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不是比明花还恨不得她妈死去吗?
每次回家都哭着回去,后面干脆连过年都不回来的,她怎么这么说话?
田翠英看着明香:“你说什么?”
明香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嘴角还是那样笑笑地:“伯母,您耳朵聋啦?”
“我说我妈爱在哪里在哪里,爱干嘛干嘛,我们都不操心,您那么操心做什么!”
这话把田翠英打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她记得明香明花这两姐妹最受不得挑拨。
上次李曼芸发癫,明香还把她妈给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当晚就回文工团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我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我没你这种不要脸的妈!”
当时把村里人笑得。
怎么现在转性转这么大?
周围寂静得让人居然莫名有点心慌,大家的视线都放在田翠英身上。
虽然全世界都知道她欺负李曼芸母女,田翠英自己却还是不想承认的。
她赶忙辩解:“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怕你妈冷吗?这天寒地冻的。”
明香眼尾一抬:“您还是心疼心疼自个儿吧,家里那点子饭菜都冷了吧?饭吃到一半出来管闲事呢!您不累啊?”
田翠英气懵了,说话都开始磕巴。
“不是,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也是为你们的妈好!你家穷,她没衣服穿,弄脏了这身……”
她本来是想继续借题发挥,让大家把目光聚焦到李曼芸那身破烂的棉袄上去。
可话没说完,忽见明香下巴尖儿一抬,指使自家妹子。
“明花,把刚刚拿进去的我那俩箱子抬出来。”
明花一愣。
拿箱子?
但姐姐的话她一向是听的,她也只耽搁了这么一下,马上就到屋里把明香带过来的箱子一个个抬了出来。
箱子放地上,她就站那儿,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干什么了,只迷茫地望着明香,不知道她姐想干嘛。
明香朝她笑得温柔,从穿着棉袄都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取下串钥匙扔给她:“那皮革的,打开。”
明花接了钥匙,蹲那把箱子打开了。
打开之后,她猛地站了起来,万分惊讶地看着明香。
明香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一步步走到那箱子前,随手把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缎面被子一抖,往她妈身上一裹。
她笑容明媚,看向田翠英的眼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挑衅。
“明花,再拿。”
第二床被子被明花也给随意拢在了李曼芸身上。
原本歇斯底里的李曼芸一下子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被子。
围观的人更是个个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明香拿出来的这两床被子显然都是崭新的被子,一个补丁都没有!
而且这两床被子颜色鲜亮、布料厚实,里面的棉花显然应该也很多。
但很奇怪,这些被子在李曼芸身上耷拉下来的感觉轻飘飘的,一点普通被子那种厚重感都没有,看上去软乎乎又蓬松,跟他们的棉被不一样。
偏偏明香又去指使明花:“继续啊,把咱妈的棉袄给拿过来。”
于是一件同样漂亮又厚实的靛蓝色灯芯绒面的棉袄被拿出来,被随手拢在了李曼芸肩头。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眼珠子都瞪烂了。
原本习惯了寒冷的身体似乎突然就受不了这种冷了,一个个拢紧了身上的衣服,对着这满目鲜艳吞了口唾沫。
也不怪他们这样,实在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能拿出这么多这么好东西来!
毕竟这个年代缺物资,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就拿衣服来说,都是大人穿烂了改小了给老大,老大穿不了了继续改小给老二,就这么苦哈哈地传着。
直到那衣服完全不能穿了,还要拆了纳鞋底呢!
大部分人,尤其是农村人,衣服上都是布丁叠补丁,针脚盖针脚,甚至家里穷的,寒冬腊月照样穿得单薄。
可明香居然有一箱子的厚实衣服被子,而且还是全新的!
有那眼尖的,狐疑地嘟囔了一声:“这里面不是棉花吧?怎么看着这么暄乎?”
李曼芸作为全场唯一亲身享受这被子的人,也有这个疑问,瞪着铜铃大眼抬头望着明香。
明香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漫不经心地:“啊,不知道呢,百货商店的售货员说是鸭绒的。”
“什么?什么绒?”
“哎哟!”
马上就有个妇人肉疼至极地拍了一下大腿:“这得多少钱呐!”
