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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我从未原谅过他。

    穆时江此人,坐在咖啡店里安安静静地,可是偏偏那双眼睛不安分,从头到脚都仿佛写着两个大字:

    渣男。

    陆醒言坐在他对面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地那袖子遮了遮侧脸。

    穆时江招来服务生:“一杯冰拿铁。”

    然后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道:“别遮了,你长得可不像跟我有感情纠葛的痴男怨女,别人看起来只会觉得我们物以类聚。”

    陆醒言:“……”

    她闻言翻了个白眼:“谁跟你物以类聚……”

    一片光晕洒下来,显得她格外得肆意自在。

    穆时江撑着下巴,淡淡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看你这个样子,时川这两天应该过得很艰难。”

    陆醒言轻哧一声,不准备背这个锅:“和我有什么关系。”

    穆时江但笑不语。

    陆醒言歪着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神色平静:“他病了我好歹还通知了你、我对他仁至义尽了。”

    穆时江轻笑,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冷淡,反而带了几分揶揄:“难道不该是将他背到床上敷上毛巾照顾他一夜吗?我到的时候连房间门都打不开,好不容易推开了发现我堂弟就在门后躺着呢…”

    陆醒言想到她离开房间的时候的那个画面,也不自觉地笑了一声,抚平心里的一点郁结,带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穆时江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倏地收起那份吊儿郎当,眼神锐利,直视着她,声音沉而慢:“跟我聊聊穆时川…如何?”

    陆醒言顿了一下,抬起头:“我们不是正在聊?”

    穆时江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似是要在她的面具下看穿她的伪装和面具。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照得陆醒言的一条手臂暖洋洋的、穆时江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

    “你如果以为我是要帮我家堂弟当说客,你大概想错了。”

    他弯了弯唇:“其实从小到大,我还挺讨厌我这个堂弟的。”

    陆醒言:“……”

    穆时江笑笑:“你不信啊?就穆时川那个性格,除了你,我还没见过哪个小孩喜欢他的。”

    “……”倒也不必人身攻击。

    穆时江的身体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他从小优秀,我爸总拿我和他比,他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陆醒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表态。

    穆时江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可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他很可怜。”

    陆醒言的手顿了一下,却并未抬起眼睛。

    她一派悠闲姿态,咖啡里的冰块含在口中舒爽愉悦,甚至不动声色地嚼碎了一颗。

    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

    穆时江当作没看到,略微偏过了头,似是回忆般,继续道:“我印象中,他是我见过的、被管得最严的孩子,我那位二婶,像是上辈子没读过书一样,自小拘束着我的小堂弟,周末过节都不放出来。”

    陆醒言依然没有说话。

    穆时江却不管她的反应,只要陆醒言没打断他,他就要一直说下去的:“所以他一直是第一名,也只能是第一名。”

    陆醒言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即使是穆时江这样的人精都难以辨别她的情绪。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眼里似笑非笑,还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东西。

    穆时江却捕捉到了她的那一抹眼神,只是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说道:“在我的记忆里,不论我什么时候去二叔家玩,穆时川总是被关在房间里学习,每天他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学了什么,我二婶恨不得给他身上装个监控。”

    穆时江:“虽然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他,他只要考了第一名,我二婶就会给他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什么飞机模型游戏卡片,要什么有什么。”

    陆醒言有片刻地沉默,她眼神淡淡的,手指在桌面前轻轻敲击,幅度极小,似乎是在沉思。

    穆时江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弯起,给她下了一记猛药:“但是……大概他七八岁那年吧,我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去找他,看到我二婶在骂他。”

    陆醒言挑了一下眉,示意他说下去。

    穆时江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因为他考了第二名。”

    陆醒言静静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能猜到这个故事的走向和结局。

    穆时江闪了闪眼睛:“我看到我的二婶,将阿川书柜上他最喜欢的那个模型,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对上陆醒言的目光,继续道:“你以为只有模型吗,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二婶,摔死过他养的小狗。”

    陆醒言的手顿在那里,一下子有片刻的失言,之前是不想说,现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可以想见的。

    武晴那样的人,不喜欢她,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陆醒言不是她心中温婉淑良的儿媳,更多的,只是因为她无法接受穆时川脱离了她的掌控。

