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就在月见月海的手举的有些发酸的时候, 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小的声音。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月见月海竖起耳朵,表情凝重,“夜蛾老师, 你房间里是不是进了老鼠,不然我怎么会听到有牙齿在啃东西的动静。”
随着问题落地, 那阵杂音也消失了。
“那不是老鼠发出的声音。”
夜蛾正道额头青筋暴跳。
“那是我咬牙切齿的声音。”同样也是他在怒气爆发前夕的警告。
月见月海呆滞一瞬,似乎暂时没能理解为何对方要生气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 我从早到晚提心吊胆关心并曾今因为他丧命大海消息三天没合眼的家伙并不承认他是我的侄子。”谈话间, 夜蛾正道甩下纸笔离开椅子也站了起来。
即便常年肩负着教书育人之类的纸面工作, 说到底夜蛾正道也是能单兵作战的一级咒术师。以他的身高和体格, 往月见月海面前一站,同一堵水泥墙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
夜蛾正道捏紧了拳头,那个比沙包还要大上一圈的拳头下一秒会落在何处, 将会由月见月海的回答来决定。
“我该如何修正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的想法呢。”
倒吸一口凉气。
“等等等等一下!”
月见月海被老师的架势吓得连连后退, 差点还被椅子的滚轮绊上一跤, 跌跌撞撞地闪到桌子后面。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组织语言力求不要再激怒对方。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 可能某种程度上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是我承认是刚才表述的方式有问题。对不起饶了我吧夜蛾老师, 我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
就算是逐渐意识到自己超常身份的月见月海, 依旧会在于夜蛾正道的对峙中不自觉落入下风, 恐怕这就是面对教师时处于学生身份的天然恐惧吧。
夜蛾正道进行了好几次深呼吸,面色如常。没有坐回椅子上,不过此时已经平复了胸膛中的怒气。
他沉着声音,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倒要听听你这回打算用什么借口狡辩。”
“我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不在乎你的付出才说出那些话的。”月见月海超小声的说着,一边还不忘盯着夜蛾正道的表情变化。见对方的脸色没有变得更加阴沉, 才逐渐放心下缓缓道来,“我只是觉得,如今到了应该揭露事实的时候了。”
“说吧,看你能说出什么狗屁事实。”
竟然已经不在乎身份,反击中如此正大光明地夹带脏话,看来夜蛾正道的心态也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稳可靠。
“……夜蛾老师,我的姨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头没尾地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严正以待的夜蛾正道都有些蒙了。
“什么‘什么样的人’?”
月见月海继续补充问题细节,“就是她长什么样子,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头发是什么颜色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的,是高还是矮,以及最重要的,她的名字是什么。”
饶是夜蛾正道在此刻也语塞。
“有必要问的这么细嘛。”
“别磨蹭快点回答。”月见月海催促。
见状,夜蛾正道啧了一声,还是配合着回想。
“你姨母比我矮上一点,差不多一米六出头吧。读书的时候好像还是短发,不过工作了以后为了方便打理就一直留长发了。黑色头发和澄黄色的眼睛,像满月一样的眼睛。旧姓月见,改名前的名字是月见……呃、月见……”
他突然卡住了。
那个理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样貌,临到嘴巴竟然描述不出来了。
“你想不出来的。”
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月见月海像是早就笃定夜蛾正道会说不下去。
“你仔细感受一下,刚才给出来的回答拼凑出来的形象不觉得太眼熟了嘛。”
随着提示,刚才东一句西一句的答案逐渐在脑子内勾勒出一个轮廓。
那个模糊的人像概念几乎就是以月见月海为基准搭建和关联起来的!
夜蛾正道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挠乱头发。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
这个男人的世界观颠覆了。
他对自己有着还算清晰的认知,就算无法抵达世人口中天才的领域,至少也能称的上一句聪明人。可试想一下一个智力水平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完全想不起来曾经朝夕相处的伴侣的面容呢……他妻子一旦知道这个情况,决计会剥掉他一层皮!他完蛋了!
“……这是你姨母安排你对我进行的试炼嘛。”
夜蛾正道嘶哑着喉咙回答,他感觉正在同自己的死期对话。
“……都说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月见月海一看就知道对方想偏了,直接揭晓谜底。
“根本不存在什么‘姨母’,仔细回想下,你与我的那位‘姨母’至今只保持着电话联系吧,甚至都没见过面。就算‘她’工作再怎么繁忙,连一次会面都没有未免太不符合夜蛾老师你口中的超级关心我生活情况的姨母形象了吧。”
夜蛾正道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听起来实在过于超现实了,可月见月海提醒的内容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最大问题。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为什么一直会忽视甚至于理所当然地接受、合理化房间里的大象?
“很简单,因为你每个‘当下’的认知都被我、被电话另一头的那个存在有意或无意地影响着的事实。”
月见月海坦白了自己在无知无觉中犯下的罪行。
“快点醒来吧,夜蛾正道,快点意识到站在你面前的‘月见月海’并不是你应该接受的存在。”
夜蛾正道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同时脑袋又无比清明。
这么说吧,假若突然有人问一年前的某个时间在干什么,一般而言都不会记得,或者至少要先确认一眼日期才能进行回想吧。可偏偏在夜蛾正道这边却完全不是这样,仿佛有人将当天的经历重新剪切出来塞进了他的记忆之中播放了一遍,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无比深刻又清晰。
“你该想起来了。”
读懂了夜蛾正道瞬间的表情变化,月见月海说道。
少年站在没有被窗外阳光照射到的阴影之中,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的面庞简直与那天一模一样。
恍然间,夜蛾正道与月见月海之间的那点距离被无限拉长,随即有什么禁锢着脑子蒙蔽着眼睛的不可见的东西被打碎了。
夜蛾正道终于想起了那个画面。
他站在门外面,而月见月海站在门里面。
当打开门的那一刻,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呢……单单是浮现出这个问题,夜蛾正道的眼前、不、应该是他五感所能感知到的一切仿佛都被视界中所接触到的那中存在侵染。
第一次呼吸。
简直是将所有能收集到的颜料桶都挥洒在房间里的缭乱之色。又或是……对了,将所有拥有生命的植物和花朵都塞进房间里的狂乱生机。
第二次呼吸。
夜蛾正道同月见月海对上了视线。
他先前甚至没有注意到月见月海的存在,那个孩子如同从这笼迸发的色彩中凝练出的最后一滴精华,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那群色彩延续的画布。正是在水滴汇聚进大海的那一刻,少年的身影便诞生在了夜蛾正道的视网膜上。
自那之后,夜蛾正道便再也无法掌握到自己的意识会驶向何方。
直至现在。
好不容易从那段绚烂又朦胧的记忆中回神,夜蛾正道的双腿机械性地连连后退,直到抵在窗边才停下脚步。沐浴在阳光之下,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温暖。一阵凉风袭来,隔着不知不觉中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带走了身体的烦躁。
夜蛾正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和鼻梁,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某种程度上,夜蛾老师你还真是迟钝。”
月见月海见夜蛾正道的脸色少许好转,憋了好久终于开口。
“不过,迟钝点也未必不是好事。虽然在婚姻生活中,迟钝会导致你多一个叉*,不过在面对异常情况时,迟钝至少能保住你的一条命。”
“……不会安慰人就别随便乱说。”
听见月见月海吐出来的毫无自觉性气死人不偿命却充满熟悉感的发言,夜蛾正道竟诡异地平静下来了,那种悬在头上的莫名紧张也随之消失了一大半。
“之前还一直担忧你这副德性以后该怎么办,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虑了。”
“什么叫‘这副德性’,太失礼了吧。”
“你的真身明显都不属于普通人类了,还需要纠结这种事情嘛。”
“说得什么话。”月见月海可不乐意了,“就算我不是你的侄子,可我还是你的学生啊,哪有老师对学生说出这么恶毒的评价的。看来你对自己的职业毫无敬意,那可不行。”
回来了,那股莫名拳头发痒想要揍点什么出气的冲动又回来了。
夜蛾正道终于能确认了,眼前的月见月海依旧是那个令人头疼的月见月海,除了撕破那层日常生活的伪装之外毫无变化。
“还是一如既往的容易脱离重点……所以呢,你特地将这一切真相揭露给我看,总不见得只是为了炫耀一下成功骗了我那么久,肯定有别的想法吧。”
第82章 游戏第八十二天 让我看看你的脑子……
“说是目的也没错, 我更喜欢称之为到了要过剧情终章的时刻了。”
月见月海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就不能是我突然善心大法, 决定拯救你于虚假的幻境之中嘛。”
夜蛾正道面无表情,默默地看过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吧好吧, 其实和这次陪同悟一起出门的经历有关系。”月见月海终于不再耍宝,开始正经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夜蛾正道不置可否, “你是在暗示, 你们两人偷偷下山的过程中, 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件致使你做出这个决定。”
“我已经是明示了。”
月见月海摆摆手, 示意对方不要打岔,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次陪着他一起去的那座岛上,我获得了一个很重要的道具。如果是在真的游戏中, 估计会再敲上一个‘独占道具’的标签的程度。”
虽然他无法肯定对方揭露真实身份之举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夜蛾正道有些满意地看着月见月海感慨万千, 至少能够让其彻底脱离那种电波系的脑回路并有意识地区分出游戏了。
应该是捕捉到了对面的走神,月见月海不得不重音强调, “我在说很重要的事情诶!”
