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什么客人，他抱着书包，哧溜钻到收银台后最隐蔽的角落。
熟练地确认四下无人，他才小心翼翼地从书包深处掏出那本“观察日记。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移动，记录这几天忙得漏下的日记：
「6月27日，多云转晴。」
「下午三点十七分，目标出现在体育馆门口，他穿着那件黑色运动背心（手臂全部露出来了……好想……）」
写到“好想”两个字，叶翎的笔尖顿了顿，耳尖慢慢漫上一层薄红。
上次在泳池的片段，海浪般撞回脑海。
冰凉的池水，猝不及防被拽入水中的惊恐，还有江涟那近在咫尺、带着水汽和却异常火热的身躯……
叶翎猛地甩甩头，继续回忆。
「他好像渴了，在冰柜前站了好久。」叶翎继续写，笔迹因为回忆而有些潦草，「冰柜的冷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他挑饮料的样子好认真，眉头微微皱着（皱眉也好看！）。最后他只拿了一瓶矿泉水（果然很自律）。」
叶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翻回上一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笔尖重重落下：
「其实……上次在泳池，他把我拽下去的时候……我好像……心跳得更快。虽然吓了一大跳，呛了好几口水，好冷……但是……」
他卡住了，笔尖压在纸面几秒未动，“但是”后面晕开一小团黑色的云。
光是想一想，脸颊的热度就一路烧到脖子根，他用没握笔的那只手捂住脸。
他快被巨大的矛盾感撕碎了。
778灌输的“痴汉任务”如附骨之疽，而心底某个角落，一种陌生、甜蜜又让他恐慌的情绪正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那是对江涟维护的感激，也是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也不敢深究的好感。
「……但是他抓住我的时候，手臂好有力，身上有干净的皂角香，混着池水的味道……好闻。」
他终于还是写了下来，字迹因为心虚而微微发抖。
「水那么冷，可他身上……是热的。靠得好近……近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叶翎猛地停下笔，像是被自己笔下露骨的字句烫到，慌乱地合上了笔记本。
他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都在嗡鸣。
【宿主！】778的声音适时地在叶翎混乱的脑海里响起，【写得好！就是这样！把那种矛盾挣扎、欲罢不能的痴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宿主，你太有才了！男主到时候看到了绝对很‘惊喜’！】
【……惊喜？】叶翎在脑海里无力地反驳，【是惊吓吧！他会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他想起江涟在泳池边仰视他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仿佛有冰冷的潮水漫上脊背。
【没问题的宿主！！】778的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就差最后一把火了！宿主，拿出勇气来！天台！天台告白就是你痴汉生涯的终极升华！】
778描绘的未来图景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玫瑰色光晕，像肥皂泡一样在叶翎眼前晃动。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新翻开那本沉甸甸的黑色笔记本，来到崭新的一页。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笔尖用力落下：
「计划：下周五放学后，教学楼天台。」
「对他说：‘江涟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一定要大声！）」
「然后……然后等他骂我变态，把我推开。」
写到“推开”两个字时，笔尖明显顿了一下，划出一个难看的墨点。他甩甩头，赶紧把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他刚合上笔记本，还没来得及塞回书包，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门框上的感应器发出刺耳的“叮咚——欢迎光临！”
叶翎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胡乱塞进收银台下方一个抽屉深处，心脏差点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慌乱起身时，膝盖撞在收银台的金属边缘，发出一声闷响，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而门口逆着光站着的高大身影，正是他日记里刚刚“计划”要告白的对象——江涟！
江涟像是刚结束高强度训练，额发被汗水浸湿。身上那件简单的黑色棉质t恤也是微微湿润的，勾勒出肩背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略显空荡的便利店，最后落在脸色发白的叶翎身上。
“买水。”江涟的声音低沉，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哑。
叶翎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写下的那些羞耻字句，尤其是那句“天台告白计划”，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
