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遥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便是胡二郎的小兄弟之一,刚开张时还帮她发过传单来着。
她笑着接过食盒,又递过去一个竹筒:“多谢小郎君啦,来喝杯枇杷露吧。”
那少年接过饮子,朝尹遥道了声谢,便又一溜烟跑了。
尹遥举起食盒,朝杜昭笑眯眯道:“看来还是舅母惦记咱们,这下不用自个儿买吃食喽!”
她说完便兴冲冲将食盒掀开,却是愣了一下,忙又给合上了,还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这儿,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见她这副模样,杜昭失笑:“东家,怎么了?”
“嘘!”尹遥把食指竖在嘴边,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严肃道,“走走走,咱们去一边儿吃。”
把木桶盖好、剩余的糕饼也收在推车下层,两人挑了个离寺门比较远、但又能看到自家摊子的角落。
“嗯,这儿不错,又阴凉又安静。”面前是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古树,树荫遮天蔽日又少有人来,尹遥满意地点点头。
她把食盒放下,杜昭有些好奇,掀开盖子瞧了一眼,这才明白她方才怎么如此失态。
陆娘子请人给他们送的,是一大碗香喷喷、油汪汪的卤肉……
尹遥把餐盒的上层拿开,下面还有两碗煮得根根分明的面条儿,每碗面条上还摆了一把切得细细的胡瓜丝儿、半颗切开的卤鸡子。
她端起其中一碗,从装了卤肉的小碗中,盛了半碗卤肉出来,盖在面条上,再浇两勺汤汁儿。
将这碗塞给杜昭,尹遥又端起另一碗也如法炮制一番,再用筷子搅拌均匀,每根面条儿上都挂满了浓油赤酱的汤汁儿。
几个月以来,陆娘子早在准备四门学的生意中,掌握了熟练的外卖烹饪技巧。
这面条出锅时略硬一些、面跟汤汁儿分开存放,再加上那少年腿脚麻利,送到两人手中时,火候儿那叫一个正正好好。
忙活了一上午可真是饿坏了,尹遥夹起一筷子面条儿,美美吃了起来。
这卤肉炖得极其酥烂,里面还有一颗颗鲜美的香蕈丁儿,同酱汁儿一道儿,裹在那筋道爽滑的面条上,再配上清香爽脆的胡瓜丝儿,吃上一口能鲜掉眉毛。
陆娘子心细,怕这卤肉面吃着油腻,还给带了一小碟腌好的酸笋丁儿。
吃一口卤肉面,再配一块儿酸酸辣辣的笋丁儿,又香又解腻,吃掉一整碗毫无压力!
大口吃光面条,尹遥又把特意留到最后的卤鸡子夹了起来。
这鸡子还是尹遥昨日做的,是将生鸡子下锅煮半刻钟,捞出后过凉水冷却后剥壳,再放到温热的卤水中浸泡整夜,这样温熟的鸡子黄便不会干柴噎人。
只见这卤鸡子白呈深棕色,显是已十分入味儿,里面的鸡子黄却是带着些许流心,吃起来又香又嫩,让尹遥整个人都舒坦了,放下碗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今日她带着杜昭出来摆摊儿,沈记铺子里便留了陆娘子和罗珊娜照看。
虽然沈记私房菜不开张,但糕饼还是照常售卖的,而且还得给铺子里的工匠们准备午饭呢……
说起来,基本每家成熟的饭馆儿,都会有一锅秘制的“老卤汤”,这老卤汤常年不换,只是每日重新烧开一次,冷却后静置保存,以后每次不论卤什么,都可以用它。而且越卤越香、越卤越鲜,简直是镇店之宝一样的存在。
前几日尹遥为了做那卤鸭货,便熬了一大锅卤汤,经过大批鸭货的倾情贡献,这卤汤也越发浓郁鲜香了起来,闻一下就能让人舒服地眯起眼睛。
她想了想便十分愉快地决定:这日后便是自家的老卤汤了!
于是除了昨夜的卤鸡子之外,今日工匠们的午餐,陆娘子也是用这锅卤水制成的香蕈卤肉面,又顺便请人给在外的尹遥、杜昭二人,送了两份过来。
相比较尹遥的豪迈吃相,她身旁的杜昭倒是文雅许多,他虽然忙活一上午也是饿得不行,却仍是将碗端在面前,悠哉悠哉、又一口不间断地吃着。
“摊主在吗?这饮子还卖吗?”
这会儿工夫,摊子上又来了客人,高声寻觅摊主。
尹遥答应着小跑了过去,临走又唤了他一声:“快吃,吃完来帮忙。”
听了这话,杜昭便也学着自个儿东家,埋头三下两下,将那面条儿全部划拉进口中……
下午两人仍是配合默契,才到申初,便已将今日带来的糕饼、饮子售卖了个七七八八。
这会儿已没什么游人进寺,出来的倒是多了起来。
杜昭将空了的饮子桶搬回车上,又问了句:“东家,你今日摆摊儿为何带着我?”
这话他问得状若随意,可其实已琢磨半天了。
要说摆摊儿招揽客人的经验,罗珊娜可比他丰富多了,怎么看都是更好的选择。
虽说推车上的东西是重了些,两个女子推着会有点儿困难,但东家鬼主意那么多,大可以想其他办法曲线救国,何必又还自个儿过所、又办通行证的,如此折腾一圈儿呢?
尹遥闻言道:“哦,你不是说来神都城,是想看牡丹的吗?”
这话当初是杜昭说的,但其实并未太放在心上,一听不由愣了下:“什么?”
尹遥朝着兴国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摊子我照看着,你去看吧。”
杜昭还真没想到,今日尹遥选择带他来,原来是把当日的随口之言放在了心上,不由心头一热。
“这……其实我过阵子再看也行的。”
“唔,牡丹花期虽不短,不过我听舅母说了,城中最有名的品种‘宝楼台’,却只开上巳这几日,之后就没啦。”
见他似在犹豫,尹遥不耐烦了,挥挥手:“快去,别磨蹭,一会儿赶不上夜禁了。”
……
卖完剩下的最后半个香橼派、几袋胡麻薄脆,尹遥把东西收拾了一番。她又抬头看看日头,估摸着杜昭已入寺有大半个时辰了。
“这家伙,给他放个假就玩野了。”尹遥小声儿嘀咕了一句。
她跟隔壁摊主打了个招呼,笑道:“娘子,我想进寺去如厕,您可否帮我看一下车子?”
隔壁摊主爽朗应下,又逗她:“小娘子如厕是假,进去找你家情郎才是真吧?”
“什么情郎,那是我家伙计……”尹遥失笑,这是什么乱点鸳鸯谱。
“你俩眉来眼去,还不承认。”隔壁摊主挥挥手笑道,“去吧,我替你看会儿,不过你得早些回来啊!”
尹遥没再多说,跟人家道了谢后,便入了兴国寺。她上午也进来过一次,去的是后院儿东侧,这回便轻车熟路,仍旧朝那边儿走去。
不料她刚经过禅房,便被几名侍女拦了下来:“此间有贵客,不得随意进入。”*
见那群人都衣着华贵,显见是出自高门,尹遥无奈,只得又问了寺中僧人,被远远指往园子斜对着的另外一角。
这兴国寺占地可是几乎整个宣风坊,从禅房到园子最里面,道路蜿蜒足有两里地,得行个一刻钟才能到。
“唉,这天杀的封建社会……”她随口抱怨了几句,抬腿往那处走去,好在距离虽不近,但一路上却是经过了整个牡丹园。
园子里开得姹紫嫣红好不热闹,让尹遥这平日里对花不怎么感兴趣的俗人,都难免放缓脚步欣赏起来。
这会儿园中游人已不多,且大部分都是朝外走的,倒显得她这个朝里走的另类了些。
不过这一路走来,倒是没瞧见杜昭,也不知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随着她走到园子深处,游人也越来越少,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僧人指的那处小屋就在前头,旁边树丛中却有个熟悉的身影,他对面还有一男一女,三个人似在争执些什么。
这什么情况,遇到熟人了?
“杜昭?”尹遥加快脚步走过去,开口唤了一声,“怎么了?”
杜昭扭头见是她,解释道:“东家,我方才……”
他话还未说完,从尹遥来的路上却又赶来一群人,指着几人道:“快些,他们就在前边儿!”
这些人将在场四人团团围住,领头的老仆妇朝着在场的另一名女子,冷笑道:“看你还敢狡辩?给我带走!”
觉着那仆妇很是眼熟,尹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下,认出那不是千金公主府的管事、阿婆的老姐妹吗?
之前尹遥刚来神都城时,便随阿婆前去千金公主府,为舅舅沈龄求过情。
后来她在南市开铺售卖糕饼,四处拓展客户之时,自然也是又去过公主府好些趟,也拿到了不少订单,至今还不时亲自上门送些新品呢。
想起来千金公主所在的观德坊,就在宣风坊北侧,这上巳日前来赏花礼佛,也确是寻常。
不过眼前这又是什么情况?
“崔婆婆?”尹遥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是发生何事了……”
那仆妇闻声回头儿,才瞧见竟是尹遥,不由道:“三娘?你怎么在这儿?”
尹遥解释了一番,崔婆婆点点头,便挥手让人放她走:“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吧。”
手下让开一条路,尹遥道谢离开,刚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杜昭并未跟上来,还被崔婆婆带来的人拘着。
她又折返回去,软声求情:“婆婆,这是我家伙计,是随我一道儿来的,可否同我一起走?”
其中一名手下却道:“崔侍,今日这事儿,此男子未必脱得了关系。”
崔婆婆闻言皱起眉头,有些踟蹰:“这……”
对面那女子却忽然指着杜昭,大声道:“婆婆前几日不是问我吗?我就是来私会他的!”
“他?”崔婆婆看了看女子身旁的那人,又瞧瞧站在两人对面的杜昭,显是不大相信。
杜昭也开了口,声音颇为不悦:“这位娘子何意,我可从未见过你。”
那女子衣衫有些凌乱,目光在身侧男子和杜昭之间逡巡了几遍,咬牙骂道:“你这负心汉,竟装作不认得我?”
见她不顾体统地大喊大叫,崔婆婆面露愠色,命人将女子的嘴堵上:“家丑不可外扬,先都带回去吧。”
尹遥默默跟在众人后面,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这什么豪门狗血捉奸大戏啊?早知就不带杜昭来看花儿了,凭添是非!
诶?等等,怎么好像又有些眼熟的……
刚人群经过她身侧时,那被押着的另一个男子,不是南市卖药郎冯小宝吗?
尹遥无语了,今儿可真是熟人开会,难怪最近都没在南市见到他,原来是忙着去私会别家侍女了。
崔婆婆故意落后几步,朝尹遥低声道:“三娘回去吧,公主府的事儿你别掺和。”
尹遥叹气:“可那人是我家伙计,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崔婆婆也叹气,无奈道:“你啊……”
“婆婆便让我跟过去看看吧,求你了。”
“罢了,你自个儿小心些。”
……
片刻后到了禅房,门外侍女通报后,众人进得房中。
尹遥跟在后面,只见禅房内空间很大,装饰得十分古朴素净,打扫得也是一尘不染,显是专为贵客设置。
房中燃着檀香,香味幽幽钻进尹遥鼻子,倒让她的心平静了许多。
房门关上后,崔婆婆示意尹遥留在门口,自个儿则带着其他人,上前一步禀报:“公主,人带回来了。”
千金公主坐在帷幕后,淡淡道:“既是当场捉到,还带到禅房清净地做什么?崔侍,你如今做事越发没有章法了。”
崔婆婆忙躬身请罪:“公主赎罪,此事本应按律处置便是,然而在场的却有两名男子,老奴不敢妄下决断……”
“呵,有意思。”千金公主似是来了兴致,朝地上跪着的那女子道,“那云娘你自个儿说说,今日随我礼佛都要私会的,究竟是哪个?”
崔婆婆将堵着她嘴的帕子取下,那名为云娘的侍女看看身旁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说的情郎,很快下了决心,一口咬定私会的是站在另一侧的杜昭。
杜昭听了这话,冷笑道:“这位娘子,既说是私会我,那你可知我名讳不曾?”
云娘却也冷笑:“你曾说你叫张二郎,可谁知是不是存心骗我的?”
她还列举了二人近日里私会的时辰、地点,说得那叫一个有模有样,除了主角不对之外,其他还真是真假难辨。
杜昭心中只觉荒谬,这女子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摆明是铁了心要护着情郎。
前世他还在官场时,便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情形。
时人皆谄媚太后,酷吏肆意罗织罪名、捏造罪状,大臣宗室被枉杀甚至灭族不知凡几,天子在旁一言不发。若不是他还算有门楣护佑,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怎么重活一世,这种百口莫辩的情形,又要重演一遍吗?
感觉怀中一物有些硌人,那是昨日尹遥还他的过所,今日出门便随身带着。想到此处,杜昭心中定了下来。
眼前场景虽然令人作呕,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只需掏出过所表明身份,千金公主便是再权势正盛,也不至于为了个侍女私情,对着京兆杜氏喊打喊杀。
只是若如此做,他以余光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尹遥,这沈记怕是没法儿待了……
杜昭迟疑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手探入怀中:罢了,本就是萍水相逢,还是自救要紧。
没等他掏出过所,就听到门口那一直没说话的女子开了口。
……
“请公主殿下安。”尹遥站在门口,也算听明白了来龙去脉,走上前不慌不忙施了一礼。
千金公主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另外一人,拧眉道:“小娘子是何人?”
“禀公主,民女是沈记的尹三娘,去岁曾有幸拜会过您的。”
“是你,”公主回忆起来,语气也略和缓了些,“小娘子,你那时呈上的药膳食谱,的确不错。”
崔婆婆在旁小心赔笑道:“公主,咱们今日带来这兴国寺,供在佛前的绿豆素饼,也是沈记做的。”
“晓得了。”公主微微颔首,“不过你今日为何在此?”
尹遥躬身道:“禀公主,这位杜郎君是我铺子里的伙计,他今日亦是同我一道儿来此摆摊儿的。我可以担保,他绝非与云娘子私会之人。”
千金公主轻笑一声:“你们几人好生有趣儿,指认也好、担保也罢,都是空口白牙,你说我该信谁呢?”
尹遥沉吟片刻,又道:“公主,我不是空口白牙,我有证据的。”
“哦?你且说说看。”
尹遥整理了下思绪,仍是不慌不忙:
“首先,杜郎君是二月初一才抵达的神都城,有过所上的核勘官印为凭。”
“其次,他第一日刚入神都城,便因欠我银钱,留在沈记做了伙计,我们当日便签订了书面契约。”
“第三,他入沈记之后,每日南市开市期间,都在铺中帮忙,沈记的客人和其他伙计都能作证。”
“最后,我昨日才领他办理南市通行证,在此之前,南市闭市期间他是出不去的,此事南市署可以作证。”
“以上这些,民女都有真凭实据,可听凭公主查验真伪。”
口齿清晰地列完四条证据,尹遥又扭头看向云娘:“云娘子,你告诉我,他如何做到与你私会?”
云娘低下头闭口不言。
千金公主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却是充满笑意:“小娘子,我上次就说你有出息,果不其然……”
她又指着冯小宝的方向:“也就是说,这位才是正主儿?”
尹遥轻轻眨眼,扭头瞧瞧冯小宝抖如筛糠的模样,还是没落井下石。
“呃……这民女没有亲眼所见,实在不敢妄言。”
千金公主起身,侍女为她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朝云娘冷笑道:“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婢该死。”云娘瑟瑟发抖,只拼命磕头。
“把他们拖……”公主刚要发话处置,却看到冯小宝的样貌,眯了眯眼似乎忽然改了主意。
她朝尹遥挥挥手:“小娘子,此间没你事儿了,带着你家伙计回去吧。”
尹遥懵了:就这?
这千金公主变脸如翻书,她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机不可失,忙谢了恩,拽着还有些失神的杜昭离开了禅房。
尹遥在前面走,杜昭在她身后跟着,半晌终于回过神儿来:“东家,方才多谢你了……”
“先别说这,快走,小心一会儿她又改主意了!”
带着杜昭快步走到兴国寺门口,刚要踏出寺门,忽然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尹遥。
她发出一声十足痛心疾首的怒吼:
“我!车!呢!”
第72章 面试新人芥末虾球、雪花鸡淖
原本尹遥只是想着,去兴国寺如个厕,再顺便喊下杜昭回来收摊儿的。谁料意外遇上公主府的事儿,一来二去便耽搁了许久。
等两人出来时,都已过了酉正,离夜禁只有不到两刻钟了。
游人们早已回家,小摊贩们自然也不会空守着,兴国寺旁那块儿高地上,这会儿已是空无一人。
尹遥进寺前,曾托隔壁的摊主代为照看,只是大家萍水相逢,见她许久不出来,有事先走了也实属正常。
人走了倒不要紧,可问题是,她那“征战”嘉庆坊近半年、可谓是战功赫赫的小推车,却又哪去了?
她飞奔过去,见地上只剩了个摔碎的坛子,看样子分明就是她拿来盛枇杷露的,推车的影子是一点儿都没有,明显是被人偷走了。
尹遥不死心,又折返回去问了守门的僧人,却也没有任何结果,差点气个倒仰。
见她一脸懊恼,杜昭在旁劝道:“东家,别气了……”
尹遥立刻怒指这害得她出来晚的罪魁祸首:“你你你!”
杜昭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怪我。”
他这么干脆地认下来,倒弄得尹遥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呃,也不能全怪你……”
毕竟今日来这兴国寺也是她做的主,被人冤枉也不是自家伙计的错儿。
杜昭摆摆手:“东家今日救了我,我赔你个更好的就是了。”
“你是我的伙计,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尹遥又挑眉道,“只不过,你兜里有银钱?”
“放心,我的随从应当快到神都城了,到时自然就有了。”
尹遥将信将疑,他之前确实说过有个随从,也不知真假……
她忽然想起一事:“不对呀,你昨儿不是才说过,你家没落了?”
“这……”杜昭暗悔失策,支吾了一下才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
尹遥一愣,听着仿佛也有些道理?
“行行行,破船还有三千钉是吧?我且信你一次。”
杜昭失笑:“东家只管回去算账,明儿告诉我一共多少银钱。”
见她一听这话,便已开始默默算起了价钱,杜昭无奈:“只不过现如今,咱们可得赶紧回去,不然真要触犯夜禁了!”
……
第二日一早,尹遥出门后先绕路去了县廨。
昨日她急着回家,便没来得及将丢车之事报官,只能隔夜才去,也知希望甚是渺茫,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罢了。
待她抵达铺子时,其他几人都已到了。
昨日工匠们已将一层屋顶,也即二层的地面开好了洞,木匠处订的楼梯还要几日才能做好,因此又用木板将那一圈儿牢牢围了起来,便可不影响沈记的正常营业。
铺子里洒落的灰尘,昨日杜昭回来后便已打扫过,陆娘子带着罗珊娜再去略微收拾一下,准备今日的生意。
杜昭凑到了尹遥跟前儿,主动开口:“东家,怎么样,账算好了吗?”