夜蛾正道则完全不心虚, “你就别故弄玄虚, 干脆点告诉我那件道具和你的真实身份有什么关联就好了。以及, 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本体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月见月海萎靡一瞬, 不过立刻重新振作,“不过我有预感,只要我能找到使用那个独占道具的入口, 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兜兜转转那么多话,结果还是一问三不知的程度啊。夜蛾正道叹了一口气,疲惫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月见月海以捣乱之名赶出去了。
想是这么想,男人还是配合地敷衍点头。
月见月海连声补救道:“当然,我现在对自己的本质还是有些大致的概念,不过没那么清晰罢了。”
“比如说?”
月见月海竖起一根食指,“首先,我肯定不是大众定义下的人类这个物种。”
“这也不难猜吧。”
月见月海又加上一根中指,“其次,我必须依靠夜蛾老师提供的坐标才能定位在这个空间的位置上。”
“这也很容易理解吧、不、等一下,一点也不容易理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夜蛾正道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月见月海。
他并不是听不懂这句话,而是没能理解这句话。打个比方就是,坐在理论物理的课堂上,教授用你的母语讲解着每个字你都看得懂可一旦组成超过两个字符以上的词语你就完全无法理解的内容。
依靠什么?
什么坐标?
他提供了什么?
夜蛾正道脑子上浮现出好多问号。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夜蛾正道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月见月海突然再说些什么“多亏夜蛾老师将自己这个非人生物引导到地球上来”之类的话,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为什么你的脸色突然变得青黑青黑的。”
月见月海看破了对方的担忧,宽慰道,“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真要说起来就是很简单很微小的一件事。你给我取了个名字不是么,我必须要依托这片土地上的语言才能够彻底与这片土地融合在一起呀。”
夜蛾正道的脸色并没有因月见月海的安慰而有所好转。
“总之,我可以向夜蛾老师你保证,你绝对不是那个将生化病毒偷偷带出实验室导致丧尸大爆发末日降临人类毁灭的导火索研究人员啦。”
听及此处,夜蛾正道的呼吸平缓了稍许。
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月见月海心想,当初夜蛾正道是怎么挑选的这个名字呢,或许对方只是抓住脑子里闪过的一个灵感才填写了这四个字吧。
“没有夜蛾老师送给我的名字,我才没办法这么快就和这个星球建立连接。”
“所以,应该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夜蛾正道有些不太确定。他其实也无法理解当初自己怎么就半推半就地给出了这个名字,果然人类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生物啊。
“嗯嗯,当然了,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夜蛾老师,天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月见月海解释道,“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没有重要到可以利用名字随随便便诅咒别人的程度,可在这片土地上,互相呼唤名字依旧是一种加深羁绊的重要方式。”
“你之前没有名字,或者类似于名字这种指代的称呼吗?”夜蛾正道多问了一嘴。
“没有。就算有,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那还是当作没有比较好。”月见月海如实回答,“我获得了人类的名字就一并固定了人类的属性,所以只要能记得我以人类的姿态活动至今的记录其实便也足够了。”
听完这段回复,夜蛾正道只觉着自己的眼角莫名发热。
应该是年纪逐渐上来吧,这样的话语就是容易戳中那根名为感性的线。又或许,只是被那种年少狂妄的青春气息所打动了。男人自己也无法肯定,他能肯定的是,看着少年一路胡作非为闯祸捣乱到现在,多少还是有一些长辈视角的感触掺杂其中的。
“我告诉你也是同样的缘故。”
月见月海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几乎可以作为初始坐标点的夜蛾老师你,一定会存储关联的定义内容,再不济也会最先捕捉到那个出入口的信息。”
谁?
夜蛾正道反手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
“我?”
他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吗?
月见月海点点头,“还记得你之前给我和悟讲过的那些关于月见家、关于‘我’这个人的背景故事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看见对方眼中的期待和信任,夜蛾正道依旧不确定,“可那些难道不是……”他在被影响认知的状态下随机诞生出的幻想吗?
“夜蛾老师,正如电脑中所有的随机都是伪随机。当你的意识受到灵感影响而陷入那种不可言说的状态中之时,你嘴里说出来的所有内容便不仅仅是普通的胡言乱语了。”
月见月海简明扼要,“那些都是你背后的某个存在通过你的嘴巴传递的暗示和信号。”
话音未落,夜蛾正道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回过头去张望了一圈,确认背后没有突然冒出来个什么灵异生命体,才犹豫着坐回去。
虽然是咒术师没错,但听见这种话还是会感到害怕的,属于人之常情!
男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按照你说的,我该怎么做?需要再回到那种被催眠的混沌状态吗?”
月见月海决定装作不知道夜蛾正道刚才被自己吓到了,继续道:“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况且,这种做法既复杂又不可控,我可不想一个失手把夜蛾老师你变成活死人或者什么其他品种的新新人类。”
“……那可真是太好了。”夜蛾正道由衷地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比起修改数据,现在的我更擅长搜索数据。所以只要夜蛾老师你站在原地乖乖不动,让我进你的脑子里查询一下修改记录或者其它的操作日志,我就有机会找到线索了。”
月见月海说出这段话时的表情,简直和说出他准备从地上捡起一支笔那般轻松。
“等一下。”
“怎么了?放心吧,操作起来很简单的。一般而言输入存储的信息都会建立一个配对的临时文件,我只要去删除记录中恢复临时文件然后进去检索就能查到了。”月见月海不明所以,只好将整个流程拆分成更为详细的步骤解释给对面听。
“不过恢复临时文件的过程可能会有些难受呢,毕竟里面会有些废弃文件,有概率回忆起一些不好的过往内容。”
夜蛾正道举手示意表示信息量太大自己要缓缓。
“给我等一下,这是能不能找到的问题嘛。”
“难道不是吗?”