    就像在那年夏天,她因为穆时川考了第二名,而抬手摔掉的第一个、也是年幼的穆时川最喜欢的那个玩具模型。

    她看着哭闹不止的儿子,和满地的狼藉,教育他的儿子:“这就是考不到第一名的代价,儿子,你想要什么妈妈都可以给你买,只要你听话,但如果你不听话,就什么都别想要。”

    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痛苦都纷至沓来,他不被允许有喜欢的东西,也不被允许有一星半点的失败。

    从穆时川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能考第二名,也绝不能对任何东西、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喜欢。

    “……”

    一声瓷制品碰撞的声音,陆醒言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垂下眼睛,无声地笑了笑。

    几秒后,她抬起头,静静地歪了歪头,然后冷淡地问道:“所以呢?”

    穆时江有片刻地迟疑:“什么?”

    陆醒言双手加插,在面前相扣,好整以暇,轻轻笑着:“你想表达的意思,是他很可怜,他穆时川从小到大都活得很压抑,可是——”

    年轻的女人冷笑一点:“关我什么事啊?”

    陆醒言极少这么咄咄逼人,她的指尖捏紧,暴露了她心底的情绪:“我凭什么要为他的悲惨童年买单?我凭什么要可怜他和同情他,他有他的不幸,不是他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的理由。”

    她低下头,手松开,这已经是她能对一个人说出的最重的话,她遮掩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清醒异常。

    “当我还是他的妻子时候,我不是没有心疼过他,可是很显然,他并不需要。”

    陆醒言神色平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活得家庭美满幸福快乐不是我的错,劳穆总帮我告诉他,我不想恨他是我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我从未原谅过他。”

    “……”

    穆时江沉默许久、直到他的助理推开门,将那几盒老婆饼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陆醒言提起一袋,起身,神色自然,却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她晃了晃手机:“钱转给你了。”

    扬长而去。

    女人粉金色的长发披散,走起路来的时候在阳光下打着漂亮的卷,肆意又潇洒。

    穆时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一盒老婆饼98,一袋里面有两盒,陆醒言转了二百五。

    在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骂人的250转账的下面,针对多转的那部分钱,陆大小姐还贴心地留了几个字。

    代购费。

    穆时江:“……”妈的。

    ——

    陆醒言提溜着那两盒老婆饼,走出咖啡店的那一刻,原本冷静自持的神情松懈下来,她站在门口松了一口气,划开手机。

    “喂,江夏。”

    ……

    陆醒言回到楼上的时候,李诗尹正在抱着陆云朗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看到陆醒言风风火火地进来,随口道:“午饭送来了在桌子上,那家老婆饼怎么火吗你去了这么久……”

    她刚扶着大肚子坐起身,就看到陆醒言严肃的神情。

    装老婆饼的袋子被放在桌上,陆醒言拧开了瓶装水喝了两口,叹口气,李诗尹心头跟着一颤。

    陆醒言放下水瓶:“两件事。第一件事,机票我改签到今天下午了,你现在起床吃午饭,吃完饭我们立刻去机场。”

    李诗尹眨巴着眼睛。

    陆醒言叹口气:“第二件事……安寒出事了。”

    安寒,一线小花、陆氏飞跃集团旗下诸多品牌的代言人。

    在刚刚,被曝出了疑似有一个私生子的消息。

    安寒私生子。

    安寒粉丝。

    安寒代言。

    众多热搜词条在榜单上高高挂着,在陆醒言回上海的路上仍然居高不下。

    在这几条热搜里,还夹杂着一条“陆醒言离婚”的字样。

    ——昨天的金融会议采访一经发出,她的大名立刻跟着上了热搜,和他们的代言人安寒肩并肩。

    连带着陆醒言和安寒当年一起拍过的综艺的视频都跟着上了实时榜。

    难怪江夏在电话里快疯了。

    陆醒言抵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江夏安排的车在机场等他们,一辆接陆醒言去公司,一辆送李诗尹和云朗回家。

    陆醒言将怀中熟睡的儿子抱上陆家的那辆车,然后拍拍李诗尹交代道:“把他送到我妈家,你早点回去休息。”

    李诗尹有些担忧地拉着她的衣袖:“那你呢?”