她轻咳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杜昭手里:“自然算好了,一共五贯,你瞧瞧吧!”
“五贯?”杜昭有些意外,本以为她怎么也会算个十来贯呢,没想到才这么点儿。他把纸展开,低头看其中的明细。
以为他是嫌贵,尹遥哼了一声:“我可没坑你钱,那推车是当初专门订制的,后来又改进了好几回,再加上糕饼盒、木桶、食盒的钱……”
她拍了拍胸脯,又有些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昨儿是带着银钱进寺的,不然咱们还得再多损失两贯!”
杜昭一目十行看完了明细表,果然事无巨细,连什么招牌啦、幌子啦、价牌啦、防火篦啦全都写了上去,不过单价倒确实是正常的市价。
“行,”他揣起纸,推门去了后院,“东家稍等我一下。”
干嘛去了?尹遥疑惑,心道不会真嫌自个儿写多了吧?
没有啊,真是实事求是写的呢!
姚工头带着手下来了,跟尹遥简单打了个招呼,穿过堂屋,从后院儿的梯子爬到二楼开工,陆娘子也将刚煮好的饮子送了上去。
门口又传来敲门声,尹遥抬头,正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跟她差不多,瞧着很是清秀干净。
少年朝她笑道:“请问是尹娘子吗?我是胡娘子介绍来的。”
“哦,是你呀!”尹遥记起来了,忙招呼对方进铺。
前阵子她去拜托过胡娘子帮忙留意,看能不能寻到个靠谱的伙计。过几日胡娘子便告诉她,说恰好有个娘家侄子,最近要来神都城投奔自个儿。
这侄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有几年没见了,但也算知根知底,原本想着留在胡家店里帮忙,既然尹遥这儿缺人,便给引荐了过来。
她也跟胡娘子约好了,让侄子有空儿过来,做个简单的面试。
既是胡娘子的侄儿,又可能是自个儿未来的伙计,尹遥自然十分友好,朝他笑眯眯道:“小郎君怎么称呼呀?”
那少年抿嘴笑得有些羞涩:“回尹娘子,我姓胡,您叫我胡大郎便是。”
胡娘子家的二郎是随了母姓,看来这就是他的同族哥哥了。
“快坐吧。”尹遥请他入了座,又笑道,“大郎别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
少年连忙应道:“诶,好,听尹娘子吩咐。”
“你今年多大了,从前都做过些什么?”
“回尹娘子,我今年十六岁。自从九岁起,便被父亲送到陈州的一家食店中做学徒,至今已有七年了。”
哟,还做过食店学徒,经验还很丰富呢?尹遥眼睛一亮:“那你都会些什么?”
说起这个,胡大郎没了方才的拘谨,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虽说离掌勺儿还差得远,但厨房里的活计,像是切菜、配菜、宰鱼、杀鸡之类的我都会,简单的和面也可以,其他杂活儿也都能做些。”
“原本前一阵子,师父说要开始教我笼锅了,只是后来……”
“后来?”
胡大郎低下头,小声儿道:“后来师父忽然病逝,我也被食店赶出来了,这才来洛阳投靠姑母的。”
十六岁,在活了两辈子的尹遥看来,还是个小孩儿呢,见对方眼泪汪汪的样子,她忙轻声安慰起来。
“没事儿,多谢尹娘子。”胡大郎擦擦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姑母说了,她跟您是好友,让我都听您的呢。”
尹遥点点头,起身招呼他:“行,你也别叫尹娘子了,就叫我尹姐姐吧。走,咱们铺子里四处转转,我待会儿再瞧瞧你的手艺如何。”
“嗯!”
“东家,这欠……”
杜昭拿着张纸,满脸笑意从自个儿屋里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他停住了脚,朝尹遥道:“东家,这位小郎君是?”
尹遥轻轻拍了下胡大郎的肩膀:“这是胡大郎,胡娘子给咱们铺子介绍的新伙计,我便请他过来聊聊。”
她又扭头对胡大郎道:“大郎,这是杜大哥,是我们沈记如今的伙计。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他。”
胡大郎十分乖巧地打了招呼:“杜大哥。”
杜昭只嗯了声,又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尹遥又道:“大郎年纪小,有什么不懂的你教教他,等你走了他也好……”
“晓得了,我先去贴传单。”不待她把话说完,杜昭却忽然打断了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扭头便走了。
“哎,杜昭……”
尹遥唤了一声儿,他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出了铺子。
怎么回事儿?话都没说完呢,把不把自个儿这东家放在眼里了!
见尹遥瞪着杜昭的背影,胡大郎在一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尹姐姐,杜大哥是不是不大喜欢我啊?”
“应该……没有吧?”
只听他又有些委屈道:“他好凶啊。”
是吗?尹遥扭头看了眼身边这少年,又眨眨眼,这话怎么听着哪里不大对?
方才塞在她手里的是一张纸,尹遥拿起一看,却是份笔墨未干的欠条,上面写着欠款五贯,还有杜昭的签名和手印……
……
后厨里,尹遥取了一小盆刚送来的鸡胸脯:“来,大郎,我看看你的刀工如何?”
胡大郎应了一声,接过盆子,站在砧板前,取出几块鸡胸脯平摊在上面,双手各提一把菜刀,以刀背将其斩剁成细茸。
尹遥在旁观察了会儿,只见他虽不算健硕,但能看出来确实有两把子功夫,这菜刀舞得也算得上虎虎生风。
她笑道:“大郎手艺不错,这鸡肉茸要越细越好,一会儿别忘了,还得把里面的筋膜挑出来。”
这么一会儿许大郎头上就冒了汗,他侧过头用衣领擦了擦,重重点头:“我晓得了,尹姐姐。”
有了许大郎帮忙,尹遥便有空准备其他菜肴,她将今日新捕的一篓子河虾拎了出来。
今日的虾质量真不错,个头儿又大又均匀,虽说是河虾,但也足有小半个巴掌大了,而且还活蹦乱跳的。
她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挨个儿把虾捞出来洗净,掐头剥皮、挑去虾线,再以小刀开背,展平后清洗干净,露出里面漂亮的虾肉。
将剥好虾肉装到碗中,放入鸡子、粗盐、香橼汁儿,以及一丁点儿胡椒粉,抓匀后放在一旁腌制入味儿。
尹遥准备做的是味道清爽的芥末虾球,将虾肉腌上后,便开始制备起芥末酱来。
在现代时,许多人在吃生鱼片之类的食物时,都会蘸着一种辛辣刺激、成浅绿色的酱料,配上酱油后,能使生鱼片的味道更加清香美味,这种酱料也被人称为“芥末”。
不过这其实算是种误解,此“芥末”非彼芥末。它实际上是以植物山葵或是辣根为原料,研磨而成的酱料,却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芥末。
尹遥从一个布袋中,掏出一把棕黄色的种子,倒入石钵中,细细研磨了起来。
而这以芥菜种子研磨而成、呈棕黄色的粉末,才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芥末,在现代也被称为“黄芥末”。
黄芥末味道十分刺激,还好她早有准备,提前便戴上了阿婆特意缝制的棉布口罩,研磨时又微眯着眼、尽量把头后仰,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胡大郎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刚将那一盆鸡胸脯斩成肉茸,用菜刀抄起一点儿拿过来给尹遥看。
“尹姐姐,你看这样儿……啊啾!”
他忙后退了两步,眼泪汪汪瞧着尹遥:“尹姐姐……”
尹遥忙找了块布,将石钵盖住,又走过去,拿起一双筷子,在那鸡肉茸上挑了几下:“嗯,细腻度够了,里面还有些筋膜,得再挑挑才行。”
“哦……”
磨好的黄芥末倒入碗中,加入一点儿米醋,再分次加入少许温水,边加边搅拌,直至其呈半凝固的酸乳状,这芥末酱也就初步做好了。
昨日剩下的软乳酪还剩一点儿,尹遥挖了一块儿加到芥末酱中,又放了些蜂蜜、香橼汁儿,搅拌均匀后,就是味道丰富的蜂蜜芥末酱。
尹遥又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罐子,将其中一半蜂蜜芥末酱倒进去,仔细封好口。
这是她前世十分喜欢的一款酱料,很适合搭配海鲜、白肉和内脏,便是拿来凉拌果蔬沙拉,也是十分清香爽口的。
尹遥又抬起头,朝陆娘子喊了声儿:“舅母,咱们那沙拉酱放哪儿啦?”
陆娘子正在准备工匠们的午饭,闻言从手边拿起一个小罐子,走过来递给她,笑道:“喏,这儿呢,这酱料的名字还真奇怪。”
这沙拉酱是尹遥昨晚在家做好的,以蔓菁油、鸡子、牛乳、生粉、香橼汁儿共同熬制而成,淡黄色还有阵阵乳香味儿。
昨日陆娘子看了还很惊讶,这些玩意儿小火熬制之后,竟然变成了如此轻盈细腻,又香甜可口的酱料?
她递过酱料后,又同胡大郎道:“这是胡娘子的侄儿吧?辛苦你啦!”
胡大郎拿着竹签正在挑筋膜,闻言笑道:“不辛苦,只怕尹姐姐要求太高,我达不到呢。”
什么?陆娘子愣了下,又瞧了尹遥一眼,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去看看烤炉,香橼派应是烤好了。”
尹遥没注意他们的对话,正将那沙拉酱同剩余的蜂蜜芥末酱混合,搅拌均匀后又盛了点儿尝尝:嗯,清香酸爽又不甜腻,真是款好酱料!
调好酱料,她又起锅热油,准备炸虾球。
腌好的虾肉,在生粉中滚两圈儿,抖去多余的裹粉,油锅四成热时小火炸熟。
开过背的虾仁,经过高温油炸后,便蜷曲了起来,变成一个个圆圆胖胖的虾球,外面裹着金黄色的脆壳,看起来可爱极了。
将所有虾仁都初步炸熟后,捞出放在一旁沥油,待到午市时,有客人点单再下锅复炸便好。
她又拿出一小块儿三肥七瘦的咸肉,切成细细的肉末丁,下锅煸炒出香味儿盛出。
这一摊活儿都弄好后,尹遥又凑过去,同胡大郎一道儿挑筋膜,待到都挑净后,将鸡肉茸盛到大碗中。
往碗中加入提前熬好的冷鸡汤,将肉茸澥散,再加入鸡子白、米酒、粗盐、生粉,搅成浆状。
胡大郎见她这一番操作,睁大了眼睛:“尹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竟从未见过呢!”
尹遥笑眯眯道:“我啊,今日要做道‘雪花鸡淖’。”
雪花鸡淖是道经典的巴蜀菜,与其他有名的巴蜀菜不同,这道菜没有一丁点儿辛辣之味,而是香嫩细腻,倒与她前阵子做过的芙蓉鸡,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忙活了这么半天,也差不多到了开市的时辰,昨日沈记停业一天,今日早早就有老客等在门口了。
罗珊娜招待好客人后,进了厨房报给尹遥:“三娘,一号桌的客人点了两道招牌菜。”
尹遥应了一声儿,又问道:“杜昭回来了么?”
“回来啦,门外的水牌被客人不小心踢坏了,他正补呢。我给你叫过来?”
还算他有眼力劲儿……“不用,我就随便问问。”
尹遥将油锅重新烧至七成热,捞出一勺儿炸好的虾球,再次下锅复炸。
这更高的油温,使得水分被牢牢锁在虾球内部,而且外部原本薄薄的一层脆皮,也变得更加蓬松酥脆。
虾球炸至金黄后捞出放在碗中,表面浇一勺儿混合了刚调好的混合酱料,拌匀后盛到盘子里,上面再点缀几片翠绿色的薄荷叶,看着既清新又美味。
另外一个灶头上,亦是起锅热油,至八成油温、油面青烟四起,下入一勺鸡浆,炒散并搅匀,直至鸡茸由浅粉色转为熟透的雪白,亦从浆状转为云朵般雪白轻盈的鸡淖。
盘底铺上一层焯过水、翠绿翠绿的波棱菜,将鸡肉茸盛出装盘,再撒上煸炒好的咸肉。
翠绿的波棱菜上面,衬着雪白的鸡淖,以及上面油汪汪、红润润的咸肉,飘出阵阵香味儿,简直色香味俱全。
“二位郎君,您点的雪花鸡淖和芥末虾球来喽!”
桌上二人都是南市商户,也是沈记的常客,对尹遥的手艺十分喜爱,差点就把这儿当成每日食堂了。
昨日没开张,可把两人郁闷坏了,只得去了其他食店,但怎么吃都觉得不对,这不今日一开张,就又第一时间跑来了。
其中年轻些的,举起筷子便迫不及待夹了颗虾球,整颗放到嘴里,一咬便亮眼放光,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这虾球表面炸得及其酥脆,里面的虾肉却是筋道弹牙,配上那不知怎么制成的酱料,集齐了酸爽、辛辣、乳香好几种口味,彼此间却又并不冲突,而是十分融洽得结合在一起,使虾肉的鲜美又更上了一层楼!
另一个年长些的,则是拿起勺子盛了一勺儿雪花鸡淖:“这是鸡……还是豆腐?”
年轻的边嚼虾球便笑道:“名字既叫鸡淖,那便应是鸡肉吧?”
“可这颜色雪白雪白的,又是如此软嫩,还真像豆腐呢!”
年长的举到面前闻了闻,讶道:“咦?确实是鸡肉的鲜香。”
他张开嘴吃了一口,只觉这道“食鸡不见鸡”的菜肴,入口软滑又细嫩,只用舌尖轻轻一抿,那一份鲜香便已融化在口腔中……
如今已至饭时,客人乌泱泱涌了进来,今日还真是意外频发,杜昭刚把水牌修好,大门又被人不小心撞坏了,都是门面放着也不像话,他只得又赶忙抢修,屋内便只剩了罗珊娜一人招待客人。
尹遥便将胡大郎派了出去:“大郎,你去堂屋帮下罗姐姐,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
……
待到午市终于结束,尹遥也是忙得满头大汗,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又去取了五十文钱递给胡大郎。
“大郎,这是今日试工的工钱。”
胡大郎一脸忐忑地推拒:“尹姐姐,你给我结工钱,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尹遥笑道:“怎么会,虽说是试工,可总不能让你白干活儿吧,快拿着。”
胡大郎这才犹犹豫豫接过钱,“那姐姐是定了要我吗?”
尹遥略作沉吟,没把话说死:“你且先回去,待我确定之后,再去胡家店通知你。”
“哦……”胡大郎面露些许委屈之色,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架势倒把尹遥弄懵了:这是闹哪样,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呀?
杜昭从门外进来,跟胡大郎迎面擦肩而过,朝尹遥淡淡道:“东家,人选定好了?”
尹遥摸摸下巴:“唔……”
她朝厨房和后院儿喊了一声儿:“舅母,小罗,过来咱们开个会!”
第73章 金榜题名葱爆羊肉、芥香烤猪排
听到尹遥的呼唤,陆娘子端着壶饮子来了堂屋,罗珊娜刚准备出去摆摊儿,也先折返回来。
三个人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杜昭见状也默默走过来,一道儿坐下。
尹遥斜了他一眼,没吱声儿:行吧,既然是员工大会,还没离职的也该参加参加。
陆娘子给各人倒了杯饮子喝,又道:“三娘,方才那便是咱们之后的伙计吗?”
尹遥颔首:“确是胡娘子引荐的,你们觉得如何?”
罗珊娜皱着眉头当先开口:“三娘,你觉没觉得这胡大郎,说话怪怪的?”
尹遥眨眨眼,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罗珊娜继续道:“我方才同他讲了几句,该如何招呼客人,你知他回我什么?”
“他说,我可不如姐姐这般伶俐,自然说不到客人心坎上……”
“你们说说,他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尹遥扶额,还真是有些……难以分辨哪!
杜昭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儿,看着有些幸灾乐祸似的。
尹遥瞪他一眼,又在桌子底下偷偷踹了他一脚,朝陆娘子道:“舅母你觉着呢?”
陆娘子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我也说不好,这孩子说话嘛,是有些不中听,不过也可能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罗珊娜一听陆娘子没站自个儿这边,嗔道:“义母!”
尹遥安抚地拍拍她,罗珊娜又转向尹遥:“三娘,反正我不喜欢她,你呢?”
罗珊娜说得没错,这胡大郎言谈上,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不是中不中听的问题,而是总感觉有些……茶?
而且动不动就眼泪汪汪,好似别人都欺负他一般,以前舅母遇事也爱哭,却从没给人这种感觉呢!
这胡大朗跟她原本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不过既是招伙计,除了私下的言行之外,重点还是要看工作能力。
尹遥想了想:“据我今日观察,他在咱们家做伙计,能力应是足够的,前堂后厨都能帮上忙,也算是个万金油了。”
陆娘子点点头:“确实,我瞧他今日剁的那肉茸,可比我剁得细多了,刀工委实不错。”
这话罗珊娜也挑不出理儿来:“给客人上菜添水什么的,手脚也都很麻利……”
见她们三个夸上了胡大郎,杜昭在旁边慢悠悠开了口:“东家,咱们招新伙计,可得知根知底才行吧?”
尹遥轻哼一声:“他是胡娘子引荐的,不比你知根知底儿?”
说完她觉得这话有些过了,又找补一句:“至少比你当初知根知底儿吧……”
杜昭轻轻摇头:“我说的不是出身籍贯这些,而是平素的为人和性格。”
这话倒也没错,胡大郎虽说出身清楚,肯定不会再出现舅舅店中,当日曹二那般情形,但具体的为人处事也不能忽视,最好再观察观察。
好在还有些时间,尹遥便朝杜昭道:“你还有几日还清欠债来着?”
一听这话,杜昭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东家不是最会算账了么,怎么问我?”
“哼,我算便我算,我还怕你滥竽充数呢!”尹遥起身去拿出账本,一五一十算了起来。
“你是二月初一来的,工钱从第二日起算,每日五十文……”
“二月初十给你涨过一次工钱,涨了二十文,那便是七十文……”
“二月二十五又给你涨过一次,如今是每日一百文……”
她嘴里嘀嘀咕咕算着账,还不忘自吹自擂:“哎,我人可真好,给你涨这么多次工钱!”
杜昭瞧着她这副模样,似是想起什么,面色柔和了许多。
尹遥终于算好了账:“你本欠了三贯五十文,算上今日的工钱,共还了两贯两百五十文,还余八百文,三月十二可以还清。”
她又瞧向杜昭:“对了,你那日说你的随从,是何时到神都城来着?”
“三月十五。”
尹遥合上账册,爽快道:“那便不如这样,三月十五之前你应也没其他去处,那工期便定在这日好了。期间多出的几日,我另外付你工钱,仍是按照每日一百文,可以吧?”
