方子,你每日服下,还可令肤色更为白皙细腻、容光焕发。”
一听那食疗方子,短期“受害者”罗珊娜,跟长期“受害者”小周郎君对视一眼,都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
瞧着这不争气的两人,孟翁轻哼一声,端起杯喝了一口饮子,却发现其酸酸甜甜、极为可口,整个人都熨帖了许多,不由奇道:“唔,味道倒是不错?”
面前既是罗珊娜的恩人,尹遥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便笑道:“孟老,我这紫苏饮,是在熬煮好的紫苏水中,又加了香橼,才成如今这色泽的。”
“原来如此。”孟老恍然大悟,“香橼味酸,入紫苏水中则令其变色。”
他又点点头:“荏有止咳润肺之效,香橼则生津止渴,搭配在一起,确是一剂平燥甘润的春季饮子。”
小周郎君滋溜喝了一口,咂咂嘴小声道:“不仅平燥甘润,还比老师熬的饮子好喝得多呢!”
罗珊娜马上朝着他频频点头,显是共患难过,对此十分感同身受。
这会儿客人也开始上来了,尹遥留三人在堂屋叙话,自行回厨房准备吃食。
古人说“初春早韭,秋末晚菘”,如今正值初春,便是春韭最鲜嫩的时候,无论怎么烹制,都能成为诱人的美味。
尹遥抓了一把水灵灵的韭菜,她已事先洗净沥干,这会儿便将根部切成半寸的小段儿,叶子则切成一寸的长段儿,
一侧的木桶里,是今早方捞上来的河虾,春日的河虾只有半寸长短,在桶里活蹦乱跳,新鲜极了。
河虾洗净,起锅热油,入葱姜煸炒出香味儿,下入河虾煎至表面酥脆,再依次下入韭菜根、韭菜叶,翻炒变软后佐以少许酱油、粗盐调味儿,便是一道再新鲜不过的春韭炝河虾。‘
最近郊外也长出了许多香椿苗,有百姓采了送到菜行售卖,尹遥瞧着都是最嫩的椿芽,用指甲轻轻一掐都能掐断,便一挥手买了许多回来。
香椿提前洗净,焯水切成小段,与鸡肉丁儿、香菇丁儿一同煸炒,再佐以黄豆酱调味儿、以生粉水勾芡,便是浓郁鲜香的椿芽肉酱。在锅中以小火煨着,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儿。
锅中清水烧开,下入上午刚备好的手擀面,面熟后捞出过一遍凉开水,半热状态下盛入碗中,浇一勺儿椿芽肉酱,再撒一把翠绿的小葱末,今日的另一道招牌菜——椿芽肉酱拌面便已做好。
今日这两道菜,烹制起来都不耗什么时间,不过片刻功夫,尹遥便带着做好的菜肴,回到了堂屋中。
罗珊娜还在跟孟老二人聊天,一瞧见尹遥出来,便忙起身帮她把菜肴端上了桌:“孟老,周郎君,你们尝尝,我们三娘的手艺可好啦!”
菜肴方一摆上桌,便有鲜香醇厚的气味儿,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钻。
孟老之前整日里在山中,研究他那些食疗药膳,虽说疗效有了,可那滋味儿,连自个儿都不想回忆……
如今面前那道春韭炝河虾,鲜嫩翠绿的韭菜段儿,配上橙红透亮的河虾,其间还点缀着三两浅黄色的姜片儿,实在是让人食欲大开!
他忙夹了一筷子入口,先吃到的是河虾,那虾壳已被炸得*极为酥脆,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牙齿又碰到了鲜嫩弹牙的虾肉,牙齿继续往下,又是浸透了汤汁儿的韭菜,这般一口下去,两种食材丰富的口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特有的复合香气。
尹遥挑的都是最嫩的春韭,只有微微的辛辣味儿,配上咸鲜的汤汁儿、嫩滑的虾肉,怎一个鲜美诱人!
“啊……”孟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看来这尹娘子,还真不简单呐!
有事弟子服其劳,小周郎君除了对自家老师的药膳敬谢不敏、不听老师话勤加运动外,总体上还是个十分孝顺的好徒弟。
这不是,孟老品尝春韭炝河虾的工夫,他已拿起老师的碗,将那椿芽肉酱拌面给拌好了。
在拌面的时候,那香椿独特的清香,跟肉香、酱香、菌子香结合在一起,馋得他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好在作为一个合格的徒弟,他还是保持了尊师重道的美德,依依不舍地将拌好的面条儿放回了老师面前。
“周郎君,我帮你拌好啦!”好在罗珊娜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也帮周郎君把面拌好了。
“多谢罗娘子!”小周郎君十分感激,接过碗忙尝了一大口。
每一根面条儿上,都裹满了满满的椿芽肉酱,一口下去,先是尝到鸡肉与酱汁儿的醇厚香气,但马上,香椿那独特的味道便后来居上,在香气中占据了难以忽视的一席之地。
在这复杂的香气中,又有香菇迸发出的鲜味儿,使它的味道又更上了一层楼!
第66章 花朝节桃花酿、丁香排骨、梨花鸡子卷……
“尹娘子,你给我参详参详,为何我做的这道‘春韭炝河虾’,味道却颇为辛辣啊?”
“孟老,这韭菜的根部不易熟,要切得小些,还要先下锅炒一会儿才行的。”
“那你再说说,你昨日教我的那道醋溜菘菜,做出来为何只有醋酸,没有醋香?”
“醋能提香,却得出锅前沿锅边淋入,若您直接倒在菜上,自然只能吃到酸味儿了……”
“那我炖芪归鸡汤时,也是把醋沿锅边淋入吗?”
“鸡汤中加醋,为的是去腥增香、令鸡肉熟烂,却是要一开始就滴入几滴。如此炖煮一个时辰后,醋早已挥发,汤便尝不出酸味儿了……”‘
你说熬汤时加入菌子可以提鲜,又是何缘故呢?”
“因为……因为……”
“……哎,杜昭,你招呼下孟老,我去看看灶上。”
这一日,杜昭刚从药铺回来,便瞧见自个儿东家,面对着孟老不问个究竟誓不罢休的架势,终于招架不住,来了招儿祸水东引,落荒而逃了。
这一世的孟老,还不认得杜昭,只知他是沈记的伙计,见他进来了,便又朝着他手上拿着的东西问道:“小杜郎君,你这是去买什么了?”
“孟老,”杜昭行了一礼,又把手上的东西拿给他看,“东家让我去买些鸡舌香回来。”
孟老将那纸包打开,挑拣出一颗闻了闻:“嗯,鸡舌香,去恶气、温脾胃、能发诸香,确是味好药材。尹娘子准备拿来烹制何吃食?”
“这……我也不知。”
眼见目标即将指向自个儿,杜昭也撂下一句“我替您去问问东家”,一溜烟跑了。
“明远,你说尹娘子这是准备做什么?”眼瞅着沈记的人都跑了,孟老的问题,也只能抛给了自家弟子。
还是小周郎君有经验,以不变应万变,不慌不忙道:“老师勿急,咱们一会儿便知晓了。”
……
前几日见过孟老后,尹遥又问了与其聊了半日的罗珊娜,才知孟老此番返回神都城,是受诏回朝担任什么“凤阁舍人”的。
至于何为凤阁舍人,罗珊娜就一问三不知了,还是杜昭给尹遥解了惑。
去岁时,太后给许多朝廷衙署都改了新名字,比如原本的中书省,便被改名为凤阁。而这凤阁舍人,便是凤阁之中,仅次于凤阁内史、凤阁侍郎之下的职位。
此职位为正五品上,虽听着品级不算高,但因本朝的实职官员本就品级偏低些,便是当朝丞相,往往也不过正三品,这正五品上的凤阁舍人,都算得上是朝堂上的核心官员了。
且此职位专司拟草诏旨、参议表章,往往以文学上颇有资望者充任,孟老无论是出身还是才学,都称得上是上上之选。
听了杜昭的解释,尹遥瞄了他一眼:“你倒对朝堂之事知道得挺清楚嘛?”
“年少时听夫子说的罢了。”
行吧,去岁发生的事,却说是年少时听夫子说的,尹遥耸耸肩未再深究。
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自家这伙计没那么简单,不过人人都有秘密,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平日多留心些,待两个月过去就分道扬镳,何必操心那么多。
只是这孟老如今长居神都城,可是把尹遥累得够呛。
原因无他,只因其自从品尝过尹遥的手艺后,孟老如今每日一结束公务,下午就会跑来这沈记,与她探讨药膳风味的问题。
尤其他还特别喜欢追根究底,经常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尹遥本就是实践出真知,哪有那么多理论基础?常被问到抱头鼠窜、东躲西藏,如今也算是沈记的一景了。
明日便是二月十五,这个日子在现代没什么特别,在大唐却是岁时八节之一——花朝节。
花朝节亦被称为花神节,顾名思义是纪念花神的节日,不仅宫中会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民间百姓亦常会结伴宴饮以示庆祝。
之前立春日时,沈记私房菜尚未开张,尹遥便错过了一次赚钱的好机会,如今既赶上了花朝节,当然要把握住时机,好好儿开发一下“节日经济”。
既是花朝节,那么主角儿自然是花了。沈记本就有应景儿的百花酥,但这是日常便在售卖的糕饼,如今逢节日,还得再寻思些新花样儿。
原本尹遥还想着,这神都城既然满大街的槐树,那便趁着槐花盛开的时节,去摘些槐花回来,做道“槐花四味”,便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她试着摘了几朵一看才发现,这槐花竟是黄色的,尝一口还带有苦味儿,跟她在现代时,采购的白色、味道香甜的槐花,怎么不是同一种啊?
后来她问过孟老,又合计了半天才弄明白,如今大唐境内的槐树,应还是现代俗称的“国槐”,国槐花虽可入药,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之功效,可它味道苦涩,却不适合烹饪食用。
而她前世烹制入菜的,是俗称“洋槐花”的刺槐花,如今还没引入华夏呢!
