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想问问陆昭野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真想问问，陆昭野到底……是谁。
要怎么说呢？柳星砚自己都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在陆昭野摸黑刷碗的时候偷偷溜到厨房看看，看他……有没有变成什么别的生物。
想想又觉得自己很好笑。
柳星砚愤愤地抓着枕头，气得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昭野已经回去了。
动作很轻，柳星砚睡得也沉，完全没发现。
……走之前还做了早饭。
爱心形状的小煎蛋，两根小章鱼模样的香肠，还有一个小包子，一小碗绿豆稀饭。
柳星砚用筷子戳了戳那颗煎蛋——
半凝固的蛋黄从破口里缓缓流出。
煎蛋的底部微黄，已经有点焦了，蛋黄还是半溏心的状态，这个火候的处理，柳星砚尝试了很久才学会。
而且……他家里没有煎蛋的模具，这个歪歪扭扭的小爱心，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没有什么心情吃早饭，便起身去拿手机，想问问陆昭野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陆昭野早就回答他了——他临走前给柳星砚发了好几条消息，其中还有几个视频。
视频里，鸡蛋已经磕开下了锅，正在平底锅锅底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陆昭野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用一根筷子在鸡蛋边缘戳戳戳，没几下就把鸡蛋边缘戳得平滑饱满。又过了几秒钟，逐渐有了个小爱心的雏形。
视频发完后，陆昭野还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同时配了文字：【我真厉害。】
柳星砚又坐回座位上，慢吞吞地吃完了煎蛋后，又对着章鱼小香肠和包子发起了呆。
半晌后他笑着摇摇头，想，陆昭野啊陆昭野，暗戳戳用这点小心机，真的太不厚道了。明明……他直说他究竟是谁，自己也绝对会立刻相信的。
这实在不能怪柳星砚胡思乱想，实在是……
走路时指路的小习惯可以是偶然。说不定陆昭野家里有哪位亲戚刚好视力也不好，刚好也需要他来搀扶指路，刚好他在搀扶那位视力不好的亲戚时有很凑巧相同的指路的习惯。
家里的地址可以是偶然知道的。陆昭野之前不是说过借口吗？阿兰，阿兰，问了阿兰，什么都是问的阿兰。
爱吃哪个牌子的冰棍、哪个口味的方便面、一次煮几包方便面也都是偶然。冰棍就那么几十几百个牌子，方便面就那么几十几百种口味，怎么就不能刚好一样了呢？这概率有那么低吗？还有，陆昭野那么大一个大个子，一次吃两包方便面又怎么了？是有人规定一个成年男人不能一次吃两包泡面吗？没有，没有。
用筷子给煎蛋定型也很正常，正常极了，不就是没有爱心模型吗？没有法律规定不能爱心模型就不能做爱心煎蛋了吧！
煎蛋和香肠还有包子这样的早餐组合也是偶然！早餐就那么一种，随随便便排列组合一下，这不就是现在这样了吗！这不就是现在这样了吗！
柳星砚越想越生气，简直快要像河豚一样爆炸了。
偶然偶然，都是偶然！
陆昭野爱是谁是谁，反正不会是他的狗！
柳星砚发泄似地咬了一口包子——
又愣住了。
好吧，连知道他爱吃什么馅的包子，也是偶然，行了吧。
*
柳月阑读高中的时候，因为……总之因为一些原因，去了一所非常有名、也非常奢华的私立高中。学校给了他一大笔奖学金，又免了一部分学杂费，他又不住校，还需要缴纳的费用，就是一小部分学费，以及食堂的伙食费。后来他不吃食堂了，伙食费也省了。
……也是因为这所学校，他认识了顾曜，这些都是后话了。
高中的男生饿得快，柳星砚担心他吃不饱，会想些办法给他加餐。又想到他那些同学都是有钱得不能再有钱的少爷小姐，他便绞尽脑汁把加餐做得好看一些。
但是穷嘛，能做的东西也就那几样，最常做的，就是煎蛋和烤小香肠了。
他买了一本盲文的菜谱，慢慢摸索着如何才能让饭菜色香味俱佳。
大概试了小半个月，他终于能用筷子把滑溜溜的蛋液戳成爱心的样子了——期间煎坏的蛋，他自己藏起来偷偷吃了，还因为保存得不好，拉过几次肚子。
再后来，他们这附近来了一对老夫妻，每天早上卖点自己包的包子。柳星砚便每天一大早下楼去买包子。
……其实这家的肉包子，不怎么好吃，柳星砚更喜欢吃粉丝馅的包子。
但柳星砚很有些小市民心态，他说：“所有的包子都是一个价格，我要是买粉丝馅的，那我亏了呀！肉馅肯定更贵啊！”
时间长了，就连柳月阑都以为他味觉有问题，就喜欢吃不好吃的肉馅包子。
*
柳星砚用筷子戳着小包子，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还是粉丝馅的包子更好吃。
他咬着包子，终于给陆昭野发了消息。
【这个包子在哪儿买的？】
陆昭野发了个定位：【[位置]这儿，一个包子摊，粉丝馅的最好吃。他们家可奇怪了，最常见的肉包子一点都不好吃。】
柳星砚问：【你怎么知道？你还来吃过？这么个移动铺子，总不能是连锁的吧。】
陆昭野：【。】
柳星砚：编，看你怎么编。
他说：【你今天吃的？尝过了？】
陆昭野连忙说：【哦对。嗯。】
柳星砚继续追问：【你在哪儿吃的？买回来吃的？你怎么知道粉丝馅的比肉包子好吃？】
陆昭野胡言乱语：【不是我在楼下吃的，吃了一个肉的感觉不好吃，就又买了别的尝尝。】
柳星砚：【你可真能吃。】
还发了一个“你好棒哦”的表情阴阳他。
陆昭野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才又说：【祖宗，调查完了吗？盘问完了吗？】
柳星砚自己嘀咕了一句“等你下次不老实的时候再继续盘问”，没再继续咄咄逼人地“盘问”，大度地放陆昭野一马：【今天先这样吧。我要去上班了。】
陆昭野飞快地回：【晚上见。】
柳星砚：？
谁跟你晚上见。
他用力地戳戳手机屏幕锁了屏，用力地刷了碗，用力地换了衣服和鞋子，用力地开了门出去。