听她安排得干脆利落,杜昭的脸色不知为什么又不大好了:“便听东家的。”
尹遥没注意,低头继续规划后续的安排:“还有十余日,足够再考察考察胡大郎喽!”
“不过若是他不合格,到时还得再寻其他人,真是头痛……”
“三娘别算了!”罗珊娜一把抽走她手里账册,“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快饿死了!”
算啦,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尹遥起身进了厨房,烹制起员工餐,也就是明日的招牌菜。
明日一早还有其他事儿,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午市的菜肴,因此得安排两道容易切配且又美味的。
她想了想,从旁取出一条边缘略带点儿肥肉的猪里脊。
垂直猪里脊的纹路,将其切成四片一指厚的猪排,用刀背拍松,表面涂一层油,再撒上少许粗盐、花椒粉,直接送入烤炉。
等待猪排烤制期间,取一块儿肥瘦相间的羊腿肉,切成薄片儿,再将一整颗大葱切成略粗的葱丝,切少许姜丝备用。
起锅热油,加入干茱萸、花椒、姜丝,小火煸炒出香味儿,转为大火,下入切好的羊肉片儿快速翻炒断生。
这道葱爆羊肉,最能体现铁锅的优势。
铁锅加热迅速、适合爆炒,方才羊肉甫一下锅,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滋啦”声儿,鲜香的油脂将羊肉紧紧裹住,水分被快速锁在肉片儿之中。
盛出羊肉,重新热油,加入葱丝翻炒至五成熟,锅中下回断生的羊肉,淋入米酒、酱油,再撒一大把孜然和胡麻,大火快炒几下便能出锅。
开炉取出烤好的猪排,厚厚的猪排表面微焦,用刀切开后,里面肉汁儿饱满,瞧着好生诱人。
烤猪排装盘,再打开装着蜂蜜芥末酱的小坛,盛一勺酱汁儿浇在表面。
“小罗小罗,快来端菜啦!”
“来啦!”
罗珊娜快步冲到厨房,见到这两道诱人的美味,迫不及待便拿着筷子偷偷各尝了一口,好吃得直跺脚。
没混合沙拉酱的蜂蜜芥末酱,口感更加清爽,蜂蜜的清甜和芥末的辛辣,跟外焦里嫩的烤猪排简直是绝配。
而那道葱爆羊肉中,浓郁却又带着一缕鲜甜的葱香,再配上充满了西域特色的孜然,完美地中和了羊肉的膻味儿,只余浓香扑鼻!
若不是理智还在,知晓还得给杜昭先瞧上一瞧、画上一画,她简直想直接全部吃光!
……
三月初五,春闱省试的一个月后,便迎来了放榜之日。
一大早坊门刚开,礼部南院的东侧空地上,便聚集了千余名考生,大伙儿无不在焦急地翘首以盼。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后世皇帝亲自考察的“殿试”,省试便已是最高等的科举考试,因此这张即将到来的省试金榜,也决定了大唐考生们的命运。
随着礼部大门缓缓打开,开路的武将将人群驱到后面,留出足够的空地来。
四名小吏奉着一张巨大的黄纸,一脸肃穆地走出,将其端端正正贴在东墙之上。
人群一下喧哗起来,众考生纷纷往前挤,从维护秩序的武将身旁探出头、踮起脚,拼命瞧着前头那张黄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究竟有没有自个儿的。
“进士……秀才……明经……明经在这儿!”
“一等没有……二等……也没有……三等……”
“为什么又没有我的名字,我不信!一定是看漏了!”
“中了,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陈兄,我瞧见你名字了,咱们两个挨着,太好了!”
一时间,哭的、笑的、大喊大叫的、意气风发的、撒泼骂街的,此时此地真可谓是集齐了人生百态。
今岁的春闱常科共开了六门,分别是明经、进士、秀才、明字、明法、明算。
不同于后来大众印象中先秀才、再举人、最后进士的流程,大唐的进士、秀才两科,是并列的省试科目,每年只取十几到三十余人。
至于字、法、算三科,因是专业化的考试,录取的人数则会更少。
如今的科举主流,乃是明经科。报名明经科的考生最多,及第人数的也最多,四等加起来每年能取两百余人。
比如后世广为人知的能臣狄仁杰,便是由明经及第,从而踏入仕途的。
尹遥也带着杜昭和罗珊娜站在人群最后,她自然没考生那般激动,探头朝前面张望了一会儿,人实在太多了,没找到许大郎和陆之远在哪儿。
她等了会儿,见终于有人看完榜开始往外走了,便给二人使了个眼色:“走,咱们发传单去!”
言毕她又切切提醒道:“对了,你们别忘了瞧着点儿人家脸色。只发给眉飞色舞的,垂头丧气的千万别发,小心人家揍你们!”
杜昭失笑,东家向来无利不起早,今日自然也不仅是来凑热闹,而是想要做这些及第士子的生意了。
今日及第的士子们,马上便要开始参加各种庞杂的社交活动,除了拜见宰相、向主考官谢恩之类半官方性质的之外,后面还有各种林林总总的私人聚会。
这种私人聚会也被称为“期集”,不仅能增进维系同年间的关系,亦是为日后踏入仕途铺路,会一直持续好几个月。
从前每年的省试大部分都在长安举行,长安东西市中,甚至还有专门筹备这类活动的组织。
不过这两年省试刚移到神都城,南市倒是还没形成这种规模化的组织,也就给了沈记这种小食店一些机会。
在这儿看榜的士子足有过千,但六科加起来取的也不过三百余人,谁家欢喜谁家愁,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尹遥眼尖,瞧见一个喜气洋洋、抬头挺胸出来的年轻男子,便忙满脸含笑迎了上去。
“这位郎君,恭喜恭喜!”
男子正满肚子欣喜无处抒发,闻声一拱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小娘子啦!”
尹遥又递过一张纸,笑道:“我家在南市有家食店,环境再清幽不过的。郎君日后若要开宴,不妨考虑一下呢。”
“行!”男子正在兴头儿上,当下便爽快接过来,瞧了一眼又奇道,“沈记?”
“是呀,郎君晓得我家?”
男子更开心了:“我吃过你家送到学院里的吃食呀!”
尹遥面露讶色:看来这还是四门学的留守生徒?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男子又掰着指头数着:“麻婆豆腐盖浇饭、红烧伽子焖面、岁除日的自助火锅……春闱套餐我也订了,真是美味又方便,题都答得顺畅许多呢!”
“后来考完试,我又去过几次你家食店,那每日的招牌菜也很是特别,真恨不得日日都去。”
随手一抓便是沈记的忠实客户,且又如此欣赏自个儿的厨艺,尹遥也开心极了。
不过那男子说完,又有些疑惑:“不过你们沈记,不就只有几张桌子吗,能如何开得起宴席?”
尹遥展颜笑道:“郎君不知,我家如今扩建了二层,两层加在一起,开个三五十人的宴席可是绰绰有余的。”
男子恍然大悟:“小娘子可真能干,我过几日若要开宴,定去你家!”
“我到时给郎君打个漂亮的折扣,再送您几坛好酒。”
两人一时间交谈甚欢,只见男子又朝着人群挥手,叫道:“守默,你表妹在这儿呢!”
好家伙,尹遥差点儿喷了,这都过去多久了,表妹的谣言怎么还在啊?
许大郎仍旧同陆之远在一起,过来同尹遥和那男子打了声儿招呼。
尹遥觑着两人脸色,陆之远看着喜气洋洋的,显然是看到了好消息。许大郎却仍旧是那副怪欠揍的模样,看不出到底什么心情。
这到底是中了,还是没中啊?
想起以往许大郎谎报军情的斑斑劣迹,她朝陆之远狂使眼色。
陆之远成功接收到讯号:“多谢尹娘子惦记,我二人均及第了,在下是二等十五名,守默兄则是二等头名。”
“真的!”尹遥一听立刻喜笑颜开。
明经及第共分四等,其中一等不过十五人,这两人能拿到二等前列,可就相当于全国前二十、前三十呢。
若放在现代,这简直就是省状元的水平嘛!有省状元做朋友,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呐!
许大郎见她那兴奋样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儿:“你可真有出息。”
尹遥不理会他的毒舌,笑眯眯把手里的传单往两人怀里一塞:“到时候开宴,可别忘了来沈记呀!”
第74章 二楼雅间炙烤鸡肉披萨、筹备夜宴……
经过十日的忙碌,沈记二楼终于加盖完毕了。
小周郎君,准确地说应该是孟老,此番真可谓是大手笔,并不吝惜银钱。有时小周郎君想节省点儿钱,还会被跟来视察的孟老骂得狗血临头,说他不知做长远打算,必须得精雕细琢才行!
再加上尹遥这些时日以来的真心相待,姚工头和他的手下自是尽心尽力。
昨日姚工头带人拆下了脚手架和围挡,请孟老师徒和尹遥上去做最后验收。
三人依次爬上宽敞的、涂了红漆的木楼梯,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光洁的地面。
二楼地面铺设的是青石砖,石砖的边角、表面打磨得都十分仔细,一条条拼在一起,简直严丝合缝。比起一层的三合土地面,更加干净整洁、不易扬尘,也显得更上档次了。
墙面则是刷了两层锻石浆。术业有专攻,泥瓦匠的手艺可比尹遥这半吊子强多了,刷得极为平整,瞧着又既明亮又干净。
前后的窗洞开得极大,几乎算得上顶天立地,配上精细的窗棂、透光的薄纱,采光好得不得了。
孟老捋着胡须,瞧着很是满意:“你看看,我就说盖屋之事不能一味省钱吧,这多像样儿?当初若是听了你的瞎糊弄,哼!”
“是是是,老师教训得是,学生知错了……”
“那等过些时日,咱们再加一层!”
“啊?”
……
三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打扫得焕然一新、布置好家具陈设后,沈记二楼也正式开放了。
围挡已撤掉有两日,客人们早就心痒痒了,一开张便已有人在问:“小娘子,听说你家有雅间儿了?快带我们去,正想寻个安静处吃饭呢!”
“自然,请您随我来。”罗珊娜笑盈盈引着客人上了二楼。
楼梯尽头正对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几个果盘,里面装着枇杷、香橼、木瓜等几样儿新鲜水果,散发出阵阵清新的香味儿。
此处共设了四个雅间,客人被安排在临街的雅间内。
推开雅间门进去,日光从窗子射进来,照得屋里十分明亮。正中是一张新购置的食桌,因着是青石地面不易扬尘,所以摆的不是胡桌,而是传统的局脚食桌。
食桌两侧则放着四个簇新的垫子,上面绣了福字暗纹,里面则是填满了细软的蒲草,不仅样子漂亮,而且跪坐起来十分舒适。
墙上还挂了几副画,不是传统的山水花鸟,而是栩栩如生的美食,与沈记门外每日的水牌,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瞧着既热闹又别致。
客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面露意外之色:“你们这二楼不错嘛!”
罗珊娜展颜道:“都是东家品味好呢!”
尹遥同小周郎君事先商量好了,这次的扩建中,固定部分由小周郎君出资,而可活动的部分,则是划拨给了尹遥筹备。比如桌椅家具、物件儿摆设之类,若是日后尹遥不租了,也可自行带走。
不过还有个界定有些模糊的物件儿,那便是雅间的隔断。原本小周郎君是想要出资订制的,不过尹遥想了想,还是将此事揽了过来。
她回想起前世自个儿饭馆的布局,前往木匠铺,请木匠按照可移动屏风的样式,订制了几扇隔断。
这隔断几乎与二楼同高,可以随意展开收起。展开时彼此拼接在一起,便能组成四间各自独立的雅间,客人在其中用餐互不打扰;反之若是收起来,这二楼仍旧还是一整个儿通透的大厅,岂不正适合举行多人宴饮?
午市结束之后,尹遥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二楼雅间的翻台率虽比不上一楼,但客单价却是一楼的好几倍。
一来是客人点的菜种类多,二来是大都会饮些酒水。这食店嘛,自古以来都是酒水最赚钱,算下来比一楼的利润还要高上不少。
眼瞧着营业额一下子翻了一倍多,把尹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待吃过了午饭,她把杜昭叫来,一道儿将那隔断收起、整齐地立在一角,又将四张局脚食桌拼在一起,组成一整张长桌,摆在二楼的中央。一楼的四张胡桌亦是如此,胡椅也整整齐齐摆在两侧。
自三月初五放榜之后,便是连续两日的半官方活动,及第的士子们在拜见好宰相、谢了主考官的恩、共叙同年后,就算是彼此初步结识了。
在这之后,私人的期集聚会也开始陆续拉开帷幕。
许大郎嘴巴虽然厉害,但身体却很诚实,放榜的第二日,便跟陆之远一同来了沈记,定下了三月初十的夜宴。
尹遥给了他俩一本菜单,里面是沈记私房菜开张以来,做过的所有招牌菜名单,其中食材、烹饪方式、口味特点也都详尽记录在内。
她又按照冷盘、热菜、主食、汤羹、甜品的分类,以及荤素搭配、口味多样化的原则,为他们推荐了一套包含十六道菜的餐单。
沈记的几个人正在各司其职,筹备晚上的夜宴。尹遥和陆娘子在厨房中备菜,罗珊娜则楼上楼下地打扫卫生,杜昭被尹遥派去了林记酒铺,采买今晚要用的各色酒水。
“三娘,左边儿锅里是丁香排骨,右边儿锅里是卤鹅和卤鸡子。金沙伽子和虾球都炸好了,盛在灶台边的碗里。钵钵鸡的鸡肉已经煮好切好,料汁儿放在旁边……”
夕阳西下,还有两刻钟便要夜禁,陆娘子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朝尹遥交代下午备好的菜,她仍是有些不放心:“我一会儿便回家去了,你们可万事当心些啊!”
尹遥整把刚烤好的香橼派从烤炉里拿出来,放在一旁晾凉。她又掀开锅盖,尝了尝里面正炖着的紫苏焖鸭。
嗯,好似有些淡了,再加些粗盐。
闻言她抬头笑道:“舅母放心吧,我和小罗又不是小孩儿了,会照顾好自个儿的。”
之前沈记都是做的午市生意,尹遥三人会在南市闭市前便离开,一同返回嘉庆坊家中。
不过大唐的宴会聚饮,则是多开在晚上,往往夜禁之后才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结束。
若沈记要做这门生意,便要留人手下来,还得宿在南市才行。
前些时日尹遥便同陆娘子商量好了,今后若有预订的宴席,便由尹遥带着罗珊娜留下,陆娘子则回去照应家中的一老一小。
只是这两名年轻女子留宿在外,也不知安不安全,陆娘子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杜昭推着一车酒坛回来了,正往铺子里搬酒,闻言道:“陆娘子放心吧,我会好好儿照应东家和罗娘子的。”
杜昭已在沈记待了一个多月了,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为人处事,都让人如沐春风。虽然偶尔会故意逗逗尹遥,欣赏一下她炸毛的样子,但整体上仍是一派君子风范。
不知不觉间,就连一朝被蛇咬、当初十分不愿杜昭留下的陆娘子,都对他颇有好感。
听到他这认真的保证,陆娘子终于是安心了些,又殷殷叮嘱半天,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尹遥朝他挑挑眉:“哟,想不到舅母还挺信任你的。”
杜昭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因为我值得信任啊!”
说完他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尹遥见状眨眨眼,咂摸出点味儿来: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学她吧?难怪瞧着似曾相识呢……
尹遥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又瞪他一眼:“无聊不无聊啊你?”
……
今日的宴席定在戌正开始,还有点儿时间,不如先吃些晚饭。
这会儿四个灶眼、两个小风炉全都占着,好在还有个空着的烤炉可用,正好儿拿来烤张披萨。
上午陆娘子制糕饼时,尹遥特意请她留了块儿醒发好的面团,拿出来瞧瞧已膨胀到之前的两倍大了。重新揉一遍排气后,扣上木盆进行二次醒发。
鸡腿肉剔骨切丁儿,野菌子洗净沥干,以蒜末、酱油、粗盐、花椒粉、米酒腌制片刻,夹在铁网上一道儿送入烤炉。
这会儿面团已醒发好,尹遥用之前做胡饼的手法,将其擀成一张周边厚、中间儿薄的饼胚,取出一块儿薄薄的石板,表面刷一层蔓菁油,再将饼胚放在上面松弛片刻。
旁边传来阵阵香味儿,她打开烤炉,只见里面的鸡肉和菌子都已烤熟,水分蒸发后,表面略微发干,在鸡肉的鲜香、菌子的清香中,又夹杂着浓烈的蒜香味儿。
她满意地点点头,把烤好的食材取出,又用竹签在饼胚上扎了许多小洞,将饼胚同石板一道儿送进烤炉。
沈记的这台烤炉,她之前测试过许多次,估摸着是整体工艺的原因,做不到现代的商业披萨炉那般,能达到五百余度的温度,这烤炉无论怎么添柴加炭,也就是两百出头儿的样子,若将饼胚和馅儿料放在一起,里面是根本烤不熟的,只能先分别烤熟。
将小陶釜从风炉上取下,放一个大碗在上面,加入少许酥油,小火融化后倒入面粉,慢慢翻炒均匀后分次倒入牛乳,加入粗盐、少许胡椒粉及黄芥末,熬煮成浓郁的酱料。
取出烤好的饼胚,涂上一层这熬好的酱料,再将烤熟的鸡肉菌子平铺上去,铺几片新鲜的罗勒叶,撒上切成丝的硬乳酪,送回烤炉中再次复烤。
前几日在同街边摆摊儿的李娘子闲聊时,尹遥才发现,原来大唐百姓用来制作香囊内芯儿的,一种名为“兰香”的植物,就是现代常吃的香料九层塔,也就是罗勒。
她本还有点儿犯愁,这烤披萨的酱料,最常用的便是番茄制成的,但大唐根本没有番茄,可要用何物替代呢。
这下好了,略带辛辣与薄荷味儿的罗勒叶,配上乳香黄芥末酱,拿来烤制披萨,岂不是再美味不过的?
尹遥端出石板,将那烤好的披萨均匀分割成八份儿,又叫来罗珊娜和杜昭,在厨房中随意找了块儿空地,给每个人先分了一块儿尝尝。
这刚烤好的披萨,表面的乳酪已经融化,均匀地摊在馅料上,拿起一块儿时,后面还拉出了长长的奶酪丝,溢出浓厚的乳香味儿,尹遥分的时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罗珊娜满眼放光接过来,嗷呜就是一大口:“三娘,你这是什么胡饼,怎么比我以往吃过的要香上好多呀?”
尹遥自个儿也拿着啃了口尖尖儿:还真别说,今日这胡饼,哦不,披萨烤得还挺成功。
复烤了两次的饼胚,边缘微微翘起,口感又酥又脆,还带着炙烤后的焦香。
上面是薄薄的一层拉丝乳酪,下面是香酥薄脆的饼底,一口下去很快就能尝到酱料和鸡肉的味道,几种浓郁的香味儿复合在一起,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尹遥嚼着口中的披萨,余光撇到身侧的杜昭:咦,他怎么今日吃起披萨来,比平日快了许多?