出师不利,尹遥只得愤愤作罢,又跟菜行的店家打了招呼,若有人兜售其他能食用的花卉,千万记得给她留着。
这槐花的主意虽打不成了,神都城内却还有桃花。
早在前些时日,尹遥便已酿了许多坛糯米酒,最近恰逢桃花盛开,听闻慈善寺的后园,种的便是满园桃树,她又跟大和尚净空打过招呼,入内采了一小筐桃花回来。
将花蕊、花萼摘掉,只留花瓣,洗净阴干之后,撒入糯米酒中,浸泡三日,便能得到清香怡人的桃花酿。
杜昭到了厨房,将买来的丁香递给尹遥,又道:“东家,方才我去了趟菜行,那店家说近日有人采了梨花前来售卖,问你要不要,我便擅自做主,先帮你购了一点儿回来。”
“梨花?”尹遥这才发现,杜昭手上还提着个袋子,她凑近打开瞧了瞧,见里面是一捧色泽雪白的梨花,她面上有些犹豫,“这梨花我倒是从未吃过……”
堂屋里如今便有个现成的医药界“百科全书”,可不能白白放过。但她又不想去自投罗网,便支使杜昭:“你去问问孟老,这梨花可能食用?”
杜昭无语斜了她一眼,尹遥装作没察觉,催促道:“你快去问问呀!”
无奈地摇摇头,杜昭转身去了堂屋。
陆娘子正在一旁筛那酿好的桃花酿,这自家酿的酒,因有不少悬浮物,只能被称作“浊酒”,还得先过滤掉酒糟和其他杂质,再经过蒸煮,才能得到色泽清莹透亮的“清酒”。
“三娘,你怎地自个儿不去?”陆娘子一边筛酒,一边调笑了尹遥一句。
尹遥这会儿手上也正忙着,理直气壮道:“我若自去,没有半个时辰可回得来?”
前世时,她曾吃过一道名为“丁香排骨”的菜肴,觉着很是惊艳,如今便想着再把这道以丁香为名的菜肴复刻出来。
丁香,古时也称作鸡舌香,是以尚未开花的丁香花蕾,晒干炮制而成的一味中药。
现下在大唐,还常有人将其含在口中,说是能令齿舌生香,满口馥郁,真可谓是古代版的“口香糖”。
不仅如此,除了温养脾胃、清爽口气外,在烹饪时,丁香亦是一味不错的香料,可为肉类食材提香增味、改善口感。
按照酱香排骨的做法,尹遥挑了带脆骨的豕排骨,将其斩段儿、清洗、焯水,然后热油煸炒姜蒜,不同的是今日在煸炒时,还要再下入一小撮丁香。
经过煸炒后,丁香那浓郁的香气被热油激发出来,散发出略带些辛辣的芳香,细闻还带有一丝甜味,极为独特又十分迷人。
将焯过水的排骨下入锅中翻炒,待表面转为金黄后,加入开水炖煮。尹遥前世品尝这道菜时,记得它的色泽十分红润,并非炒糖色或酱油能够做到,便试着往里放了一个装着红曲米的小布袋。
果然,随着水被烧开,布袋中也慢慢洇出一抹红色,染在那排骨上,使其色泽逐渐由金黄转为暗红。
尹遥点点头,看来自个儿尝试方向是对的,便盖上锅盖,小火继续慢慢炖煮。
在经受了孟老又一轮的“拷问”后,杜昭终于折返回后厨:“东家,孟老说了,梨花可食,且有润肺、化痰、止咳的功效。”
能吃就好,尹遥放下心来,又从方才那袋子中取出一朵,放入口中轻轻咬碎,这梨花还有淡淡的花香,味道还挺不错呢。
将梨花洗净放入碗中,打入两颗鸡子,加入粗盐搅拌均匀,下锅煎成焦香金黄的小饼,尹遥夹出来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清香,可却又隐约有些涩口。
她想了想,便又试着将洗净的梨花先汆烫片刻,捞出攥去水分后,再与鸡子混合煎熟,果然这回便只留美味、不复涩口。
嫌梨花煎鸡子不够精致美观,她又将碗中剩余的蛋液,一部分倒入锅中摊成薄饼,当蛋液快要凝固时,将其从一侧慢慢卷到另一侧,往锅中再次倒入一层蛋液,把那卷好的鸡子卷再次卷回来,如此反复数次直到蛋液用尽。
在锅中煎至表面金黄酥脆,盛出切成一指宽的条状,便是外酥里嫩的梨花鸡子卷了。
尹遥自个儿尝过之后,又给陆娘子夹了块儿尝尝,亦获得了陆娘子的称赞,她非常满意:小小梨花,拿下!
她又夹了一块儿盛到碟子里递给杜昭,给人品尝的同时,还不忘支使人:“别忘了一会儿去趟菜行,再多购些梨花回来。”
孟老和小周郎君瞧着桌上放着的承盘,承盘里一碟、一盘、一壶、一杯,分别是梨花鸡子卷、丁香排骨、桃花酿。
“这便是尹娘子做的,什么‘花朝节套餐’?”小周郎君瞧着面前的佳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天知道他此番返回神都城,日子过得多么幸福。
虽然还是免不了要同老师一道儿,试吃那食疗药膳,可也能日日来这沈记,提前一日便品尝到,尹娘子所烹制的招牌美味。
而且经过尹娘子的“调教”,老师的手艺近来还提升了不少,那药膳也多少算能入口了……
这几日下来,仿佛身上的腰带都短了一截儿!
小周郎君还在美滋滋的工夫,孟老已率先提起筷子,夹了块儿红润多汁儿的排骨,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唔,除丁香之外,还加了红曲,可健脾消食……”
“不过怎么是以豕肉制成的?”他才认可了香料,便又剑指主食材,“尹娘子你可知,此物虚人动风,不可多食啊!”
尹遥正往另一张桌上菜,这会儿午市已结束,也是铺子里大伙儿吃饭的时辰了。
她闻言轻轻皱眉,大唐百姓不喜猪肉,多是因觉其味道腥臊,这个她大可以提前处理,能让猪肉也美味无比。但这孟老如今是从药理角度出发,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旁边小周郎君见状,作势要把盘子端到自个儿面前,笑道:“既然老师不吃,那这丁香排骨便归我吧?”
孟老却忙按住那盘子,轻哼道:“不可多食,又不是不可食,偶尔吃些也无妨,无妨的……”
什么呀!尹遥被孟老这虚晃一枪,差点儿给气了个倒仰,又敢怒不敢言,生怕一开口就惹祸上身,再被他追着问十个八个问题。
“噗嗤。”杜昭在一旁听到这几句对话,没忍住笑了一声儿。
“你笑什么笑!”尹遥不敢冲着孟老去,只好拿自家伙计撒气,瞪了他一眼,“快画,画完别忘了还要去菜行呢!”
杜昭不再惹她,坐在另一张桌旁铺纸研墨,一笔笔勾勒出桌上的美食。
红润的排骨,上面衬着翠绿的葱花,金黄色的鸡子卷,一抹桃花色的佳酿,画面上方还伸出一根低垂的侧枝,枝上是朵朵绽放的玉梨花,仿佛隔着纸都能闻到那扑鼻的花香。
“三娘这排骨,炖得是越发美味了。”陆娘子也才洗了手,坐下吃了块儿丁香排骨。
一旁的小周郎君,才从老师的围追堵截下,捞到一块儿排骨送到口中,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这道丁香排骨,表面挂满了浓郁的酱汁儿,不仅酱香浓郁,还充满了丁香那独特的味道,香气馥郁得盈满了整个口腔。经过炖煮之后,不仅肉烂脱骨,连那骨头边儿上的脆骨,也是一咬即断,又筋道又爽脆,简直美味极了!
孟老埋头吃完一块儿排骨,口颊留香还想再夹,忽地想起那豕肉的坏处,筷子一时僵在半空。
他好容易说服自个儿,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筷子艰难旁移,换成了另一侧的鸡子卷。
这鸡子卷却是表面极为酥香,里面又是鸡子的鲜香与梨花的清爽交织在一起,好一个香嫩可口!
他这会儿早已将方才那排骨抛之脑后,细细品尝起鸡子卷来,半晌捋着胡须,朝尹遥道:“尹娘子,你这里还放了其他食材吧?”
尹遥坐在隔壁桌儿吃饭,闻言抿嘴一笑:“孟老见多识广,怎会尝不出来?”
“哼,是加了牛乳吧?”
没错儿,这梨花是尹遥第一次烹制,自是要多加尝试改进,方才做好鸡子卷后,她尤觉差些什么,便又往蛋液中加入了少许牛乳,不仅能使其口感更加嫩滑,还让这鸡子卷又增添了几分牛乳的香气。
却见孟老忽然面露喜色,抚掌笑道:“梨花、牛乳皆性寒,能够降火除热。既然吃过这鸡子卷,老夫岂不是又可以再吃一块儿丁香排骨了?”
尹遥扶额:好嘛,这是做起加减乘除来了。性热的加上性寒的,配平了是吧?
一旁的杜昭画好画儿,摊在桌上晾干,起身斟了一杯桃花酿,举杯一饮而尽,朝尹遥笑道:“东家这桃花酿,倒也不比那琥珀香差。”
胡扯,尹遥对自个儿酿酒技术有数得很,这桃花酿不过是借了节日的巧劲儿,若单论味道,如何抵得上那真正的名品佳酿?
不对,他说什么,琥珀香?三贯一壶的,琥、珀、香?
好歹也是许多日过去,尹遥早忘了当日的琥珀香“惨案”,也没再管过杜昭在水牌上,是画酒还是画水。谁料今日这家伙,怎么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故!意!的!吧!
瞧瞧隔壁桌一口鸡子卷、一口丁香排骨的孟老,见缝插针猛啃排骨的小周郎君,再看身旁这喝着小酒、自得其乐的杜昭,尹遥心道:除了舅母以外,这屋子里没一个省心的!
她用手指着杜昭,没好气儿道:“杯子放下,上工期间不许饮酒!”
第67章 砌烤炉紫苏焖鸭、荠菜馄饨
第二日的花朝节套餐,受到了食客们的大力捧场,还好尹遥提前有准备,一早就来到铺子里,足足备下了两大锅丁香排骨,这才堪堪供应上。
但那梨花鸡子卷,却是要现煎的,她实在忙不过来,还是陆娘子靠谱,又过来搭了把手,这才勉强能及时上餐。
她好容易忙活完午市,停下喘了口气,这才发现今日好像安静了些?
“孟老呢,今儿怎么没来?”她往堂屋张望了一眼,没见着人。
陆娘子在一旁洗碗,笑道:“这孟老在时,你不是吓得什么似的,怎么没来又不习惯了?”
谁说不是呢,看来习惯还真是害人啊!
