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圆形红色铁盒,覃乔取出里面的存折、银行卡以及一些金银首饰,再从底下拿出一对钻戒。
一对没错。
搬家那天,陈嘉树的戒指也被她一并带走了。
纯净的铂金戒身,戒圈表面做了抛光处理,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
戒圈表面镶嵌着几颗小碎钻,随着角度的变幻,全方位的闪烁星芒,既不张扬,又暗藏奢华。
男款纯素,没有任何点缀。两只是情侣款,是她亲自挑选的,陈嘉树没有任何意见,只要她喜欢就行。
因为是财经记者,而且她又打算深耕这一块,担心将来被质疑有利益输送,他们是隐婚,在外她从不戴这枚戒指。
八年前的婚礼虽然算不上盛大,但毕竟是人生大事,在江市星级酒店席开二十多桌,来得都是至亲好友。
陈嘉树给了她一个小而精美又有巧思的婚礼。
婚礼前一周他们和好朋友们还一起彩排了一场十分钟的晚宴舞。
这场婚礼没有让酒店和婚宴设计公司做灯光特效,整场都是明亮的白灯照明。
覃乔拿着婚礼光盘走进书房,将这张碟片插入电脑主机箱中。
她拉了快进,一直到晚宴舞开场。
动感欢快的音乐声响起,穿着白色新郎装的陈嘉树被伴郎团簇拥着入场,他们踏着整齐的手势舞步,一边击掌一边跃上舞台。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门廊传来底下宾客的欢呼。她提着红色斜肩礼服的裙摆,带领姐妹团小跑登场。
两支队伍在舞台中央汇合,伴郎伴娘手臂高举摇晃,冒充路人甲。
伴郎团推着陈嘉树往前,男人假装踉跄了几步,惹得台下哄笑。
在大家都以为新郎扭扭捏捏时,陈嘉树扯下外套,往台下一抛,白衬衫包裹的宽肩窄腰瞬间成为焦点。
四人即刻来了一段含蓄的伦巴,克制而优雅的舞蹈动作的引得现场助兴声连连。
最后二分钟她和陈嘉树在散开的包围圈里来了一小段甜蜜的华尔兹。
按下暂停键,画面终止在两人在漫天飘落的五彩礼花下拥吻,宾客起立为他们鼓掌。
*
早上下了一场十分钟的大雨,微风带来清凉,覃乔从银行出来,用手理了下吹乱的头发。
她遇到了张觅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
张觅挽着男人,可见两人有可能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
毕竟张爽过世已有一年多。
“张觅姐好久不见。”覃乔主动上前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一点没变化。”张觅向她介绍身旁的男人:“这是tom我的丈夫。”
又向男人介绍她:“tom,这是覃乔。”
tom伸出手:“你好,覃乔。”
发音不分声调,吐字一个一个往外蹦,不像久居在中国的。
覃乔回握,“你好,欢迎来中国。”
松开手时,不经意回眸,她的瞳仁一颤。
张觅身上这件白衬衫料子很薄,隐隐可见微微隆起的小腹。
怀孕了.....
覃乔回忆起去年在病房门口听到的张爽父母的对话。
大致意思,两家人在争夺孩子抚养权上面闹得挺僵。这次张爽病重,张爽父亲上门想把孩子接来,他性子暴躁,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把张觅父亲推了一跤,致使对方尾椎骨折。
因为这事,两家彻底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后来陈嘉树上门想讲道理,结果孩子被外婆带到了一千多公里外的乡下。
其实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常常大打出手。令人痛心的是,张爽的葬礼上,孩子都没来看他最后一眼。
倒是张爽拔掉氧气罩的那天下午,覃乔见到了赶来的张觅,她跪在急救室门口,哭得痛不欲生。
思绪正沉在那会儿,一个男孩子从他们身侧跑过去,“哗啦”踩起的水花,溅在覃乔的皮鞋上,那微微的重量感使得她回过神。
覃乔正视张觅的眼睛:“张觅姐,方便借步说话吗?”
张觅和丈夫英语交流后微笑问她:“覃乔前面有一家咖啡店,这么多年没见,聊聊?”
沿着这条街步行约二三百米,两人拐进咖啡店。
覃乔抢着把单买了,然后端着两杯热咖啡走到靠窗的位置。
刚落座,张觅问她:“你和嘉树还没复婚吗?”
覃乔微笑答:“没有。”
张觅也笑了,手指在杯壁上打圈:“嘉树人挺好的,说真的你们两个因为那件事离婚我挺意外的。后来我猜测可能是权宜之计,毕竟你是媒体工作者,不能让你的名誉受损,哪曾想你们这一分开就这么多年。”
桌子正上方有一盏吊灯,灯光发白,光线坠在女人脸上,肤质细腻如白瓷般无暇。
张觅想起初次见覃乔时,被她这身冷白皮惊艳。五官精致小巧,长得也很漂亮,还有一股子书卷气却不呆板。
没想到,她这么喜欢陈嘉树。
陈嘉树长得的确帅气,却也不过是个卖小家电的小老板,而且眼睛还不好。而女孩呢重点高校的高材生,明明有更多选择,可她却只追着陈嘉树。
五六年后两人还真结婚了,不过,那时候的陈嘉树已经不是小小的店老板,有工厂有物流公司,年收入至少千万吧。
张觅盯着她看,静止了有半分钟,覃乔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喝了口咖啡,岔开话题:“张觅姐,不说我们了,你现在居住在澜川市吗?”