他只能机械地看着江涟的背影，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饮料瓶上缓缓滑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冰柜的冷气嘶嘶地往外冒，叶翎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住了。
江涟的手指掠过可乐、雪碧、各种茶饮、果汁……拿起一瓶，看看标签，又皱着眉放回去，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折磨人的挑剔。
冰柜的冷光映在他深黑的眼底，像寒潭里沉着的星子，看不出情绪。
终于，在几乎把所有饮料都审视了一遍之后，江涟直起身，冰柜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片刺骨的冷光。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僵成石像的叶翎。
“没有。”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无波，“我想喝橘子汽水。冰的。”
叶翎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橘子汽水？店里明明……
“外面街角，那家小超市有。”江涟打断他可能的疑问，甚至精确地给出了方位。他随手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放在光洁的收银台台面上，“现在去买。”
不是询问，是命令。
叶翎看着那张刺眼的红色钞票，又看看江涟深不见底的眼睛。
拒绝？他连想都不敢想。他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好的。那江同学……你能帮我看一下店吗？就一会儿……”
“嗯。”江涟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应允。
叶翎如蒙大赦，抓起那张钞票从江涟身边飞快地溜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混杂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晒过太阳的青草气息。
玻璃门再次发出“叮咚”一声，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渐沉的暮色里。
便利店里只剩下冰柜运作的低沉嗡鸣。
江涟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瞬间消失。他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绕过收银台，走向叶翎刚才藏匿的角落。
他拉开那个塞满废纸的抽屉，手径直探向最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光滑的棱角——是那本黑色硬壳笔记本。
他毫不费力地将它抽了出来。
笔记本似乎也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叶翎的气息。
江涟的指腹在封面上那个小小的爱心上摩挲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暗芒。他走到收银台后，就站在叶翎刚才坐过的位置，背对着监控翻开了笔记本。
前面的记录他早已了然于心——那些笨拙的跟踪时间，露骨的臆想，自我厌弃的挣扎……他的目光快速而锐利地扫过，很快翻到最新的几页。
「……他抓住我的时候，手臂好有力……身上有干净的皂角香……靠得好近……近得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江涟的目光在这几行字上停留了片刻，深黑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难以自抑地上下滚动了几下。
泳池边，少年那湿漉漉的、带着惊慌的眼神，隔着湿透的校服传来的弹性和微凉触感，无比清晰地回放。
他强行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燥热，目光继续下移。
「计划：后天放学后，教学楼天台。」
「对他说：‘江涟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一定要大声！）」
「然后……然后等他骂我变态，把我推开。」
看到“骂变态”“推开”这几个词，江涟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用力捏紧了笔记本边缘。
……呵。
怒火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让他心头发痒的眼神，那些笨拙的讨好……
难道都只是为了被他“推开”？
这像是在完成某种胆大包天极其荒谬的大冒险任务。
……但，这的又确很合理。
几秒钟的死寂。
冰柜的嗡鸣声被无限放大。
他眼中骇人的风暴慢慢褪去，换成弄得化不开的偏执。
许久。
他指尖落下，重重抚过“喜欢”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烙印进自己的骨血里。
喜欢？既然说出口了，就别想收回去。
也别想……被推开。
看完，他迅速将笔记本按照原样放回抽屉深处，用废纸掩盖好，抹去一切翻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和平静。他走到冰柜前，随手拿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叶翎气喘吁吁地抱着两瓶冰镇橘子汽水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江涟倚在收银台边，姿态慵懒，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