杜昭刚从外面回来,闻言答道:“今日花朝节,朝中有祭祀活动,想来还未结束。”
这祭祀搞得还挺大,都几时了还未结束?看来当官儿也不容易啊。
“怎样,洛阳县廨的吃食送去了吗?”瞧见杜昭空着手,尹遥随口问了句。
“已送去了,东家放心吧。”
前几日严县令和蔺主簿来沈记吃饭时,曾跟尹遥抱怨,说县廨的厨子最近告假了,每日里只能令杂役随便糊弄一顿,从官员到差役都叫苦不迭。
尹遥一听,便自告奋勇接下了县廨的午餐生意。凭着之前她给四门学送了两个月饭的经验,这县廨上下几十口人的每日一餐,也自是轻松拿捏。
不仅如此,她还从这单生意中,想到了另一项商机。
因着南市日落便要闭市,尹遥几人还得回去照应家中,因此如今的沈记私房菜,只开了午市这一餐。
午市结束后,尹遥除了提前做一顿第二日的招牌菜、让杜昭绘制之外,也就是给明日做做准备之类的,倒是算不上忙碌。这也是为何虽然孟老整日过来,她也还有空儿应付的原因。
不过南市虽然关闭了大门,却不代表其中空无一人。
除了像杜昭这种住在铺子里的店主、伙计外,南市之中还有许多邸店、酒肆。
许多来神都城的外地人,喜爱南市繁华,都会选择入住其中。再加上还有人会在此设宴饮酒、直至通宵达旦,席散了就顺便宿下,因此这南市的夜间,也仍是热闹非凡。
若是能接到这部分人的生意,下午提前将吃食备好,晚饭时让杜昭送过去,那不就又可以赚一笔钱了?
说干就干,尹遥立刻开始分派活儿:“哎,杜昭,你待会儿再写几份传单,到时贴在南市的邸店酒肆门口,就说咱们最近要开始送吃食上门了。”
“好,我这就去。”杜昭一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回堂屋准备去了。
“别忘了写上‘开业酬宾、全场八折’啊!”
“……晓得了。”
尹遥瞧着对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还有一个来月,这人便能还清欠款。之前没觉得,最近倒确实发现,铺子里多个伙计,自个儿能腾出手来做不少事儿。到时他走了,铺子里还得再招个伙计才行。
也不知还能不能招到这么省心,又什么都能干的。
早知如此,前几日就不突然良心发现,觉着这人活儿干得实在不错,不能再按学徒来算,还给他涨了二十文工钱……
若仍是按原来每日五十文工钱计算,还能多剥削几日呢,后悔哟!
周扒皮尹遥如是想着。
……
下午孟老带着小周郎君进沈记的时候,就瞧见杜昭一个人,在堂屋中伏案写那传单。
孟老瞧着他那一手遒劲有力却又不失洒脱之意的小楷,终于问出了这几日心头的疑问:“杜郎君,你这字可是师承钟翁?”
杜昭放下笔,行了一礼笑道:“孟老说笑了,钟翁乃当世书法大家,他的弟子又如何会在这市井食店中,撰写菜牌?”
“这倒也是……”
瞧着那纸张上夸张的的言辞,孟老失笑,暗道确是自个儿想左了,钟翁的弟子自是出身高门,又怎会栖身在这小食店中做个伙计?
他又四处寻觅了一圈儿,没见尹遥的身影,便自顾推开门往厨房找人去了。
此刻的尹遥,正在同请来的工匠交谈,告知对方自个儿的需求。
只见她一边比划一边道:“郎君,我要造个烤炉,这么大的,里面可以烘烤吃食的。”
“我不是做胡饼,但您参照胡饼铺的窑炉样式也行,只是炉子里面要大一些,别把吃食烤焦了。”
“对,就造在厨房这个角落,烟囱便从屋顶排出就好。”
她刚跟工匠交代清楚,一扭头就瞧见孟老师徒二人进来了,小周郎君当先笑道:“尹娘子今日便要造烤炉了吗?”
“对呀,刚刚匠人说了,这泥炉明日便能砌好,再等三日彻底干透,就能用啦。”尹遥展颜应道。
最近她也想再增加些吃食种类,便跟小周郎君打过了招呼,要在厨房中加造一座烤炉,小周郎君自是欣然应允。
自从小周郎君返回神都城后,他并未入仕,而是以半弟子半幕僚的身份,随侍在孟老左右,替他打点日常起居、公私庶务等一应事宜。
这几日尹遥跟小周郎君对过口供,方知晓之前他委托出租铺子的那房牙,每月只给他报了四贯的租金,足足扣下了两成的数额,这中间商可真是够黑心的……
小周郎君倒是想得开,说毕竟自个儿常年不在,房牙要代为处理各种琐事,有些进项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如今既然他已回来了,便不再需要委托房牙,而是转为与尹遥直接签订契约,还痛快地给尹遥减了一贯租金,按他的说法就是:“反正我本来也是收这些银钱”。
遇到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可把尹遥高兴坏了,看小周郎君比孟老还顺眼许多。
跟小周郎君寒暄了几句,尹遥便准备开始做明日的招牌菜,小周郎君见状忙道:“对了,尹娘子不用做我和老师的份儿,我们刚才吃过了。”
哟,吃过了?尹遥侧目,刚还以为他们是忙着参加祭祀,这才晚来了些,原来却是去别家吃过了?
此时的孟老,正站在匠人旁边,兴致勃勃地瞧人家如何干活儿,随口道:“是啊,今日花朝祭典上,太后赐了百官一道‘百花糕’,听说是光禄寺献上的,我方才刚跟明远分食过。”
言毕他又缕缕胡子:“唔,那百花糕味道虽不如你家的百花酥香甜,却是以百花混合糯米,制成各式花朵的样式,再蒸制而成,可要养生得多。”
拉踩,又拉踩,尹遥轻哼,心中颇不服气。
不过后来她又从窦二娘处知晓,这百花糕还是张寺丞尝过了尹遥送去的百花酥,以此产生的灵感,加以调整而成,还以其精致美观、清淡养生的优点,获得了皇太后的夸赞。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下的尹遥,除了准备明日的吃食外,还有件事儿想同房东小周郎君商议。
她取出一只宰杀洗净的鸭子,举刀将其利索地斩成小块儿,下入锅中慢慢煸香出油,又扭头摆出一副笑脸:“周郎君,你想不想把铺子再建一建啊?”
沈记的厨房虽然不小,但如今挤了尹遥、陆娘子、孟老师徒,外加一个砌炉的工匠,一共五个人,都快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小周郎君刚想退出去腾地儿,就听到尹遥的话,不免有些惊讶,脚步也停了下来。
“再建一建?”
“是呀!”
最近沈记私房菜的生意越来越好,午市时经常有食客排队等待。
但因着堂屋面积有限,只摆得下四张四人胡桌,虽然尹遥已让杜昭尽力安排拼桌,可食客们若想就餐,往往还是要等半个时辰以上。
眼看着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如今客人们虽然还愿意在门口排队,可待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第一时间跑去其他食店了。
虽说小周郎君给她减了房租,可对尹遥一个商人来说,若能有更大的铺面,她倒宁愿多付些房租呢。
锅中鸭皮中的油已被慢慢炒出,鸭肉也变成了金黄色,飘出阵阵香味儿。
这神都城水路四通八达,自然也是盛产鸭子的好地方,且这鸭子品质还很好,尹遥之前试过,不用焯水也没什么骚气,口感也很是鲜嫩。
今儿这鸭子还很肥,煸炒了一会儿就出了不少油,尹遥小心捞出盛到碗中。
朝锅中烹入少许米酒,加入葱姜及茱萸段儿,将鸭子继续炒香,尹遥又往锅中加了一把洗净的紫苏梗。
最近铺子里的免费饮品,已换成了蜂蜜柚子水,前两日购的紫苏倒还剩了些,她便想着不如做成紫苏焖鸭。
鸭肉与紫苏梗翻炒均匀后,加入酱油及粗盐调味儿,又倒入开水盖上盖子慢慢炖煮。
小周郎君在一旁,听了尹遥说要加建的话,便四处观察了一圈儿,皱眉道:“我这院子虽不小,再建却也建不出多少吧?而且到时厨房是不是也要重盖,那你这刚砌的烤炉……”
将鸭子料理上,尹遥洗了洗手,朝小周郎君笑道:“也不是朝外扩建,我是想着,你要不要加盖一层?”
没错儿,扩建涉及的影响太大,但可以把目光往上瞧瞧嘛,加盖个二层做雅间岂不方便得多?
小周郎君想了想,神都城尤其是南市寸土寸金,各个铺子基本都会盖到两层,有些大铺子还会盖三层。自个儿这如今只有一层,确实是有些寒酸,也有些浪费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却仍有些迟疑:“我倒是愿意加盖,只是手上银钱有限,不知够不够……”
这小周郎君说起来也是身世坎坷,其实他自小家境颇为殷实,然而后来父亲染上赌瘾,这才将家底败了个精光,死时只给他留了这么一间铺子,还因着门面的原因,每一任租客的生意都不怎么好,整日里换来换去,他这租金收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好在如今尹遥接手,风风火火倒是把铺子开起来了,估摸着应该很久都不用再寻新租客了。
再加上他幼时便拜了孟老为师,常年随侍左右,孟老出身高门、家底颇丰,对这弟子也算视做半子,他平日里生活得还挺闲适的。
这不,一见弟子因钱财迟疑,孟老立刻发话:“就你这小铺子,加盖一层能用几个银钱,不够从我账上支取便是。”
“老师,这如何使得?”
“少废话,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不趁早给自个儿攒些家业?”
见弟子还要推辞,孟老大手一挥:“闭嘴,这几日便去找匠人。”
这孟老三下五除二就拍了板,不给小周郎君丝毫推辞的余地,尹遥不禁暗叹:真是财大气粗啊!
既然加建之事定了,她便主动开口要加些租金,也不能占人家便宜不是?
小周郎君对银钱之事向来不怎么挂心,房主不肯要钱、租客偏要加钱,两人你推我让了半天,最后终于定下来,待二层加盖好后,月租加到六贯。
这租金,在南市可真是提着灯笼都难找了,尹遥笑得嘴都合不拢,心里暗下决心,日后一定好好儿回答孟老的问题,再也不跑路了!
尹遥刚下好决心,孟老就开始发力了:“尹娘子,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吃食?”
她刚从架子上拿了把荠菜,洗净下锅焯水,闻言恭恭敬敬笑道:“回孟老,我是要做荠菜馄饨呢。”
“唔,荠菜性温、无毒,倒是好菜。可你又为何要放到锅中煮?”
这荠菜有草酸,所以要先焯水,可怎么解释……
想了想,尹遥含糊道:“焯了水便不涩口了。”
是吗?孟老揪了一片儿尹遥攥干水的荠菜,放在嘴里尝了尝:“嗯,确实味道甘甜了些许。”
尹遥松了口气,把荠菜剁碎,又将猪后腿肉剁成肉馅儿,跟荠菜混合到一起。
她往碗中加入少许盐及酱油,又打入一个鸡蛋、倒入方才捞出的鸭油,沿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儿。
就听孟老在旁又道:“这馅儿里为何要加鸡子?”
