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间在大肆吹嘘“关河玉”, 晏怀微坐在家里生闷气。
“关河玉,关河玉!夸就夸,做什么要贬低别人!”晏怀微越想越气, 气得就差扎小人儿了。
家中雇了个按时辰付钱的厨娘, 每日辰时来申时走,为晏怀微和小吉小庆煮饭,有时也帮忙收拾屋子。
这会儿恰好申末,厨娘在灶上把柴米油盐全部归置好,正打算告辞离去,不承想却看见家中娘子板着脸坐在房中生闷气。
厨娘一时好奇, 忍不住走进屋内:“娘子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泼才惹娘子不痛快?”
晏怀微正想有人来给自己评评理, 遂顺势问道:“你见过泸川郡王吗?”
听得“泸川郡王”四个字,厨娘眼睛一亮, 干脆一屁股坐在晏怀微对面, 唠上了:
“不是我显摆, 娘子恐怕不知道吧,我还真见过泸川郡王!那会儿郡王府就在清风坊,逢年过节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 就会从外面雇些人去帮厨,我去过两三次。娘子见过郡王殿下不?”
“我……”晏怀微迟疑了一瞬, 终究言道, “我没见过。”
“嗨呀, 还真不是我吹嘘, 娘子要是见过郡王殿下就知道, 那什么,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厨娘越说越兴奋, “我虽只是看了几眼,没搭上话,但这辈子都难忘。娘子没见过他,着实可惜。”
“没见就没见吧,纵使见了也不会怎样。”晏怀微闷声说。
“哟,话可不能这么说!”
厨娘因着自己见过泸川郡王而对方没有,突然产生了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大着嗓门絮絮言道:
“娘子尚且年轻,若是见了他,保不齐要羞红了脸儿。你可别不信,我去帮厨的时候恰逢年节,他亲自来灶房吩咐煎药之事。我听说那些汤药都是给他府里一位娇宠娘子的。那娘子体弱,房事之后要好生照料。哎哟,那个温柔体贴,我脸都红了。”
晏怀微倏然低头,只觉从脚心到后背泛起一阵燥热,而眼眶却已然湿润。
她怕自己落下泪来,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关河玉吗?”
“关河玉?”厨娘一愣,“你说街市上都在夸的那个匪头?”
“嗯。”
“啧,左不过就是个兵腿子,有啥好夸的,”厨娘撇了撇嘴,“娘子没听咱们童谣唱的嘛——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着行在卖酒醋。我看那什么关河玉,不过就是想趁机捞个官儿罢了。”
“你也觉得他跟泸川郡王没法比,是不是?”
“当然没法比!”
晏怀微终于找到了赵清存的忠实拥趸,顿觉心头舒坦不少。
夜里清闲无事,她带着两个小的坐在院子里,三人边数星星、边啃西瓜、边聊天。
聊着聊着,晏怀微却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又想起关河玉。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儿咱们在丰稔楼听人说书,那老先生说关河玉姓甚名谁来着?”她问小吉和小庆。
小庆抓了抓耳朵,憨憨摇头。
还是小吉脑瓜子好使,迟疑着答:“好像是……杨澈?”
“杨澈……杨澈……”
晏怀微蹙起眉头,总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从前在哪儿见过。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姓杨名澈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不是啥稀罕名字,纵使从前听过也很正常。
“娘子问那关河玉做什么?”小吉啃着西瓜,疑惑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心烦,想起这人就来气。”
小庆“蹭”地一下站起来,道:“是不是那个大坏蛋欺负娘子?!我去揍他!”
晏怀微赶紧扯住小庆衣摆:“坐下坐下,他与我无冤无仇。况且,他在千里之外,你要怎么揍他?”
“娘子帮我赁一匹马,我骑马去揍他!”小庆说得一本正经。
“你会骑马?”
“骑得可好了。”
说话间,晏怀微捏起案上一把并刀,将面前甜甜脆脆的西瓜又切下两牙,分别递给两个小的。
趁着他们吃西瓜的当口,她继续说:“我这几日心里憋闷,看谁都不顺眼,校书一事也耽搁了。我就思量着……我想找个接脚夫,你们觉得如何?”
其实她想找接脚夫并非要“找个男人过日子”,只因她现在是有钱任性的户主,忽而就心生叛逆,就想把那些男人也从头到脚凝视一番,像在后市街买箩卜似的挑上一挑。
“娘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小庆傻乎乎地问。
小吉立刻抢答:“最好是像恩王一样俊,像恩王一样温柔,像恩tຊ王一样贵气,像恩王一样好!”