张觅眸光微闪,细指勾住杯耳:“不是的,我今天来看丞丞,顺便看看张爽爸妈。”
端起咖啡杯的手一顿,覃乔又放下,杯底在玻璃桌面上磕出一声低微的响。
张爽的儿子叫张翊丞覃乔知道。幼儿时期的照片她在张爽朋友圈里刷到过,奶萌奶萌的。
但之后张爽再没晒过儿子,可能是工作忙,毕竟那几年,他跟着陈嘉树拼搏,两人合力把集团做到上市。
她的思绪又乱飘了,回归正传,张觅这句话里的意思丞丞没跟着她?现在在爷爷奶奶那里?
是暂时还是……长久?
毕竟张觅现在另嫁,也有了孩子。
在国内一方离世,婚姻自动解除。
覃乔不是个封建的人,丧偶或是离婚再找伴侣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张爽和张觅感情一直很好,或者说从她的角度看,张爽对张觅百分百的用心。
曾经张觅一句:“我爸妈喜欢大学生”张爽便去读电大,他一个年少时不爱学习的人,每天抽时间背书,向她请教写论文,向陈嘉树请教大学数学。
过了两年,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成功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书。
张觅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情的?”
指腹压在桌面上微微发凉,覃乔缓声说:“每个人处理悲伤的方式不一样,没有对错。”
“我对张爽是有怨言的,他非得去认罪,我爸妈最看重清白,丞丞的未来.....”说到这里张觅眼里跳动泪光:“虽说不是一定要走那条路,可我爸妈比较传统,自丞丞出生就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结果.....”
张觅父母都是体制内的,虽不是什么高官,但老一辈很看中名声,覃乔有几分理解,不过她还是想说:“爽哥认罪,是因为他宁可自己承担,也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牵连,这一点,丞丞将来一定会懂。”
视野有些模糊,濡湿的眼睫扫过眼下,她牵动唇,弯起一道很浅的弧:“大概七年前,爽哥在我们家吃饭,他说,将来有小孩,认我和嘉树做干爹干妈,我们干杯过得,这事我不会忘记。”
“张觅姐,我现在回国了,丞丞我会经常去看他,至于以后的路……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丞丞只要好好长大,该有的机会总会有。”
女人如今的这份从容和笃定,让张觅刮目相看。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能由内而外改变一个人的容颜、气质,无论是陈嘉树还是覃乔亦或是她,都在时光的淬炼中成长。
自信淡然、应对自如,这是张觅从覃乔身上看到的。
张觅小啜了口拿铁,微苦回味有甜:“嘉树去年也这么说过,张爽有你们两个好朋友,这一生没白来。”
“我替丞丞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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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覃乔按照张觅给的地址找到了张爽父母现在住的地方。
张爽有数套房产,几辆超跑,全部资产笼笼统统加起来一两个亿,都是他和陈嘉树这些年打拼出来的。
张觅还告诉她,张翊丞年初送到了爷爷奶奶那儿,毕竟是张爽的儿子,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心里有个寄托。
而她还是丞丞母亲,会经常来陪他。
这里是高档小区,覃乔开的这部车进不去,她只能掏出手机,翻出三天前张觅给她的张爽母亲的电话。
由于是陌生号码,覃乔还担心张爽母亲不会接。
“喂?哪位?”略苍老的女声。
“阿姨您好,我是覃乔。”覃乔快速地说,生怕被以为是推销的给挂断。
老人在那儿想了半天,“有点耳熟.....”
“覃乔你认识哪个吗?”老人问老伴。
张爽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不认识。”
覃乔急忙说:“阿姨,我是陈嘉树的前妻,今天专程来拜访你们。”
“嘉树啊.....哦。”
老人喊:“嘉树,电话里那个女人说她叫覃乔,是你前妻。”
覃乔心头一跳。
脚步声和盲杖点地声,近到耳边。
接着陈嘉树磁沉的嗓音响起:“你怎么没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覃乔满头黑线。
知道什么是前妻吗?
前妻去什么地方还需像你汇报?