“可以增加馅儿料的粘稠度,口感更鲜嫩多汁儿些。”
“那又为何加鸭油?”
“能让馅儿料油润,鸭油还能提香。”
“你这和面的时候,怎么还要加盐呢?”
“可以让面皮儿吃着更筋道……”
顶着孟老的十万个为什么,尹遥绞尽脑汁回答,一心二用之下好容易才包好馄饨。
她掀开锅盖,用筷子扎了下鸭肉,轻易便能扎透,看来已经煮好了,尹遥又将紫苏叶下入锅中、翻炒大火收*汁儿。
再将包好的荠菜馄饨煮熟,盛到碗中、加入事先煮好的菌子汤,撒上芫荽及葱花儿,再滴两滴榨好的茱萸油。
尹遥给小周郎君使了个眼色,让他拖住自个儿的老师,又给陆娘子使了个眼色。
安排好后,她端着明日的招牌菜跑到堂屋中,招呼杜昭赶紧画,画完好吃饭。
回头瞥了一眼,见孟老的注意力又被那烤炉吸引住了,果然没跟过来,这才放下心。
果然还是好想跑路的一天呢……
“这孟老,可真吓人呢……”陆娘子端着一壶新做的蜂蜜柚子水坐在了一旁,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
“我已记在心中了,先吃饭吧。”今日耽误的有些晚了,杜昭便没急着画,而是先将这菜肴记下了。
尹遥点点头,三人便围在一堆儿,吃上了今日的午饭。
她先夹了筷鸭肉,那鸭肉已被炖得软烂,上面还沾了片紫苏叶,她一口咬下,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因着提前便把紫苏梗跟鸭肉一道儿翻炒、焖炖,因此紫苏的味道早已透入到鸭肉中,再加上临出锅时加入的紫苏叶,使得鸭肉的表面又有更浓烈的香味儿,鸭肉的鲜美混上紫苏的辛香,简直能把人香迷糊了!
陆娘子也拿起勺子,盛了个荠菜馄饨,入口只觉又鲜又香,她不由笑道:“三娘这馄饨做的,比费三娘的还要美味几分呢!”
尹遥抿嘴一笑,自个儿这馄饨味道确实不错,不过除了手艺外,也是沾了春菜的光儿,荠菜这几日刚上市,正是最鲜最嫩的时候,配上肥瘦相间的豕肉馅儿,吃起来可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提起费三娘,尹遥倒是有阵子没见着了,虽然她现在仍每早在坊中摆摊儿,不过隔壁的馄饨摊儿却已换了摊主。
费三娘跟许二郎的婚事,便定在下月,最近两家都忙着筹备婚礼,自也没空摆摊儿了,倒是把尹遥给弄得有些寂寞了。
好在还有七娘陪她一道摆摊儿,不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罢了,不再摆摊的事儿费三娘之前就提过,如今也只是提前了些许时日。不过她二人的新婚礼物,尹遥还没想好要送什么,最近倒是要开始准备了。
三人吃饱喝足,尹遥坐着消消食儿。她一边筹划着礼物,一边随手拿起那已写好的传单仔细瞧了瞧,见自个儿的要求都写上了,优惠酬宾的内容还十分醒目,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那边儿的杜昭却没闲着,根据脑中的记忆,不过片刻便画好了明日的水牌。这份是要裱在木板上、立在铺子门口的,至于贴在南市入口的,他一般都是第二日上午,再根据这张誊画。
将画摊在桌上晾干墨迹,又把那沓传单从尹遥手中拿过来,杜昭起身准备出门,去各大邸店酒肆门外张贴。
他刚推开门,瞧见尹遥也起身跟了出来,便问了句:“东家,你也要出门吗?”
尹遥点点头:“嗯,我去趟胡家店。”
她平时不都是让自个儿跑腿儿的?杜昭有些奇怪:“去胡家店做什么?”
“我去请胡娘子帮我留意留意,近期有没有什么可靠的伙计在找活儿。”
杜昭脚步慢了半拍:“你还要招伙计?”
“别堵门口呀,”尹遥瞅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多新鲜哪,你走了我不得再招新伙计吗?”
第68章 开炉啦蛋黄酥、烤鸭四吃
自从匠人将烤炉砌好,之后的几日都是大晴天,尹遥如今也不锁厨房门了,夜间仍开着通风,不过两三日的工夫,烤炉便已完全干透。
这烤炉尺寸很大,足有一个成年人张开双臂的宽度,高度也有快一人高,下面是烧柴的地方,上面的空腔则可以用来烤制食物,上面还有根烟囱,将烟排到室外。
这形式是尹遥参照嘉庆坊和华阴县家中,那用来烤制胡饼的窑炉,又加以调整之后制成的。
刚确认可以投入使用,她就兴奋地开炉,试着做了老早便想着的蛋黄酥。
咸鸡子敲开只留鸡子黄,淋上米酒送入烤炉,烤到蛋黄出油,晾凉后包上豆沙馅儿,团成一个个圆球形。
豆沙球外面裹上陆娘子备好的油酥皮,再刷一层蛋液、撒上一小撮胡麻点缀,便是一个个圆滚滚又憨态可掬的蛋黄酥。
尹遥打开烤炉的炉门,这烤炉跟土灶的原理差不多,也是根据添柴、减柴控制温度高低,除了温度变化的速度有些慢之外,用起来总体还算方便。
只是如今毕竟是大唐,还没有温度计这种东西,只能凭着经验来估计炉中温度。
这包好的蛋黄酥,尹遥先不敢全都放进去,只是放一两个试试,在调整了几次之后,终于算是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
新鲜出炉的蛋黄酥,个个儿表面酥脆金黄,且又香气扑鼻。
尹遥咬了一口细细品尝,相比较油炸的花酥,这烤制出来的酥皮糕饼,口感又更加干爽清新一些,而其中咸鸡子黄与甜豆沙的结合,又使其口感更加丰富许多,难怪在现代也是款长盛不衰的网红甜品呢!
她对自个儿的作品十分满意,于是这几日沈记的代售摊子上,也都又纷纷上市了新品。
大唐人民也是识货之人,这酥脆鲜香的蛋黄酥,一上市便兜售一空,之后的几日里,也仍是供不应求。搞得代售的摊主们,纷纷前来沈记,请尹遥再多多做些才好。
于是尹遥只好带着陆娘子,一边擀酥皮、制豆沙馅儿、包蛋黄酥,一边送入烤炉中一批批烤熟,这烤炉甫一上任,便忙得差点儿连轴转。
待到几日过去,百姓的新鲜劲儿好容易过了些,蛋黄酥的销量也恢复了正常水平,虽说仍是抢手货,但至少不会哄抢了,她俩这才稍微歇下来一会儿。
从前天开始,差不多一上午便能把蛋黄酥烤好,尹遥作为一个合格的周扒皮,连烤炉闲着都见不得,她又开始琢磨起了其他的吃食。
神都城既然盛产鸭子,肉质又是如此的美味,那便不如试试泥炉烤鸭?
“三娘,别眼巴巴盯着了,快吃饭吧。”今日沈记的员工午餐,是陆娘子做的,她端起往堂屋中去,又喊着尹遥去吃饭。
尹遥不错眼儿地盯着面前的烤炉,头也不回道:“舅母你们先吃,别管我了。”
陆娘子见状,把吃食放到桌上,又折返回来,拽着她出了厨房,把她按在座位上:“那鸭子才送进去,你还能盯出花儿来不成?”
罗珊娜最近一直在摆摊儿,往往就在外面随便吃一口了,这几日蛋黄酥售卖得快,她倒是难得回铺子跟大伙一道儿吃午饭。
她一坐下就瞧见桌上的菜肴,面露菜色:“义母,今儿咱们怎么又吃鸭子啊?”
陆娘子把盛了米饭的碗放在尹遥面前,道:“喏,要问你就问三娘。”
尹遥坐在座位上,也仍旧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米饭,眼睛还不住往厨房瞟。
罗珊娜戳了戳她,她都没反应,气得凑在她耳边大声道:“三娘!三娘三娘三娘!”
尹遥这才回过神儿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干嘛,叫魂儿哪?”
罗珊娜戳戳她脑门儿,嗔道:“你一直盯着厨房干嘛,那烤炉的门一关,也瞧不见里面呀!”
瞧见尹遥坐立不安的神色,一旁杜昭也开了口,不紧不慢道:“东家,你昨日那鸭子,是烤了将近三刻钟才焦的,今日才进炉不到半刻钟,肯定没事儿。”
他又朝角落处扬扬下巴:“那边我做了个水钟,里面的水滴尽便是两刻钟,那之前都不必担忧,还是先吃饭吧。”
她探头往那水钟处瞧了瞧,只见是一个小小的竹筒,下面应是钻了个洞,正在缓慢地往下滴水,下面则放了个小碗将水接住,虽然捡漏了些,但大致计时应还是可以的。
尹遥是个务实的人,情绪价值固然重要,但这种有理有据的说法,倒更能安她的心。
见竹筒里还有大半的水,她便端起碗快速吃了起来,心心念念赶紧吃完饭,好继续研究那烤鸭。
扒拉完碗里的饭,见水钟也差不多滴尽,她便又跑回厨房,将那炉门打开,用杆子把里面烤着的鸭子挑了出来。
这回的外皮还真没焦,鸭子被烤成了油光锃亮的枣红色,她兴致勃勃片下一片儿尝了尝,却发现里面的鸭肉……好干好塞牙!
尹遥差点儿咬牙切齿,谁能想到她做了这么多年厨子,竟会在烤鸭这道菜上,成了炸厨房选手?