    陆醒言将她按回车里:“放宽心,我能解决,你是孕妇,早点回去睡觉。”

    李诗尹还是没有松开陆醒言的衣服,她有些忐忑地问道:“那……安寒呢,我给她打电话她一直没接。”

    陆醒言长舒一口气,将双手捧在小姐妹的脸上,温热的触感让孕妇大人在这个多事的秋日夜晚多了几分心安。

    陆醒言轻声说道:“诗尹,我不想骗你。过了今夜,如果安寒失败了,她将会一无所有;但是如果她解决了,你可以立刻启动《女孩们的同居》,她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李诗尹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醒言抚过她的长发,替她擦掉她因为担心自己的好朋友们而落下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道:“相信我,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会保护好她,明天早上,只会有后者。”

    第42章 你以为我凭什么能站在这里……

    傍晚时分,夜色降临。

    穆时江亲手提着一袋网红老婆饼,没带助理,慢悠悠地晃进了他堂弟的病房。

    穆时川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夜,中午左右才清醒过来,醒来随意地吃了一点穆时江让人送来的病号餐就坐起,甚至让助理拿了他的电脑,边打点滴边算实验数据。

    穆时江靠在门边,也没敲门,静静地端详了他的堂弟几分钟,却发现穆时川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全神贯注,不把自己当人。

    他惯是没什么耐心的,于是靠在门边敲了敲门,眼见着他的小堂弟终于勉为其难地抬起了眼。

    穆时川皱眉看了他一眼,便平静地垂下头,像是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专心致志地继续着他的课题。

    穆时江清了清喉咙,将那两盒老婆饼放在病房的茶几上,拿出一块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等他吃完了两块老婆饼、满屋子找水喝的时候,穆时川终于合上了电脑,咳嗽两声、对他说道:“你来了。”

    语气毫无起伏。

    穆时江翻了个白眼:“我好歹是你大哥,你招呼我的时候能不能有点感情色彩?”

    穆时川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唇角发白,显得格外清冷却憔悴。

    他确实没什么心情去和他的大哥寒暄,于是单刀直入地问道:“她呢?”

    穆时江见他半分遮掩都不打,心下发笑,像是看热闹一样说道:“回上海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他的小堂弟像鹰一样冷厉的眼神。

    穆时江拍拍手上的碎屑:“看我干什么,真的回上海了,你们离婚的事情都登顶热搜了,外加他们飞跃的代言人好像也出了事,改签了,估计过一会儿都落地了。”

    穆时川的目光一点一点寂灭。

    穆时江静静地看他许久,轻轻叹口气,病房里传来他无奈的声音。

    “你到底,是怎么把陆醒言那种性格,欺负成这样的啊…”

    病房里陷入久久地沉默、气氛凝结。

    这像是一句感慨,却又像是一记窥探,如同绵密的针,一下一下扎在穆时川的心头。

    是啊,她那样的人。

    陆醒言那样的性子,是该拥有了多少的失望,才会一点一点对他彻底冷下了心肠。

    那个时候她会在想什么呢,看着他瘫软在她眼前,而她可以毫不留情地任由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沉沉睡去。

    她大概会觉得痛快、会觉得天道有轮回吧。

    那是他穆时川亲手放开她、该有的报应。

    ——

    晚上七点整。

    陆氏飞跃的顶楼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公关部经理张余敲着桌面阴阳怪气地说着:“早说了不要和安寒续约,女明星粉丝的购买力比同咖位的男明星低是事实,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情……”

    坐在他对面的徐副总带着淡笑听完,随口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当时可是咱们小陆总力排众议签的她,要我说小陆总还是太心善,被人当作踏板了都不知道。”

    两个男人的话听上去让人格外得不舒服,话里话外都在指摘陆醒言识人不清。

    研发部经理唐怡然是公司坚定不移地“言吹”党,闻言当即就摔了笔,讽刺地笑笑:“张经理和徐副总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安寒的私生子是和我们小陆总生的呢。”

    市场部经理许成一向是明哲保身、进退自如的从容态度,眼下会议室吵吵嚷嚷,他也只是随和地笑笑,说道:“别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是根据我们市场部一贯的调研结果显示,安寒的粉丝购买力、热度维持性一向在女明星里名列前茅,跟同咖位的男性相比是会低一点,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

    许成敲敲桌面,一脸圆滑的笑意让人挑不出错:“恕我直言张经理,您两年前推举的代言人候选人现在热度不及安寒的一半。”