晏怀微心想,这要求,未免也太高了。
三日之后恰逢应知月生辰,晏怀微被他们夫妇二人接去寻诗园小住,顺便与那几人说了自己打算找接脚夫之事。
雪月姊妹皆拍手称好,她们也觉得晏怀微一个人带俩娃到底还是太清寂。
谁知胡诌却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印堂发黑,面有细汗。
“你怎么了?”应知月不明所以。
“没事,没事……挺好的……”胡诌笑着说。
笑是笑了,但却笑得十分诡谲,像是要被某个秘密憋死的样子。
不过可惜的是,晏怀微的接脚夫终究是没找到。
怪只怪从前吃太好,现在便是挑来挑去都不得行——尝过了赵清存的好,旁的男人哪里还入得了眼。
再去寻诗园小住的时候,晏怀微便对那三人说自己不想找了,她带着小吉小庆一道过日子也挺好,没得找个男人来讨嫌。
此言一出,胡诌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可他却没发现,他紧绷和松气的模样,已全部被晏怀微看进眼底——晏怀微檀唇轻抿,似在琢磨着什么。
盛夏炎热,整座临安府都陷在暑气之中,惟有西湖边尚余丝丝清凉。
晏怀微在寻诗园小住原是为了避暑,可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书籍铺的事,住也住得不安稳。
应知雪笑着打趣她:“你现在是临安有名的女店东,瞧瞧,到底跟咱们不一样。”
又住了三两日,到底惦记着没誊完的诗稿,晏怀微仍是回城去了。
她和周凤娘以及铺子里新招来的两位喜做校雠的仕女一起,数人合力,很快便将此前征募到的有关泸川郡王的文辞整理编纂出来。
晏怀微拿着一卷誊抄好的样稿去了荣六郎书籍铺,打算与荣掌柜商议付梓及合作事宜——荣六郎书籍铺有自己的刻书坊,与之合作可以节省不少成本。
荣掌柜请晏怀微入座品茗,他自己则认真翻看着手中样稿。
看着看着,突然问道:“张娘子可知晓那龙头山首领关河玉?鄙人瞧着这些文辞便想到最近得知的一桩逸事。”
晏怀微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心道那关河玉真是烦死个人,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她强压下心头厌倦,彬彬答道:“我曾偶然听人说起过他,并未仔细打听。不知掌柜所言何事?”
“若是鄙人没记错的话,泸川郡王可是表字清存?”
晏怀微颔首:“正是。”
荣掌柜笑言:“这事说来颇有缘分,鄙人也是最近才听闻,那龙头山的关河玉,其表字竟也是‘清存’。”
话音甫落,晏怀微如遭雷击,彻底愣在原地——
赵珝,字清存,表面是赵子偁过继的远方宗亲,实则是洞庭湖杨幺之子,曾在川峡四路养着一个山水寨,乾道元年正月薨于临安府;
关河玉,姓杨名澈,字清存,乾道元年春日突然出现在川峡四路之一的利州路龙头山。
林林总总的细节堆于一处,晏怀微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打通心窍,从头到脚霎时清明。
不可能……不敢信,不甘心……
不……不不不……
当夜,晏怀微夤夜未眠。
她坐在房里想了几乎整整一夜,将赵清存临终那段日子的所有事情全部捋了一遍,越捋越觉脑海中那抹混沌光影逐渐变得清晰。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怨只怨自己太相信他。
次晨天明,晏怀微没去铺子,而是给了小吉小庆五贯钱,让他们去街市上雇来数名身强体壮的帮闲。之后她便领着这些人,气势汹汹地杀去了寻诗园。
这一次她并非来找雪月姊妹,而是来揍胡诌。
“关门!闲杂人等全部出去!”
晏怀微摆出当家娘子的气势,快步走入正堂,边走边厉声吩咐:“你们几个,守在门外!胡都管……请留步。”
堂屋的门窗全部关上,门外由一群帮闲看守,谁也不能进入。
胡诌站在屋内,面上神情极不自然,似乎已猜到晏怀微是因着何事前来。
晏怀微转身在堂前圈椅上坐了,却不说话,只拿一双冷眼定定地看着胡诌。
胡诌被她这样看着,不觉出了一脊背冷汗,迟疑着开口:“梨娘子今日无事,不若再去园内逛逛……”
晏怀微突然问道:“胡都管,赵珝这大半年过得如何啊?”