这几日她一直在研究烤鸭的做法,从腌制流程到烤炉温度,从鸭子处理到木柴选择,一项项一点点的尝试。
她先是发现这平日用的柴火,都是樵夫在郊外砍的最常见的榆木、松枝,平日拿来烹饪倒是够用了,可若是拿来烤鸭,却会令其有股怪怪的糊味儿。
想起前世时最出名的几家烤鸭店,似乎都会以“果木烤制”作为亮点,尹遥便又专门请樵夫砍了桃木、枣木、梨木等几种果木树枝,又试了几次才确认下来,以枣木和梨木混合为柴,不仅耐烧、油烟少,而且还会使烤制出来的鸭肉,隐约有股清香的味道。
虽说木柴的种类定下来了,但那工艺流程却又让她犯了难,烤出来的鸭子不是焦了,就是没熟,甚至还有时候,是外面焦了、里面没熟……
她这才明白,为何前世时许多饭馆儿,只专门做一道烤鸭,便能在市场上名声大噪,甚至百十年屹立不倒,看来这道菜还真是有许多奥秘和技巧。
不过这失败却激起了尹遥的好胜心,她这两日一头扎在烤炉前,变着法儿地琢磨研究,光是经验手札都写了小半本儿。
这几日连沈记的招牌菜上新,她都没空儿管了。好在之前陆娘子便已学了几道拿手菜,这时候当仁不让顶了上来,做得倒也是有模有样。
只是招牌菜虽顶上了,但那烤失败的鸭子,也是真金白银买的,直接丢掉了也怪可惜的。
于是除了烤焦不能吃的之外,剩下的诸如火候不够的、颜色不对的、口感干柴的,都被陆娘子拿过来,改刀重新回锅,烹制成其他各式菜色,就成了这几日的“员工餐”……
罗珊娜吃好了饭,凑到厨房来,先瞧瞧那鸭子,又瞧瞧尹遥,看她神色有些懊恼,笑劝道:“三娘别急,慢慢儿来,大不了咱们再吃几日鸭子就是了。”
尹遥失笑,她也不是没发现,除了自个儿草草吃完外,其他几人吃得都是有些慢。
说起来如今陆娘子手艺不错,今日做的那道姜焖鸭,已算是色香味俱全,只是大伙儿昨日午饭吃的是红烧鸭、前日午饭吃的是酱香扒鸭……
连着吃了三日鸭子,任谁也是两眼一黑,没见连孟老和小周郎君,今日都没来了吗?
即便是大伙儿愿意惯着她,她也不能这么任性,真让其他人陪着她日日吃鸭子。
好在几日下来,她也找到了不少窍门,取来这几日做记录的手札,将方才的记录上去,仔细检查一遍,再凝神思索片刻,这才又取了只鸭子。
这鸭子已让肉铺提前宰杀、褪毛过了,因要吊起来烘烤,尹遥还特意要求,清理时不要开膛破肚,而是从脖颈放血的地方,将那内脏掏出。
她先用清水吧鸭子冲洗了一遍,再用开水从上到下浇透,开水烫过一遍后,原本软趴趴的鸭皮,都变得充盈丰润了起来。
再用以猪膀胱、衬肠缝制成的充气袋,从脖颈处探入到鸭腹腔中,朝内打气至八分满,使得鸭子进一步膨胀饱满,显得还颇有些神采奕奕。
早在砌筑烤炉时,尹遥便又去了铁匠铺,订制了铁网、铁钩等物件儿,这会儿便拿起一枚铁钩,穿过鸭脖,将它整个竖着吊起来。
锅中有正烧开的糖水,尹遥将鸭子提到锅正上方,盛了一勺糖水从上到下浇下,如此重复数次,直到整只鸭子上上下下都被糖水淋了个遍。
这糖水也有讲究,是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确定的比例。若糖放得少了,那鸭子烤出来便是金黄色,虽然瞧着也十分诱人,却多少缺了些那焦香的风味儿。必须要熬得略浓稠些,才能保证鸭子烤出来是枣红色,口感也更加美妙正宗许多。
把□□处细细封上,再从脖颈处灌入混了少许花椒、米酒的开水,这样在烤制的过程中,能让鸭子内部也被蒸汽熏熟,还能令鸭肉鲜香嫩滑。
按部就班处理好后,她这才将鸭子送入烤炉,关上炉门烤制两刻钟。
关上炉门的一刹那,哪怕是自信如尹遥,也难免心里默念:这次一定行,这次一定行!
哦,还有件事儿!她扭过头冲到堂屋,将杜昭做的那小水钟搬到了厨房,盛满了水放到一旁。
……
两刻钟后,开炉取鸭,只见这回的烤鸭,真可谓是色泽枣红透亮,经过明火烤制后,散发出阵阵果木的清香。
陆娘子经过一旁,笑道:“看来三娘这回烤得不错,应是成功了吧?”
尹遥不敢半场开香槟,上一只鸭子瞧着也是外观很漂亮,但却败絮其中,也不知这一只里面情况如何?
她将鸭子小心地放在案板上,翻到胸脯面朝上,提起菜刀从中央小心地竖着划了一刀。
只听咔嚓一声,那酥脆的外皮破开,香润的鸭油瞬间冒了出来,香味儿不住地往鼻子里钻,尹遥都能听到自个儿咽口水的声音了……
“稳住,稳住,看看里面再说。”尹遥小声儿嘀咕着,手腕一转,朝胸脯侧面又划了一刀。
这回入刀的手感很顺畅,不似上回那般涩手,她心中的石头略微落了地:看来这回肉口感应该不错。
将刀退出来,从侧胸脯处重新斜着下刀,片出一小片儿连皮带肉的鸭肉,她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瞬间心花怒放:
成!功!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尹遥喜得简直眉开眼笑,她刀工向来娴熟,将这烤鸭表面的肉三下五除二片下,百余片儿鸭肉,摆成整整齐齐的一盘。
一旁的荷叶饼、甜面酱是早就备好的,她当时还以为即刻能用上呢,谁料到竟拖了这许久。
大葱取葱白,切成一指长的细丝,新上市的嫩黄瓜切成一指长、一指粗的段儿,同荷叶饼一道儿,整整齐齐码在盘中。
她把两个盘子端到堂屋,陆娘子、罗珊娜、杜昭都凑了过来。
“三娘真做成了?”罗珊娜闻着那飘散出来的香味儿,明明是刚吃完饭,怎么好似又饿了呢?
尹遥笑而不答,拿起一张擀得薄如蝉翼的荷叶饼,朝上铺了几根葱丝、一根黄瓜条儿,再夹起一块儿鸭肉,蘸上甜面酱放在饼上。左右一叠,侧面卷起,便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烤鸭饼。
“喏,你尝尝味道如何?”她举起来直接送到罗珊娜嘴边。
罗珊娜轻轻一咬,又是咔嚓一声脆响,她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吃!又酥又脆,又香又嫩!”
尹遥依样画葫芦,又包了个送到陆娘子嘴边,陆娘子一吃便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回味不已。
一边儿的杜昭就没这待遇了,只能自力更生,自个儿卷了张饼尝尝。
他尝了一口便明白,为何东家如此兴高采烈、另外两位娘子也是赞不绝口。
这回的烤鸭果然美味极了,口感酥脆鲜香不说,配上葱丝与胡瓜条儿,竟又多了几分清甜爽口,简直吃多少都不会腻……
四个人围在一起,不顾刚吃完午饭才半个时辰,便将这片皮烤鸭吃了个一干二净。
罗珊娜一边捂着吃撑的肚子,一边道:“三娘,其实方才我说愿意再吃几日鸭子,都是骗你的。”
见尹遥又要瞪她,她又笑嘻嘻补了一句:“不过现在我说愿意再吃几日鸭子,倒是真的,咱们明天也吃吧!”
陆娘子哎哟一声:“杜昭啊,方才那烤鸭的模样你记住没有,咱们之前定好的明日招牌菜不做了,换成烤鸭吧!”
“我记下了,一会儿就画出来。”杜昭笑着应了下来。
这几人三言两语,根本没过问尹遥,便替她做主,拍板了明日的招牌菜。
尹遥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看来大伙儿都很懂她嘛,不用她开口就已经会抢答啦!
她调皮地眨眨眼,起身往厨房走去:“这烤鸭可是有四种吃法,我再去把其他三种也做出来!”
……
将鸭身上最厚的胸脯肉揭下,撕成细条,与茱萸丝、豆芽、嫩韭菜一道儿炒熟,便是一道辛辣爽口的炒鸭丝;
剔净的鸭骨架斩块儿下锅,加水小火慢熬,临出锅前下入冬瓜片儿煮熟,成一锅清香扑鼻、又清热去火的老鸭汤;
鸭架捞出,入油锅炸至酥脆,盛出后撒上以花椒、粗盐磨成的椒盐粉,经过炸制后,连骨头都已十分酥脆,咬上一口能把人香迷糊……
椒盐鸭架不但美味,还特别适合当做下酒菜,一壶酒一盘鸭架,日子简直赛过神仙。
以上对椒盐鸭架的评语,来自沈记房东小周郎君。
尹遥刚烹制好这烤鸭的其他三吃,小周郎君就登门了。
今日他倒是自个儿来的,一进门就碰上了尹遥的新品。他原本还在腹诽,这沈记今日怎么又吃鸭子,难怪老师不肯来。
可坐下刚尝了一口,内心活动就变成了:如此美味,老师没来,那我不就能多享用些了?
光吃还不过瘾,小周郎君又要了壶酒,就着那椒盐鸭架,慢悠悠自酌自饮起来了。
看他吃得香甜,尹遥自也是十分开心,看来这烤鸭四吃还真是受欢迎呢!
坐下略陪对方喝了一杯,尹遥忽然想起来:“对了小周郎君,你方才进门时,是不是说有事儿找我来着?”
小周郎君一拍脑门:“哎哟,光顾着吃差点忘了正事儿。”
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加盖房舍一事,刚与匠人谈妥工期,专程来告知尹遥一声儿。
第69章 铺子扩建烤鸭节、肘子焖饭
说起来,在这南市盖屋,不同于乡野之间只要请乡邻前来帮忙即可,却是有一套固定流程的。小周郎君未曾经手过,也是跑了好多趟才全都弄明白。
他先去了南市署,想要申请加盖房屋的许可,结果南市署的官员称,还得要那设计的图纸,方能批准。他又只好再去找了位画师,认认真真画了图纸,南市署审核了地契、房舍大小、形制、安全性等一系列内容,却又告知他,盖房期间会不时上门核查,因此还得缴纳管理费。
缴纳了管理费,又说要缴纳押金,缴纳了押金,又说要所有工匠签字担保……
总之是来回折腾了好几日,这才办理下来那许可文书,跑得简直腿都细了三分,说起来简直一把辛酸泪。
听得尹遥直发笑,想着若让孟老知晓了,定然会说:“平日让你多走动你不肯,这回正好儿了!”
好在自个儿不是孟老,她给小周郎君斟了杯酒,笑道:“不气不气,再饮些酒,吃些鸭架……”
小周郎君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嚼了一块儿椒盐鸭架,连着骨头一起吞了下去,这才豪气干云地掏出许可文书。
他把文书拍在桌上,一脸自豪道:“尹娘子,咱们两日后开工!”