……
夜幕降临,南市的大部分商铺已关门闭店,街道上也暗了下来,不同于白日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是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市内只有酒肆、邸店、以及部分做晚市生意的食店还开着门。
杜昭将店门敞开,又从二楼窗户两侧,挑出两串儿灯笼,灯笼垂下,烛火透过红色的灯笼外罩,映出上面写着的“沈记”字样儿,远远就能瞧见,也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空地。
自从尹遥穿越之后,觉得最不习惯的还是夜晚的灯光。
她在现代时,也同大部分人一样,觉得烛光晚餐十分浪漫,但到了大唐才发现,靠烛光照明可真暗真难受啊!
更何况,在寻常百姓家,连用蜡烛照明都是件奢侈的事情,通常只能点起一盏小小油灯,忍受着刺鼻的烟熏,靠那豆大的亮光,勉强照照亮儿而已。
现下沈记店内的地上、桌上摆放着许多烛台,尹遥和罗珊娜两人,正一人手持一根蜡烛,一一点亮其中的根根蜡烛。
随着烛火燃起,屋内明亮如昼,衬得原本平常的家具陈设,都仿佛熠熠生辉了起来……
罗珊娜一边儿点蜡烛,一边儿有些好奇:“三娘,咱们烧这么多蜡烛多贵呀,你不心疼银钱吗?”
尹遥抿嘴一笑:“又不是咱们自个儿掏钱。”
她早就跟阿婆打听过了,不单及第士子们的期集宴,应该说大唐所有的宴饮,都向来是桩暴利生意。
因为除了菜肴之外,还有采买酒水、租赁场地、雇佣人工、歌舞表演等各项费用,而且这些才是大头儿,往往比菜肴费用高上几倍甚至十几倍。
就好比今日,许大郎和陆之远定下的,是一场三十人的宴席,其中由二人支付的菜肴费用,按照市价不过一贯半罢了,对尹遥来说,还得提前准备十几道菜,可比午市麻烦多了。
但刨除这些,其他林林总总的费用,加在一起却足有十五贯,这部分向来由参与的所有士子平摊,算下来就是每个人都要支付五百文。
那天阿婆按照旧例帮她算好价格后,把尹遥自个儿都吓了一跳,她店里还没有歌舞表演呢,竟就如此之贵了?
阿婆笑她傻,这可是新科士子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大伙儿都巴不得办得既雅致又热闹,谁会在乎那点儿银钱?
“那点儿”银钱?尹遥不由咂舌,难怪说穷人家读不起书呢,别说读书的费用了,便是真一朝及第,这连续几个月的宴饮下来,没点儿家底可真扛不住……
距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组织者许大郎和陆之远便提前来了沈记。
许大郎一迈进铺子,就差点被烛火晃瞎了眼:“你可真不是自个儿花钱。”
“嫌贵了?”尹遥耸耸肩,“那我给你们灭几盏省省钱?”
陆之远同她和另一侧的罗珊娜各施了一礼:“尹娘子好,罗娘子好。”
两人都笑着给他回礼,他又朝尹遥笑道:“别听守默兄的,如此这般明亮甚好。”
许大郎在一旁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怕衣锦夜行吧?”
哟?尹遥仔细打量两人一番,今日这两人穿得都是新衣,瞧着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难怪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这刚及第的人就是不一样,真是意气风发啊!
杜昭从二楼下来时,见到尹遥正在同人聊天,瞧着很是轻松惬意。
他走过去朝二人行了一礼,又朝尹遥道:“东家,二楼的蜡烛都点好了。”
前两日两人来店里时,杜昭正巧出门了,今日还是几人第一次见面。许大郎打量了一番杜昭,又朝尹遥道:“尹三娘,你家这伙计,瞧着可比你像东家啊!”
尹遥呸了他一声儿:“说什么鬼话,倒反天罡啊你!”
杜昭听了这话只笑笑:“郎君说笑了,当日多亏东家愿意收留,我很是感激。”
嗯,这还差不多,尹遥听着熨帖得很,不由竖起大拇指,给杜昭点了个赞。
她又朝二人摆摆手:“好了,不跟你们胡侃,我去准备菜肴了,有事儿便唤小罗和杜昭。”
第75章 期集夜宴行酒令、酪樱桃
四道冷菜早已切配好,一会儿只需浇上酱汁儿即可,锅中炖着的热菜,也是大火收汁儿便能上桌,只有几道爆炒、油炸的菜肴,要待客人落座之后才能烹饪,尹遥一个人便足以搞定。
因着沈记有两层,今日来参宴的人又都是新识,她便在杜昭的建议下,在门口桌案上摆了个竹筒,竹筒里还插着三十根竹签。
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几名士子,每来一人,便在罗珊娜的指引下,抽取一根竹签,交到她的手中。
她看了看竹签,便笑盈盈在前领路,抽到“登科”的去二楼,抽到“及第”的则留在一楼。
待得今日宾客到齐,沈记伙计陆续呈上今日的菜肴。
钵钵鸡、卤水拼盘、素什锦、丁香排骨、金沙伽子、芥末虾球、紫苏焖鸭、翡翠春卷……
随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如流水般摆在桌上,坐在首席的组织者一声令下,这宴席便热热闹闹开启喽。
席间还有士子认出,桌上有一道由白萝卜丝为食材,佐以数种山珍海味共同烹制而成的菜肴,便是去岁年祭时光禄寺曾进献给太后的。
当日太后十分喜爱,还为其赐名为“假燕菜”。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今这神都城的各大世家望族设宴时,也都纷纷效仿,把这假燕菜做成了宴席的头道菜。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连这南市中的一个小小食店,都能做出这道菜了?
那士子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尝,又回忆了下曾在世家宴席上尝过的,摇头晃脑赞道:“出于其类,拔乎其萃,清醇爽口,沁人心脾。”
他旁座儿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吃下,言简意赅道:“好吃!”
唐人本就爱酒,无酒又怎能成宴?
尹遥下午派杜昭去购了许多种美酒回来,富平的石冻春、郢州的富水、绍兴的状元红,都是产自各地的名酒,一一摆在桌上。
她收拾好从厨房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一副举杯畅饮、三两谈笑的场景。
瞧见她出来,又有名宾客笑道:“是守默的表妹吧?小娘子可真好手艺!”
尹遥失笑,这表妹梗怎么就过不去了?
说起来,今年四门学的生徒们也算争气,及第的人数竟与其他几所专收贵族官宦子弟的官学差不多,要知道以往每年的春闱中*,四门学能中几人就算不错了!
这几人都与许大郎和陆之远是同窗,今日二人做东,他们自然前来捧场。
再加上最近结识的一些年轻士子,今日宴席上无不是翩翩少年郎,可真叫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看得尹遥都不由眉目含笑。
身为沈记店主,她除了筹备宴会外,也要担起活跃气氛的职责。
一楼首席坐的是许大郎,她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又从旁取出一物,举在手里朝众人朗声笑道:“有酒无令,岂非不美?不知各位郎君可愿玩个游戏?”
在座的年纪都不大,正是爱热闹爱玩儿的年纪,闻言皆是眼睛一亮,纷纷道:“愿闻其详。”
林记酒铺经营多年,店主不但售卖各类好酒,且还有各种行酒令器具租借。尹遥手上这个,便是一套从此处租借而来、名为“论语玉烛”的酒筹。
这酒筹从外表看来,下边儿是一只憨态可掬的乌龟,背上则驮着一个雕刻了精致花纹的银质鎏金圆筒,也叫做筹筒。
筹筒中装了五十枚长条形的铜制令筹,每枚令筹上都刻着一句《论语》中的箴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多说无益,咱们不如实战出经验。”尹遥晃了晃手中筹筒,扬眉笑道。
她先从首席许大郎开始:“郎君请满饮杯中酒,再抽取一枚令筹。”
许大郎爽快应下,抬手饮下一杯酒,然后起身抽取一枚令筹,对着其上刻字朗声念道:“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大伙儿相互瞧瞧,均是不明所以,“小娘子,此为何意啊?”
既然是酒筹,这箴言便自然并非劝学,而是劝酒。
尹遥抬了抬下巴,示意许大郎翻到背面,只见其上又有一行小字:“年少处五分。”
大伙儿恍然大悟,原来这枚令筹的意思,是在座年纪最小的客人,要喝上半杯酒呐!
众人哄笑一堂,纷纷报起自个儿的生辰,又揪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出来,令他举杯乖乖饮酒。
饮了半杯酒后,这年纪最轻的小郎君,则成为下一轮的令主。
旁座儿给他把酒斟满,他举杯饮光,尹遥走到他身旁,请他再抽一枚令筹。
这回抽得的是“以政为德,譬如北辰”,注解为“官上高处十分”,也即官最大的那个,要喝上一满杯。
有人疑道:“咱们都才刚及第,身上还无官职呢,该哪个喝?”
另一人笑道:“这还不简单,便按春闱的排名来算,反正之后授官职也是按这个来的嘛!”
众人纷纷拍桌叫好:“没错儿!”“这主意好!”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许大郎身侧那位拿了一等九名的郎君,便成了这一杯美酒的品尝者。
就这样挨个儿抽签饮酒,闹腾着究竟该谁饮酒,无形之间,众人的距离又拉进了许多。
见大伙儿均已明了这酒筹的玩法,尹遥便撒手让他们自娱自乐,自个儿则退到一旁。
杜昭刚从楼上下来,见她教众人玩儿酒筹玩得如此热闹,不由站在她身侧,竖了个大拇指:“东家真厉害。”
尹遥斜他一眼,心道这人今日挺上道儿嘛,情绪价值给得真足!
她又抬头往楼上瞅了一眼,问道:“小罗那边怎么样了?”
杜昭笑道:“放心吧,我下午租了好几样儿行酒令的器具,罗娘子在二楼,正带着宾客玩儿酒胡子呢。”
那酒胡子尹遥方才见过,与现代的不倒翁玩具很像,是由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刻成,下面一半呈圆球状,上面一半刻的则是个胡人,还长着络腮胡子、裹着一身毡袍,瞧着很是滑稽可爱。
这酒胡子的玩儿法,要比酒筹简单粗暴得多,喝酒行令之时,只需将其摆在桌子中央,用力转动,停下来时酒胡子朝向谁,谁就要饮酒,连罗珊娜都能带着玩儿起来。
只听楼上的叫好儿声、起哄声接连响起,显见亦是热闹非凡。
见众人酒酣耳热,尹遥留杜昭照应着,回了厨房去拿甜品。
今日除了香橼派之外,她还准备了一道酪樱桃。
她取出一个小坛子,里面是一坛雪白浓稠的液体,飘出阵阵带着酸味儿的奶香。
这是尹遥从罗珊娜处学到的方子,是西域人以羊奶为原料,再加入酸浆,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所制成的一种名为“湿酪”的饮子,同现代的酸奶很是相似。
她朝坛子里倒了些蜂蜜,搅拌均匀后,将湿酪盛到一个个小碗中。
再拿出一个小坛子,里面放的则是满满的鲜红樱桃。
大唐的江南地区,已有广泛种植樱桃树,最近正是成熟的时节。
只是路途遥远,樱桃果又极是娇嫩,很难长途运输,因此当地人会经过煎煮、糖渍之后,再以高温杀菌,制成一颗颗被称为“樱桃煎”的果脯。
这樱桃煎色泽不输新鲜樱桃,味道也十分清甜,而且是它更加耐储存,可以顺利地运往全国各地。
尹遥小心地夹出一颗颗樱桃,摆在一碗碗湿酪之上,尖儿上再点缀一片翠绿清香的薄荷叶,便是清香爽口的酪樱桃,正适合酒后食用。
她叫来杜昭,为一楼的宾客呈上甜品,自个儿则端着另外一半儿上了二楼。
她刚迈上楼梯,便听到楼上传来极有节奏的“咚咚”声和“叮铃”声,还伴随了罗珊娜银铃般的笑声儿。
尹遥侧耳听了听,不免惊讶:这小罗怎么还玩得起劲,把手鼓都掏出来了?
都说胡姬能歌善舞,罗珊娜自然也是,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前阵子便特意去胡商铺中,买了只手鼓回来。
那手鼓做工精细,以木头制成扁圆形的鼓身,单面蒙着紧绷的羊皮,周遭又嵌了许多个小铃铛,看着小巧可爱极了。
她在家时,便经常一手拿着手鼓,另一手轻轻击打,伴随着鼓声铃声跳起那胡旋舞,辗转翻腾,仿佛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
七娘也经常跟在她身旁有样学样儿,笨拙地来回转悠,俩人时不时还拉上尹遥和陆娘子一起玩儿呢。
她上到二层才发现,楼上现在已没再玩儿酒胡子了,而是在传递抛掷一颗被称为“飞球”的香薰球儿。
这飞球亦是银质鎏金的,其上镂空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其中放了香薰,抛掷之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又散发出阵阵香味儿。
罗珊娜在一旁击鼓助兴,大伙儿按照节奏接抛,鼓声停止时飞球在谁手中,便由谁满饮杯中酒。
尹遥笑着把甜品端了上去,又拿着一碗酪樱桃,轻轻走到罗珊娜身侧。
罗珊娜玩得头上都冒汗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她双手正忙着击鼓,一见尹遥和她手里的甜品,便立刻张开樱桃小口。
尹遥嗔她一眼,乖乖盛了一勺儿送入她口中,清甜的樱桃煎配上酸香的湿酪,一股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的气息,从口中直滑入喉咙,简直舒服极了!
“三娘,好吃,我还要!”
饭来张口地吃完一碗酪樱桃,罗珊娜展颜笑开,原地开始跳起胡旋舞,鼓敲得更快了,席上飞球也传递得越发激烈。
“咚!”
鼓声骤然停止,手上拿着飞球的那名士子,长笑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鼓掌,哄笑道:“好样儿的,再来!”
……
尹遥端着空盘从楼上下来,看席上暂时没什么事儿,也不准备亏待自个儿,便重又回厨房。
她倒了两杯牛乳,往里掺了点儿蜂蜜,晚饭剩的两块儿披萨,已放在灶台的余烬上重新煨热,她拿起来一道儿端上。
朝杜昭一挥手,带着他从后门溜了出去。
今晚是一轮上弦月,空中偶尔飘着几片云,衬得院中光线明暗不定,影影绰绰的。
两人坐在石桌旁,尹遥端起杯子喝着牛乳。
杜昭刚也被她塞了一杯,看着手里的牛乳,他有些哭笑不得:“东家,这晚上不是该饮酒么,谁喝牛乳啊?”
尹遥瞪他:“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上工时不许饮酒!”
杜昭无奈投降,不再提饮酒之事,还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想到这掺了蜂蜜的牛乳,倒是挺香甜的。
见他识相,尹遥满意点头,又指指桌上的披萨:“若饿了就再吃点儿东西。”
杜昭温声应道:“好……”
她透过窗子瞧着屋内,观察客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又笑眼弯弯地赞道:“瞧,这些可都是青年才俊,大唐的国之栋梁哎!”
眼见席间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端着酒杯从楼上跑下来,也有人起身去楼上瞧热闹,原本不熟的,喝上几杯聊上几句也就熟了,一时间觥筹交错,喧声如雷。
有人吟诗,有人凑在一起投壶,有人以箸敲杯哼起歌谣,还有人干脆起身跳起舞来……
热闹得杜昭都有些恍惚了。
听到尹遥的话,他回过神儿来,随口道:“国之栋梁?东家这话,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尹遥不服气:“千军万马闯独木桥呢,还不算吗?”
杜昭摇摇头:“席上的如今都只是科举及第,连官员都算不上,过些日子还得参加铨选,通过了才能授予官职呢。”
尹遥懵了:“啊?怎么这么复杂……”
见她一脸茫然,杜昭又继续解释:“而且东家可知,本朝多世家望族,弟子皆以门荫入仕,起步便可能是五六品。而这从科举入仕途的,却只能从低阶官员做起。”
他指了指座上的许大郎:“就好比你那两位朋友,明经二等及第,只能授正九品上的官职而已。未来能走到哪一步,可不好说呢。”
正九品上?尹遥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那不就是芝麻官儿嘛?还真是挺小的……
不过,九品芝麻官儿又怎么啦?
尹遥不以为然:“管它能走到哪一步,既然能踏入仕途,便先脚踏实地慢慢儿努力呗!”
就如同她摆摊儿开食店一般,只要认准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拿回沈记的。
云彩飘过,月亮露出来,照亮了尹遥目光清澈坚定的面庞。
杜昭有些羡慕:“东家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尹遥没放在心上,只随便斜了他一眼。却又忽然回过味儿来,疑惑道:“不对呀,你又没做过官,怎么这么了解?”
杜昭拿起块儿披萨慢慢吃着,没回答她的话。
“难不成真当过?”尹遥扭过头,震惊地端详杜昭。
说完她自个儿又摇摇头:“哎,还真想象不出你当官儿的模样。”
“怎么说?”
“唔,总觉得不大合适似的。”
“为何?”
“不知道,一种感觉吧。”
杜昭不由有些怅然:“其实我也这么感觉……”
他上辈子在仕途沉浮十余载,起起落落、贬多升少,好似总也习惯不了官场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一套。
若不是为了一起长大的阿兄,早就想挂冠而去了。
直到这一世,他才终于对阿兄彻底失望,一早便辞官离开,如今倒是觉得轻松简单了许多。
他回忆起下定决心的那个夜晚,是在潼关城的一家酒肆,当时还见过一位漂亮的姑娘……
抬眼看着尹遥明媚的笑脸,杜昭忽然又觉得有些恍惚。
他心里自嘲:今晚这是怎么了,明明没喝酒,却仿佛醉了一般。
身侧的尹遥却又想到什么,抬手重重一拍他肩膀,眨眨眼一脸揶揄:
“不过嘛,你倒挺适合当伙计的!”
杜昭没防备,被她差点儿拍个趔趄,简直哭笑不得:“这又怎么说?”
“你看啊,你虽然下不得厨房,但还算出得了厅堂。”
尹遥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儿给他数:
“字儿写得漂亮,画儿也画得漂亮,咱们家的宣传你可是立了大功的。”
“再加上招待客人轻轻松松,砍柴挑水也不在话下,出门采买跑腿儿更是手到擒来……”
尹遥说完两手一拍:“这岂不正是天选伙计!”
说到这儿,她也有些惆怅:“真可惜,这么好的伙计,过几日便要走了呢……”
杜昭叹了口气:“你忙着招工,我还以为你挺希望我走呢。”
“这是什么话?”尹遥瞪了他一眼。
她又理所当然道:“不是我希望你走,是你本来就要走的啊。”
杜昭盯着她侧脸,忽然有点儿讨厌这副表情了。
第76章 金牌服务鱼丝豆腐汤、阿驿酥饼……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五,天刚蒙蒙亮,尹遥便从邸店的床榻上睁开眼。
她拍了拍身侧睡着的罗珊娜:“小罗,起床喽!”