胡诌呼吸一滞,虽然面色泛白,但言辞仍是沉稳:“殿下已去往九重碧霄,自然比我等凡人过得更好些。”
晏怀微于唇角挤出一声轻哂:“我昨儿在荣六郎书籍铺听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还请娘子明示。”
“我听说,那声名赫赫的龙头山首领关河玉,竟然与赵珝表字相同。”
胡诌还想再挣扎一下,便道:“世间万姓千家,表字相同之人亦有不少。”
“呵……”晏怀微又是一声哂笑,“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我无意中于栖云书楼偷看到几封书信,其中一封信上写了个称呼——澈哥。我原以为这就是个化名,遂一直没上心,直到昨日……我将此事翻来覆去想了一夜,那关河玉姓杨名澈,字清存,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胡都管,你对此有何解释?”
话至此处,语气越来越锋锐,神情已是咄咄逼人。
胡诌被这些话语逼得后颈子出了一层潮汗,正想咬咬牙继续编谎话,才一张口就见晏怀微抬手打断了他。
晏怀微继续说下去:“胡都管省省力气吧,不若由我说给你听。赵清存,姓赵名珝,珝乃美玉,其清光长存;关河玉,姓杨名澈,澈乃水净,其清光亦长存。……而且,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赵珝根本不姓赵,他原本就姓杨!!”
“梨娘子……”胡诌的眼神已经开始四处乱瞟。
晏怀微冷笑着:“杨澈,杨澈……这人究竟是谁,还不够明显吗?!他先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又使了一招借尸还魂,我说得对也不对?”
“梨娘子不愧是会写话本的才女,这般离奇之事恐怕只有话本子上才得一见。”
晏怀微见对方还在垂死挣扎,真是又气又急,气得牙齿碰撞出细微的“格格”声。
但见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赵珝死的时候为何将大殓提前?”
胡诌一下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晏怀微竟连这事都记在心里。
依照我朝丧俗,人死之后有小殓、大殓等丧仪。小殓于死后次日,俗称“裹尸”;而大殓则在死后第三日,俗称“盖棺”。
晏怀微记得很清楚,她是正月十六回到王府的,那会儿赵清存的棺椁已经盖棺——由此可见,他根本没有依照礼俗裹尸三日行祭奠礼,而是直接就进了棺材。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彼时晏怀微心里伤悲太浓,整个人处于一种浑噩状态,根本没细想这其中有何不妥,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梳理,只觉内里实在漏洞颇多。
十有八九,那棺椁之内根本就没人!
“他死前曾数次赶我走,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原以为他是不想我太过悲痛,又或许是不想他死前的模样被我看到。现在想来,他把我赶走,其实是为了方便自己逃遁,对吧?他竟如此厌我……竟如何厌我……”
晏怀微说着说着以手掩面,哭将起来。
她这一哭,胡诌急了,脱口便道:“殿下绝无厌恶娘子之意!他是怕娘子在身边,他就失了决心,就没法……”
话说一半便意识到不妥,可惜收口已然来不及。
“没法什么?没法逃跑?”
晏怀微抬起一双聪睿的眼睛看向胡诌,眼神明亮,内中一滴泪都没有。
胡诌发现自己被诓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赵清存这个混账王八蛋!!!
知晓真相的晏怀微一动不动地坐在堂屋圈椅上,牙关紧咬,面容僵冷。她不说话,胡诌也不敢说话,房内气氛诡谲。
许久之后,晏怀微终于再次开口:“他把自己的名头弄得这么大,千里迢迢从兴元府传到了临安府,非要弄出个‘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模样……是故意的吧?”
胡诌却没答话,因为这事他也说不清。
殿下向来稳重隐忍,这次却把个“关河玉”的名号弄得人尽皆知,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晏怀微不再追问,起身开门出去。
应知月捏着手帕站在屋外,不知胡诌犯了什么错,正想求娘子看在姐妹情分上网开一面,谁知晏怀微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来寻诗园,还以为是要斗殴,孰料却是浩浩荡荡又走了。所有人tຊ都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发了那群雇来撑场子的帮闲,晏怀微带着小吉小庆回到近民坊。
此刻已是正午,骄阳当空,火辣辣地晒着人间。
晏怀微却不肯进屋歇息,而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子里,面色通红,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恼的。
小吉平生第一次见自家娘子这副模样,也不敢问,只能怯怯地站在一旁。
好一会儿之后,晏怀微终于冷冰冰地开口:“我看他就是耳光没挨够!三个耳光还是打少了!”