双手搓了搓开始麻木的面庞,沉思许久,夜蛾正道吐出一口浊气,“你对这一系列的操作,有多擅长?”
“……嘿嘿。”眨了眨眼睛,月见月海避而不谈,反倒是装可爱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别妄想糊弄过去,就说……对了,就说你这样操作过几次?成功率多少?”夜蛾正道步步紧逼。
眼珠子左看右看,月见月海脸上维持着笑容,轻飘飘地挤出一句,“三——”
“三千?三百?”
“——三次。”
月见月海见糊弄不下去,干脆破罐子破摔全都抖落出来。
“准确地来说,是对三个人用过。至于成功率,我还没算过,至少用完之后他们都没有变成傻子,行动起来还是正常人的水平。”
夜蛾正道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
“哎呀,没问题的。我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绝对不会涉及修改权限的操作的。”
月见月海做出发誓的动作。
“要实在不行,那我偷偷地来。就随机挑一个夜蛾老师你睡着的时候来,这样你也不会感知到不适和痛苦,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那你还是现在就直接做完吧。”
夜蛾老师心一横,干脆这么定下来了。
废话,比起悬在头上不知何时落下之剑带来的未知恐惧,他还是选择利落的一刀结束更加体面些。
第83章 游戏第八十三天 FLAG高高立起的那……
“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快点, 到底要准备到什么时候啊。”等不及了,月见月海非常不耐烦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都说了还没有。”
夜蛾正道闭紧眼睛,嘴中念念有词, 用尽一切办法自我催眠。
“随便拉谁过来,都会要多花点时间做心理建设吧。”
月见月海嘟着嘴巴咕哝, “捉迷藏的时候花太长时间躲,可是会被朋友讨厌的。”
拜托, 这可不是朋友们之间的过家家玩游戏, 而是直接将手伸到他脑子里面的、随便出现在哪个地上波节目里都会被禁播的猎奇程度爆表的少儿不宜画面。
深呼吸到一半, 夜蛾正道听着学生的话噎了一下, 被那口气岔得咳嗽起来。
“行吧,别催了。我准备好了,你动手吧。”
“那你坐好。”
说着, 月见月海举起双手, 缓缓朝着夜蛾正道的脑门探过去——
“——等一下!”
夜蛾正道突然睁眼挡住月见月海的动作, 表情看起来可不算轻松。顶着对面疑惑不解的表情,他支支吾吾了一会, “你……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手消个毒?”
明显是再拖延时间。
月见月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夜蛾正道, 天知道他也有做出这副神情的一天。
“我是使用自己能力来索你的记忆, 又不是真的要对你的脑子做开颅手术。”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消不消毒也没差。
“哦、哦, 那就好。”也不管自己听到了什么,夜蛾正道囫囵点了点头,目光游移了好半天, 又问道,“要不,我还是把硝子叫过来吧。”
月见月海也不应话, 定定地看着眼前即将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师。这位老练又镇静的夜蛾老师竟也会露出这样明晃晃的害怕和担心的表情,实在太有意思了。
“当然,我这么说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的意思。”夜蛾正道也没心思观察学生此刻的表情反馈,自顾自地给自己的提议圆话,“就是……呃,怎么说……对了,这就是保障人生安全的手段。万一我在你实施的过程中有什么不良反应,比如过敏或者低血糖之类的,有硝子在一旁总归会安心点……”
这头月见月海显然已经没耐心听老师的胡扯,他深吸了一口气。
随即。
“废话少说!”
猝不及防的,少年一手按住夜蛾正道的肩膀,一手瞬间便穿过对方的额头没入其中。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夜蛾正道眼底的意识消失。
……
“夜蛾老师,夜蛾老师,天亮了,该起床咯。”
“夜蛾老师,夜蛾老师,再不起来,我就要动用特殊手段了哦。”
“夜蛾老师,夜蛾老师……”
“亚卡玛西!”
猛地睁开眼睛。
“究竟有什么事情要一直叫个没完!”
夜蛾正道从椅子上跳起来,仿佛是刚从一段绵长逼真且恐怖的噩梦之中挣脱开来,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环顾四周反应好一会,熟悉的办公环境映入眼中,才将他从那褪色的惊恐深渊拉回到日常生活之中。
月见月海则是一脸平静站在几步之外。
作为被允许一探大脑的回报,面对老师短暂的失态,少年格外熟练的表现出对此视而不见的无所谓。他一会玩玩手指,一会看看窗外的天空,尽力不去关注夜蛾正道还未从扭曲中平缓下来的五官。
夜蛾正道清了清嗓子,掩饰地握拳当在嘴前。
“……你已经查询完了?怎么样,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吗?”
月见月海将视线挪回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何止,可谓是大丰收。”
闻言,夜蛾正道有些好奇地追问,“你都找到了什么?”
“没想到啊。”月见月海脸色凝重,“夜蛾老师你竟然已经离婚了,这可真是天大的新闻啊!”
“……你就给我定位到这种内容?”
在意识到对方吐露出什么内幕之前,一切都已经晚了,夜蛾正道甚至都来不及捂住月见月海的嘴巴。气急败坏之下,他甚至想直接使用大脑失忆术(物理)迫使对方忘记这条个人新闻。
“没办法,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挨手刀经验丰富的月见月海,一见对方有抬手的迹象,立刻捂着后脑勺拉开距离。
“也没其它关键字切入点,我一上来肯定直接搜索你的婚姻情况,确认被伪造出来的‘姨母’是否真的存在。结果一下子就弹出来如此劲爆的消息,我要声明绝对不是出于个人好奇才这么做的!”
“已经暴露私心了,你这个小混蛋!”
“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月见月海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
“而且比起这个,夜蛾老师你难道不想知道,明明已经存在一位现实中的前妻,可为什么你这段时间谈论的却一直是那位我的‘姨母’吗?”
“……说来听听。”
“原理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将你认知中的‘妻子’标签所映射的字典信息替换成令一个虚构人类的形象概念。不过,我想说明的其实是另一方面。”
月见月海继续道。
“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开始,我就很在意这点了。那便是将我伪造成夜蛾老师你的侄子,这层亲缘关系实在没有必要。就算我只是一位普通的上京的高专学生,也不会影响我之后的生活体验吧。所以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理由,致使必须有这么一位‘姨母’来连接你和我关系……又或者,这位‘姨母’正是那个非常重要的理由。”
夜蛾正道陷入沉思,“确实是这个道理。不得不承认,你偶尔还是有点聪明的。”
“我一直都很聪明。”月见月海不甘心地反驳一句,赶紧将话题拉回来,“还有一个非常关键且非常明显的问题,我们到现在都没有触及。夜蛾老师,既然‘姨母’是虚构的,以她为连接点的我的身份也是虚构的,那么同理——”
“——月见家,很大程度上也是虚构的吧。”夜蛾正道终于意识到真正的重点。
“但是我在你的脑子里的的确确查到了月见家的地址。”
刚准备说些什么,夜蛾正道一下子愣在原地,动都忘了动。
“我完全回忆不出来有这么一条地址信息。”
“恰恰说明我找对了。”
月见月海分析道。
“现在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月见家确实是现实存在的氏族,只是为了补全背景故事被虚假地映射到这个关系网中。第二种,月见家是虚构的,这条地址是出于某种目的而被关联上去并特地设置成隐藏文件。”
几乎说完的同时,夜蛾正道便猜中了月见月海的目的,“你要去调查那个地址。”
月见月海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你难道不好奇吗,不想知道坐落在这个地址的是什么东西吗?”