“三娘,我再睡会儿,就一小会儿……”罗珊娜迷迷糊糊睁开眼,挣扎了两下又合上了,嘴里小声呢喃着。
尹遥便由得她赖会儿床,自个儿先爬起来,推开门请邸店伙计送来热水。
她先简单洗漱一番,又拧了个毛巾,轻轻盖在罗珊娜脸上。
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罗珊娜舒服地喟叹一声儿,抬手拿起毛巾擦了擦脸,总算精神了。
她爬起来也洗漱一番,笑嘻嘻道:“走吧三娘,回铺子去。”
昨晚的夜宴结束得晚,几人只来得及简单收拾一下,结伴回去后,罗珊娜一进门就直奔后院儿,赶着去清洗昨日用过的杯盏碗盘。
尹遥则先去了后厨,添柴将灶膛生起火,煮上一锅粟米粥。
又去后院取下一串鱼干儿,撕成一条条,再将一早送来的豆芽清洗干净、豆腐切成小块儿。
锅中倒入少许蔓菁油,下入姜丝和一点儿茱萸干慢慢煸炒,再下入鱼丝翻炒出香味儿,然后加入清水慢慢熬煮。
这鱼干是她前几日买的新鲜鲫鱼,一条条只有巴掌大,清洗干净、去除鱼骨后,用盐腌制,再挂在室外风干制成的。
随着小火加热,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泡,汤汁也开始逐渐变白。她又往汤中下入豆腐块儿,继续炖煮一刻钟。
等待鱼汤炖好的工夫,她在铺子里外转了一圈儿,又喊了一声杜昭。
听到杜昭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尹遥便上去寻他。
只见杜昭刚把地面清扫干净,正将竖在一旁的隔断挨个支起,拼成一个个雅间儿,再将摞在一起的桌椅一一归位。
杜昭抬头瞧见她:“东家来了,昨日休息得可还好?”
见他如此勤快,尹遥十分欣慰:“不错不错,我煮了早饭,你一会儿下来吃。”
“好。”
她想了想又道:“杜昭,你那随从是今日来吧?”
杜昭顿了一下,点点头:“对,是今日。”
“那你不用去寻他么?”
杜昭摇摇头:“不必,我们之前约好了南市碰头的。”
“行,待他来了,你把人带回来,我请你们吃个饭当做践行。”
“……嗯。”
她转悠一圈儿下了楼,掀开锅盖瞧瞧鱼汤煮得如何了。
今日这鱼干儿只晾晒了几日,还没有完全干透,味道介于鲜鱼和干鱼之间,鱼香味儿和酱香味儿平衡得恰到好处,煮出来的汤滋味儿也很是美妙。
尹遥吸了口气,把豆芽儿放了进去,略煮到软后,加入粗盐和少许胡椒粉调味,再撒上一把芫荽。
最后沿着锅沿撒上一点儿香醋,滋啦一声瞬间蒸发,与鱼香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人精神一震。
罗珊娜端着洗好的碗进来,闻到这香味儿,不由笑道:“三娘今日做的什么醒酒汤,这般鲜香,快给我也盛一碗。”
“好好好,先给你盛。”尹遥笑着应下,先给罗珊娜盛了一碗汤,又盛了碗粟米粥,然后给自个儿也盛了一份。
两人便就着灶台将早饭吃了,又把碗洗净、铺子收拾整齐。
瞧瞧时间差不多了,尹遥给杜昭留了一份,又盛出其余的醒酒汤和粟米粥,再拿一小坛腌胡瓜,一道儿搬上一辆小板车,推到街对面的邸店中。
她一进门,邸店伙计便迎了上来:“尹娘子回来啦。”
尹遥点点头笑道:“小郎君,我昨日带来的客人们,可曾起了?”
伙计指了指大堂中:“乔郎君已起了,其他郎君尚未下来。”
尹遥同他道了谢,伙计又笑道:“这是郎君们今早的吃食吧?我去分一下。”
“多谢小郎君啦!”尹遥点头道谢,又递过去一小把铜钱,抿嘴笑道,“鱼汤可先放在火上热着,有人下来了再分也不迟。”
“明白。”伙计一口应下,美滋滋将钱揣起来,又推着小车去了后厨。
自从首日的开门红后,尹遥不仅一晚上就赚了足足两贯钱,之后又陆续接到几笔夜宴订单。
这家邸店是距离沈记最近的,她一早便来寻了店家。
因着她一开口就要订三十间房,简直是将整个邸店包了下来,店家自然爽快地给了个好折扣,又给了她许多便利,还让伙计有事听凭吩咐。
几日的接触下来,这伙计跟尹遥也熟络了,她又向来不会让人家白干活儿,每次都会塞些银钱,这伙计为她办事自然更加尽心。
交代完这边儿,她又走到大堂中,坐在乔郎君对面,同他打了个招呼。
这乔郎君正是放榜那日尹遥见过的、许大郎的同窗,也是昨日在沈记开宴的东道主。
乔郎君昨日宾朋满座,喝得很是尽兴,离席时连路都走不稳,还是杜昭给他扶过来的。
他正用手支着自个儿脑门,坐在桌边醒神儿,瞧见她便笑道:“是尹娘子啊,早。”
言毕他又有些赧然:“昨儿某忘行了些,让尹娘子见笑了。”
尹遥爽利一笑:“郎君少年心性,让人艳羡。”
两人闲聊几句,伙计盛好吃食端了过来,尹遥往他方向推了推,又道:“郎君喝些汤吧,会舒服点儿。”
那日许大郎设宴时,乔郎君也在场的,这已是他第二次参加沈记的夜宴了,自然对面前的吃食不算陌生。
“这是今日的解酒汤吧?多谢尹娘子。”
他迫不及待举起勺子喝了口汤,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这热气腾腾又酸香可口的鱼汤,让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连喝完酒一片冰凉的肠胃,都熨帖了许多,他原本还有些犯恶心,这下倒是胃口一下子上来了。
乔郎君又喝了几口粟米粥,夹了一块儿酸酸辣辣的腌胡瓜,吃得眯起了眼睛……
陆陆续续又有几名昨日的宾客起床下楼,伙计也一一呈上尹遥带来的吃食,有第一次参加沈记夜宴的,还十分疑惑,自个儿还未点餐啊?
经过伙计解释,他们才搞明白,原来还是昨日那沈记的小娘子准备的,不由纷纷夸赞尹遥用心。
不一会儿,便又有人过来找尹遥,与她预订过几日的夜宴。
毕竟这沈记吃食又美味,店家席间搞的花样儿又多,喝醉了还给送到附近的邸店下榻……
甚至这第二日一早,还会差人送来可口的清粥小菜,更有清爽的解酒汤,精神舒爽之下,完全不会耽误白日里的正事儿呢。
真可谓是吃、喝、玩、住一条龙服务,全都为宾客考虑到了!
……
尹遥在邸店待了一会儿,同昨日的宾客寒暄片刻,又给沈记打了打软广,便笑着告辞离开了。
她刚推着板车回到沈记门口,却又迎面碰到了胡二郎,离着老远便朝她叫道:“尹姐姐!”
尹遥瞧见是他,停下脚步笑道:“二郎啊,怎么这么大早就出门了,你阿娘差你跑腿儿?”
胡二郎摇摇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我是特意来找尹姐姐的呢。”
“找我?”尹遥奇道,见对方点头,便招了招手道,“那咱们先回铺子吧。”
她带着胡二郎进了沈记,陆娘子也刚从家中过来,瞧见胡二郎,也有些惊讶:“二郎怎么来了?”
尹遥跟陆娘子打了个招呼,又道:“二郎说找我有事儿,舅母帮我拿些糕饼过来吧。”
陆娘子应下,去后厨拿了碟昨日多做的糕饼端过来。
尹遥找了个座位请他坐下,她大概能猜到胡二郎找她是什么事儿,也不忙着问,先招呼他吃些东西再说。
“快尝尝吧,这是我家新出的阿驿酥饼。”
胡二郎面露惊喜:“阿驿?就是胡人售卖的果子吗?我还没吃过呢!”
阿驿,也即无花果,是一种产自波斯的水果,胡商将成熟的果实摘下,用开水浇烫之后,再切片晒干,制成便于保存的果干,带到大唐来售卖。
将阿驿干与清水、饴糖混合,小火熬制成浓稠的果酱,不仅味道甘甜无比,而且经孟老亲自验证,它还有清热生津、健脾开胃之功效。
只见碟子里是一条条的双色糕饼,下面是金黄色的酥饼底,上面则盖了层厚厚的果酱,经过烤炉的高温烤制后,即便现下已经晾凉,但仍是散发出阵阵浓郁的甜味儿。
他拣起一块儿啃了一口,醇厚的果酱融化在口腔中,又配上酥得掉渣儿的饼底,让人心情都舒爽了许多呢。
“尹姐姐,这酥饼真好吃呀!”胡二郎三下两下吃完一块儿,又迫不及待拿了第二块。
尹遥把碟子又往他那儿推了推:“好吃就多吃些,一会儿让舅母再给你装点儿,回去带给你阿娘也尝尝。”
胡二郎忙摇头,脸上有些尴尬:“可不能让阿娘知道我来找姐姐了。”
尹遥“噗嗤”一笑:“怎么了,你还是偷跑出来的?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呀?”
胡二郎方才吃得欢喜,差点忘了正事儿,他赶忙放下手里的第三块儿糕饼,朝尹遥严肃道:“尹姐姐,你真要让那胡大郎来沈记做活儿?”
她就知道是这事儿……“唔,怎么了?”
胡二郎支吾道:“我是想劝姐姐,别让他来沈记,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哦?”尹遥挑挑眉,“为何,他不是你族兄吗?”
“什么族不族兄的。”胡二郎一脸忿忿,“他那个人嘴巴最坏了,从小儿就会告状,总是害得我挨揍!”
尹遥笑得不行,看来这兄弟俩还是打小儿结下的陈年旧怨。
虽然她心中已有了决策,却还是故意逗胡二郎:“你不让我雇,那他不是就要留在胡家店了?你不怕他又欺负你?”
胡二郎哼了一声儿:“我如今长大了,才不怕他。他留下才好,我让他看看我的厉害!”
“哟?怎么看你的厉害?”
胡二郎一昂头:“他再敢欺负我,我就叫上兄弟们,揍他一顿。”
想起他那群小兄弟们,尹遥笑眯眯点点头:“晓得了,我自有分寸的。不过你啊,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别闹过头了,小心又挨你阿娘揍。”
想起自个儿那凶悍的阿娘,胡二郎挠挠头,讪笑道:“姐姐放心吧,我可不敢惹阿娘。”
“行,多谢你提醒啦。”尹遥摸摸他的头,又让陆娘子给他装了些吃食带回去。
送走胡二郎后,陆娘子站在尹遥身旁:“三娘,他来找你,是说胡大郎的?”
尹遥笑眯眯道:“对呀。”
那日之后,沈记人手不足时,曾请他有偿帮忙过几次,也顺便再观察观察。
几次交道打下来,招不招胡大郎这事儿,她跟陆娘子和罗珊娜又商议过,总体上还是觉得这小孩儿不大合适。
他虽然还算能干,但为人处世确实有些缺陷,若真在沈记呆下去,即便是能帮上忙,可大伙儿的心情却也要受影响。
她开铺子虽说是为了赚钱,可更重要的也是想让家人朋友生活得开心。
若大伙儿上工都不开心,为了个新来的同事,搞得“上班如上坟”一般,那多没劲呀!
陆娘子早知晓了尹遥的决定,倒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却问起另一件事。
“对了三娘,昨晚来帮忙的方二郎,你觉得如何?”
虽说放弃了胡大郎,但沈记招新伙计也是迫在眉睫,尹遥后来也又托人四处打听,却一时也没什么好的人选。
后来还是阿婆给她出了个靠谱的主意,让她去寻寻舅父之前的伙计,看看有没有愿意来沈记的。
只是舅母之前从不过问舅父生意,这事儿又不好再找胡娘子,便只能托了牙人慢慢儿打听。
这几日才打听到,舅父原来有个伙计姓方的,如今还在南市做工,尹遥便亲自找了过去。
她跟方二郎谈了谈,又打了会儿感情牌。只是对方虽与前东家沈龄感情不错,可对现下做工的这家食店也还算满意,暂时并没有“跳槽”的打算,尹遥不愿强人所难,便也只得作罢。
不过虽说招个全职伙计是没戏了,但那家食店每日只做午市,晚上却是不开门的,若沈记日后开夜宴时需要人手,方二郎倒是愿意来帮忙。
尹遥想了想,这夜宴时辰晚,宾客们又要饮酒。虽说街上有南市署的人往来值夜,可铺子里若没个男子留守,只剩尹遥和罗珊娜的话,不仅没人搀扶喝醉酒的宾客,而且安全上也有隐患。
她昨晚便叫了方二郎前来试工,方二郎身形壮硕,以往又跟了沈龄许久,算得上知根知底,经验也很是丰富,尹遥对他极为满意,当场定下了这夜班的兼职。
至于白日的伙计,方二郎倒是私下里又给她推荐了一人,也是之前在舅父店里做活儿的,前些日辞了工回乡探亲,估摸着应该这几日就回神都城了。
尹遥心中安定了不少,舅舅的人除了当日那曹二外,其余都是跟着他许多年的,想必也会是个好帮手。
……
这一日从早等到晚,一直到南市快闭市了,也没见杜昭的随从寻过来。
晚上没有夜宴,尹遥连着忙了好几日没回家,收拾好铺子正归心似箭呢。
她感觉今日是没什么戏了,不免朝着杜昭面露疑色:“你那随从真能寻到沈记吗?”
杜昭一点儿不见着急,老神在在道:“东家放心,我在南市口贴了字条的,肯定能寻到。”
尹遥没忍住又瞪他一眼:“你别光说,人呐?”
“东家别急,大概是路上耽搁了。”
她想想这大唐的交通,东西两京距离不近,耽搁些时日也实属正常。
陆娘子和罗珊娜在门口等她,也都急着回家:“三娘,怎么还不走呀?”
她应了一声儿迈出铺子:“行吧,那就再等等……”
只是后来又等了几日,还是没见人影,尹遥忍不住又问。
杜昭已知晓她拒绝了胡大郎,手里糊着昨晚被风吹破的灯笼,连头都没抬:“东家不是还没招到新人吗?”
“对呀,怎么了?”
“那我再帮你撑些时日,岂不是正好儿?”
杜昭虽能干,可尹遥不喜欢不确定的计划,皱了皱眉:“话虽如此……”
“定是我那随从贪玩,待他来了我好好儿训他。”
尹遥无语,这人怎么话里还有些高兴似的?
……
在南市东门外连着等了五日的杜安,眼瞧着今日的日头又要下去了,还是没见自家郎君的踪影。只好进了南市,回到投宿的邸店,准备明日再继续等。
刚踏进房间,他就“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
吸了吸鼻子,杜安又小声儿嘀咕:“郎君怎么还不来?”
第77章 走不走了薄荷炸排骨、沙茶干煎鸡……
方二郎捎来消息,说那位返乡探亲的伙计,昨日已回了神都城,问她要不要见见,尹遥立刻便约了对方前来沈记面试。
第二日一早,尹遥来了铺子便先吩咐杜昭:“一会儿有人来找我,你来后厨叫我一声儿。”
“晓得了。”杜昭应下,又顺嘴问了句,“东家是有什么事儿吗?”
尹遥笑道:“我约了人来面试呢!”
杜昭本来正在擦桌子,闻言愣了一下:“东家,你这是……寻到可靠的人了?”
尹遥今日起得有些晚了,忙着去厨房准备,便随口道:“对呀,那人名叫刘五郎,也是我舅舅从前的伙计呢,算是知根知底儿的。”
从前的伙计?知根知底儿的?
杜昭皱了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过了会儿,果然有人来了沈记。只见刘五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笑道:“郎君,请问尹娘子在吗?”
杜昭打量他一番,只见这人年纪不大,看着很魁梧精干的模样,跟最近在晚市上帮忙的方二郎很有些相似,一看就是尹遥会喜欢的那种伙计。
他嗯了一声儿,放下手中抹布,前往厨房去叫尹遥。
尹遥一脸笑意地迎了出来,又邀请刘五郎坐下详谈。
屋子早就打扫完了,杜昭也不离开,又拿了一摞纸,坐在另外一张桌子旁,埋头写起了传单。
只是他虽然埋头写着传单,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其实耳朵却一直听着隔壁桌的谈话。
刘五郎与尹遥似乎很是投缘,他不仅经验丰富,且对尹遥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还说了些从前在沈记上工时的一些小窍门。
尹遥赞许地连连点头:“刘郎君说得对,这点我从前都没想到呢!”
听她这话,杜昭心头突地跳了一下,手上的字儿也写错了一个,把沈记的“沈”字直接写成了“沉”……
他叹了口气,将写错那张纸默默团起来。
不过嘛,看来他今日注定倒*霉,屋漏还偏逢连夜雨。
这不门外忽然又传来敲门声:“店家,你这儿可开门啦?”
尹遥被打断了谈话,扭头瞧过去,只见门口是个长相十分讨喜的小郎君,正一脸雀跃地问道。
她笑道:“小郎君,抱歉,我家如今没做早市生意呢。”
刚想建议对方晚些再来,却见对方的神色忽然变了,他仿佛没听到说话似的,直勾勾瞧着店里的方向,露出一脸震惊之色。
尹遥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见他盯着的居然是杜昭。
方才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杜昭也是愣了一下,立刻抬头往门口瞧去,正对上杜安震惊的目光。
他也微微张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南市这么大,这家伙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
“郎君,你怎么在……唔!”
杜安愣了半天才开口,谁料话刚说了一半,便被起身冲过来的杜昭狠狠捂住了嘴。
杜安被捂着嘴,还不停上下打量杜昭,那眼神明显充满了疑问:郎君为何在此?这是什么打扮?不是说好了在南市东门汇合吗?
啊?啊?啊?
杜昭拼命朝杜安使眼色,让他先不要说话。
但主仆二人虽然一起长大,却好像并没有什么默契,杜安还是挣扎着想说话,差点把杜昭气个倒仰,只好手上又加了把劲儿,牢牢捂住对方的嘴。
正在面试的两人,注意力全被门口这一出儿吸引走了。
刘五郎疑惑道:“尹娘子,你家伙计这是……?”
尹遥眨了眨眼,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呢?
这俩人杵在门口也不是回事儿,尹遥站起身,想着过去调和一下。
却听杜昭忽然开口道:“这是我的随从杜安,今日终于到神都城了。”
听了这话,杜安扭头瞪着自家郎君,充满了控诉:我都来好几天了!