    唐怡然自然是抓紧一切机会替陆醒言说话的,立刻补充道:“能红谁不会啊,你找一个能和安寒一样红了三五年热度经久不衰的,否则花开花谢,徐副总不会是在盼着我们飞跃有个什么好歹吧。”

    许成不着痕迹地看了唐怡然一眼,耸耸肩,绿茶得很:“抱歉,不针对任何人,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在座的各位谁对代言人审核有异议,我们市场部责无旁贷,一定给出详细的市场调研报告。”

    “你这话不能这么说……”

    陆醒言走上顶楼的时候,江夏等在电梯口,即使火烧眉毛了,江秘书依然是冷静自持的淡定样子。

    陆醒言回办公室换了一身衣服,面色冷淡地走到会议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唇枪舌战内涵引战,沉默了两秒。

    然后在江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大小姐一脚踢开了门。

    那扇玻璃门质量好得很,碎是没碎,但是打开又立刻回弹——

    陆醒言伸手,面无表情地抵住了门,然后走进了屋。

    会议室一下子被这一变故惊到,陷入古怪的沉默。

    陆醒言慢悠悠地走了进去,环顾四周,唇角弯了弯,虽然带了一点笑意,但是让会议室里的人有点不太敢笑。

    会议室的首位空着,陆醒言在那里站定,视线扫过整个会议室,看着一张张或担忧或冷静或不怀好意的脸。

    年轻的女人歪了歪头,视线定格在了离她最近的徐副总脸上。

    徐陵本就不服陆醒言,就像他当年不服陆萍一样,本也就是抱着“那小丫头片子能把我怎么样”的笃定态度坐在这里的,却在视线和陆醒言碰撞的那一刻,心狠狠地抖了一下。

    该怎么去形容那个眼神呢。

    陆醒言向来让人觉得她意气风发,鲜少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让人看着就觉得恐惧,仿佛她的眼神是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在刮着他的肉。

    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看透了他心底所有的贪念与无知。

    像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

    陆醒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徐副总两眼,就十分随意地将眼神挪开,手撑在桌面上,好整以暇。

    她红唇轻启,视线定格:“……我竟然不知道,公关部张经理对市场调研分析和公司管理决议都这么有心得。”

    她抬起眼,看着张余轻笑道:“看来是在一个位子上太久了,想换点新鲜的工作做做。”

    张余也是个人才,背后也有人撑腰,闻言也不惧,一副直言不讳的样子:“小陆总别怪我说话难听,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您钦点的代言人、还没结婚就有了私生子,这个形象不能再担任我们飞跃的代言人。”

    要不是早知道他跟一些明星的经纪公司有联系,时不时地拿公司资源吃回扣,陆醒言都要被他义正严辞的样子感动了。

    张余话音刚落、旁边另一位董事也跟着附和道:“是的呀是的呀,小陆啊,不是陈伯伯说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知错能改就行了,年轻人做错事是难免的,但是不能咬死不认啊。”

    陆醒言静静地听完,撑在桌面上的指尖动了动,唇角弯起:“江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直到我走进这个会议室,安寒的负面新闻只是‘疑似’有私生子、而不是确认有私生子吧?”

    她的话音重重地咬在“疑似”两个字上,然后继续道:“陈伯伯和张经理这么笃定,是收到什么我不知道的内部消息了吗?比如……亲子鉴定报告和未婚证明之类的?”

    内部消息自然是没有的,未婚证明更不可能有。

    张余闻言有些好笑:“小陆总这样强辩没有道理……”

    陆醒言却在一瞬间收起了笑脸,打断了他的话。

    她眼神冷冽,唇角抿起,露出一个上位者的应有的神态。

    她的指尖触碰着桌面:“张经理,从今天安寒的第一个热搜爆出,紧接着我的名字和飞跃的名字热度攀升、一共过去了四个小时,能告诉我,在这四个小时里,你的工作内容吗?”

    张余的心一下子抖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当然是有在工作的,具体的行为还是要等您指示……”

    陆醒言做出一个了然地动作,然后看着他,开口问道:“公关部四个小时评估的结果,就是准备直接发一个解约声明,是我理解的这样吗?”