夜蛾正道没有直接回答,“会有风险。”
月见月海点头:“没错。这世间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百分之百无风险的。”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没错。无论是谁来,都没办法改变我的决定。”
“一个人?”
“没错。别看我现在这样信心满满,实际等到了那个地方遇见什么情况都说不准,还是一个人去吧。”
夜蛾正道长叹一口气。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月见月海的行动透露给五条悟。即便自己没办法过去,好歹有这么一个绝对战力陪着行动,能提高安全性。
“别想告诉悟。”
月见月海却是一眼看穿夜蛾老师的打算。
“你必须保证,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就像你已经离婚的消息一样,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夜蛾正道眼角抽搐,“否则?”
“当第三个人知道我的个人行动后,自然也会知道你的个人婚姻经历。”
月见月海咧开嘴,笑得好不开心。看得出来,他巴不得将这个大秘密告诉给其他人过过嘴瘾。
就知道!
夜蛾正道也不意外,以他对这个家伙的了解,多半就会用那条消息作为威胁的把柄。
“月海,尽管你很坚持,可站在教师的立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只身犯险的。”
月见月海不置可否,他没有贸然再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待着一个“但是”。
“但是。”夜蛾正道选择了妥协,“站在一位被迫牵扯进来看着你一路不断闯祸又不断成长的无辜路人兼长辈的立场,实在没有理由去阻止你完成这次冒险,这是你必须经历的试炼对吧。”
月见月海轻轻勾起了嘴角,如同他早就猜中夜蛾正道会给出的回答。
“早去早回,这边的委托堆得和座山一样高了。等你解决完个人问题,回来就要开始处理这些任务了。总不见得只有你一个人无所事事地休息下去,这会给你的后辈们做出很不好的示范。”
夜蛾正道面色严肃地叮嘱。
“还有。”
“还有?”
“给我把那个离婚的消息塞在肚子里藏好了!”
“嘿嘿,我会的。”
月见月海终于笑出了声,他开心的挥挥手。
“那等我回来的时候,可要帮我把任务报酬再提升一个等级哦。”
第84章 游戏第八十四天 回答
月见月海的目的地是京都。
没花多少时间, 动用能力开门就能到达。
话是这么说,可他也只能前往目标地址附近的车站。再近一些,不知是不是受限于某个存在的设置, 月见月海的穿梭空间的任意门能力会失效。
作弊禁止。
月见月海几乎能看见试图开门时跳出来的红色警示了。
一边在心中逐字重复默念着地址的信息,一边沿着街道前进, 直到在一个荒废的有着斑斑锈迹的大铁门前停下脚步。
“竟然是西式的独栋别墅欸……”
最开始期待的还是那种古朴的用传统方式搭起来的木制建筑物呢,结果是这种即便出现在欧美电视剧背景中都不会突兀的房子。
见四下无人, 月见月海偏过脑袋, 隔着铁栏的缝隙往里面瞧。院子里面也是如同最外面的破旧围墙一般, 长满了杂乱无序的枯黄野草, 角落的方向隐约可见堆积了什么黑色的看不真切的泥泞似的污渍。
根据夜蛾老师所提供的背景故事信息,月见一脉再怎么样也不会住在这样的宅子里吧。院子中别说成片的竹林了,活着的植物都见不到几株, 是连红蜘蛛粉虱都不会到访的冷清的废墟。
月见月海原本还打算用蛮力破门而入。
只是触及粗糙铁栏上的手还没怎么用力, 那半扇已经受到十几年风雨侵蚀的铁门便先一步“吱呀”地转动起来。如同有生命一般, 这片区域主动向月见月海敞开了大门,迎接受试者的到来。
抬起的脚在半空中迟疑了几秒, 用力地踩下去, 跨过门口那条因铁门重量日积月累产生的痕迹。
再回首环顾, 刚才余光瞥见的黑色不明物质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览无遗的肮脏墙角。
抿了抿嘴唇, 月见月海收回视线,决定当作没看见。他径直来到建筑物的入口大门处,与此同时握紧拳头——
嘭!
随即用力捶上去!
纹丝不动。
月见月海也不气馁, 这一切应该早在他的预想之内,转而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把【银色的钥匙】。
面前的由谜一般的材质制成的大门,表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形似锁孔的存在。却在月见月海将钥匙拿出来的瞬间, 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定睛看去,原来是上面逐渐渗出来的繁复又神秘的花纹图案绽放出的光彩。
月见月海手中的钥匙如同受到感召,化成一条银色的、不断变幻色彩的长长的丝线,融合进愈发强烈的光辉之中。
光芒犹如一片逐渐扩散的染料,将整扇门吞噬进去。几乎才过了一个眨眼的时间,月见月海眼前只剩下一圈门形状的白色传送门。
这回,他没有犹豫地跳进那片光芒之中。
刺眼的闪光散去。
翠竹。
土地铺着厚厚一层的竹叶,每走一步便能听见细杆叶片被碾碎的沙沙声,以及透过鞋底从脚底传来绵软的、似是踩在高密度的织物或是类似于柔软皮肉上的奇怪感受。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不在乎目的地往前走。
冥冥之中,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少年的思绪,将他领向了一片被天光投射的区域。
这里竹子生长得更加茂密,光芒透过竹叶的缝隙撒在月见月海头顶,细碎的光点像是被强力吸铁石吸引聚集起来的铁粉,很快就粘在他的身上跟着一同前行。
月见月海继续往前走了数百步。
竹子又变得稀疏,光芒却变得集中。
月见月海知道自己到达了这趟旅程的终点。他站在一个被竹子围起来的圆型空地中央,静静地等待着某个即将出现的存在。
吸气,呼气。
“既然到了,为什么不喊一声。”
蓦地,像是从背后传来,又像是从脑子里传来的声音。
“就不能从我正面过来吗?”
月见月海连退好几步,嗔怪,“还是说神出鬼没地吓人是你的乐趣所在?”
“你终于来了。”
蒙着灰色面纱的巨型人影飘然而至,是从另一个空间穿梭而来的没有痕迹存留。
看着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熟悉轮廓,比起惊讶月见月海心中此刻只有“果然如此啊”的想法。
“我来了。”月见月海双手叉腰,虚张声势道,“你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看看吧。”
“你提出的要求,就按照……”
眼瞧着对方要当真了,月见月海神情一紧,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开玩笑的。你这个家伙真是没有幽默细胞呢。”
“我也是在开玩笑。”
“……什么?”
“真是没有幽默感。”
“……前面的话当我没说。”月见月海撇嘴,不想承认竟然被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戏弄了一通,也不想感慨对方竟然还懂得幽默感之类的调侃,“直接来点重量级的吧。”
“要多重。”
“你玩上瘾了吧。”
“并非是在继续先前的玩笑,这些连续的事件在记录的长河中都享有同等的重量。不过既然你这般问了,以你的评判标准进行筛选无妨。”
问题又被抛回到月见月海这边。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具体的评判标准,“那就、对了,我难道不需要参加试炼吗?就先告诉我,试炼的内容是什么……这应该是能问的吧?”