碍于电话那头的老人,覃乔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保安亭内的保安接到住户电话,立即抬杆放行。覃乔升上车窗重新启动车子,驶入小区内。
路上覃乔想起某件让人窝火的事情,她亲手写的采访邀请函,让组员送去乔树集团前台。
按理信件封面上有省台台徽,这种重要信件前台一定会交上去,可都五天过去了乔树集团仍没回音,不知陈嘉树是没收到,还是故意装看不到。
*
开门的是陈嘉树,腿边还站这一个清秀的小男孩。
男孩不正是——
“丞丞。”
上次在游乐园看到的年轻女人,手里拿了根剥开的香蕉走过来。
女人看到她,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好。”她把香蕉给张翊丞,张翊丞拿了香蕉就开吃。
陈嘉树做介绍:“张爽的小表姐,丞丞的表姑。”
覃乔微笑:“小表姐好。”
这位小表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辈分在那里呢。
“客气了,你叫我子欣好了。”
覃乔点了个头,她还在门外,陈嘉树堵门口她进不来。
“陈董往边上让让,我手里有东西不方便侧身。”她一手拿玩具礼盒,另只手有两盒保健品。
陈嘉树侧让。
张爽的父母出现在门厅处,覃乔看到他俩立即亲切地喊:“叔叔,阿姨,好久不见啊,我是覃乔。”
仲英脸上立现笑容:“老头子,我想起来了,真的是嘉树的老婆呢。”
反手带上门,覃乔跟着陈嘉树走进客厅,保养品送给长辈,长辈客气地说来一趟不用带礼物。
张翊丞蹲在茶几前玩上面的小汽车,覃乔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张翊丞的脑袋,双手送上玩具:“丞丞,我是你爸爸以前最好的朋友,我叫覃乔,你可以叫我覃阿姨,也可以叫干——”
“干妈。”张翊丞毫不畏怯地拿走她手里的玩具。
果然虎父无犬子,自来熟。
覃乔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干妈?”
“干爹说得呀。”
覃乔哑然失笑,身后跟着传来低低的笑声,她回眸,便见陈嘉树那双眼睛都快笑出褶子来了。
房子是通透的大平层,光一个客厅的面积大概就有四五十平,目测整个房子二百多平,南北通透日光自然的铺进客厅,但由于外面温度接近三十度,窗户全封闭里面开着恒温空调。
覃乔坐在那儿和两位老人拉了些家常。仲阿姨说前阵子做了胆囊手术,有一周都在陈嘉树家里,丞丞上下学都是他亲自去接。
张叔感怀道:“嘉树每个月都让人带我去医院做检查。”
两位老人聊任何话题都绕不开陈嘉树,在他们心中陈嘉树俨然已成了第二个儿子。
却是应该,可以这么说没有张爽,陈嘉树的创业路不会这么顺利。那时候的陈嘉树不擅长生意场酒桌文化那一套,还是多亏了4s店销售出生的张爽,帮他去拉生意,谈单子。
因为陈嘉树有夜盲,可又是老板,一些应酬必须要出面,张爽就为他解围,替他挡酒,常常把自己喝到吐,有两次还喝到胃出血。
覃乔侧眼,恰与陈嘉树转过来的视线堪堪碰上,她率先转开,若无其事地拿了果盘里的一颗葡萄,去皮,放入口中咀嚼,忘记里面有核,牙齿咯了一下,牙龈酸。
她抽了一张餐巾纸,捂着嘴巴,将这颗子吐出,纸巾揉进掌心裹成一团。
垃圾桶在陈嘉树右边沙发拐角,覃乔目测可以投进去,她往陈嘉树这边稍稍倾身,一个投掷,纸团准确无误地投入垃圾桶内。
当发香混着清淡的香水气味袭进男人鼻腔内时,喉头燥热到发痒,他重重滚了两下喉结。
窗外夕阳西下,光线投入屋内,大理石地面上出现一大块不规则光斑。
差不多该走了,覃乔起身,告辞,陈嘉树竟跟她一起。
覃乔和陈嘉树一起走进电梯间,她按了下行键。二十五层楼,数字屏幕上显示两部电梯都在底层。
钢化玻璃门上照出两道变形且模糊的人影,高大的人影往瘦矮的身影那儿横跨一步。
瘦矮人影立即往外挪两步,避嫌似的留出安全距离。
陈嘉树:“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覃乔勾起一缕碍事的发丝掖在耳后。
“你那天回去后我就想你明天会不会来?”陈嘉树沉闷地道,“结果你没来。”
怎么还有一丝委屈?
但看他如星眼眸透着几许较真,覃乔如实道:“最近挺忙的,年中要应付上级领导检查,各种报表,节目单汇总都要我这边整理。”
陈嘉树又说,“我加你微信了,一直没通过。”
微信?
覃乔掏出手机,滑进微信界面。新朋友栏没有提示,她点进去,才看到一个头像是落日、名叫cjs的请求。
原来是自己忽略了,她立刻点了通过。
“加上了。”她说。
电梯“叮”到了楼层,覃乔先迈进去,陈嘉树挥动盲杖跟进。
电梯闭合,开始“滋滋”下行。
住了几天院,陈嘉树清减不少,最明显是他脸上肉少了,颧骨有些外露,显得眼窝深了,双目更深邃,连双眼皮褶子都多了一层,但这种是不健康的。
覃乔用余光觑了陈嘉树数秒,之后说起正事:“我们台里有一档节目,想救救收视率,我的同事负责,前天我们吃饭时说起,她给你送了邀请函,你看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