还挺认真地在生气呢！
生气之余……也还是有些别的情绪。
地铁上，他躲在墙角靠着车厢，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看不清楚模样的野哥，一会儿是陆昭野的脸和背影。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道小小的疤痕经过这么多年的生长，已经不再明显，只有边缘还有一点凹凸不平。
可是手摸上去，心里还是觉得疼。
但是……
柳星砚抿了抿嘴，握着地铁抓手的手指都紧了紧。
真的是他回来了吗？
他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内侧。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已经觉得快乐了。
*
这天林医生不出诊，查过房之后他抽时间给柳星砚做了一下复查。
林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刚做手术那会儿，我还没上临床。”
柳星砚笑着说：“何止没上临床，您还在实习呢。”
林医生也笑了：“哦，好像是，我都记不清了。”
检查后林医生说：“挺好的，没问题，继续保持吧。应该把你作为模范标杆，印到咱们医院的宣传手册上，让那些不听话的病人都来跟你学学怎么爱护眼睛。”
柳星砚摆摆手笑了：“没事就好。”
林医生晚上还有事——他不走，下了班也不走，就要在医院待着，守株待那位白月光。柳星砚不拆穿他，只笑眯眯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林医生也没绷住，笑着捂了一把脸，说：“他妈快安排手术了，我去打听打听哪位老师做，心里有点数。”
柳星砚笑着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下班回家了。
路上丝毫不意外地，又遇到了陆昭野。
这次不在地铁站等着了，干脆跑到医院门口来堵人了。
柳星砚刚做过散瞳，眼前的视线不是太清楚，但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他说：“这么巧，又是听阿兰说的，我在这里工作？”
“。”陆昭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重要。”
柳星砚用鼻子出了个声儿：“走吧。”
快走出两百米之后，陆昭野终于想好了理由开始胡乱解释：“我学生家住这附近，我刚好送他回家。”
柳星砚乐了：“原来你也是老师啊。你这也要跟柳月阑较劲？”
陆昭野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皱眉：“什么啊？”
他无语了很久，才开口说：“我在教小朋友写硬笔书法。”
他赶紧夸自己：“我字写得很漂亮。”
柳星砚半信半疑：“是吗？”
陆昭野忽然间收起了一些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道：“真的，我写字很好看，因为……我练了十年了。”
柳星砚停下了脚步。他落后了几步，静静看着陆昭野的背影。直到那人发觉他落在后面回头看过来时才又重新跟了上去。
陆昭野太高了。金色的夕阳晒在两人身上，扯出了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柳星砚的影子被覆在下面，倒像是被牵着往前走的样子。
他低头看着这两个影子，眼底悄悄露出一点笑意。
到家后，柳星砚使唤陆昭野去做饭。
“我要先洗澡，”他说，“太热了。”
陆昭野：“……有没有可能我是客人。”
柳星砚歪头：“你不用把自己当客人。你可以当自己家。”
话说得像那么回事，语气完全没有很客气呢。
陆昭野：“……祖宗啊，您这脾气，小的真摸不透啊。”
柳星砚又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拿着睡衣去洗澡了。
当然，走进浴室之后也没有立刻去洗澡。他趴在门上，小心听着外面的声音。
几分钟之后，他听到陆昭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翻塑料袋找食材的哗啦声。又过了一会儿，开始洗菜切菜了。
柳星砚心里有一种小小的报复成功的快感。他又隔着门听了一会儿，听到第一个菜已经进锅之后，终于想起自己要洗澡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陆昭野的饭也差不多做好了。
倒也不用担心味道——他早上做的煎蛋和香肠，跟柳星砚自己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柳星砚擦着头发坐到床上，等待陆昭野邀请自己过去吃饭。
他这个等待邀请的神态过于明显，把陆昭野都看笑了。
他朝柳星砚伸出手：“你那个散瞳的眼药水管多久？现在能看清了吗？就这两步，要不我背你过来？”
柳星砚有点绷不住了，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轻快的笑意：“那也不是不可以。”
陆昭野走过来弹他的脑门：“你是真会蹬鼻子上脸。”
话是这么说，还是走到他面前蹲下了。
他伸手攥住了柳星砚的左腿。
柳星砚一抖，条件反射地想要把腿缩回来。
但陆昭野抓得很紧。他用拇指摩挲着手心下的细腻皮肉，低声问道：“昨天就想问你，没来得及。”
他抬头看看柳星砚，脸上的表情好像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伤心。他又重新低头，把柳星砚的脚踝握得更紧。
“这是……什么？”陆昭野问。
他用指腹反复摸着柳星砚的小腿，摸着那处深色的纹身。
柳星砚肤白，青黑色的纹身图案印在皮肤上却也不显突兀，过深的颜色对比带来的色情感又被萌萌的图案冲掉了一些。
陆昭野用手指反复按压着那人皮肤上那一颗小小的星星，半晌后低低开口：“这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