灰色人影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很简单,你只需回答一个问题。”
听起来简单,可月见月海经历了那么多危机后的经验告诉他自己,越是听起来简单的做起来就越是困难!
没有等月见月海再多问些有的没的,灰色人影继续用不容拒绝的气势继续下去。
“这个问题便是,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
月见月海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重复。
什么意思,可他就是为了找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才千里迢迢赶过来的,结果想要询问的对象反过来向自己寻求答案。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没错,你是什么。”
灰色人影难得体贴地补完了问题。
“你不属于这片土地,你是从哪里来,你又会到哪里去——”
“——算三个问题了吧。”
“并非,说到底这些都指向一个问题,‘你是什么’。”
“我是,月见月海。”月见月海想当然地回了一句。
“是被‘月见月海’这层人皮包裹下的,你是什么。”
不容月见月海再说些什么,灰色人影迎面冲了过来……似乎也不太准确,而是一片厚重的乌云般的遮天蔽日的灰色瞬间将少年笼罩起来。
待光芒重新亮起的时候,空旷的圆型空地已不复存在。只剩下茂密的竹林,以及其中不时传来的如同低语的悉悉索索的竹叶晃动。
再度睁开眼。
月见月海已经离开了那片奇怪的空间。他低头看向自己脚底踩着的,是白色颗粒状物质堆积起来的松散土壤,随后又抬起了头。
他屏住了呼吸。
他不得不停止呼吸。
映入眼底的是一颗巨大的湛蓝色的星球,就以那无边的黑色深渊为背景,散发着令人恐惧又充满极致吸引力的存在感。
月见月海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了。
……
突然打开的办公室门。
先出现在视界中的是一头杂乱的白毛,紧接着是五条悟的面孔从门背后探出来。他往里面张望一圈,见没有找到目标的身影,便喊了一句,“夜蛾老师,月海在你这边吗?”
正在埋头写着月度报告的夜蛾正道身躯一凛,缓缓直起腰来。
“你问我?”
“不然呢。”五条悟理直气壮地表示,“他之前主动要求留在办公室里,我当然先过来问你们的谈话结束了没有。”
看来是还没有暴露的样子。
夜蛾正道不着痕迹地呼出胸腔的浊气,“我们的谈话早就结束了,你找不到他肯定是那小子又跑到哪里闯祸。还有,我怎么知道他脑子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是吗?”
五条悟对夜蛾正道的说法抱有怀疑。
他盯着眉头紧锁的班主任,一言不发地摩梭着下巴,明显是在思考老师话语中的真实性。
“那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呀?”
“咳、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内容。”
夜蛾正道稍微提高了音量,“有时间到处乱逛,不如先把正事处理好。对了,任务报告什么的都写完了吗。”
话还没说完,几张纸头便送到了夜蛾正道的鼻子前。
“喏,我当然是处理完了才过来的。”五条悟炫耀似地又抖落几下手中的报告书,“这种东西,刷刷刷地半个小时就能完成。”
糟糕了啊。尽把难搞的事情甩给他来处理,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拖时间。
夜蛾正道在心底骂了一句,明面上却还是一丝不苟的严肃,“让我看看,要是只追求速度对内容应付了事的话,可是要返工重新做的……”
见鬼的,写得还挺不错!
夜蛾正道的表情扭曲起来,通读完纸张上密密麻麻却端正非常的黑色字迹……艺术品啊,简直是报告界的艺术品啊。
瞬间连挑错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我可以留下来了吗?”
拉过一旁的空办公椅,五条悟二话不说就坐上去。
他将手肘支撑在办公桌面,双手手指交叉,将下巴拖在手背上。鼻梁上压根不存在的眼镜镜片,若有似无地反光。
夜蛾正道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僵硬地问道:“你留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好奇。”
五条悟意有所指地瞪大了眼睛。
“你们都谈了什么,我可以问吗?”
面色如常。
夜蛾正道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第85章 游戏第八十五天 诞生留下的刻印
最初只是一颗散发着微光的球体。
从最黑暗的、无光的深出而来, 划过宇宙,在万亿分之一的几率中抵达这里。
明明只有几英寸的大小,触及地面的刹那却在星球的表面产生了不可想象的能量, 留下了永久的巨大坑洞。如同倒置的山峰,在这个坐标系中迈出了属于祂的第一步。
原本定居在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体, 并没有将其当作一回事。这就像是千万年来无数落在这片土地上的陨石坑一样,无非就是威力大小的区别而已。
无人发现从随着球体一起而来的存在。从中诞生的唯一的胚芽,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坑洞的最底端并牢牢地扎根于这颗星球地土壤之中。
祂的本能、祂的习性教会了祂从落地之处汲取着养分, 以这颗星球上生命体的能量、甚至是整颗星球的能量为食, 不断生长不断成熟。
祂可真是个贪婪的“孩子”。
而这颗星球又是一颗无法满足祂胃口的过于年轻又娇小的星球。
以陨石坑最深处为中心, 这颗星球上最先几轮诞生的新生命散发出扭曲又绚烂的光彩。
以陨石坑最深处为中心,这颗星球上最后几轮残存的旧生命如同灰化的碎屑一样散落归于土壤。
苍白席卷了整颗星球,势不可挡, 吞噬一切。
这颗星球上生命的所有属性都归属于祂, 连同生命的最后一丝痕迹最终也归属于祂。
这便是, 降落在这颗星球上的归途,独属于这颗星球的末日。
这便是, 祂的再度出发之日。
月见月海静静地侧躺在巨大撞击坑地底部。
一部分的身子被松散的土壤淹没, 这种感觉却带给他奇异的安心感。仿佛是在外流浪了多年的孩子, 终于找到了打开家门的钥匙并躺在了卧室的床铺上一样……这样的类比实在是太奇怪了。
埋入土壤中的耳朵, 仿佛听见了整颗星球的低鸣, 又或者说是哀鸣。那是一阵绵延了数十亿年的空旷又沉重的回响。
这也是很正常的,月见月海心想,毕竟是自己这个吞噬了月球一切的外星生命体在另一重层面上又可以将月球视为自己诞生的摇篮之地。
他从尘土中站起来, 眺望着与脚下月球遥相对的另一颗湛蓝色的星球。
真漂亮。
果然,自己就是喜欢这样漂亮的蓝色。
月见月海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怅然。
可是,与此同时, 新的问题又占据了他的思维。
月见月海不明白,如果自己真的是从宇宙深处降落至月球上的另一种生命,又为何,为何会在成熟之后再度前往地球呢。以及,他为何会拥有与人类相似的外表呢。
生命源头携带的信息告诉他,他原本应该拥有的形态肯定不是地球人的模样。
孤零零站在这片现如今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土地上,月见月海久违地感受到一丝茫然。
“看来你已经触及答案的核心了。”
熟悉的声音。
月见月海已经习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那道声音。
他回过头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犹如墨水般在空间中扩散开的灰色人影。
“还行吧。”
月见月海也不谦虚。
“相信我很快就能回答你提出的那个最终问题了。事先确认下,我寻找答案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吧?”