    张余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下子也有些迟疑:“……是吧。”

    陆醒言点点头,视线在会议室里转了一圈,再回到他身上的时候只剩下冷笑:“那我要你做什么呢?”

    “啊?”

    陆醒言歪了歪头,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回答我,解约声明法务部可以发、秘书处也会打、市场部随便一个文案实习生都能写出来,凡事发个声明就能解决、那我要你和你的公关部做什么呢?”

    “……”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地静默。

    最先出声的人是唐怡然,她转着手里的笔,笑出了声,然后看着张余阴阳怪气地补刀:“小陆总说得对,早说了让张经理提升工作能力,自己的工作都不能全力以赴,上司问起来颠三倒四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别整天妄想插手人家市场部、还要对小陆总的工作指指点点了。”

    唐怡然说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着,还能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地对陆醒言挤挤眼睛表忠心。

    陆醒言面不改色地掠过,然后将桌上的文件拿起来翻了翻,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坐在右首的徐陵副总和他身边附和他的几个董事。

    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是一片冷意,她将文件“趴”地一声放在桌面上,震得会议室里每个人心头都一凛。

    从下首看过去,那个女人笔直利落地站在首位,满堂灯光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甚至恐惧。

    陆醒言看着徐陵,突然轻声地问道:“徐副总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仅仅凭我是陆萍的女儿吗?”

    虽然徐陵心口的不服让他很想说一句“是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醒言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抬起眼时眸光流转,盛气凌人:“我凭的是我入职子公司以来、连续两年的集团最高效益,我尤记得,徐副总当年业绩不到我的一半。”

    公开处刑。

    陆醒言轻轻笑笑,带了几分不加掩饰地嘲弄:“物价上涨得这么厉害,徐副总的业绩却停滞不前,也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赶超两年前的我。”

    “……”

    一片寂静中,那个女人的背脊挺拔,不卑不亢,走得过任何的荆棘、也担得起所有的玫瑰。

    她毫不客气。

    “容我提醒徐副总一句,飞跃姓陆,以前是陆萍的陆、现在是我陆醒言的陆。”

    ——

    走出会议室,迎面还有员工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

    陆醒言一律无视掉,领着江夏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终于能踢掉碍事的高跟鞋,然后坐在沙发上揉按着太阳穴。

    江夏知道她刚刚的会议疲惫,没有出声打扰她。

    两分*钟后,陆醒言抬起头,看向她问道:“安寒那边怎么说?”

    江夏一板一眼地答道:“安寒的经纪人肖一倩在会议前就给我们打了电话、派了一个专人和我们对接,现在还没有明确消息传来,就应该是安寒的工作室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陆醒言撑着额头,沉思不语。

    江夏翻看了一下手机,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星河的路总之前来过一个电话,说是找您,您看看要回吗?”

    陆醒言愣了一下,一下午的颠簸和刚刚的斗智斗勇让她的大脑有一点迟缓:“星河?……路菀?”

    江夏点点头,答道:“星河娱乐的路菀。”

    陆醒言下意识地皱眉:“她找我干嘛?”

    江夏看了她几秒,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安寒虽然是独立工作室运营,但是隶属于星河娱乐,肖一倩当年也是星河的经纪人一姐。”

    陆醒言“啊”地一声,表示她终于想起了这茬,她挥挥手:“路菀电话发我手机上,你五分钟后进来。”

    ……

    路菀此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在陆醒言的认知里,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她特有的娇软明媚的声音:“好久不见,陆总,您的电话让我好等。”

    陆醒言坐在沙发上:“长话短说吧,我这里的公关时间也很紧急,安寒的事情,星河的处理结果是……”

    路菀也不遮掩废话:“今晚八点,安寒工作室会发声明。”

    陆醒言顿了一下:“……声明恐怕不够吧,连律师函都不一定能堵上他们的嘴。”

    路菀闻言轻笑一声,听起来心情不错:“那是自然,所以……明早十点,陆总可以拭目以待。”

    “……”

    多余的话,显然路菀并不准备透露,陆醒言也不再追问,看着黑漆漆的落地窗玻璃,陷入思索。

    挂断电话前,路菀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说道。

    “哦对了,陆总那条离婚的热搜是我买的,这样大的好事自然要广而告之,不用谢。”

    “……”

    谁想要这个热搜啊!