杜昭根本不与他对视,只装做毫无察觉。
尹遥倒是恍然大悟,难怪那小郎君神情这般激动,原来是主仆二人许久未见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她笑着跟杜安打了个招呼:“小杜郎君好呀,你家郎君等你好久了。”
杜安挣扎着给她行了一礼,杜昭把人用力往店外推,回头笑道:“我有些事跟他单独聊,东家你们先忙……”
这人搞什么,还说上悄悄话了?
罢了,尹遥挥挥手:“去吧去吧,不用急,慢慢儿聊,一会儿记得回来吃饭。”
俩人推推搡搡地出去了,方才面试的刘五郎也站起身,主动道:“尹娘子,听方大哥说过,你这儿要提前试工,不如我现下就开始?”
真是主动的好员工啊,尹遥展颜笑道:“好呀!”
杜昭这一出去,就是小半日,待得他回来时,午市都过去了。
尹遥刚送走了试完工的刘五郎,抬头瞧见杜昭迎面回来,不由往他身后又看了看,疑惑道:“小杜郎君呢?”
杜昭支吾了一下:“我让他先离开了。”
尹遥有些懵:“啊?我还说要请他吃饭呢,你怎么让他走了……”
见杜昭有些闷闷不乐似的,尹遥便没再多说,而是叫来了罗珊娜和陆娘子,再次召开员工大会,讨论是否要留下刘五郎。
杜昭也在一旁坐下,听着在座的几名女子热烈讨论。
几人都对今日的刘五郎印象不错,尤其陆娘子还想起来,之前他被派到沈家送过几回东西,陆娘子对他有点印象,记得是个受沈龄器重的伙计,好似跟康陶关系也挺好的。
见大伙儿都不反对,尹遥便想拍板,让这位刘五郎接替杜昭的位置。
杜昭却忽然低声道:“东家,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尹遥动作停了下来:“好,你说。”
“我……”见他神色有异,陆娘子和罗珊娜都识趣离开,堂屋内只剩了尹遥和杜昭两人。
尹遥给他倒了杯水:“说吧,怎么了?”
杜昭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我之前说过,要帮你买辆更好的推车,如今……”
见他吞吞吐吐,尹遥便顺口接了句:“如今怎么了,买不起了?”
“嗯……”
尹遥愣了一下,她就是随口瞎说的,怎么还真说中了?
看来今日杜安带来的,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正色起来:“你先说说,到底怎么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还是之前同你说过的,虽然我家没落了,但仍有些家底儿。只是如今,这家底儿也彻底败光了……”
他说着说着还低下了头,看着很是沮丧难过的模样。
这人平日里虽说不上多意气风发吧,但也是整日眉目含笑的,尹遥何曾见过他如今这样儿?
也算相处了不短时间,尹遥心中多少有些不忍,想安慰他两句,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还在斟酌措词,却听杜昭又低声道:“东家,这钱我还不上了,怎么办?”
怎么办……尹遥摸了摸下巴。
当日那推车丢了,其实本来也怪不着杜昭。他愿意认下来当然最好,但若真无力偿还,自个儿也不可能逼着他要钱。
尹遥叹了口气:“罢了,还不上就还不上吧,我就当破财免灾了,本也不是你的错儿。”
她又两手一摊:“不过嘛,那多做的这几日工钱,我就不付给你啦,也算弥补我一些损失。”
杜昭却没接话,又说了句:“不然我留下做工抵债吧?”
“啊?”尹遥忙摆手,“这倒不用,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儿了。”
杜昭也叹了口气:“可我如今已是无家可归,若东家让我走,我真不知该去哪儿……”
……
“仍是杜昭留下来?太好了!”
罗珊娜和陆娘子一回到堂屋,便被通知了这个消息,对视一眼,都是十分开心。
虽然刘五郎也不错,但杜昭毕竟是做熟了的嘛,大伙儿也培养出了感情,自然愿意他留下来。
尹遥脸色却是不大好看,一言不发站起身,扭头往后厨去了。
罗珊娜追上来,撞了撞她肩膀,调侃道:“三娘,你怎么就同意了?方才不是还说要刘五郎吗?”
尹遥冷笑道:“这人不讲武德,居然跟我卖惨打感情牌。”
“啊?”
方才她点头同意后,杜昭嘴角那一抹没忍住的得逞笑意,别以为她没看到!
她这才回过味儿来:自个儿这是……被对方给套路了?
但话已出口,也不好随意反悔。真是没想到,她这最擅长打感情牌的,竟会在此道上翻船,简直可恶……
罗珊娜见她气的那样儿,笑得不行:“哎哟我的三娘,你也有今天。”
尹遥怒瞪她一眼,罗珊娜忙投降,推着她往前走:“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做饭去,今儿我给你打下手。”
两人打闹着回了厨房,罗珊娜见到案板上备好的食材,惊讶道:“三娘,今儿怎么准备这么多?”
“本来不是要给杜昭践行吗,还说要请他那小随从吃饭,我自然备得丰盛了些。谁知道搞这一出……”
“哈哈哈,那不如改成庆贺杜昭重新上工吧!”
“……你一边儿去。”
……
说归说,料都备上了,饭还是得好好儿做。
尹遥怒了努嘴,安排罗珊娜帮她洗菜去了。
起锅热油,下入一大把罗珊娜刚洗好、甩干的薄荷叶,小火炸至薄荷叶脱水,捞出盛到盘子里。在锅中继续下入蒜瓣,炸至金黄后放入少许茱萸干,炸熟后亦是捞出。
这锅油炸过薄荷、蒜、茱萸后,也充满了独特的迷人香气。
豕肋排方才已斩好段儿、腌制好,这会儿便下锅生炸,待表面稍微定型后再行翻面儿,炸两刻钟至其全熟,捞出提高油温、下入方才炸好的蒜瓣儿和干茱萸,与排骨一道儿再次复炸。
捞出锅中食材,盛到放了薄荷叶的盘子中,经过复炸的排骨,表面焦黄酥脆,再配上翠绿酥脆的薄荷叶、金黄的蒜瓣儿、红彤彤的干茱萸,真可谓是诱人极了!
将这道薄荷炸排骨放到一旁,尹遥继续烹制第二道菜肴。
灶台旁的盆子里,有一只已切成块儿的鸡,尹遥方才已用粗盐、米酒、酱油,还有两勺儿昨日刚做的秘制酱料,一起抓匀腌制了两刻钟。
这会儿便将其下入干净的锅中,用小火慢慢煎制。随着锅中滋啦滋啦的声响,鸡肉中的油脂被慢慢儿煎了出来。
因着起初锅中并未放油,干煎之后鸡肉表面微焦,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又散发出带着一丝独特香气。
罗珊娜刚剥好了一大把蒜瓣儿,拿过来放到案板上,闻到这香味儿,陶醉地吸了口气:“三娘,这是什么味儿啊,我怎么竟从未闻过?”
尹遥一拿起锅铲,之前的情绪便早已烟消云散,只余下对美食的热爱。
她抿嘴笑道:“这是我昨儿自制的沙茶酱呢。”
沙茶酱是一款起源于东南亚的混合型酱料,在现代时随处都可以买到,这大唐的酱料铺却是没有现成儿的,尹遥便只能自制。
前些时日腌的鱼干与虾干,都已完全晾晒干燥,剔掉骨刺后下油锅炸至酥脆,捞出斩成细末。再用新鲜的葱段、蒜瓣、姜末,小火分别炸成葱油、蒜油与姜蓉。
起锅热油,下入芫荽籽与五香粉,略煸炒出香味儿后,下入胡麻酱、黄芥末、姜蓉炒匀。
再加入之前备好的鱼酥末、虾末、葱油、蒜油,佐以茱萸油、粗盐、饴糖调味儿,文火炒两刻钟,呈色泽淡褐的糊酱状,便是沙茶酱了。
这沙茶酱制起来颇为麻烦,尹遥昨儿干脆一口气熬了一大锅,待晾凉后分别装入几个小坛子,密封后可以储存一两年,都不会变质。不仅可以直接蘸食佐餐,还可以用来烹制各式美味佳肴。
比如尹遥现在手中烹制的,便是一道以沙茶酱做底料的沙茶干煎鸡。
鸡肉两面都煎好后,撒入罗珊娜刚剥好的一大把蒜瓣儿和葱段儿,将葱和蒜的香味儿激发出来后,再撒入一把芫荽即可出锅!
……
沈记堂屋靠窗的桌子上,摆得那叫一个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除了薄荷炸排骨和沙茶干煎鸡外,尹遥还抓住春日的尾巴,特意烹制了春四鲜和春韭炝河虾,以及每人一碗椿芽肉酱拌面。
平日里众人每日的午饭,都是第二日的两道招牌菜,今儿这一桌,显然是特意花了大工夫的。
杜昭瞧着面前这几道菜,难免有些心虚:“东家辛苦了。”
尹遥皮笑肉不笑道:“不辛苦,这顿饭都由杜郎君请客,从你工钱里扣。”
杜昭失笑:“好。”
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尹遥决定让他再体验一下职场险恶:
“便扣你十日工钱吧。”
杜昭温声道:“好。”
这十日的工钱算下来都有一贯了,比今日的菜价可要翻了好几倍出去。尹遥这样说,显然是心里还有气,故意狮子大开口。
见对方一句也不反驳,就这么干脆地认下了,她心里的气儿倒是消了大半。
毕竟嘛,再算上那小推车的钱,杜昭已是欠了她六贯钱,要打两个月白工了!
这省下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其他什么的嘛,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看她脸色变得如此快,罗珊娜在旁边噗嗤一笑,被尹遥瞪了一眼。
陆娘子端着上午煮好的麦冬石斛饮出来,张罗着:“都站着干嘛,坐下吃饭呀!”
……
今儿这道薄荷炸排骨,生炸的排骨可谓外焦里嫩,又颇有嚼劲儿,还带着浓郁的薄荷清香,虽然是油炸,吃起来却一点儿都不腻,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罗珊娜一连吃了好几块排骨,却根本没吃够,连盘中的薄荷叶,都啃了好几片儿。
她眼巴巴朝尹遥道:“三娘,明儿你午市做这道菜时,帮我也多炸些啊!”
“晓得了……别舔手指头,你几岁了!”
而另一道沙茶干煎鸡,这沙茶酱大伙儿都是头一次吃,却立刻被它独特的香味儿所征服。
因用了鱼虾做底料,这沙茶酱味道可谓极鲜,又夹杂了各种香料组成的复合香味儿,以及轻微的甜辣味儿。
再加上鸡肉本身的肉香、干煎后略微的焦香,吃得在座几人都是头也不抬,吃了还想吃呢!
陆娘子刚吃完一块儿鸡肉,忽然想起来,朝杜昭道:“对了,你那随从呢?怎么没叫来一道儿吃饭?”
完蛋,这事儿好不容易过去,怎么又提到杜安了?
杜昭轻咳一声,也不敢看尹遥脸色,只含糊道:“我放他回家乡了。”
陆娘子不疑有他,只以为是杜昭囊中羞涩养不起随从,叹道:“哎,回家也好……”
此时正骑在马上的杜安,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脸的懵:
“郎君真的是失心疯了,我这才从长安出来没几日,怎么又让我回去了!”
第78章 寒食踏青葱香肉松面包焦糖烤布蕾……
这日午市刚一结束,尹遥就把陆娘子、罗珊娜、杜昭叫到了一块儿。
“我要宣布一个消息!”
几人放下手里的活儿,都一脸好奇:“什么事儿啊?”
尹遥笑眯眯道:“咱们明日闭店休息一日!”
第二日便是寒食节,这个节日在现代已逐渐被清明所取代,在大唐时却与清明并称,是个极为重要的节日。
百姓们不仅要扫墓祭拜先祖,而且光看它的名字就知晓,这一日还不能生火、只能吃冷食。那沈记的生意还怎么做呀?
更何况最近又是连续的夜宴,都好几日没着家了,再不安排点儿活动,七娘可要气哭了……
既然如此,尹遥索入乡随俗,大手一挥:“咱们沈记也闭店一日,带着阿婆和七娘踏青郊游去!”
“太好了!”一听说要出去玩儿,陆娘子和罗珊娜都欢呼起来。
……
明日既然不能生火做饭,那便要提前做好一日三餐,尹遥宣布完这个好消息,便一头扎进了厨房。
自从砌了烤炉之后,鸭子也烤了、脆饼也烤了、披萨也烤了,尹遥早就跃跃欲试,想再做些面包尝尝。
她先安排陆娘子帮忙:“舅母,你先帮我炒一锅豕肉松,之前做过的沙拉酱也要些。”
“好。”陆娘子应下,去取了块儿新鲜的豕肉,切成大块儿下锅煮着,又另外起锅开始熬沙拉酱。
尹遥则是将面粉、面肥、鸡子、牛乳、酥油、饴糖、粗盐和在一起,经过反复揉搓摔打后,揉成一个光滑柔软的面团。
轻轻揪出一块儿,只见两团面之间呈透光且不易破裂的薄膜,也就是俗称的“手套膜”,这样的面团做出的面包,口感松软细腻十分可口。
她满意地点点头,往面团上倒扣了一个木盆,等待二次醒发。
陆娘子的沙拉酱已经熬好,给尹遥拿了过来,好奇道:“三娘,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呢?”
尹遥笑道:“我想着做些葱香肉松面包,咱们明日当早饭吃。”
“面包?那是什么?”这个词儿陆娘子还是头一回听到。
“唔……”面包这词儿太过普通,却又一时难以解释。
尹遥想了半天才道,“就是用发酵好的面团烤成的一种吃食,比胡饼要更蓬松更柔软些……反正一会儿做好了舅母就知晓了!”
陆娘子见她解释不明白,都快抓耳挠腮了,噗嗤一笑:“好好好,我去炒肉松了,你先做着吧!”
尹遥松了口气,还好今日孟老不在,他可比舅母难缠多了……
等待面团发酵的工夫,她又去后院儿取了几根腊肠,切成碎丁儿,又洗了把小葱也切成葱末。
这会儿面团已膨胀到原本的两倍大,尹遥拿出来用手指戳了一下,见小孔并不回缩,便知已是发酵好了。
再次揉制排出空气,分成数个拳头大的小面团,盖上一块沾了水的麻布略作松弛。
陆娘子在旁边的灶台上,已将煮好的豕肉撕成细丝,下锅加入酱油、粗盐、饴糖小火翻炒。之前制作青团时,她便已做过这肉松,如今再做,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只见在她不停地翻炒之下,那肉丝逐渐失去水分,变得蓬松酥脆了起来,色泽也变得金黄,还散发出阵阵浓郁的咸鲜味儿。
尹遥瞧了瞧,见不需自个儿帮忙,便满意地走开了。
杜昭从外面回来,手上拎得满满的:“东家,你要的鸭子和豆干都买好了。”
她笑眯眯接过来,到后院儿将其洗净,又随口道:“你一会儿记得雇辆马车,明早去嘉庆坊门口接我们。”
杜昭愣了一下:“明早?”
“对呀,明日咱们不是去郊游吗?”
杜昭有些懵:“你们一家人去郊游,我也去吗……”
尹遥瞥了眼杜昭,理所当然道:“团建可不能有人掉队,你自然也得去。”
“好……”
尹遥交代完,便拎着洗好的鸭子又回了厨房,下锅将其焯水去腥后,又放入那锅老卤汤中,同豆干一道儿,慢慢地卤了起来。
陆娘子的肉松已经炒好,盛出来放到了尹遥的手边儿。
尹遥拿起一块儿松弛好的面团,将其擀成椭圆形,在中间抹了些沙拉酱,又铺上一层厚厚的肉松。从一头儿将面卷起来,卷成一个纺锤形的肉松卷儿,再捏紧收口,盖上麻布再次醒发。
待肉松卷儿明显膨大后,掀开麻布,表面涂一层鸡子液,撒上葱花、腊肠丁儿,挤上沙拉酱,送入烤炉中。
随着烤炉内温度的升高,这肉松卷儿越发涨大,表面也被烤成了漂亮的金黄色,腊肠丁被烤出油花儿,葱花失去水分变得焦脆。
一阵阵酱香的肉味儿混合着浓郁的葱香飘散出来,里面还夹杂着隐隐的醇厚乳香……
尹遥把烤好的肉松面包取出来,拿了一个撕成两半儿,跟陆娘子趁热分着尝了尝。
表面是烤得焦香的腊肠和葱花儿,咬到面团时,又是外表酥脆、内里松软,最里面一层则是蓬松酥脆的肉松,咸香之余还带着沙拉酱醇厚的乳香味儿。
一口下去,腊肠和肉松的咸香、面包体的甜香、葱花儿的辛香、沙拉酱的醇香交织在一起,口感可真是丰富极了!
陆娘子吃得一脸惊奇:“原来这就是面包吗?”
尹遥也吃得开心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只是面包的其中一种呢!”
“真好吃!你有空也教教舅母。”
“嗯!”
……
第二日一早,杜昭便驾着马车,来到了嘉庆坊门外。
尹遥带着一家五口,整整齐齐站在坊门口。
沈老太太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杜昭,没想到是个如此俊秀的年轻人,不免有几分喜爱:“这便是杜昭吧?辛苦你了。”
杜昭跳下马车,朝众人施了一礼,又笑道:“沈老夫人言重了。”
沈老太太摆摆手:“别这么见外,叫我沈婆婆就是了。”
“好,沈婆婆,我扶您上车。”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又掀开门帘,将沈老太太扶上车。
尹遥手里还提着个盖了盖子的木桶,正跟陆娘子一道儿,搬到马车后面去。
杜昭扶完沈老太太,一回头儿发现少了俩人,不免面露疑色。
罗珊娜把手上的食盒送上车,又朝后面指了指:“三娘和舅母去放饮子了。”
她哈哈笑道:“你可不知晓,三娘昨晚赶在午夜前,才熬好了一锅饮子,还被阿婆好通训。”
沈老太太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也是带着满满的笑意:“你们这帮孩子,玩叶子牌玩得忘了时辰,险些赶不及熄灭炉灶,小心惊扰到神明。”
尹遥放好东西回来,讨饶道:“阿婆快别念我了……”
她这副示弱的模样可不多见,引得杜昭一脸惊奇,不出意料又收获了尹遥的怒瞪。
杜昭失笑:“东家,快上车吧。”
他今日雇的马车很大,足够尹遥一家五口坐下,其余人便也跟在后面陆续上了车。
“阿姐,我要坐在外面!”