明香:“不知道,买太多了,我也没看价儿。”
这下别说是其他人,连明花都差点给她姐跪下了。
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这种他们一辈子不一定见一次的被子不可能便宜,更不可能随随便便能买到,一定是非常珍贵的。
可明香却说买太多了不记得价格了,那这丫头在城里得是过得多好啊!
一时间,大家看向明香的眼神都变了,好像当初那个漂亮却骨子里刻着穷酸的丫头真的飞上了枝头成凤凰了。
而这时的李曼芸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对大女儿的忌惮根本就是写在了脸上。
她攥着被子,一骨碌站了起来,乖乖站在那儿,时不时看明香一眼,只是视线刚触及明香,又赶忙别了回去,继续低头在那站着。
田翠英看到这一幕,气得心口疼。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明香怎么就这么有钱了呢?
不行,他们王家才是村里最有本事最富庶的人家,她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
偏偏这时,她儿子王二狗忽然上前,抱着李曼芸狠狠地箍了一下。
放开之后这人笑得开心:“哦哟,婶子,你家明香真是出息了,给你买这么好东西。”
说着瞟了明香一眼,眼里精光乍现:“明香,长大了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自己生的儿子,他撅个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什么颜色的屎。
田翠英自诩家里比大部分村里人都富足,又生了儿子,天天拿着李曼芸家这一窝娘们儿抬自己身价,现在被明香搞这么一出,心里窝着火。
本来她跟二狗说的是,二狗继续想着明香,就滚得远远的别回家!
可现在一看,她又改了主意。
要不说她家二狗子聪明呢!
这要是二狗能娶了明香,明香那一个月七八十的工资还有这么多好东西不都是她家的了吗?
而且结了亲家,二狗也就不好再对李曼芸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勾搭搭的了,她和二狗他爹也不用因为这事儿被人戳脊梁骨了!
田翠英赶紧迎了过去,把自己儿子暗暗往明香那里推:“明香,是越长大越漂亮了。”
她说着,当着大家的面把两个人比了一番,眉飞色舞道:“这不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明香啊,要么你还嫁给我们家狗子吧?以前的事伯母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自家的情况自己也知道,摊上这么个妈,下面还有个不懂事的妹,加上那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哪里赌的爸,城里人谁敢娶你呀?”
“咱娘俩住隔壁住了几十年了,知根知底的,我看着你也喜欢,也不嫌弃你家这情况。”
“我家狗子长得好,脑筋又活泛,怎么的都有口吃的。你嫁给他,过两年给我们王家生几个胖小子,我们把你当亲闺女待!”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发笑。
这明香好不容易走了狗屎运出了这苦地方,进文工团吃国家粮去了,结果城里人看不上她,她二十多了还孤身一个。
好不容易挣到点钱给那不争气的妈,却被挤兑到要嫁一个村里走哪儿都不受待见的大光棍、二流子!
大家都在看明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要搁以前,这姑娘被逼急了会突然冷脸,提扫帚赶人。
大家也都习惯她这样了,以前还会怕,现在都当笑话看了。
毕竟你们家就三个女的,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别说别人了,就一个王二狗都能把你们仨按地上打了。
谁想,明香居然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脸上那抹笑意依旧温软和煦。
只听她笑了一声,说:“伯母你们脸皮也够厚的,非要儿子被人拒绝两次才舒坦。”
“不是我拂您的面子不肯嫁啊,实在是您儿子配不上我啊!”
“您看他一天天把他教养成什么样了,也就是大家重情义,不然早练手把他打一顿得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小丫头片子一向脸皮薄,怎么今天什么都敢往外说?
不过他们马上又把视线转到了田翠英身上。
田翠英夫妇仗着能搞点野味带去城里偷偷摸摸卖些钱,家底比旁人殷实,就一天到晚耀武扬威的。
养出来的儿子更是个混蛋,总是没事找事,招猫逗狗的。
有一次甚至把人家小女娃子藏起来,吓得人家大人要跳河。
林林总总,把村里搞得乌烟瘴气。
就比如说他对这一家子女人。
一个侄子辈的居然去招惹婶子!这不畜生吗!