    陆醒言打开手机,看到那条“陆醒言离婚”的热搜还高高地在榜单上挂着,顿时无言。

    五分钟还没到,严谨的江秘书自然是不会进来,陆醒言走了出去,靠在门边,看着江夏。

    江夏不解地与她对视。

    陆醒言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她。

    “今晚八点,安寒工作室会发声明辟谣,你联系一下她的经纪人,告诉她飞跃会和他们同时发声明。”

    陆醒言划重点:“记住是同时,一秒钟都不能少。”

    江夏记下,然后问道:“安寒代言了六个飞跃旗下的品牌,是逐个发声还是挑影响力最大的那一个发?”

    陆醒言依然靠着门边,懒洋洋地,带了几分笑意看着江夏。

    良久,她答道:“用飞跃的集团官微发。”

    江夏:“啊?”

    陆醒言上前一步,将刚刚递给她的文件翻开,指着一页给她看,然后撑着下巴说道。

    “等会联系肖一倩的时候,让她这周之前来飞跃签合同。”

    年轻的女人神采熠熠,自信又笃定:“明天之后再想签,安寒的身价可不止这些了,虽然我是她的好朋友没错,但是趁火打劫这种事情该做好是要做。”

    江夏看着文件上的字,一下子有些迟疑:“那为什么不等安寒那边解决好再发声呢,现在这样到底还是要跟他们共担风险……”

    陆醒言闻言,眼皮轻抬,很快挪开。

    她笑笑。

    “因为过了八点再发,那叫锦上添花的恭贺;而晚上八点一起发,那叫雪中送炭的力挺。”

    她神色说不上飞扬,却带着几分骄傲自如,如她的母亲一般。

    江夏看着她,似乎是想起几年前,那个站在这里与她面容肖似性格如出一辙的前任上司,一时竟有些怔愣。

    这个夜晚与曾经无数个她跟随陆萍奋战的夜晚相似,熟悉得让人热泪盈眶。

    良久,江夏闪了闪眼睛,垂下头,轻轻答道。

    “是,陆总。”

    第43章 离婚抽奖。

    周一晚上八点。

    在一片网民的吃瓜热潮中,安寒工作室、星河娱乐以及飞跃集团的官方微博号准时发文。

    @安寒工作室:“近日,部分网络用户在各大媒体平台上散布关于我司艺人安寒“私生子”、“卖身”等不实传闻,严重侵害了安寒女士极其家人的名誉权,我司在此郑重声明:网传消息为不实讯息,请停止造谣。”

    在这句每个明星工作室澄清的时候都会使用的官方说辞下面,看客们还没来得及嘲讽,慢慢下滑,就看到下面工作室的正文补充道。

    “安寒十六岁出道,至今为止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在这十年里,她走过荆棘丛生的密林,曾跌落一望无际的深渊,也踏过冰天雪地,她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低谷,但她从未放弃过前进的步伐。”

    “她那么那么的努力,才走到大家的面前,被许多人喜爱,她可以有捷径,但她从未做过任何违背她原则的事情,请大家相信,她依然如大家以为和初识的那样,勇敢、热烈、坦荡,以及、问心无愧。”

    比起冠冕堂皇又冷冰冰的声明,显然文末的两段话更加地戳人,无数聚集在等待工作室发声的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女孩一路走来的艰难。

    她有多努力,就有多珍惜。

    与此同时,安寒工作室隶属的经纪公司星河娱乐的声明就更显得简单粗暴,一看就是他们路总本人的风格。

    @星河娱乐:“那个说安寒委身中年富商生下私生子的营销号麻烦过来一下,我们路总说要用钱将您送进医院。”

    看客们都能想象到星河娱乐这位暴躁路菀的潜台词是:谁说的滚过来、再胡说八道用钱砸死你信不信?