今日天气好,正可谓是风朗气清、春和景明,七娘便不愿进车厢闷着,非要跟杜昭一道儿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尹遥也不拘着她,爽快同意了:“去吧去吧。杜昭,照顾一下我家七娘。”
“东家放心吧。”杜昭一振缰绳,马车沿着长街缓缓而行。
……
随着马车驶出城,尹遥也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姐妹俩去岁来洛阳时,正值初秋,虽然树叶、草木还未枯黄,却也开始有了凋敝的意味。
如今已到春末,路边青草早已破土而出,脆嫩可爱,两侧的树木也一改冬日的干枯,枝头都长出了一片片的新叶,到处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情景。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东郊的北邙山脚,沈老郎君便葬在此处,一家人下车,前往给老郎君的墓前,洒扫干净又将提前准备好的纸钱,挂在了一侧的墓树之上。
为老郎君祭扫之后,沈家人也遥祭了故去的沈娘子。
寄托了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后,活着的人还要更加努力、开心的生活。
尹遥一挥手,笑道:“走吧,咱们踏青去!”
众人回了马车,尹七娘依旧坐在车辕上,又从怀里掏出张纸条儿,递给了杜昭。
杜昭拿在手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城郊的具体方位,瞧着那字迹,显然不是尹七娘这样一个小童写的。
“杜大哥,快走呀!”尹七娘催促道。
杜昭笑应了一声,在尹七娘的指挥下,驾起马车带着众人离开此处。
按着纸条儿上所写,他把马车驾到了一块儿开阔、朝南的空地,前边儿还有人高举着双手,用力挥舞着。
只见张小郎君兴奋地叫道:“七娘,这儿,这儿!”
张寺丞一家出身南阳,如今在外做官无法祭扫,便只寻一处清净地,遥祭了一番先祖,因此到得比沈家要早些。
杜昭刚把车停下,尹七娘便扑通跳下车子,跟张小郎君跑到一旁玩儿去了。
两家早已熟络得不行,随便打了声招呼,尹遥便跟陆娘子、罗珊娜一道儿,取出一块儿干净的油布,铺在了离张家不远的草地上。
再把昨日备好的吃食和饮子拿出来,一一摆在油布上,扶着沈老太太坐下,大伙儿也各自坐好,开始享用起早餐来。
尹七娘和张小郎君疯跑了一圈儿,满头汗地回来,眼睛亮闪闪的:“阿姐,这是什么呀?”
昨日在铺子里备好的吃食,都是杜昭今早直接放在马车上拉来的,七娘还没见过那肉松面包呢,不由好奇极了。
尹遥给她和张小郎君一人拿了一个,两人拿在手里,各自嗷呜啃上一大口!
俩人对视一眼,朝着对方重重点头:“好吃!”
这肉松面包放了一夜,表皮没有昨日刚出炉时那般酥脆,却又多了几分韧劲儿,口感也更加湿润,腹中饥肠辘辘之时吃上一口,只觉咸香美味、满口生津!
两人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上的面包,又继续眼巴巴瞧着尹遥。
尹遥失笑,又拿出来一个,一人掰了一半儿:“喏,不能吃太多,小心涨腹。”
俩小的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晓得啦!”
“杜六郎,可要过来共饮一杯?”隔壁传来张寺丞的举杯相邀。
尹遥吃着肉松面包,扭头瞧了眼,朝杜昭疑道:“你俩何时这般相熟的?”
“大概是……一见如故?”
尹遥无语,这俩人居然还能一见如故?真是离了大谱……
杜昭轻咳一声,又跟她申请:“东家,我能饮酒吗?”
尹遥没好气儿瞪他一眼:“只是说上工时不许饮酒,今日又不是上工。”
她随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哦对了,拿碗卤味双拼过去,那玩意儿下酒。”
杜昭笑应了声,掀开身侧食盒拿出一份卤味儿,起身朝张寺丞方向去了。
张寺丞待的这一处,离张、沈两家的地方都略隔开点儿,一早便铺好了油布,上面还细心地放了几个软垫,酒壶、酒杯也一一摆好,是个极清幽的所在。若是让尹遥来瞧,一眼就能认出是出自窦二娘的手笔。
到了跟前儿,他朝张寺丞一拱手:“张五郎,许久不见。”
张寺丞抬头打量杜昭,只觉得比起上次沈记中初见时的冷淡,对方如今却显得更为闲适安然。
毕竟,虽然他行礼的姿势,确是极为标准的世家礼仪,但一只手上还拿着碗酱汁浓郁的卤味儿,怎么瞧都有点滑稽,引得张寺丞都忍不住乐了。
杜昭不以为意,把手中的的卤味儿放下,又随意挑了张软垫,没有正襟跪坐,而是颇为懒散地踞坐了下来。
张寺丞看他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给他倒了杯酒,又笑道:“没想到你今日也在。”
杜昭接过酒杯,摇头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到……”
二人虽只是第二次见面,倒是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杜昭面带笑意地将酒饮尽,连筷子都没拿,而是用手直接拈了块儿卤鸭,送到口中轻轻咀嚼。
见他这悠然自得的样儿,张寺丞也有样学样,由正坐改为踞坐,也用手拿了块儿里面的卤豆干吃。
这鸭子和豆干都卤得极为入味儿,尹遥昨日用老卤汤卤好后,还专门捞出来,又盛出些卤汁儿,加入饴糖大火烧开,再一遍遍浇在食材上面。
用糖熬过的卤汁,色泽变得红润明亮,待汤汁儿收到浓郁粘稠后,便挂在了鸭子和豆干外面,吃起来除了满口酱香外,还多了几分香甜,让人还想再喝上一杯酒!
两人在这儿吹着微风,就着鲜香的卤味儿,相互推杯换盏,倒是十二分的悠哉惬意。
……
一边儿的尹遥吃完面包,略歇了一会儿,就站起身跑到马车边上,从车里掏出一只蹴鞠。
如今坊间正流行充气蹴鞠,比如尹遥手上这个,便是沈老太太用碎皮革缝制而成,又用充气袋充满了气的,瞧着圆鼓鼓的很有弹性,往地上用力一拍,便能弹起一人高。
尹遥玩了两下手里的球,招手把罗珊娜叫起来,又朝七娘和张小郎君扬声道:“快来,咱们比赛蹴鞠!”
张小郎君欢呼一声儿,去把窦二娘拉了来,连张老郎君都兴致勃勃来凑热闹。
尹遥带着罗珊娜和七娘,对面则是张老郎君带着窦二娘和张小郎君,两家各出三人,组成两支蹴鞠队伍,摩拳擦掌地互相隔空放狠话。
只听尹遥振臂高呼:“冲呀,赢的人有酥酪吃!”
张老郎君一听有酥酪,立刻眼睛一亮:“冲,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七娘,快,朝门里踢!”
“孙媳快拦住她,快快快!”
“罗姐姐,球给我!”
“太翁,球朝你去啦!”
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比赛以终于零比零落下了帷幕……
虽然都拿了零蛋,但大伙儿仍跑得满头是汗,也一个个兴奋得不行。
六个人凑到沈家的油布前,陆娘子本来在跟沈老太太吃吃喝喝、欣赏比赛,见几人回来,便拿起事先备好的竹筒,给他们挨个儿盛了杯饮子。
大伙儿一边儿擦着汗,一边儿咕咚咕咚灌下去解渴。
七娘还没忘那彩头,刚放下竹筒便道:“阿姐,咱们的酥酪呢?”
尹遥弯下腰,从一边的食盒里拿了几个小碗,再挨个儿发下去,笑道:“喏,焦糖烤布蕾,人人有份!”
虽听不懂什么是焦糖,也不知道什么是布蕾,但既然有的吃,两个小的便立刻又是一声欢呼,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儿下来。
只听咔嚓一声,那酥酪表面焦黄的脆壳裂开,露出下面亮黄色嫩滑细腻的糕体,还带着浓浓的乳香味儿,那脆壳则是满满的甜味儿,凑在一起可真是香甜无比!
不仅两个小的吃得开心,就连在场的几个大人,都是吃得停不下来。
尹遥亦是难掩雀跃,都说甜品和运动能让人快乐,看来果然是真的!
……
吃饱喝足之后,双方显然都对刚才的战局不甚满意,叫嚣着还要再比。
尹遥开始摇人:“杜昭,快过来帮忙!”
杜昭瞧着对面那热闹的人间烟火,神色也变得极为柔软。
他立刻放下杯子,起身笑道:“来了!”
那边窦二娘也来了劲,扬手道:“郎君,快来!”
张寺丞应了一声,也起身舒展舒展手脚:“好!”
杜昭哈哈大笑:“五郎可要小心了,我从前在长安可是未逢敌手的!”
张寺丞不屑:“谁怕谁?”
俩人喝了这么会儿酒,又熟络了不少。
见杜昭这兴致勃勃的样儿,张寺丞没忍住又调侃了一句:“你不是只欠了三贯钱吗,这么久还没还上?”
杜昭摇摇头,自个儿也忍不住乐了:“如今又欠了六贯了。”
张寺丞脚下差点一个踉跄:“你怎么倒越欠越多了……”
第79章 许费婚宴清蒸狮子头、河蚬蒸蛋
今天晚上许家灯火通明,前院儿宾朋满座,均是满脸笑意地瞧着堂上正在行礼的一对新人。
罗珊娜急匆匆跑到后院儿,笑道:“三娘,前*边儿马上要到同牢礼啦,许婆婆请你过去呢!”
“来啦!”尹遥扭头脆声应道。
她放下手中食材、摘下围裙,略微整理了一下,又拿起手边的小碟子,端端正正放在一旁的朱红色雕漆承盘上。
她端起承盘,罗珊娜则是端起另外一个承盘,两人一道儿去了前院儿。
在许家大郎明经及第后,许家今岁又迎来了第二桩喜事——许二郎与费三娘成婚。
唐代婚姻之礼循周制,仍是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
此前的几个月中,许费两家已按部就班完成了前面的五礼,今日亦完成了其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迎亲礼。
将新娘费三娘迎到许家后,便由媒人主持,开始举行正式的婚礼了。
唐代婚礼是在黄昏举行,因此也称作“昏礼”。
尹遥来到大唐之后,也算帮忙操持过几场婚礼了,对流程也算熟悉,她跟罗珊娜走到前院儿时,见堂上正要行对镜拜礼。
她忙止住脚步,又朝罗珊娜小声儿笑道:“还没到却扇礼呢,咱们先略等一下。”
只见此刻许家的正堂前,有一间以青布临时搭成的幔屋,此处名为“青庐”,便是正式的婚礼场所。
青庐正中高悬着一个硕大的“喜”字,不同于后世流行的双喜“囍”字,如今在大唐,用的仍是单个儿的喜字。
两侧红烛照亮了堂前一对新人:许二郎身着绯红色礼服,他身侧的费三娘则是身着青绿、手持一把团扇遮在面前。
媒人站在一侧,喜气洋洋高声道:“新人对镜拜礼!”
堂前案上是一面鎏光铜镜,许二郎跪于右侧叩首作礼、费三娘则立在左侧欠身合掌。
尹遥刚来大唐时,也被这男跪女站的形式,给吓了一跳。她还本以为按照古代男尊女卑的制度,应是反过来,或者最起码双方都要跪吧?
后来悄悄问了阿婆才知晓,原来这“新妇不拜”的婚俗,还是前几年太后刚刚执政时亲自下的诏令,倒是与那道“父母丧期同三年”的诏令,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对镜拜礼行毕,二人又按此形式,依次拜过天地与高堂,最后行夫妻交拜之礼。
见交拜礼毕,罗珊娜小声儿道:“下一步是到咱们吗?”
尹遥摇摇头,笑道:“还有却扇礼呢,咱们来得有些早了。”
自从罗珊娜来大唐后,这还是头一回参加婚礼,听得直咋舌:“你们大唐百姓这成婚的礼仪也太多了吧?”
“嘘,快听。”尹遥调皮地眨眨眼,这却扇礼上还要念诗,可是有趣儿得紧。
在媒人的指引下,许二郎涨红着脸,有些结巴地念了一首却扇诗。
大约是因着羞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尹遥只听清了最后一句:“共沐春风永结归。”
“好!”不管念得如何,堂下宾客亲友总归是热情捧场。
“好!”尹遥和罗珊娜也跟着起哄,叫了声儿好。
随着话音落下,费三娘将手中团扇缓缓撤下,两人眉目含笑相对而视,羡煞了堂下众宾客亲友。
罗珊娜又用胳膊肘杵了下尹遥:“三娘,许二哥这诗作得还是不是挺好的?”
尹遥噗嗤一笑:“我猜这诗不是他作的。”
许二郎她也算认识许久了,这人认认帐本儿、名册是没什么问题,可若说文采嘛……大概只能说,并不存在这东西。
“那是谁做的,许大郎帮他做的?”罗珊娜惊讶道。
尹遥又笑着摇摇头:“我猜也不是……”
许大郎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站在二人身侧,轻哼一声:“你如何知晓?”
这人也没个脚步声,吓她一跳!
尹遥朝他翻了个白眼儿:“虽然我不懂诗词歌赋,但是我猜这首诗是陆之远作的。”
“为何?”
尹遥耸耸肩:“共沐春风、永结同心,你觉得像你的用词?”
许大郎想了想竟无言以对,毕竟这用词真的太温和了……
却扇礼毕,罗珊娜瞅着前边儿,小声儿提醒:“三娘,三娘,媒人好像在叫咱们!”
随着一声“夫妇一体,举案齐眉”,媒人一边朝尹遥略微招手,一边又道:“新人行同牢礼!”
“别慌,慢慢儿走。”尹遥微微颔首,带着罗珊娜缓缓步入青庐。
两人将手中承盘放在桌案上,尹遥的承盘中有两个小碟子,分别为炙羊肉和炙豕肉,许二郎和费三娘执筷,各自夹了一片儿放入口中,寓意着共同生活的开始。
同牢礼后又是合卺礼,罗珊娜按照事先练习好的,将承盘上那一分为二、中间绑了红线的匏瓜,分别递在新人手中,尹遥又举起酒壶,往里倒了些酒。二人各饮一半,随后交换再一饮而尽。
尹遥接过两人递过来的匏瓜,将两半儿合起来,又以尾端的红绳将其系牢。
她笑眯眯道:“以后便是夫妇一体,永不分离啦!”
“三娘!”费三娘轻轻嗔了尹遥一句,也羞红了脸。
合卺礼之后又是结发礼,到这儿便是全部礼成,众人起着哄将新人送入洞房。
尹遥笑盈盈目送着新人入房,笑着拉罗珊娜:“走吧,咱们还有得忙呢!”
婚礼宣告结束,可这前院儿的夜宴才正式拉开帷幕。
自古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今日除了许费两家的族中亲眷、世交好友外,因着许翁乃是坊正,连坊中有头有脸的街坊们,都来了不少观礼的。
许家在前院儿专门置了二十张食桌招待宾客,又请了尹遥主持操办。
以往尹遥在别家帮忙时,只是做做厨娘,烹饪其中几道菜肴罢了。
这回因着许家信任,便全权托付给她,只是沈记如今人手不足,操办不了如此大规模的,她想了想便拉上了胡娘子,一道儿合作操持。
胡家店内有十余张桌子,规模跟如今的沈记差不多,店内的人手却比沈记要略多些。
除了店主胡娘子外,还有两个厨子、一个伙计,再加上店里帮忙的胡二郎、以及前阵子新来的胡大朗,算下来共有六个人。
再加上沈记如今的四人,以及晚班兼职的方二郎,还有一些许家叫来帮忙的族人,林林总总倒也凑了二十余人,便足够操办一场婚宴了。
尹遥和罗珊娜快步回了后院儿,今日宾客众多,许家的厨房自然不够用,便在后院中专门又搭了几个临时灶台。
“舅母,如何了?”尹遥走到陆娘子身侧,看了眼锅里正炖着的紫苏焖鸭。
陆娘子笑道:“就快好啦,正在收汁儿呢。喏,另外一锅的丁香排骨也做好了,等下我便装盘。”
尹遥应了一声,回到了自个儿的灶台前。
案板上是一个木盆,盆子里放的是她方才调好的肉馅儿,是以豕肉末、香菇丁、莲藕丁、、马蹄丁姜末混合在一起,佐以粗盐、饴糖、米酒、蛋清,搅拌上劲儿的。
经过她去前院儿帮忙同牢礼的工夫,这肉馅儿已是腌制入味。
出一块儿肉馅儿,轻轻团成拳头大的球形,双手反复拍打至表面光滑,放入开水锅中煮至定型后捞出。
她又从一旁拿出一摞小碗,在每个中都铺上几片洗净的芸薹叶,将煮好的肉球摆在芸薹叶上面,再淋入少许事先备好的高汤。
将小碗挨个放入蒸笼,待蒸锅上汽后上锅大火开蒸,随着锅中水开,阵阵浓浓的肉香味儿,伴着莲藕、马蹄的清香,飘散了出来。
灶上还有另一个蒸笼,尹遥方才出去之前便已上汽开蒸,她看了眼案旁带来的那座水钟,其中的水刚好滴尽,时辰应当正好儿,便一把掀开盖子。
片刻后蒸汽散去,只见里面亦是一个个的小碗,碗中是亮黄的鸡子羹,鸡子羹表面还有一个个朝上开口的河蚬,露出里面鲜嫩的蚬肉,散发出阵阵鲜香。
尹遥戴好手套,将鸡子羹一碗碗端出来,这鸡子羹蒸得极为鲜嫩,轻轻一晃便似要破一般,瞧着诱人极了!
挨个儿朝碗中点入几滴酱油及胡麻油,再撒上一小撮葱花,便是一道鲜美的河蚬鸡子羹了。
将鸡子羹放到一边儿,尹遥又开始往蒸笼里面放入一碗碗切好的芋头块儿……
因着她今日还要留意后厨的全局,所以负责烹制的菜肴,便基本都是不需时时关注的蒸品。
芋头块儿上屉开蒸,尹遥擦了把汗,又转到了胡娘子那一侧。
胡家店的厨子,正做着他家招牌的御黄王母饭,另外还起了个明火灶,烤起了新鲜的虾和羊肉。
见尹遥过来了,胡娘子笑着打了个招呼,又道:“前边儿的仪式结束了?”
尹遥点点头:“嗯,应当就要开席啦!”