“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
“几十年有些太过分了,当然我觉得几年显然也太长了。”月见月海对自己很有信心,“个人希望越快越好,而且我觉得马上就要找到真相的全貌。”
“那很好,祝你一切顺利。”
灰色人影眼瞧着又要隐没入虚空之中。
“等一下!”
月见月海赶忙将对方拦下来,试探着开口。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以给点提示吗?”
灰色人影漂浮在那处,并没有给出回答。
好吧,就是不可以的意思。
月见月海又换了个请求。
“可以帮我带点东西吗?”
灰色人影继续沉默着,只是靠得近了一些。
“作为那个存在的代言人,就算我不说你肯定也知道我是想把这个东西给谁。唉,我可喜欢这个了。不过能交给他,至少能证明我现在人身安全无虞吧。”
月见月海从背包里掏出一颗蓝色的玻璃球,拖在手心里。眼睛一转,他又有些得寸进尺地补充问道:“欸,对了,既然都能转交东西了,可以再帮忙带几句话吗?”
灰色人影没有被月见月海不断提出的请求惹恼,祂也没有展现出任何与情绪有关的变化,只是默默地执行着祂可以执行的内容。
依旧没有给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回复。
似乎知道月见月海没有再想说的了,灰色的轮廓回归虚无之中,连同着那颗蓝色玻璃球一起消散不见。
自己还要在这个地方待上多久呢?
再次躺了回去。
月见月海已经失踪了两个星期。
这是以地球上的时间流逝速度计算的。
打开手机,五条悟看着播出去的无数条未被接通的记录,气鼓鼓的扔回床上。
在月见月海失踪的第一天第二天,夜蛾正道还能找些有的没的借口糊弄过去。可当天数眼看着要往两位数上去,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兼月见月海明面上的监护人,他还是没办法将这个秘密坚守下去了。
“我要先声明一点,悟。”
就在某一天的夜晚,夜蛾正道将五条悟叫到了办公室内。他面色沉重到像是在谈论自己的死期……可能比死期更糟糕。
“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内容并不是出于什么过分的自我中心主意主动分享,而是为了遵守和月见月海的约定才不得不这么说。”
五条悟正襟危坐,“夜蛾老师,你终于松口,愿意告诉我月海的去处吗?”
“再不说出来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唉,也许说出来对眼下境况也不会有所助益。”
夜蛾正道顾不得那么多了,随着时间流逝,他遇到了别的更严峻的情况。现在,他不得不说出来。
“首先,我已经离婚了。”
“哈啊?”
五条悟很罕见地出现了空白到近乎于呆滞的表情。
“……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老师你是希望听见我为你可惜还是为你祝贺?”
见自己第二担心的秘密没有引发额外的灾难,夜蛾正道说出接下来的内容时,心理负担就没有那么重了。
他揭露了最担心的秘密。
“月海他,去参加他宿命的试炼了。”
“……我就知道!”
这回,五条悟的反馈不算惊讶,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拍了一下桌面。
“他当时那个态度就很不对劲。果然是自己偷偷溜出去完成那个什么奇奇怪怪的考验了。”
感情你其实有预感了啊,搞得他纠结内耗那么多天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夜蛾正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干巴巴地补充道:“是月海要求对你保密、对你们保密的,我已经尽力去做了。”
五条悟想起两周前的经历,恍然大悟,“所以那天夜蛾老师你死咬着不愿意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啊?”
“同样是月海的要求。”这回夜蛾正道没有犹豫地供出来,“他不惜以我的秘密作为把柄要挟、哦不对,协商着要求我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原来是这样。
五条悟神色微妙,虽然没有再说话,表情却能明晃晃地反馈出“怪不得突然和我说你已经离婚什么的,你是真的很信守诺言啊”的怜悯。
“总之!”夜蛾正道震声,“都过去那么久了月海依旧杳无音讯,基于这种非常不妙的现状,即便要自曝八卦也无妨。话是这么说,你也要冷静些,不要胡乱行动。”
“……那么。”定了定神,五条悟好半天才开口,“那个地址是在哪里?”
夜蛾正道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整个过程很复杂,具体地址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迎接他的是来自学生无言的注视。
夜蛾正道紧跟着又叹了口气,“若非必要,我肯定不会打破誓言。你肯定也能感知到,月见月海的存在正在逐渐消退。”
五条悟抿了抿嘴。
除了同月见月海关系最亲密的自己,其他同伴们对于月见月海的认知已经彻底消失了。很荒诞的,一夕之间,再谈论起月海的名字时,回应五条悟的是周边不解疑惑的眼神,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么个人。
所有人都开始苏醒,徒留他一个人依旧深陷于迷梦之中。
“消退速度应该受到关系亲厚程度的影响吧,如今恐怕只有你和我还能记得了。只是看样子,我也支撑不了太久。今早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我差一些就要将月见月海的文档当作废弃资料扔掉。”
等反应过来时,夜蛾正道惊出了一身汗。实在太过顺手太过理所当然,从思想到肌肉记忆都已经认同了月见月海其人的消失。若不是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恐怕他现在也无法想起月见月海的踪迹去处了。
明天,后天,下个礼拜,下个月。与月见月海有关的记忆还能存在多久呢。
第86章 游戏第八十六天 等待
距离月见月海消失已过去一个月。
将近三十天的时光, 不算短也不算长。夜蛾正道正如先前担忧的一样,在日复一日的流逝之中彻底失去了关于月见月海的记忆。
这下子,真的只剩他自己了。
五条悟间歇性地会变得沉默。
当然他整个人变化也不会特别显著, 只不过是多了一些无谓的小动作,比如说偶尔拖着下巴沉思又比如说不断掏出手机盯着屏幕思考。
“悟。”
理所当然的, 在某次任务的收尾汇报过程中,夜蛾正道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少年。
“你……最近怎么样?”
支支吾吾半天, 才问出口。
五条悟一时没意识到, “挺好的, 任务简单, 在术式的开发和运转方面也很顺利。”
“咳嗯,我问的不是这个。”夜蛾正道放柔嗓音,松解眉头, 尽力让自己显得更具有人性关怀, “你最近看起来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遇到什么不方便说出来的困难吗?”
五条悟脚步停滞,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夜蛾正道。相处了几年的恩师兼半个长辈, 此刻与他长久以来的呈现的形象认知相差过大, 导致极度可疑。
“我不借钱哦。”五条悟说道。
“谁会问自己的学生借钱啊!”夜蛾正道当即反驳, 又立即反应过来, “不对, 我要说的不是借钱的事情,况且我也不缺钱!”
五条悟指出:“那你还这样遮遮掩掩的,除了要去医院做痔疮手术和借钱以外, 我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我这是、这是怕戳到你的伤心处才想着委婉些。”
夜蛾正道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尊严和脸面的限制,他真的很想冲着这个家伙大吼一声表明无论是自己的钱包还是自己的刚门都很健康。
“你这段时间表现得这么反常,总归事出有因吧?你也不会无缘无故的, 一直盯着手机看啊?”
“这个么……”五条悟故意拖长了尾音。
“诈骗?网恋?沉迷游戏?”
“喂,在你眼中我就是这副德行嘛。”五条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澄清道,“我只是托人帮忙查个地址,在等待回信而已。”
“……论坛的争论发展成的线下真人快打!?”
“你认真的?”
五条悟大惊,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做那种掉价又没品的事情吧。
“没那回事就好。”
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夜蛾正道干笑着坐回椅子里。
“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和老师我说啊,两个人总是能比一个人想到更多办法……怎么用这个眼神看着我?”