    ……

    在安寒工作室的恳切、路菀的嚣张发声中,飞跃的回应显得格外简短有力。

    @飞跃集团官微:“识于微时,莫逆于心,守于经年。@安寒”

    这个回应是公关部的一个小姑娘斟酌很久之后上报的,陆醒言批准的。

    这句话很简单,但是知道的人,也很容易回想到原因。

    安寒与飞跃签约的第一个品牌Moon,是由刚毕业的陆醒言带队成立的,那个时候安寒刚刚复出、Moon品牌刚刚起步,她们是真正的“识于微时”。

    后来安寒爆红,Moon成为陆氏飞跃众多子公司中的销冠;再后来安寒跻身一线小花,接下了飞跃旗下其他的许多品牌,而陆醒言也凭借着Moon的成功正式接手飞跃。

    她们也是真正的“守于经年”。

    在看客们的眼中,这则声明当得起一个情深意重,不离不弃。

    飞跃的官博瞬间被粉丝和好感的路人挤爆了,甚至超过路菀的暴躁发言,冲上了热搜前五。

    一条条评论刷过去,几乎都是善意的,经过一整晚的提心吊胆,陆醒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随手给飞跃的官微点了个赞,然后扔了手机,走到了窗边。

    工作日的晚上八九点,窗外灯火通明,在这座能够俯瞰半个上海的大楼里,陆醒言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与有荣焉的满足。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她的母亲陆萍女士将飞跃的大小事务卸任的时候,陆萍站在这里,回过神看着她,没有温柔鼓励,也没有严厉敲打,而是笑了笑,对她说了一句。

    “交给你了。”

    她叫她的名字。

    “醒言。”

    “我的……女儿。”

    那些浓烈的、厚重的情感在那一刻,被融进那句话中,那样深刻地、烙印在了陆醒言的血液里。

    这是她的肩膀应该支撑起的地方,这里是她的母亲曾日夜守护的地方。

    ……

    门被小心敲响,在夜晚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陆醒言回过神,按了按眼角,然后说道:“进来。”

    江夏关上门,将文件放在桌上,一板一眼地汇报道:“飞跃的的力挺微博一发,反响极好,安寒的事情也控住了,明天……”

    江夏平缓而温和地叙述着,却没有等来窗边的人的回眸,等她终于意识到,试探地轻声问道:“陆总?”

    陆醒言从窗边转过身,手指还落在玻璃窗面上,她静静地看着江夏,歪着头,似在感慨,又似在执着询问:“江夏……你说,你们陆总,将飞跃交给我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江夏微微一愣,意外地沉默许久后,她看着陆醒言、格外认真地答道:“大概是在想,以后会有许多个像今日一样的夜晚,您是否都能沉着应对,做出正确的决策吧。”

    陆醒言靠在桌边,看着面前这位跟随过她的母亲、也跟随过她的首席秘书,笑了笑:“我今晚的决定是正确的吗?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你也很担心吧,担心我真的一无是处、是一个只能靠家族庇荫的富二代,担心我讲这里的一切,突然在哪一天亲手葬送。”

    “……”

    向来公正严明的江秘书静静地,在陆醒言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开口道:“你不是。”

    在这样一个紧张刺激、现在才能拥有片刻喘息的夜晚,江夏似乎回到了曾经走过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

    所以这句话、和接下来的话,她第一次没有对陆醒言使用“您”这个称呼。

    她曾跟随陆萍近十年,比陆醒言年长个七八岁,可从陆醒言入主这间办公室开始,她一直对陆醒言用“您”。

    这是她第一次坚定又平和地对着这座陆氏大楼的继承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被寄予厚望的未来,也是我们仰望和愿意跟随的人,不是因为你姓陆,也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女儿,而是你站在这里、你值得我们信任,而你刚好姓陆。”

    “……”

    陆醒言许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惊诧江夏数年如一日的僵硬情绪居然在今天变得格外温柔。

    江夏被她看得也有些不自在,她垂着手臂,甚至在想自己干脆夺门而逃算了。

    在那一阵沉默后,陆醒言的唇角弯起了一点弧度。

    “谢谢。”

    她说。

    ……

    江夏在走出那扇门的时候,脑海中还在回荡着陆醒言的那一丝笑意,和那一句“谢谢。”

    她走回自己的工位前,看着那扇折射出她自己影子的玻璃门,一时无言。

    她忍不住地在想,这声“谢谢”,到底为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座大楼开始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在这间办公室里坐着的还是陆萍,那个她曾经崇拜、现在也一直敬佩的女人。

    她尤记得在她入职的第一周,跟着前辈去机场接陆萍,上了车却看到陆萍在熟练地给自己打营养针。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位名声大噪、传言中雷厉风行的女总裁,很多时候连饭都没有时间吃。

    而在她看到陆醒言的时候,其实她也忍不住地想过,这个看起来张扬灿烂、毫无心机的小姑娘,是否真的能扛下她母亲留下的一切?