胡娘子将手中菜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儿,挑眉笑道:“放心,我这儿马上便好了。”
只见胡娘子袖子挽起,正将一条已提前煮好的肘花切成薄片,再转圈儿摆在盘子中。
这道菜名为“缠丝肉”,亦是胡家店的招牌特色。尹遥之前尝过,与现代的卤肘花做法很像,是将豕前肘去骨后,以棉线捆扎成圆柱形,再下入卤水中以低温卤泡,最后晾凉切片。
在上桌前,还会浇上以酱油、香醋、蒜末、茱萸末调制成的酱料,味道咸鲜酸辣,最适合作为宴席的头道开胃菜。
同胡娘子又聊了两句,尹遥回到自个儿的灶台,将蒸锅掀开,端出一碗碗蒸好的肉团,撒上少许熟的咸鸡子黄,再撒少许葱花,便是鲜嫩美味的清蒸狮子头。
随着前院儿的一声开席,十数道美味佳肴陆续被端到席上,宾客们觥筹交错之间,又为这场婚宴掀起了另一个高潮。
正餐端了上去,尹遥还在继续烹制她的餐后甜品。
今日她要做的是水晶龙凤糕,这道糕饼是沈记铺子之前的租客,也就是盛记糕饼铺的招牌,当日尹遥前去看铺时,曾经品尝过,觉得味道很是不错。
她后来也自个儿研究过,如今做起来不仅能模仿个七七八八,味道上甚至还略胜一筹。
将糯米粉加水和成柔软的米团,轻轻擀成薄饼后,再铺一层擀薄的枣泥,如此反复数次后,便成了一块儿红白交叠的饼胚。
她取出一个木模具,压在这叠好的饼胚上,整合成漂亮的枣花形,再倒扣在铺好了笼布的蒸笼上,最上层轻轻按上一颗圆润饱满的红枣。
余光撇到身旁过来个人影,尹遥直起身子一瞧,却是多日不见的胡大郎。
只见他方从前厅上菜回来,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尹遥操作。
自古庖厨一道,向来是师徒传承,若他人烹制之时在旁偷看,实是有些偷师的嫌疑,轻则挨顿打骂,重了被逐出去也不无可能。
一看尹遥回头儿,他明显有些紧张:“尹姐姐,我……”
尹遥倒是没怎么把这规矩放在心上,再说她方才也不过是制备些糕饼,没什么怕人偷学的,便无所谓地摇摇头,笑道:“没事儿。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说快学笼锅了?”
见对方点点头,尹遥恍然:难怪会站在这儿看得目不转睛呢。
笼锅也即蒸制之法,胡大郎之前面试时曾说过,他师父过世前,本是要教他这部分的,只不过后来一番变故,也就没什么机会学了……
尹遥跟他略聊了几句,又瞧见他脸上略带了点儿伤,不由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胡大郎如今却不复之前那般委屈神色,只满不在乎擦了擦,笑道:“前几日跟二郎打了一架。”
胡二郎正在附近转悠,听到这话便走过来,一把拦住胡大郎的肩膀,又朝尹遥笑道:“尹姐姐你不知道,阿兄挨了我顿打,却没跟我阿娘告状呢。”
胡大郎一推他:“什么叫挨了你顿打,我也揍你了好吧?”
胡二郎撇了撇嘴:“就你那点子力气,跟猫挠也差不多。”
胡大郎举起拳头哈了口气,作势道:“以后不用姑母出面,我也能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俩人一言不合,便嘻嘻哈哈扭打到一起。
尹遥失笑:兄弟俩倒是没隔夜仇,自从打过一架后,好像还一笑泯恩仇了?而且,这胡二郎连阿兄都叫上了呢!
之前她跟胡娘子聊过,说胡大郎自幼丧母,在苛刻的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年纪不大又被送到外面学艺,长期寄人篱下,时间久了便养成了那样的性子。
他如今给人的感觉却是好了许多,胡娘子虽然脾气火爆,却对儿子、侄子一视同仁,再加上同龄的胡二郎作伴,如今倒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水晶龙凤糕蒸好,尹遥夹了两块儿出来,给兄弟俩一人分了一块儿。
胡二郎当即就是一大口,胡大朗却是看着这晶莹透亮的水晶糕,眼睛也亮晶晶的:“尹姐姐,你这糕饼是如何做的,怎么如此好看?”
看来这孩子对厨艺是真心喜爱,尹遥笑着拍拍他:“有空跟二郎一道儿来沈记玩,我教你。”
“不过嘛,”她又调皮地眨眨眼,“手艺不能白学,也得替我干些活儿交换才行。”
“谢谢尹姐姐!”
……
前院儿中,杜昭和罗珊娜上完菜后便留在一侧,看看在场宾客有无什么需要。
其实今日这婚礼,不仅初来大唐的罗珊娜是头一回见,便是活了两世的杜昭也是头一回见。
原来民间婚礼的习俗,与皇室贵族、高门世家都如此不同,虽说行的仍是六礼那一套流程,可却又多了许多市井烟火气。
在座的宾客们,笑容也都仿佛更真诚了些,显见不仅是社交礼仪,更是真心祝福今日的那一对新人。
罗珊娜是个闲不住的,站着无聊,朝席间东张西望了一番,又往新房方向瞥了一眼,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
她朝杜昭小声儿道:“你不晓得吧,今日这新郎官儿,还差点儿同三娘议亲呢!”
杜昭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许二郎呀,听说他家之前相中的本是三娘来着,后来才换成了今日的费娘子。”
杜昭才听说还有这旧事,虽然显见这桩婚事没成,但仍不由追问道:“后来呢?”
罗珊娜耸了耸肩,笑道:“三娘拒绝了呗。”
不知为什么,杜昭心中好似略松了口气。
他缓缓道:“那你可知,她为何拒绝了?”
罗珊娜眼中满是钦佩:“我也问过三娘,她说她有自个儿的路要走,是不会跟不同路的人一道儿的。”
杜昭若有所思:“不同路的人……”
第80章 钱得生钱油焖茭白、咸肉烩茭白、茭白……
时间转瞬即逝,神都城也从温暖的春日,进入到了生机勃勃的初夏。
经过尹遥的一番全力运营,如今的沈记夜宴,算是在南市打响了小小的名头。
不仅成为期集的热门选择,便是其他人举办夜宴时,往往也会来沈记问问有没有空档。
随着沈记的扩建,以及午市、晚市的日渐热闹,在糕饼这方面上,却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原本陆娘子每日都会花一上午,做好糕饼并打包,然后由杜昭送到各个代售点。
但如今两人手头儿的事情越来越多,根本无暇花时间在此事上,便是罗珊娜的糕饼摊,也是许久没空打理了。
尹遥索性跟众人商量了一下,结束了与酒肆茶楼、干货行之类的合作,只留下了几个街面上的代售摊位。
陆娘子虽然轻松了些,却也觉得很是可惜:“三娘,咱们这糕饼生意就这么结束了吗?”
尹遥摇摇头,笑道:“如今确实没精力再做了,不过也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咱们没精力做,却可以让有精力的人去做呀!”
“你是说……”陆娘子反应过来,“你想卖方子?”
尹遥笑着点点头,陆娘子却不解道:“可当日你不是拒绝了如意楼吗?”
当日如意楼总管事盛郎君,便曾拜访过沈记,希望尹遥将百花酥的配方售出,却被她一口回绝。
尹遥轻哼一声:“那如意楼买我的方子,是要束之高阁的,我当然不肯。不过若是愿意买去好好儿做,我却是愿意的。”
“所以你是准备……”
尹遥眨眨眼,笑道:“舅母放心,我已经请胡二郎把消息放出去了,估摸着这几日就会有人找上门。”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便有人前来拜访,来人还自称是冠春阁的东家。
如果说如意楼是南市最大的糕饼铺,那么冠春阁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名。
其实冠春阁也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生意虽然一直不错,却始终被如意楼压了一头。
他家的东家一直很不服气,千方百计想超越过去,可一直没能成功。
谁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阵子南市又横空出世了一家名为“沈记糕饼”的铺子,虽然原本在他看来,这沈记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但这段时日以来,人家却是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从自个儿和如意楼手上,抢过不少生意,也是令人不能小觑。
毕竟这能从如意楼手上抢到生意的,定然是有几分本事……
前几日他忽然听人说,这沈记遇到些问题,准备结束生意了,他便坐不住了,立刻亲自寻了过来。
“小娘子,我想要买下你手中所有的糕饼配方。”
“好,”尹遥微笑,一上来便是狮子大开口,“三百贯。”
冠春阁东家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三百贯?小娘子莫不是疯了!”
尹遥却是好整以暇,不慌不忙道:“郎君可知,当日如意楼盛郎君曾经登门,光我一个百花酥的方子,他就出价整整二十五贯。”
“二十五贯?真的假的!”
尹遥笑道:“自然是真的,您若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她这话说得确实不假,却也不尽不实。
那日盛郎君确实出价二十五贯,可一方面是百花酥是她的招牌,另一方面也因当时处在岁尾的特殊时节。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想用这个价格,买断她这一间新铺子的声誉和未来,因此才能出到这个价钱。
当初的个中内情没必要多说,如今利用当日的信息差,拿这价钱来拉虎皮扯大旗、激一激冠春阁,却是正好儿的。
果然,一听如意楼的名字,冠春阁东家就忍不住激动了:“哼,他们竟能花二十五贯买方子!”
只是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说,那姓盛的眼光一向不错。
他既然愿意出价二十五贯,想必是有些道理的,看来今日这沈记还真来对了……
尹遥又赧然道:“当日承蒙盛郎君欣赏,我却一时想岔了没同意,如今想想,真是后悔万分。若郎君不愿,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再去找找他了。”
冠春阁东家见她作势便要起身,忙道:“小娘子莫急,且先让我想想……”
尹遥看他天人交战,在旁又加了把劲儿:“郎君您看,他花二十五贯,才只买到一个方子。可我这三百贯打包,卖您的可足足有二十个糕饼方啊!怎么看都是您赚了不是?”
对方果然心动了:“二十个,每个算下来只要十五贯……”
尹遥又面露悲色:“唉,若不是我最近手头儿实在紧,也不舍得卖掉这看家本事呢……”
杜昭从一旁路过,看了她一眼,又略挑了挑眉。
尹遥看懂了他的意思,这人分明是调侃她会卖惨,不由用力瞪了他一眼:
不!如!你!会!
冠春阁东家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如意楼有这魄力,我又何需吝啬银钱,便如小娘子所言。”
“就三百贯,我买下你所有糕饼方!”
“成交!”
三百贯数额不小,按照一两金折算五贯钱的市价,冠春阁付了尹遥十二枚五两重的金饼,买断了沈记包括百花酥在内的二十个糕饼方。
看着面前这满满一盒亮闪闪的金饼,不仅陆娘子和罗珊娜,连尹遥自个儿都惊呆了,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呢!
陆娘子喃喃道:“三娘,这钱咱们准备干啥?”
尹遥拿起一枚金饼,握在手里眉飞色舞地掂来掂去,沉甸甸的真爽啊!
她不改商人本色,一挑眉毛:“钱嘛,自然是要拿来生钱的。”
……
如今这沈记发展得蒸蒸日上,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铺面太小,楼上楼下加在一起,也只容得下三五十人。
不仅午市门庭若市,排队排得客人没了脾气,若夜间想筹办更大规模的夜宴,亦是有心无力。
因此尹遥决定,便以这三百贯作为本钱,继续扩张店面!
小周郎君这块地,右手边是紧邻主街的邵记成衣铺,人家家大业大,不是尹遥所能肖想的。
但左边这家,却是一座跟沈记连在一起、面积也差不多大的二层小楼。
尹遥与隔壁房主商量一番,大手一挥,花了两百贯将隔壁铺面直接买下。
付了些赔偿款,请原本的租户搬走后,她又跟小周郎君商量好,把两间铺子打通,扩成一家楼下十张散台、楼上八个雅间的食店。
这下好了,如今便是想办场百余人的宴会,场地也是足够的,或者楼上楼下分开,分别安排两场五十人的,更是不在话下。
眼见沈记如今生意红火,这几个月跟尹遥合作也十分愉快,方二郎便辞去了原本的活计,直接来了沈记,还有那日面试过的刘五郎,也被尹遥请了来。
这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来了之后她简直如虎添翼,再加上一个罗珊娜做领班,招待客人的活儿基本完全不用她操心。
至于采买和宣传的活儿,自然是安排给了杜昭,这些时日以来,他也算做得熟练无比,这下尹遥便能专心研究厨艺了。
……
这日尹遥正好儿有空,便想着去几家售卖食材的铺子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刚上市的新货。
尹遥一踏进周家米行,就朝店家笑道:“周郎君,忙着呐?”
周郎君一如既往地躺在竹摇椅上,不过最近天气开始热了起来,他倒不晒太阳了,而是换到了个阴凉处,吹着小风好不自在。
他温声睁眼一看,见是尹遥来了,哈哈一笑:“尹娘子少消遣我,你今儿怎么亲自来了?”
见他作势要起身,尹遥摆摆手:“郎君躺着吧,我自个儿随意逛逛。”
对方立刻又懒洋洋躺了回去:“行,右手边儿是今日到的新货,你自个儿看吧。”
尹遥往那边溜溜达达过去了,只见地上除了新到的小麦、粟米、稻子之类的之外,还有个半敞着的袋子,里面是一种深棕色、细细的、寸许长的,有些像黑米的粮食。
这她倒从未见过,不由十分好奇。
见她驻足,米行的伙计小跑着过来:“尹娘子来啦,这是今日新到的菰米,您要买些吗?”
尹遥一脸惊讶:“菰米?”
“你竟不认得菰米?”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尹遥回头一看:“孟老,你怎么在这儿?”
孟老捋着胡子轻哼:“我来米行逛逛,不行吗?”
这小老头儿,尹遥失笑:“我这不是想着,南市这么多家米行咱们都能碰上,真有缘分嘛!”
孟老身旁一如既往跟着小周郎君,与尹遥打了招呼,笑道:“尹娘子有所不知,这家米行是我堂兄开的,因此带着老师前来的。”
哦对,这家米行的懒散东家也姓周,仔细看看,兄弟俩眉眼间是还些相似……
一旁的伙计笑道:“老郎君,尹娘子,这菰米你们要吗?”
尹遥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此物味道如何,怎么烹制呀?”
孟老道:“你这没见识的,菰米又称雕胡,蒸熟之后十分美味,利五脏邪气,还可治疗消渴之症。”
“雕胡?”尹遥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前世在哪儿听过……
那边孟老又开了口:“这袋菰米便给我装起来吧。”
“好嘞!”
她一下想起来了,前世她有一次参加烹饪课程,其中有一项便是江南水乡的体验课,除了水中八仙制成的菜肴外,老师还给学员们介绍了这雕胡饭。
据说这雕胡饭是古代的一款美味佳肴,诗仙李白都专门为它写过“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的诗句。
老师还说,这雕胡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因为自唐朝以来,在一些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它的植株不再结果,而是嫩茎膨大,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来着?
那个词儿就在尹遥嘴边儿,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伙计将那袋菰米包好,又朝尹遥道:“尹娘子,您再瞧瞧别的不?”
“嗯?”尹遥回过神儿,笑道,“我也要买些菰米尝尝。”
伙计面露尴尬:“尹娘子,最近这菰米可是越来越少了,我家今日只进了这半袋。这位老郎君既已买下,便没货啦。”
“越来越少?就这半袋?为何?”不仅尹遥不解,孟老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
这菰米并非种植,而是自个儿长在水边的,它种子成熟后散落在地,会有不少人去捡拾,再送到米行中售卖。因着这点,菰米的价格便一直不低。
更何况,最近情况又有些变化……
伙计努努嘴,朝一旁地上随意堆着的物件儿道:“喏,来我家售菰米的贩子说,最近去捡的时候,发现菰都变成这样儿,根本不结籽儿了!”
尹遥定睛一瞧,那是一根根底部粗大莹白、上端修长淡绿的纺锤形植物,瞧着有些像竹笋,表面却更为光滑。
她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刚才话到嘴边的那个词儿,究竟是什么了:水八仙之一——茭白!
……
尹遥提着一捆茭白,孟老则是跟在她身侧,不停追问:“你是说这玩意儿能吃?真能吃?”
“真的,没骗您。”
“那你说说它是什么味儿的?”
“唔,跟笋子有些像,口感却又更嫩些。”
见她说得有模有样,孟老仍是将信将疑:“菰米你都不认得呢,怎么又认得它了?”
尹遥无奈道:“您随我回沈记,我做给您尝尝行了吧?”
孟老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他又道:“我也不白吃你的,拿这袋菰米同你换,如何?”
“一言为定。”
“老师,尹娘子,你们慢些啊!”小周郎君抱着半袋子菰米,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的两人。
几人回了沈记,尹遥便一头钻进了厨房。
今日这茭白,本就是米行不要的,那伙计见尹遥感兴趣,索性便免费送给了她。
她将外面淡绿色的外皮一层层剥开,只留下里面饱满的白色茭白肉。
轻轻掐了一下,茭白肉马上被戳出个小坑,比最嫩的竹笋还要脆嫩几分,尹遥非常满意。
剥好的茭白清洗干净,一部分切成滚刀块儿,一部分切成片儿,最后一部分则切成细丝。
热锅宽油,油热后倒入茭白块儿,煸炒至表面微微焦黄,外皮也变得皱皱的;
沿着锅边淋入一圈儿米酒,加入少许酱油和一点点饴糖,翻炒均匀后,加盖以文火焖煮,待到汤汁将干未干时,撒上葱花出锅装盘!
摘一块儿咸肉切成薄片儿,另外起锅热油,下入咸肉小火煸炒出香味儿,也煸炒出油花儿,加入茭白片儿翻炒均匀,淋入料酒及高汤,盖上盖子继续炖煮;
半刻钟后掀开盖子,经过高汤的炖煮,咸肉的香味儿被充分激发出来,将汤汁儿都染成了奶白色,调味后大火收汁儿出锅装盘!
打一个鸡子到碗中搅拌均匀,下入锅中摊熟,盛出切成细丝;泡发好的桑耳切丝、新鲜里脊肉切丝;
起锅热油,下入豕肉丝翻炒片刻,待肉丝变色后下入茭白丝、桑耳丝继续翻炒,至食材软化后,加少许粗盐和酱油,再下入鸡子丝和少许芫荽,翻炒均匀后再次出锅装盘!
瞧着面前这三盘未曾见过的菜肴,孟老和小周郎君都有些怔住了。
尹遥指着那盘茭白块儿笑道:“这道是油焖茭白,您尝尝是不是比油焖笋还要美味?”
孟老提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尝,这油焖茭白外面酱香浓郁,还略带着一点甜味儿,内部没有笋子的韧劲儿与涩味儿,却更多了几分鲜嫩爽滑,可真是道极其下饭的佳肴。
他不禁感慨:“原来真能吃啊,竟还如此美味!”
尹遥拿起勺子,又盛了一碗带着汤汁儿的菜肴,递给孟老:“这道是咸肉烩茭白,您尝尝能不能跟我家的春四鲜媲美?”
咸肉的咸香,搭配上茭白的清鲜,再佐以浓郁的高汤,烩成一道又鲜又香、回味无穷的美味!
至于那道爽脆可口的茭白炒三丝,小周郎君早就默默吃了半盘儿,孟老想起来时,差点儿都没赶上……
就着陆娘子端上来的雕胡饭,师徒俩埋头吃得不亦乐乎。
见二人吃得香甜,尹遥表示十分满意,也挥挥手,张罗铺中伙计到隔壁桌一道儿尝尝。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声:“尹娘子!”
尹遥扭头一瞧,门口站着的正是几个熟人。她已守株待兔等了有些时日,他们是该登门了。
示意其他人先去吃饭,她朝来人展颜一笑:“李娘子,*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