……
虽然南市署的官员办事仿佛挤牙膏,但好在这工头姚郎君,却是胡娘子推荐的,行事很有章法,而且还经验丰富。
小周郎君跟他商量好工期后,他第二日便来沈记提前看了一圈儿,见这铺子每日都在开张,便又给尹遥出了主意,能在加盖期间也不影响生意。
本来尹遥都想好了,施工期间可能要临时停业几日,虽然有些可惜生意,但为了扩建也没办法嘛……
这回一听,原来还可以不用停业,尹遥自是十分开心,毕竟饭馆儿一旦停业了,不仅没有收入,还会流失客户呢。
虽说姚工头也说了,她还得额外出些银钱,可两相比较之下,那也是愿意的呀!
小周郎君又给工匠们办好了南市的临时通行证,两日后一大早,姚工头便带着手底下的人,扛了许多砍好的竹子,浩浩荡荡来了沈记。
“小娘子且先忙着。”他跟尹遥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带人忙碌了起来。
只见他们动作十分娴熟,将那竹子横竖交叉,用粗麻绳牢牢绑住,不一会儿就在沈记外围搭起了一片结实的脚手架。
那竹子都是经年的老竹,每根都足有六七米长,从沈记如今的屋顶又伸出去好高,工匠们在二层的外面,又围了一圈儿草席,把即将要加盖的部位,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姚工头又在后院儿搭了个梯子上下,再在后院圈出一块儿地方,专供材料堆放、工匠休息。
筹备得差不多了之后,姚工头才又来叫尹遥,笑道:“小娘子,您瞧瞧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尹遥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心中不免惊叹。
如此这般,工匠们便只需从后院儿进出、爬上爬下,而要施工的部分,也都与客人完完全全分隔了开来,不仅整齐美观,而且还能隔尘防灰。
她前世开饭馆儿时,也经常遇到隔壁的铺子装修,装修公司也大都会在外面设置围挡,工人只在里面施工,尽力做到不影响周围生意。
倒是想不到,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工匠也早就有这般人性化的意识了,真是厉害啊!
她笑着摇摇头,赞道:“姚郎君已考虑得十分周全,我再没什么其他要求的。”
瞧瞧二层那围着的草席,想起前世的装修围挡,再看看自家被围挡和脚手架压得更加不起眼儿的门面,尹遥忽然冒出来个灵感:“杜昭,杜昭呢?”
“东家,怎么了?”工匠们手脚虽麻利,但毕竟免不了扬尘,杜昭正在清扫,闻声便来了门口。
“待你打扫完了,便去布行买匹粗布。”
杜昭点点头:“行,然后呢?”
“然后嘛,在上面写上沈记的名号,挂在二层那围挡上,给咱们铺子做做宣传。”
“……晓得了,写得大大的是吧?”
“没错儿,再记得写上‘开张中,全场八折’!”
“……好。”
三言两语支使完杜昭干活儿,尹遥又同姚工头谈起了每日的工时。
这大唐也没什么劳动法,民间百姓若要盖房请人,工匠上工时辰的长短、每日的工钱多少,都是靠双方协商的。
此次沈记加盖二层,除了外围遮挡的额外费用外,其余都是由房主小周郎君出资,他已同工头商议好,每日上工五个时辰,十二名工匠共计十日的工期。
在上工期间,这些工匠每日的午饭也要由主家提供,小周郎君自然也把这单生意,直接委托给了尹遥。
综合考虑了夜禁、南市的开闭市时辰、沈记的客流量高峰期之后,尹遥也就跟姚工头定了下来,每日卯正开工、酉正收工,中间午初到午末的一个时辰,则是工匠午饭和休息的时间。
如此计算下来,正好是五个时辰工时。
尹遥觉着是挺正常的作息安排,姚工头却是一竖大拇指:“小娘子人美心善。”
想他带着一帮手下兄弟,在南市四处接活计,却有许多主家,会因着各种原因,让他们起早贪黑干活儿,有时夜间都不能休息,困了只能在工地打地铺眯一会儿,更是要拖到很晚才能吃上饭。
却没想到这小娘子定的工时,倒是如此……正常!
尹遥失笑,她虽有时自嘲是周扒皮,但毕竟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哪怕没有劳动法约束,也不会去苛待工匠们,大伙儿开开心心把房舍加盖完,岂不是更好?
小周郎君囊中羞涩,此番加盖是孟老慷慨解囊,他大手一挥直接拨了五十贯。这铺子本就不大,又只是加盖一层,哪怕算上各种打点费用、采买材料、匠人的工钱外,也还余下不少,因此尹遥拿到的“餐饮费”,也是十分充裕的。
尹遥自然不会辜负这银钱,要每日好好儿做些吃食才行。
不过在这之前嘛,她先给刚忙碌了一早上的工匠们,提过来一个大桶,里面装的是刚刚泡好的香橼胡瓜水。
她同陆娘子一起,将那大桶放在院中,上面盖了个盖子隔尘,又笑着招呼道:“各位郎君辛苦了,咱家这香橼胡瓜水可以自行取用,喝完了我再添,大伙儿不必担心。”
工匠们每日劳作,都会自带杯子,这会儿一听,便纷纷掏出来去盛一杯,站着大口喝了起来。
这水是尹遥提前烧好的开水,坐在冰凉的井水中一夜,再泡上切成薄片儿的香橼和胡瓜、混以少许饴糖制成。
香橼与胡瓜,也即柠檬和黄瓜,都是再合适不过的解渴之物,泡在凉开水中,使那水都变得清香爽口了起来,再佐以淡淡的甜味儿,在这春日干燥的清晨,为忙碌了一早的工匠们,赶走全部的疲劳。
陆娘子在一旁制作今日的糕饼,尹遥则继续烹制工匠们的午饭。
她昨日专门买了几只大猪肘,又提前一日将其清洗干净、剔骨剁成大块儿,再焯水去腥。
这会儿便起锅热油,下入葱、姜、干茱萸、桂皮、八角,煸炒出香味,下入猪肘块儿翻炒至金黄,烹入酱油、米酒、少许饴糖、几块儿豆腐乳,再下入开水,盖上锅盖小火慢慢炖煮……
随着锅中水烧开,猪肉配上调料的浓郁香气,也沿着锅盖边缘一缕缕飘出来,尹遥吸了吸鼻子,满意地点点头。
工匠们做的是体力活儿,每日可是挥汗如雨,在烹制吃食时,要注意补充盐分,而且还得放足肉和油脂,这样才有力气嘛!
猪肘炖上了,尹遥又开始制作烤鸭,清洗、浇开水、充气、淋糖水、灌汤汁,她一连处理好了几十只鸭子。
这几日下来,她如今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再也不会像刚开始那般,手忙脚乱、不时翻车了。
不过饶是如此,几十只鸭子处理下来,也是花了快一个时辰,眼看着便要到开市的时辰了,尹遥忙将其中十只鸭子送入烤炉。
剩余的鸭子则整整齐齐挂在横拉的一根麻绳上,排队等候下一轮烤制。
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尹遥连着几天的不断钻研,沈记烤鸭甫一上市,就以其清香鲜美的味道、外酥里嫩的口感、四种独特的吃法,引得食客们垂涎欲滴,立刻受到大力追捧。
尹遥也顺势便自创了个“烤鸭节”,连着做了几日的烤鸭,沈记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仅杜昭一人在堂前照应已不够,连罗珊娜都被她召了回来,留在铺子里一道儿帮忙。
如今沈记的烤鸭,也算在南市小有名气,还引来了几家食店的模仿,不过他们不知尹遥的秘诀,只能照着成品照猫画虎,倒是把尹遥踩过的坑,又全都再踩了一遍,可把那些店家气得直跺脚……
“三娘,鸭子烤好了吗?已有客人来喽。”尹遥正在片第一批出炉的烤鸭肉,罗珊娜就推门进来了。
这么早就有客人来了?尹遥面露喜色,看来这几日沈记风头正劲,即便是在施工,也没影响到食客们的热情。
当然,估摸着跟杜昭刚挂好的大横幅,也多少有些关系。
她手下不停,只略抬了下头:“喏,那边儿刚片好一套,你拿去吧。”
只见一个陶盘中,整整齐齐摆着片好的鸭子,油汪汪还冒着热气,一旁还放着提前备好的葱丝、胡瓜条儿、甜面酱。
罗珊娜端起鸭子放到承盘中,又夹了配菜、盛了一勺甜面酱,刚要回堂屋去,却被陆娘子急忙叫住:“小罗,还有荷叶饼呢!”
今日沈记的各人可谓是忙到飞起,好在尹遥不打无准备的仗,能备的料她昨日已全都提前备好。
忙碌了一早上,陆娘子做好了要售卖的糕饼,杜昭负责按照提前预订好的数量,分发给来取货的各位摊主。
陆娘子便又帮尹遥,把提前擀好的荷叶饼上锅蒸熟,这会儿热腾腾的薄饼刚刚出锅,她忙夹了一份到碟子里。
罗珊娜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端起碟子,也放到承盘上,回去给客人上菜了。
“舅母,我这鸭架剔好啦!”
“来了来了。”陆娘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疾步过来把那几只鸭架拿走,放到锅中煮汤。
尹遥把第一批鸭肉片好,又把第二批鸭子送进烤炉,这才终于有空儿去瞧那锅中炖着的肘子。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焖煮,肘子已被炖得软烂至极,用筷子轻轻一扎,便能*轻易穿透,开盖大火收汁儿,一块块儿肘子肉的表面,又覆盖上了一层红润、浓郁的汤汁儿,用锅铲一盛,颤颤巍巍便要冒出油花儿似的!
将蒸好的粟米饭和这焖猪肘,分别盛出到大盆中,尹遥端着放到了后院儿的石桌上。
她又爬了几阶梯子,朝二层方向喊了声:“各位郎君,吃饭啦!”
“来了,辛苦尹娘子了!”姚工头招呼着手下停工,一个接一个爬下梯子。
尹遥又去抱了一摞碗筷过来,语速都快了许多:“姚郎君,店中实在太忙了,我就不招呼诸位了,吃食在那边儿,你们自行取用便是。”
说完她把碗筷放下,又一溜烟跑回了厨房,便是再准备妥当,今日这午市也实在是太忙碌了些……
……
瞧见那小娘子飞奔的背影,一个工匠眼睛微微一亮:“这沈记生意如此红火,想来吃食应当不错?”
他旁边的另一个工匠却是撇了撇嘴:“人家给客人做的,好不好吃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又有一个搭腔:“就是,你没做过食店的活计?不过是给咱们些残羹剩饭呗!”