早知道该把半个月前你说话的样子给录下来,然后放给现在的你看。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吐出来的话语一半是吐槽一半是无奈,“没什么,我在想夜蛾老师你还真是关心学生啊,真令我感动。”
“……感觉不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呢。”夜蛾正道捕捉到弦外之音。
“都说是夜蛾老师你想太多了啦。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五条悟挥挥手,适当流露出懒得搭理琐事的不耐,抬腿消失在办公室的门口。
只剩自己了。
回到宿舍的五条悟坐在椅子上,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直接搁在了桌子上。翘起两只脚的椅子,形成一种摇摇欲坠的角度。他整个人都往后倚在椅背上,靠着小腿与桌面和椅子支在地面上的接触维持微妙的平衡。
为什么只剩自己呢。
五条悟有些想不通。
与月见月海有关的联系消退速度快得可怕,简直到了令人猝不及防的程度。可对于关系更为亲厚的人来说,并不是毫无预兆的。就以夜蛾正道为例,他先前说的那通话足够证明,当事人自身会对这种施加在身体和思维上的变化有所察觉。
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感到任何异常。
以五条悟对自己感知的自信,在其他人都能察觉不对劲的时刻自己反倒一无所觉,这个现象本身就很不对劲了。
肯定有其他不曾注意到的外力,类似于……就月见月海过去常挂在嘴边的特殊BUFF之说。
五条悟惊觉,深陷在迷惘思绪中的他甚至忘了自己此刻有些危险又有些滑稽的坐姿。刚想着站起来,却打破了椅子的微妙平衡,连带整个人都往后摔倒在地板上。
“……真是的够了。”
五条悟撑着地板坐起身,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等他回来,可要好好地惩罚他——”
骨碌碌碌碌。
微小而清脆的声音。
似乎是受到刚才的地板震动影响,有什么东西从五条悟的床底下滚了出来。
定睛看去。
五条悟愣愣的捡起那颗同他瞳孔有着一样的漂亮湛蓝色的玻璃珠。
原本应该被月见月海收纳进背包的玻璃珠,究竟是被无意中遗落在床底下的,还是被无法窥见的其他人放在下面的呢?
将这枚珠子捻在指尖,五条悟班眯起一只眼睛,投过无边的蓝色所能看见的,是被温润蓝色光辉笼罩起来的太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和满月一样。
……
已经过去多少时间了。
最开始还会用手指在土壤上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次数一多,月见月海便也没了这份耐心。粗暴地将自己打发时间画的各种奇怪痕迹抹去。
在触及到某个形似白毛却又明显扭曲很多的图案时迟疑一瞬,他还是狠下心一并推掉了。
“快出来啦!我准备好了!”
待在坑底大喊一声。
“不是太无聊想找人说话聊天!”
灰色的身影应声出现。
“看来你这次是真的准备好了。”
这是祂第二十次被召唤过来了,希望不会有第二十一次。祂没有点破,不过月见月海也心知肚明。
“毕竟是关乎未来走向的抉择嘛,我肯定要慎重些。”
受试者站起身,在砂土中躺了那么久,身上却没有沾到分毫灰尘。
“你也可以理解的对吧,反正我也没有违反规则。”
没有回话。
也没有代表开始的信号。
“回答吧,‘月见月海’,你是什么。”
月见月海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远处蔚蓝的星球,然后褪去了长久以来对身体的禁锢。
就像脱掉外衣,就像昆虫蜕皮。
简单而直接,摆脱“月见月海”这个人类的属性身份,放任其内里隐藏的真正存在倾泄而出。
这便是祂的真身,祂的本体,祂原本的形态和模样。
无数的色彩从贯穿“月见月海”外皮的裂缝中倾泻而出,四散奔逸直至将整个近月的空间都填满,几近将整个月球表面都包裹起来。
这就是“我”。
这就是答案。
祂直接将真相呈现在了世界的面前。
一个居无定所的旅行者,一个贪得无厌的吞噬者。
“你是从哪里来。”
来自宇宙深处,追寻着生命的力量,追寻着无法满足的渴望。
“你在做什么。”
汲取所能汲取的一切,生与死,爱与恨,从这颗星球再到另一颗星球,不曾疲倦,也……不会停止。
“你将要——”
“在回答最后一段之前,我也想问你个问题。”
流淌的色彩凝聚成人类的形状。
“果然还是这个模样比较熟悉。唉,一时冲动就摆脱了人形的伪装,现在觉着哪里都不对劲,总感觉像是在裸奔一样……说到哪里了,一直处于被动太没劲了,也让我掌握主动权说说话吧。”
灰色的人形安静下来,即是允许了这个提议的表现。
“让我想想,礼尚往来,就先回答你是谁吧。”
一位记录者,一位揭示真相者,一位为来访者指引通往那扇门的带路人。
塔维尔·亚特·乌姆尔,便是祂的名号。
“你是从哪里来。”
所有映射汇集的地方,来自门的这一侧。
“你在做什么。”
在……考验,考验……
“考验一个被禁锢于尤格索托斯搭建的躯壳里的无名之物。”
曾经拥有月见月海之名的生命体替对方说出来,紧接着是第四个问题。
“这个时候再问‘为什么选我’之类的话就有些过于老套了,那换一个吧,我想问,‘为什么是游戏’?”
“这是最符合你习性的生态环境。”
“……就算我在吸取‘食物’生命力得同时也会获得其固有属性,这么直白地点出来还是有点微妙啊,把我形容得和贪吃鬼一样。”
“月见月海”依旧保留了吐槽的技能。
那个穿越时空的生命体,以及海底遭遇战时规模庞大的物种,明明有那么多线索,果然还是受到早期智力影响才没有注意到嘛。
“在早期的认知差异,是受限于你在幼年体时期的能量来源不同,月人的知力与你所说的地球人的知力纬度相反。”
“哈……就这么直接将月球上的生命体概括为‘月人’,算不算是一种偷懒呢。”
作为这个种群毁灭的罪魁祸首,月见月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也没有表现出心虚。
“不过你还有你所代表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将我放置到地球上的也是你们,将这颗更大更有趣的游乐场划分给我的也是你们。”
第87章 游戏第八十七天 转职成勇者的机会……
月见月海看穿了那站在最终之处的存在, 来自于犹格索托斯的“诡计”。
其实称不上诡计,勉强只能称作是漫长的等待中的一时兴起。就像是暑假观察日记作业,无所事事之下的一种随便寻找观察对象的理所当然。祂会看着蚂蚁到处攀爬、觅食、冒险与同类合作直至被雨水冲刷走或是被一个不当心地踩中。只不过, 没有人会要求尤格索托斯交作业,而尤格索托斯选择的观察对象反叛情绪过于活跃高涨了。
月见月海无法理解这种选择, 但还是因轻视而不爽,因不爽而反叛。
就算无名之物也是有能决定事情的权力的。他心道, 自己才不管呢。
不管自己的表现、自己的回答会不会帮助得到犹格索托斯的认可……一再后退的话连自己对自己的认可都拿不到。
月见月海忿忿地放任本体弥散开, 他才不想成为别的存在的消遣。犹格索托斯最初想看到的是什么他才不感兴趣,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打翻来反击对方对自己的玩弄与轻视之意, 宛若发脾气的孩童除了抓住手边所有能抓住的扔出去之外别无他法……以他的年岁来说也确实如此。
又或者,此刻自己的行为也在犹格索托斯可见的未来之中。
看得见如何看不见又如何,渺小又如何庞大又如何。
月见月海决心要大闹一场, 不管不顾地将尤格索托斯观赏的自己和游乐场的一整套结果化作废墟。
这便是他在月球上犹豫了这么久之后, 定下来的决意。
不断变换的颜色的其炫目光辉与无边的黑暗互相交映, 又无限制地膨胀蔓延。很快的,肉眼可见的, 将整颗月球表面都覆盖包裹起来。然后, 从月球表面散出来的流光顺着看不见的引力涌向地球的方向, 宛若一座由颜色组成的桥梁。
……月球上自然已经不存在什么用眼睛类似的器官来观察的生命体, 肉眼可见的对方毫无疑问的, 是远在地球上的人类。
“那是什么?”