说这话时,她呼吸急促、双拳攥紧,似乎恨不能抡起巴掌打向虚空中的某个人。
小吉不敢说话,倒是小庆这个傻憨憨忍不住问道:“谁惹娘子生气了?”
“还能有谁……”晏怀微咬牙切齿,“当然是那个混账!”
话毕,她快步走上台阶,双手叉腰站在屋檐下,高声吩咐道:
“小庆,把你的刀枪棍棒全都拿上!一个也别落下!见了他就给我狠狠打!小吉,把咱们的鸡毛掸子也拿上!收拾行李,去鞍马行赁车马,三日后咱们就出发!”
小吉怯怯地问:“娘子,咱们去哪儿?”
晏怀微的眼睛亮得如奔星流月,铿锵答道:“——上!战!场!”
“啊?!”小吉小庆面面相觑,“上战场做什么?”
晏怀微一声冷笑:“去杀关河玉!”
*
兴元府的百姓们都知道,去岁季春时节,龙头山的聚义好汉换了新的当家人。
那人是伴着一场倒春寒来的。
追在春风的韵尾,他身着粗布衣,头戴青篛笠,单刀匹马赴险山。
龙头山位在兴元城外五十里,前望秦陇、背靠川蜀,山脉连绵起伏,更有巉峰高耸入云,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山上有一群啸聚林莽之人,据说是从鄂州叛逃而来。
昔年岳飞以“莫须有”之罪被害身亡,其麾下“岳家军”被拆编为驻鄂州御前军马,由田师中统领。
田师中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参与陷害岳飞的张俊便是他的姻亲(不是枢密相公张浚)。自他接管岳家军后,许多人被陷害打压,后来便有人选择了叛逃。
这群逃兵最终在龙头山落草为寇。
都是从鄂州叛逃而来,但也并非全然齐心——这群人里面,一部分是昔年洞庭湖收编之人的后代,还有一部分是岳元帅从其他地方收编。
两派人貌合神离,原本无甚事,怎料自隆兴北伐失败后,这群兵腿子自己撕破了脸,开始窝里斗。
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悍徒,现下谁也不服谁,谁也管不了谁,其中不少人便又趁机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这可苦了山下百姓,整日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已只能求爷爷告奶奶,盼着官府能出兵把这土匪寨子一锅端了。
可惜官府势弱,根本管不了。
就在百姓们苦不堪言的当口,却有一人从天而降。
那人本就与山寨诸人相识,此前因事耽搁了,现在一刀一马杀上寨子,与山寨中人里应外合,一举将所有恶徒斩落刀下。
听闻彼时他浑身浴血,如阎罗殿玉面修罗一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坐在了寨中头把交椅上。
此人拏云握雾,其魄力与计谋皆令人叹服。
便是在他的掌控下,整个山寨重新定规矩、排座次、做买卖,招兵买马,焕然一新。
兴元府位处边关前线,吴璘麾下军马在此地与金兵正面对峙,而那人则率领龙头山的好汉们与西军配合着左右夹击。
那些土匪如鬼魅一般漫山遍野地游荡着,又能悄无声息潜入城池,在金兵的眼皮子底下声东击西。
不过短短半年,兴元府的百姓们说起龙头山的山大王,无不连声赞叹。
他是冒死定乾坤,舍身正忠义。
为此,百姓们还送了“关河玉”这个绰号给他。
自南渡之后,大宋的西军便由吴氏兄弟统领。早年属于吴玠麾下,唤作“吴家军”;吴玠死后,“吴家军”传至其弟吴璘手中。
自从接替兄长吴玠戍守秦蜀以来,吴璘长期与金国大将徒单克宁对峙,数次打退金兵进攻,可谓战功赫赫。朝廷念其功勋,封其为新安郡王。
二十年光阴稍纵即逝,至如今,吴璘亦是白发苍颜的老人。
龙头山的寨子近日收到消息,说吴大帅身染重疾,目下正在兴州休养。
关河玉听闻此事,这便打算去兴州拜望吴璘。
兴州距此地尚有百里路途,这一去至少得七八日才能回寨。
这边关河玉正在安排自己离寨之后的诸般事宜,那边却有一队小喽啰从山下“呼哧呼哧”爬上来,快步行入忠义堂,将一封信呈至他手中。
“大当家,今晨天刚亮便有一匹快马将此信送到山下。送信那人说他是胡都管打发来的。小的们见此信来自临安,不敢耽搁,赶紧拿上来了。”
关河玉接过信笺,打开一看,面上霎时浮起一抹惊愕。
渐渐地,惊愕变成了古怪,古怪又变成了笑意。
待一封信看完,他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眼角便沁出泪花。
泪花越绽越多,最终沿着面颊滑落。
众喽啰面面相觑,不知寄信之人究竟何方神圣,竟能把大当家给笑哭了?!