“江同学，你的汽水！”叶翎把汽水和找零小心地放在台面上，气息还有些不稳，脸颊因为奔跑泛起红晕，额角渗出几滴晶莹的汗珠。
江涟的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额角和起伏的胸口，深不见底的眸色更暗了暗。他没去接那两瓶橘子汽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瓶，转身便走。
怎么……走了？
叶翎看着那两瓶孤零零的橘子汽水，又看看江涟离开的方向，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空。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
江涟靠在后座，闭着眼。司机专注地开着车，车厢里一片沉寂。
叶翎日记里的天台告白计划，字字句句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碰撞。
推开？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被推开？
一个带着目的来接近自己的小骗子，一个胆敢把“喜欢”当作通关道具的小东西……有什么资格决定游戏的结局？
冰冷的怒意沉淀下去，淬炼成一种更疯狂的占有欲。
既然说了喜欢，那就永远别想收回。
电梯无声而迅速地攀升，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顶层。
厚重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江涟迈步而出。
智能感应灯无声亮起，照亮了玄关。他没有开客厅的主灯，径直穿过空旷冷寂的巨大客厅，走向走廊深处一扇与墙壁同色的隐形门。
推开门，浓郁的相纸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外面冰冷奢华的现代风格截然不同，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灯光被刻意调得很暗，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房间中央一小片区域。
而四面墙壁，在暧昧红灯的照射下，从天花板到地板，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尺寸各异，角度刁钻，有些清晰得纤毫毕现，有些则带着偷拍的模糊和晃动感。
主角只有一个——
叶翎。
教室里低头看书的侧影，阳光在他浅金色的发顶跳跃。
他在食堂角落小口啃面包时，腮帮微微鼓起的模样。
跟踪时自以为隐蔽地躲在树后，只露出半张紧张兮兮的小脸。
公交车上被挤得踉跄，惊慌睁大的榛色眼眸。
便利店收银台后，抱着那袋“遗忘”的零食时满足得眯起眼的笑容……
还有最新的几张，显然是高倍望远镜的杰作：出租屋窗前，叶翎甩动湿漉漉的金发，水珠四溅的瞬间被抓拍定格。
甚至有一张，是他脱掉那件被外卖汤汁弄脏的t恤时，光裸的上半身。白皙柔韧的腰线，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玉质般的莹润光泽。
照片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被无数张便利贴覆盖、连接。
便利贴上是用锋利的笔迹写下的短语，言简意赅：
「我的」（贴在一张叶翎在教室午睡的照片旁）
「可爱」（贴在他腮帮鼓鼓啃面包的特写旁）
「不准对别人笑」（盖住树下的苏晓晓）
「想抱」
……
而最新的一张便利贴，猩红的底色在昏暗中异常刺眼，就贴在那张半裸的侧影照片旁边。
上面只有两个更显凌厉的字：
「想咬。」
江涟站在房间中央，活像一头巡视着自己领地的雄狮。他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墙上的每一寸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张半裸的侧影。
照片里，叶翎微微弓着背，脊柱凹陷的弧度青涩又美好。
疯狂的燥热和破坏欲在他四肢百骸里奔涌。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虔诚的亵渎感，缓缓抚上照片中那人的脊背。
指尖的触感冰冷光滑，是相纸的质感。
不够。
远远不够。
那股在便利店被强行压下的暴戾和渴望，此刻在这绝对私密的领地轰然爆发。
江涟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他低下头，冒着热气的湿润舌尖，如同品尝珍贵的美味佳肴，缓慢而细致地舔舐过照片上，那节修长白皙的颈。
舌尖传来相纸微涩的触感和油墨的微苦。
但他却似乎真的触碰到了那片温热细腻的肌肤，尝到了少年身上独有的、阳光下青草般的干净气息。
那扭曲的快感，让他的脊背都绷成了弓形，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满足的喟叹。
他维持着这个俯身舔舐的姿势，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尊充满禁忌感的雕像。可冰冷的射灯光线，清晰勾勒出他脖颈贲张的血管。
他投下的巨大阴影几乎吞噬了墙上的照片。
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过自己的唇瓣，深黑的眼底翻涌着不知餍足的暗芒。
他最后看向手机里，今天拍摄的“天台告白”计划照片，眉眼隐在极其浓重的阴影里。
天台？
很好。
他很期待。
也绝不可能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