“热气球?”
“是月亮吧。”
“开玩笑,月亮怎么可能会是那个颜色的。”
“天幕投影?海市蜃楼?还是说在拍电影吗。”
“等等,有没有人觉得, 这个东西越来越大了?”
最开始,只有零星的几个无所事事的人注意到了突然冒出来的异象。彩色的圆形挂在天边,在阳光的照耀下, 还显得不那么突兀。
可是渐渐的,注意到天空中多出来了个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每个人嘴里说出的关于这个不明物体地猜测不尽相同。
没有过上多久,大家都不再说话了。
那片彩色扩张得太快了,也扩张得太大了。一个小时前远远望着才一个大拇指指甲盖的大小,此刻却是到达了遮天蔽日的程度。像是存在在宇宙中的一个巨人,将手边所有的油漆桶往地球覆盖倾倒,就连那灿烂的日光都被夺走了存在感,浸染成五颜六色的流淌色彩。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炫目又诡异的色彩在天幕蔓延。
也没有人再有余力去关注、去分析、去恐惧这短短几十分钟内的异变。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呆呆地抬头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如同被夺走了灵魂一般放弃了抵抗的本能。
——除了五条悟。
原本只是想根据搜索到的监控录像记录,去寻找月见月海消失之处。可前几分钟还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街道,转眼间只剩他一个人在京都街头奔走,至少之后的十年里,他很难再忘记这一刻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个星球上的现象。
五条悟注意到了路人们的异样,人群化作被操控的提线木偶齐刷刷地抬起头仰望着天上的什么。他顺着人们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也终于发觉了天空中冒出的月亮。纵使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夺目的色彩晃得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僵住一瞬,手中紧握着的玻璃珠便以一种诡异的趋势松脱落下。
回神,五条悟看着玻璃珠一路顺着道路滚出了很远的距离。他快步上前,很快变成小跑,一路跟着跑了好几条街,直至那颗珠子被某个人的鞋子挡住了继续往前的趋势。
五条悟缓缓停下脚步。
视线上移,看着那人弯腰将玻璃珠捡起来。
是黑驹。
五条悟眉头紧蹙,这种情况下还能自由行动的家伙,肯定不是善茬。
黑驹却是对五条悟的警惕视若无睹。她仔细端详过手中拾到的物体,轻蔑地笑起来,将其抛向五条悟的方向。
“可以采访你吧,成为世界末日降临时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人类,感觉如何?”
黑驹虚握着拳头,模拟拿着话筒的动作,将手往前凑。
“请问五条同学,作为现在唯一有能力拯救这颗星球避免毁灭之局的人类之星,是不是很激动很亢奋啊?”
“你脑子坏掉了吧。”
轻而易举地接到了飞过来地珠子,五条悟一边小心地将其收进口袋里,嘴上自是不客气地刺了对方几句。
“中二病谜语人之类的特征,放在可爱的人身上才算是一种吸引点,放在你这种可疑的人身上只会让人火大。”
“……小子,注意你的语气。”黑驹的皮肤似乎变得更黑了,当然她的语调也愈发低沉,低沉到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音域范围,更接近与岩石摩搓产生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我可是非常难得地善心大发一回,想要体验下新手村里那个隐退多年的村长职位。”
“你的意思是,你要交给我件什么不知名但传承已久的神兵利器?”
五条悟狐疑地反问道,“我凭什么要接受?”
“哇哦,非常新奇的应对方式。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感激涕零心怀感恩地收下,然后一路用着勇者之剑过关斩将直至打败关底的魔王大BOSS么。”
黑驹脸上丝毫看不见被忤逆后的怒气。甚至于,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她笑容更加灿烂了,灿烂到令对面的少年头发都快炸开的程度。
“毕竟,这可是唯一能驱赶走这一切异变的罪魁祸首的方法。”
“罪魁祸首。”
五条悟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早已有了预感。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拥有月见月海名字的那个人。”
抬手搭在眼睛上方,黑驹欣赏着被各种超出认识范围的色彩填充的上空,做作地感慨了一声,“真是壮观啊。虽然我早就知道祂的危险性,没想到真的按下红色按钮后,辐射范围会那么广又那么漂亮。”
她收回动作,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五条悟,“没什么好惊讶的,少年。至少你还有资本能炫耀一下,和地外生命谈过恋爱不是很厉害嘛……差点忘了,今天过后、哦不对,应该是再过一个小时后,你恐怕连炫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月海不可能这么做。”五条悟当即反驳。
“可怜的家伙,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在月见月海其人消失的漫长时间,正是被用来敲定这场天地异变级别的毁灭之举。”
黑驹咯咯地笑起来,是不带一丝怜悯极尽恶劣的嘲笑。
“要知道,当他认识本体的存在之时,尤格通过外层躯壳提供的‘人类’属性和权柄能力就已经形同虚设了。祂的观察失败了,祂的试验也失败了,那个家伙现在只是一个随心所欲的遵从于贪婪欲望的回归于无形无名之物。”
不是的。
五条悟咬紧牙关。
他很想继续驳斥对方带着挑衅的笑,可理智又让自己无话可说。
“祂正在做的便是吞噬这两颗紧密相连的星球,不惜一切毁坏原初的诞生地与新生的诞生地,叠加起来的能量已经远远超过祂的承受上限,你可以理解为,将自己与游乐场埋葬在一起的同归于尽行为。少儿不宜,很危险很暴力哦。”
黑驹眼睛一眨,不怀好意的目光重新落到五条悟身上。
“不过,你很幸运,因为你被我选中了。”
闻言,五条悟抱紧了自己胳膊,后退好几步。
“如何,为了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星球,也为了拯救我岌岌可危的乐趣之源,要不要试着当一回勇者。”
“我可不像尤格那种家伙一样,顶着中立的名头实则只是懒得多做事情,又小气又抠门。为了即将实现的目标,我可是很慷慨的,并且非常乐意给这位勇者同学提供一些‘积极’的帮助,就例如这本书。”
黑驹摊开双手,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本封面有些老旧的不知名书籍,单从厚度来看都可以挡子弹了。她意有所指地将手中的书籍往五条悟的方向递了递。
“还是翻译成日文的版本,多贴心的资助人啊。错过这次机会,之后会怎样就难说了,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了。”
话语中的怂恿和诱骗之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五条悟不是傻子。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那已经彻底淹没在色彩之中的月球的方位,又低头看向几乎要被塞进自己怀里的书籍。
根本不需要纠结选择,他的心底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