更何况前头才招惹了当妈的,现在又来招惹人家女儿,估计在家连着明花这小女娃他都肖想了一遍,想想都吃不下饭,不是人!
可现在,明香居然直接把这话给点了出来,这让田翠英一家把脸往哪儿搁?
一时间看向明香的眼神都变和蔼了,仿佛前面对这娘儿仨的挤兑是假的一样。
田翠英自然也感知到了大家态度的变化。
她哪回上李曼芸这儿找事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当即牙一咬,一个冷笑,扫了明香一眼。
“哟,明香,在城里学坏了啊,怎么跟你伯母讲话呢?”
她也不管天儿冷不冷了,进去把明香家门里的小木凳子拖过来,就往那儿一坐,双手抱臂,横眉冷笑:“你倒是说说,我家狗子怎么配不上你了?”
明香斜了身旁看她看傻了的王二狗一眼,走过去在田翠英屁股下凳子腿儿上踢了一脚。
“伯母,起来,我家里穷,凳子破,禁不住您这么福气的身子坐。”
田翠英因为相对吃得好,是比村里其他女人丰满一些。
众人哄然大笑,傻子都听出来明香这是在骂她呢。
要不说城里待过的人有文化呢,这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田翠英被这么一踹凳子,差点跌下来,又听明香这么说,气得头顶都冒烟。
她也不敢再坐了,起身,目光凶狠看着明香。
“甭跟我废话,你倒是说说我们狗子哪里不配你!”
明香用眼神看了一下自己其中一个箱子:“喏,就我箱子里那些荔枝罐头,三块钱一罐,用我自己工资买的,总共二十罐。”
“您儿子他要是能用马上去买上一罐,我立马嫁去您家,彩礼都不要。”
众人:“……”
“娘哎,三块钱一罐,一斤猪肉五毛多,这一罐都抵六斤猪肉了!”
“不止呢,这么多罐呢!这都几百块钱了!”
“翠英还说什么明香在城里过得苦哈哈,真不该信了她那张嘴!这明香多有本事啊,我女儿要是有这个本事我死都甘愿!”
“二狗子还真没这个命娶明香,别说要他拿三块钱出来,他全家拿三块钱出来田翠花的心肝儿都得疼!”
田翠英确实心肝儿疼了,那可太疼了。
她知道明香一个月工资几十块,但她也知道明香全家都是累赘,那点钱早给造没了。
不是,这死丫头到底哪里来这么多钱?
她不知道的是,明香的钱确实是补贴家用给用没了,但明香能得奖啊!
她这次上台,全场瞩目,团里给的奖金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了,还得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票,甚至这里面一些罐头也是这次团里奖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杨主任的功劳,杨主任甚至会自己贴钱给她买东西。
她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杨主任前些日子好像对她特别好,有时候她都怀疑杨主任有求于她,正在讨好她,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除了收入多,明香还物质,受伤了知道要安慰,演得好知道要奖励。
毕竟原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她不一样啊,她这个人舒坦惯了,就是要吃就是要穿,一毛钱都别想少她的!
田翠英心里头那个堵啊!
三块钱买点吃的,谁舍得!
更何况他们家根本没有副食品票。
偏偏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过来翻她衣服兜:“妈,听到没,拿钱出来,我去城里买去!”
田翠英:“……”
田翠英一边狼狈地护着衣服兜,一边死鸭子嘴硬:“不就三块钱吗,你膈应谁呢!”
明香朝她笑:“嗯,让他买去呗。”
田翠英眼见着兜里最后的一块钱被儿子抢走,气得又开始骂儿子:“狗子,狗子!你别发癫!”
“你能娶这样的女人吗?啊?这种败家的女人咱家哪怕娶得起,那也不能娶!”
“你看看她有人要吗?她在城里跟她妈一样勾搭人家对象人都不带搭理她的!”
这事田翠花没少在村里传,她好意思传,大家都不好意思听,说得可那个了。
可这年头娱乐太少,好不容易逮着点儿那档子事的八卦,大家又忍不住要听。
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明香,等着明香气势弱下去。
明香气势弱下去了,大家就可以把她们娘儿仨跟着羞辱一番。
就跟以前那样。
谁知明香根本无所谓气势不气势的。
她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漂亮的眼尾天然微微上挑,嘴唇即使在冰天雪地中也泛着健康的光泽。
她淡淡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伯母,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大家正狐疑,她那十五岁的妹妹年纪小憋不住事,上前就插了句嘴:“我姐马上就要结婚了,对象还是个军官!”