恰在此时,皮谷旦拎着要送给吴璘的拜礼走入忠义堂,瞧见他哥立于堂前一边笑一边哭的样子,也是大为震撼。
“哥哥,咋呢?!”
关河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得将那封信递给皮谷旦,意思是“你自己看吧”。
皮谷旦接过信笺,众喽啰也好奇地“呼啦”一下围上来,甭管识字不识字,都抻着脖子看热闹。
只见这封信上无抬头、下无落款,惟以娟秀小楷写了几乎满满一页的:
“乌龟王八蛋,狗东西,混账,骗子,坏人,大咬虫,猪啰啰,臭狗屎,丑八怪,我恨你,恨你,恨你……”
苍天啊,这居然是一封骂人的信?!
写信之人似乎是搜肠刮肚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话都写上了,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骂人话,居然连一句有杀伤力的都没有……呃……
众喽啰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然而此刻,关河玉却已是泪流满面。
他没管颊上泪水,提起朴刀,抬腿便往堂外行去。
“先不去探望吴大帅了,”关河玉已步出忠义堂,低沉的嗓音从堂外传来,“阿皮,你带人随我一道去襄阳。”
皮谷旦追在他哥身后,大声问道:“哥哥,去襄阳作甚?!”
“接人。”
“接啥子人?”
关河玉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万里晴空与天边流云,朗然回答:
“我的心上人。”
*
车马蹀躞,从临安往西,过了襄阳府就进入利州路,沿着汉水转向北,很快便是兴元府地界。
这一路行来已是夏末秋初,秋云高旷,秋叶翩跹,萧瑟秋风今又是。
原本倚着车壁昏昏沉沉的晏怀微,此刻突然睁开眼睛,似心有所感一般,抬手打起车帘。
远远地,她看到一匹白马正沿着官道向自己驰驱而来。
马上之人银甲长刀,英姿朗然。阳光照在他的眉间,容颜敞亮,那样俊丽又果敢。
晏怀微目不转睛地看着,直看到双眼酸胀,泪珠似雨珠,一滴滴跌落衣襟。
曾于心底骂了一万遍的话,此刻已然忘得干净。在这个秋阳明媚的午后,她眼中只有那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俊美男子。
——他在向她奔来,她在向他行去。
这一刹,天地都静寂,万籁都静寂,可耳畔却又仿佛响起三十三重天十万佛国的虔诚梵呗。
日月灯明佛于虚空之中凝眸垂问:“来者何人?”
晏怀微抿唇一笑,柔声回答:
“我的心上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历时五个月,《罚酒饮得》终于完结。
说实话,敲下“正文完”这三个字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想笑又想哭——就很像大结局里面,赵清存拿着怀微写给他的骂人信,一边笑一边哭的样子。
我自己很喜欢这个故事,我写得很满足,也很满意。
宋朝也是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个朝代,除了狗屎一样的军事之外,它在文化、科技、商业、社会自由等各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有学者评价宋朝,说它是“现代的拂晓时辰”,真的很有意思。
其实我个人是挺不喜欢一些历史科普张口闭口就是“古代”如何、“古代”怎样。
种花家有着数千年的历史,每一个朝代与另一个朝代都是不同的——完全刻板印象的“古代”二字,根本无法用来形容我们的历史和文化。
譬如,都是强盛王朝,汉朝社会和明朝社会就是完全不同tຊ的;
又譬如,都是崇尚风流,晋人风流和宋人风流则又是不一样的。
不好意思扯远了……总之就是,希望大家能喜欢《罚酒饮得》,喜欢晏怀微和赵清存。作者鞠躬ing~[竖耳兔头]
ps.下本书打算开《娘子低俗》(文案详见作者专栏预收),想写一个像野草一样拥有蓬勃生命力的女主,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吗,给您鞠躬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