头个工匠的眼睛暗了下来,叹气道:“算了,食店的残羹剩饭,好歹比那粟米野菜团强些吧……”
又有人轻哼:“还不如给我折几文银钱,我去街上买些吃呢。”
这几人都是多年的老工匠了,早见惯了主家们的轻视糊弄,哪怕肚子饿了,也提不起什么劲头儿,只磨磨蹭蹭往后院儿走去。
就在这会儿工夫,却已有人开始不声不响地享受起来了。
只见一个刚来没几日的小学徒,还不太知晓“人间险恶”,一听是午饭的时辰,便率先一个箭步,冲到了后院儿石桌处。
他拿起一只陶碗,盛了一大勺儿粟米饭,又捞了一大勺肘子肉盖在上面,再浇上浓浓的汤汁儿,站在一旁便埋头大吃起来。
小学徒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儿,因着家贫,这才被送来姚工头手下学艺。
他今早打了半天的下手,被工匠们差遣得团团转,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这炖得软烂的肘子刚一入口,就顺着食道滑进了肚子。
他愣了一下:怎地这般嫩滑,还没尝到滋味儿呢?
忙又夹了一筷子连汤带肉的粟米饭,嗷呜一大口吃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咀嚼起来。
肉皮香酥软烂,肥肉喷香冒油,瘦肉也一点儿不柴,而只有浓郁的酱香,配上被汤汁儿浸得透透的粟米饭……
好吃,真好吃!他一手将碗捧在嘴边儿,一手用筷子飞速地往嘴里扒拉,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种大口吃肉、大口吃饭的感觉,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过呢!
小学徒飞速干完一碗饭,跑回石桌边又盛了一碗,再次狼吞虎咽起来。
方才那几个工匠见他这般,互相看了看,一脸难以置信:“难不成这小子饿疯了,什么猪食都爱吃?”
姚工头带着关门弟子走在最后,拍了其中一个工匠的后脑勺一巴掌:“这尹娘子是个实在人,你们少编排人家!”
这两次接触下来,他对尹遥印象不错,又斜了几人一眼:“忘了不用你们开夜工,还有那解渴的凉饮子了?”
有个跟姚工头关系不错的,忙打圆场道:“姚大哥说得是,走走走,咱们快吃饭去。”
一凑到那石桌旁,便闻到了那醇厚浓郁的香味儿,又瞥见小学徒在一旁狼吞虎咽,几个工匠心中那叫一个后悔啊:早知道就不磨蹭了!
几个人围在石桌边,争先恐后地盛着粟米饭和肘子,当然也没忘记浇上一勺汤汁儿,然后便与那小学徒如出一辙般,站在一旁埋头吃了起来。
姚工头走在最后,眼见着这几人的变脸速度,不由十分惊讶,这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
好在尹遥备的份量足,便是大伙儿这般争抢,盆中还是剩了不少,姚工头的小弟子,边流着口水边为师父盛好了饭,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行了,你也自去吃吧。”姚工头坐在石凳上,端起碗吩咐道。
小弟子飞速盛好饭跑了,姚工头笑着摇摇头,也陶醉地吸了口气,夹了一筷子这猪肘焖饭。
谁料他这一夹之下,原本瞧着是完整的一块儿肘子肉,却直接被夹化了,肥肉颤巍巍化成了油花儿,带着汤汁一道儿,随着他的筷子直接洇入了那粟米饭中……
尝一口这吃食,姚工头直接“哦哟”了一声儿,这尹娘子手艺可真好啊,肘子肉又酥又软,简直快化在粟米饭上了,粟米饭吸饱了汤汁儿,又裹了一层肥瘦相间的豕肉,怎一个酱香浓郁、香气逼人!
别说做工的吃食了,哪怕是南市的大小食店,这般美味也是不多见啊?
而且这调味儿虽比日常略重了些,对他们这些干体力活儿的,却是正正好好,不像那等没滋没味儿的吃食,这一碗饭下去,可浑身都有力气了。
姚工头觉着,自个儿应还能再吃两碗。
看着眼前儿又跑过来添饭的手下们,他也不由加快了速度:可得快些啊,一会儿饭都被抢光了,还如何再吃两碗……
第70章 上巳赏花卤鸭货、香橼派、胡麻薄脆……
这几日下来,尹遥变着法儿的给工匠们做午饭,解渴的饮子也是量大管够,大伙儿都对这沈记的小娘子,喜爱得不得了,连那二楼的加盖,都尽心尽力了许多。
有时尹遥闲下来,爬上梯子去瞧瞧进度,还常会有工匠拉着她,提些很是实用的建议。尹遥觉着好的,又会拉着小周郎君和姚工头一道儿商量,看能不能改进优化一下。
总而言之嘛,大伙儿合作得十分愉快,工匠们还纷纷说,日后尹娘子再有什么活计,可定要再找他们……
沈记的烤鸭节也是客满盈门,期间烤鸭余下的鸭肝、鸭心、鸭胗、鸭肠等内脏下水,也被尹遥清洗干净,熬了一大锅卤汁,把它们投入进去,制成了又香又辣的卤鸭货。
本来她还寻思着,虽然已提前做足了准备,可这铺子扩建,多少会对食客们有些影响,这些小卤味就当做免费的赠品,赠予每桌儿客人,也感谢大伙儿对沈记的支持。
鸭肝鲜嫩、鸭心鲜香、鸭胗有嚼劲儿,再加上筋道爽脆的鸭肠,经过放了花椒、茱萸等各种香料的卤汁熬煮,又是浸泡整整一夜入味儿,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往往正菜烤鸭还没端上桌,这卤鸭货拼盘就已被客人们抢食一空。
客人们吃完了桌上摆的,还仍旧意犹未尽,又叫来铺中伙计,询问能否再买些带回去,佐酒也好,当零嘴儿也罢,可都是再美味不过的。
这可搞得尹遥措手不及了,她制作的卤鸭货的原料,本就只是用的烤鸭的副产品,这需求一下子翻了好几倍,她哪里备下货了?
她深知这商机往往一瞬即逝,可得马上牢牢抓住才行。当机立断让杜昭跑遍了南市的肉铺,将各家摘下的鸭内脏下水,通通采买回来,又临时重新卤了一大锅。
于是沈记私房菜第二日,便应广大食客需求,上了道人气新品——卤鸭货四拼。
这卤味儿不但能堂食,尹遥还将其捞出,装在一个个小竹筒中,外带也是十分合适的。
“东家,这是今晚的外卖名册。”午市结束后,杜昭拿来个小册子给尹遥过目。
最近沈记的外卖也已经开始售卖了,今日的菜单自然便是这美味便携的卤鸭货。
“哦……”尹遥接过来随便瞄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地址。
“曹记酒肆?你传单都贴到他们家了?”
杜昭拿回小册子看看,又回忆了一下:“这家酒肆本有厨房,我便没贴,大概是他们家的客人在别处看到的。”
“晓得了。”杜昭刚来南市,不知晓这曹记的地址便是从前的沈记,尹遥也没多说什么。
来者是客,按部就班准备便是。
……
转眼便过了四日,午市过后,姚工头专门过来找了尹遥:“尹娘子,二层的加盖快做好了,你上去瞧瞧不?”
尹遥放下手里的活儿,随他一道儿上了二层,果见墙体已经垒好,门洞、窗洞都已开好,工匠们正在加盖屋顶的最后一角。
见她神色满意,姚工头又笑道:“明后两日,我们会把墙面、地面找平,这期间还有件事儿……”
尹遥会意:“哦对,姚郎君之前说过的,得把这地面开个洞。”
最开始在商议工期时,姚工头便跟尹遥提了建议,可以用围挡的行事,让沈记的生意大致不受影响。
但也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地面开洞之事,因日后要堂屋里加装楼梯,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停业一日才行。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定下来停业日便选在后日,尹遥自去找杜昭张贴告示,提醒客人们莫要跑空了。
杜昭应下后,随口问了句:“东家,为何是后日停工,而不是选择明日?”
尹遥眨眨眼:“自然因为后日很特别喽!”
都说大唐人民热爱过节,自从元日开始,大唐的节日便是一个接一个,元日、人日、立春、上元、花朝……
后日亦是春日里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三月初三,上巳日。
而且不同于其他节日的聚会宴饮,这神都城的上巳日习俗,却是出游赏花。
至于赏的什么花,自然便是神都城中最负盛名的花儿——牡丹花。
……
第二日午市结束后,尹遥叫来杜昭,掏出一物递给他,又道:“一会儿跟我去南市署走一趟。”
杜昭接过一看,发现竟是自个儿的过所,不由奇道:“东家今日怎么……”
良心发现了?
尹遥读懂了未尽之意,瞪了他一眼:“不要?那还我。”
杜昭笑笑,把那过所揣进了怀里。
尹遥轻哼一声,眼瞅着杜昭都来沈记一个来月了,试用期早就算通过了,而且他这债也还得差不多,还扣着人家过所,多少也是有些过分。
当然了,今日还给他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准备带他去南市署办个通行证,不拿着过所怎么办理嘛?
谁料两人到了南市署,那负责的小吏一看杜昭的过所,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是京兆杜氏的杜郎君?失敬,失敬。”
“京兆杜氏?”尹遥扭头儿瞧着自家伙计,“那是什么?”
杜昭轻轻耸了耸肩,朝那小吏行了一礼:“郎君误会,某不过是京兆杜氏的没落旁支罢了。”
小吏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见对方虽瞧着气度不凡的样子,但衣着也确实不过平常货色,若说是世家的没落旁支,倒也说得通。
只是都沦落到市井打杂了,杜氏这没落旁支,也未免太没落了些吧?
见小吏一脸放下心的表情,杜昭心中轻哂,都进神都城一个多月了,这一早儿就编好的说辞,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办好通行证,尹遥又带着杜昭前往牛乳行,购了牛乳、酥油及乳酪。
从牛乳行出来,尹遥掰着手指合计道:“走,再去趟鲜果铺,还得购些香橼。”
她边走还边嘀咕:“怎么最近都没见冯小宝,他那儿倒是有鲜果渠道,而且还比鲜果铺便宜许多……”
杜昭跟在她身旁,听她抱怨鲜果价高,不由问道:“那东家买这么多酥油和乳酪做什么?”
毕竟牛乳的价格倒还好,这酥油和乳酪可真是不便宜,以自家东家平日里的作风,如此大肆采购还真是少见。
“你以为我想啊?”尹遥嗐了一声儿。
“咱们明日要去兴国寺门口摆摊儿,那糕饼总不好用豕油做吧!”