大家:“……”
什么?
军官?
一个军官?!
田翠英听了,一改刚才的憋闷,拍手大笑起来。
“你?要嫁给一个军官?”
“你糊弄谁啊?谁看得上你这么一大家子拖油瓶?"
大家一听,是啊!那田翠英家二狗敢娶明香也显然是为了明香的工资,你要让村里正经一点的人家娶明香人家还要考虑考虑呢!更别说一个城里的军官了。
于是有人也跟着说起了风凉话:“就是,明香,知道你想在我们面前逞威风,但也不用说这种谎吧?”
“军官?人军官娶你?人家就不懂门当户对啊?”
大家又起哄起来。
明花见自家姐姐不说话,以为她说的姐夫啥的确实是假的,气得把手伸进被子捏她妈的大臂:“都是你惹来的祸!你害死我姐!”
王二狗本来因为明香看不起他而对明香怀恨在心,这会儿见明香站在那儿眉头轻蹙,显然没招了,顿时又来了劲。
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在村里不是夜会寡妇就是调戏人家小姑娘,这会儿也不顾及那么多,直接上前要抓明香的手。
“明香,别装了,哥是没本事但哥疼你啊!”
“那城里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漂亮的人儿都不要,偏把你甩了,哪像我,这一辈子就认你明香一个!”
明香躲开没让他碰到,眼神却冷了。
王二狗被明香的目光一刺,根本就忍不住,那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抱不着我还打不着吗?
女人一打就老实,打就是了!
王二狗满脸横肉颤抖,朝明香举起了巴掌。
“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今儿我非打得你求我娶你不可!”
众人见了,眼珠子都瞪老大。
这要是打下去,明香脸得肿半边吧?、
不过打怕了,不定就真的成了王二狗老婆了!
谁知明香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根烧火棍,轻巧竖起来。
那王二狗的手掌可就穿上去了。
王二狗使的力气有多大,这会儿嗷嗷叫的声音就有多大。
他狼狈地甩着那只手臂,满脸痛苦,身体都抽抽了。
大家都看呆了。
明香这丫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以前她被欺负,就知道气得冷着脸回城里,现在却敢打架了!
谁都不知道,明香这个人吧,自小生活在温柔安宁的环境中,确实是没怎么见过这么猥琐暴力的人。
但架不住人家被宠得胆子大着呢,从小到大不跟人起冲突也就算了,一起冲突那是绝对的要赢了才罢休的主儿。
可那王二狗也不是吃素的。
等那阵儿疼痛缓过来后,他整个人更加暴戾起来。
他又冲上前去,要抢明香的烧火棍。
明香躲都不躲,淡然提醒他:“喂,村支书来了。”
村支书是来了,围观的人都面露惊恐,大声提醒王二狗,说村干部来了,让他别打人。
但王二狗根本听不进去,朝明香扑了上去。
明香盯着他冷笑。
再来?那就不是穿手掌了。
眼见着那石头一般的拳头过来,明香就这么等着。
她的耳边传来妹妹明花憋屈又愤怒尖叫:“姐!”
还有她妈歇斯底里的声音:“王二狗你不是人!”
而此时的王二狗,愤怒之余,心里却升起一股得意。
一家三个娘们,他还不是手拿把掐?
只是刚升起这个念头,神志就被刺骨的疼痛搅得乱七八糟。
他连呼吸都忘了,痛苦地嚎叫起来:“啊!”
低头时,他看见一只手。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呢?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钢铁。
钢铁铸成一般大手,箍在自己手腕,把那手腕轻轻一折,带来灭顶般的痛苦。
王二狗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仍习惯性地支撑着体面,大叫着:“你他妈谁,敢打老子……”
话还没说完,看到一身军装,帽徽上红星闪耀。
那没说完的话立马就烂在肚子里了。
尿都要吓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