杜昭失笑:原来如此,难怪呢……
……
三月初三一早,兴国寺门口便热闹了起来,
大唐百姓多信奉佛教,神都城南面便正对着龙门石窟,神都城内也是佛寺遍地,这宣风坊内的兴国寺,便是其中十分有名的一间。
除了有精通佛法的众多高僧外,它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特点,那便是院中牡丹特盛。
每年的上巳日,来这兴国寺赏玩牡丹,都已成了神都城百姓的一个习惯。
哪里有游人,哪里便有商机。今日的兴国寺门口,除了往来如织的游人外,还有许多推着小车摆摊儿的商人。
尹遥一大早便从嘉庆坊出发,雇了辆马车一路狂奔,早早占了个开阔显眼的好地儿。
她四处张望,一见到自家伙计远远过来,便朝他连连招手:“杜昭,这儿,快过来!”
杜昭应了一声,推着推车过来汇合:“东家,早。”
“早早早。”随意打了个招呼,尹遥便十分熟练地接过推车,三下五除二将其停好,又把里面装的糕饼盒一一端出。
这推车便是她平日坊中摆摊儿的那个,因着沈记最近扩建,铺子里实在太忙,再加上考虑到扩建之后,铺子里客人多了,就更没精力顾着坊中生意了。
因此前两日时,她便跟坊内的食客们告了别,又挨个儿送了些吃食做赠品,再给沈记打了打广告,也算圆满结束了这五个月的摆摊儿生涯。
嘉庆坊的百姓们,近日里接连失去了费记馄饨、沈记糕饼两家早饭摊儿,简直是心痛极了:这可是嘉庆坊西门内,最美味的两家了!
众人依依不舍挽留了一番,可也知人往高处走的道理,看来只能日后去南市时,多品尝品尝了……
只是这早饭摊儿虽然结束了,好帮手小推车却没能休息几日。这不,今日便又重新上工了。
尹遥把两个装满了糕饼的盒子并列排开,又将银钱盒、纸袋等一一摆好。
“杜昭,你把那饮子桶搬到旁边儿。”
“好。”杜昭应了一声,从推车下层搬出两个大木桶摆在一侧。
尹遥又弯下腰,从方才放木桶那层的最里面,掏出一个没贴标签的……酒坛。
这推车虽是杜昭推来的,可除了这两个木桶是他搬上去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尹遥准备的。
他一见这玩意儿,不禁惊了:“不是,东家,你昨儿不是还说,寺庙门口摆摊儿要注意些吗?”
“对啊,怎么了,我不都把豕油换成酥油了吗?”
“那你摆个酒坛,是什么意思?”
尹遥瞪了他一眼:“长得像酒坛就是酒坛吗,喝多了吧你?”
刚好这会儿路过一个小娘子,瞧着步履匆匆的,到了兴国寺门外,四处张望了一圈儿,跺了跺脚面露失望之色。
正巧瞥见尹遥身旁的木桶,她便道:“娘子,你这儿可有什么饮子?”
“回小娘子,我家今日售卖的是枇杷露,您尝尝?”
尹遥一见来了生意,不再搭理杜昭,马上笑盈盈招呼起来。
小娘子仍在大喘气:“枇杷露?行,给我来一杯。”
尹遥将方才那坛子打开,里面是一坛熬得稠稠的果膏,她盛了一勺出来,倒在带来的小竹筒中,又从旁边的木桶里,舀了一勺凉开水倒进去,用一根竹签轻轻搅拌均匀,整杯递给面前的小娘子。
小娘子忙接过来喝了口,眼睛一弯,一扫方才的郁色,又连着大口喝起来,直至整杯都见了底儿。
她端着手里的空竹筒,这才想起来,后退两步看了看摊子前写的价牌,掏出五文钱放在筐中,有些赧然道:“娘子,你家饮子真解渴啊!”
尹遥斜了杜昭一眼,又指着那坛子笑道:“小娘子,我家这是以新鲜的枇杷果为底料,再配上饴糖与陈皮熬制而成的枇杷膏,自然最是润喉解渴。”
同这小娘子随便聊了几句,就见她眼睛一亮,朝着远方使劲挥手:“表兄,我在这儿!”
一个年轻男子从远处跑过来,愧疚道:“表妹,抱歉,路上耽搁了会儿。”
小娘子一脸喜色,早忘了方才的气闷,瞧见表兄一头汗,便朝尹遥又道:“娘子,再给我来两杯枇杷露!”
“好嘞!”尹遥脆声应道。
尹遥话音刚落,就又听到一个小童叫道:“阿娘,我饿啦!”
一家三口凑到了尹遥摊子前:“好好好,郎君,三郎饿了,咱们买些糕饼吧?”
见有新客人来了,尹遥把手里的勺子塞给杜昭,朝他挑挑眉:“照猫画虎,你最擅长的。”
杜昭笑笑接过勺子,又掏出竹筒,果真照猫画虎摆弄起来。尹遥一见这边儿安排好,便专心招呼起其他客人了。
“郎君,娘子,我家今日售卖的是香橼派和胡麻薄脆。”
“都是用牛乳和酥油制成的,保证不会惊扰佛祖。”
“您几位买些,带着一道儿进去赏花,边吃边玩儿岂不美滋滋?”
她这一串儿推销语下来,那小童明显懵了:“香橼……派?胡麻……薄脆?”
不仅他懵,他爹娘也是有些迷糊:香橼倒是知晓,胡麻也很熟悉,但这“派”和“薄脆”却是什么?
三口儿凑过去一瞧,只见这推车上,并排摆着两个大盒子。
左边是几块盘子大小的糕饼,它边缘呈浅棕色,表面则是诱人的金黄色,上面还散布着三三两两焦化后的糖浆……
右边则是一片片巴掌大、形状不规则的脆饼,瞧着轻薄如纸,其上点缀着许多胡麻,还泛着油润的光泽。
见几人茫然,尹遥展颜一笑:“稍等,我给您们切点儿试吃尝尝。”
她先将取了块儿胡麻薄脆,两手轻轻一掰,便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听得对面的小童情不自禁吞了下口水。
尹遥又三下五除二,将那块薄脆掰成五六片儿,放在一个小碟中,摆在木盒前作为试吃。
一家三口一人拿了一片儿,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口腔中,那烘烤过的胡麻,随着被牙齿咬开,迸发出阵阵鲜香,又带出来那薄脆中隐约的甜味儿和鸡子的清香,可真是又香又脆又酥,让人完全停不下来!
男子刚吃完一片,便跟自家儿子对上了眼神,父子俩都是一脸的满意,煞有介事地互相点点头。
做爹的立刻拍板:“小娘子,给我们来一袋这胡麻薄脆!”
此刻的尹遥正持着刀,对准左边盒子里的香橼派,将其从中心开始,分成了均匀的十六块儿,每块儿都是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随着她一块一块儿的切开,空气中都飘散出了一股带着果香的甜味儿,而且在这甜味中,还夹杂着些许清爽的酸香。
她拿出其中一块儿,又切成一个个铜钱般的小块儿,掏出一把竹签,一同递了出去。
“稍等,我这就装薄脆,您们再尝尝这香橼派?”
那父子俩翘首以盼,眼巴巴等着尹遥装薄脆,那女子倒是叉了块儿香橼派放入口中。
方才那酥脆的胡麻薄脆虽美味,可她却觉着有些过甜了,这香橼派瞧着色泽很是清新,没准儿有不一样的风味儿呢。
刚入口时,品尝到的是那最外一层的酥皮,依旧是香酥甜脆,虽然从豕油改成酥油后,还能从中品尝出些许牛乳的清香,但也不算什么特别。
她刚觉着有些失望,只见摊主小娘子已把刚装好的纸袋递过来,又笑盈盈瞧着自个儿,便不由自主继续咬了下去……
这一口是咬到了中间的内馅儿,在软糯香甜之余,却是带着……新鲜香橼十足十的酸香味儿!
她不免眼睛一亮,又细细咀嚼了起来,发现里面除了香橼汁外,好似还有些小颗的不知什么,咬下去只觉苦苦的、涩涩的,却同香橼一道儿,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那外皮的甜腻感。
“好酸甜清爽的糕饼!”
只见摊主小娘子笑着朝她眨眨眼,一脸的深有共鸣。
尹遥心里想着,这内馅儿可是用新鲜的柠檬汁做成,还放了柠檬皮切成的碎屑,口感细腻之余,味道亦是十分独特。
也许会有客人不喜香甜的糕饼,那么便一定会喜爱这清爽的香橼派!
方才那对买枇杷露的表兄妹,瞧见这一家三口吃得开心,表哥也掏钱又买了块儿香橼派,给自家表妹拿在手里吃。
那小娘子吃得喜笑颜开,哪里还有一丁点儿方才的沮丧模样儿?
自打响了这开门红的头彩后,随着游人络绎不绝到来,尹遥摊子前也是排起了队。
不亏她一大早就来占位置,这地儿既是去兴国寺的必经之地,又在一个小土坡上,比其他摊子都高出一截儿,远远就能瞧见。
人都有从众的偏好,一见这儿排起了队,便更好奇究竟是什么好玩意儿,自个儿也得来排着试试不可。
如此一来,她的摊子前,队伍倒是越排越长了。
杜昭手脚十分麻利,早早儿便提前调好了十几杯枇杷露,整齐地摆在推车上,又端起尹遥刚切好的试吃碟子,往后挨个儿分发试吃去了。
分发完一碟回来,这十几杯枇杷露也售卖得差不多。他便再调饮子、再分试吃,尹遥则是切试吃、装糕饼,两人彼此间一句话没说,配合得却很是默契。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中午,这会儿正值午饭时间,来赏花的百姓也少了些,尹遥这才有工夫喘口气,端起一杯调好的枇杷露,仰头一饮而尽。
她又朝杜昭道:“你也喝些,喝完咱们去隔壁摊子买些吃食。”
杜昭瞄了她一眼,心道:哟,东家这几日真是良心发现了,不仅换了过所,还知道让自个儿喝水呢!
尹遥没瞧见他的眼神儿,只四处张望,看哪家有好吃的。自家的糕饼确实美味,不过当正餐多少有些勉强,还是买些别的吧……
她在那里嘀嘀咕咕地点兵点将:是吃胡饼还是捻头,要么买块儿蜜枣糕尝尝?
“尹娘子,尹娘子!”还没等她拿定主意,远处就跑过来一个半大少年,朝着尹遥一叠声叫道。
尹遥瞧他仿佛有些眼熟,应道:“小郎君找我何事?”
那人举起手里提着的一个食盒,笑呵呵道:“禀娘子,沈记让我给您送午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