    那些兴衰荣辱,许多家庭的悲欢离合,都紧紧地系在她的身上。

    而现在,她似乎真的能告诉那个怀疑过的自己。

    那个叫做陆醒言的女孩,她可以做到,她也正在做到。

    ——

    周二早上十点。

    在这个万恶的工作日早晨,在许多人刚刚抵达公司或者课堂、打开手机或者电脑的那一瞬间,全网被两条微博炸翻了。

    @安寒:“他是我的星星。”

    配图是,一张结婚证,登记时间为四年前。

    星星是谁啊,哦,是超人气歌手陈少季被爆隐婚生子后带上综艺的儿子,曾经因为陈少季对他的母亲避而不谈引起诸多猜测。

    而在安寒发出微博的一分钟后,陈少季转发了安寒的微博。

    @陈少季:“是她的星星。”

    信息量极大,冲击力极强。

    两条微博连在一起的意思很简单。

    第一,一线小花安寒确实有一个孩子,可是不是什么委身中年富商生下的私生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

    第二,一线小花安寒和与她八鞭子打不着、许多人甚至以为他们不认识的超人气歌手陈少季,不但认识、还早已经结婚了。

    这特么是什么玄幻悬疑惊悚故事。

    陆醒言在刷到这两条微博的时候,大脑甚至有片刻的停滞,她定定地躺在沙发上看了手机足足有两分钟,才确定这些字她真的全都认识。

    她的手指停在页面上许久,才回过神来。

    陆醒言揉了揉眼睛,看着办公室的天花板、才后知后觉着路菀昨天说的“明早十点”是什么意思。

    在她还捧着手机的时候,上方的悬浮框已经快要被李诗尹轰炸彻底。

    李诗尹:????

    顾之桃:????

    陆醒言:????

    李诗尹:!!!!

    顾之桃:!!!!

    陆醒言:!!!!

    一时间除了问号和感叹号,她们居然相顾无言。

    藏得可真好啊,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安寒和陈少季在四年前就已经领证了。

    陆醒言在小姐妹们的一众目瞪口呆里,叹了口气,打开了微博。

    这种时候,还是得成熟稳重得体的她来稳住局面。

    这样想着,陆醒言点开了自己的微博页面,打字,发布。

    很快,各路吃瓜网友就刷到了陆醒言的微博。

    这位安寒的好基友、飞跃集团的继承人、自己的离婚热搜还挂在热搜上没掉下来的小陆总,发了一条抽奖微博。

    @陆醒言:“本人确已离婚,前阵子太忙了没来得及庆祝,今天双喜临门,转发本条微博抽两百个心愿单(飞跃旗下的所有产品任选),大家同喜。”

    第44章 双喜临门。

    所谓双喜临门。

    第一喜那自然是飞跃的代言人挂在热搜“爆”字栏里已婚的大红本子。

    这第二喜嘛,自然是她陆醒言恢复单身。

    在陆醒言的微博下面,许多粉丝和吃瓜的路人来了去去了又走,陆醒言发完之后打了个哈欠,进办公室的洗手间洗脸刷牙。

    等她收拾好自己出来,她的微博已经被各路人马挤爆了。

    陆醒言翻啊翻,从柜子里翻出一袋小饼干、咬了一口,看到自己的评论里有一条被顶上来的黑评。

    @睿家小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啊,帮着他们隐瞒,恶心。”

    下面的恶意评论还不少。

    陆醒言拧眉沉思两秒,点开这个网友的主页,进去发现这个人是安寒的黑粉,现在顺便还黑上了陈少季和她。

    陆醒言敲敲手机,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确认,发送。

    @陆醒言回复@睿家小妞:“怎么,你是没有朋友吗?女生宿舍里最先说出秘密的人是叛徒。”

    发完这句话,陆醒言神清气爽,看着评论区的小姐姐们恭贺她恢复单身,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后宫佳丽三千的诡异感觉。

    陆醒言扔了手机,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就听到江夏的敲门声。

    陆醒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进来。”

    江夏推开门,她昨晚是回去睡的,陆醒言本来让她今早不用来,可是一早十点上班时间,她还是准时出现在了秘书室。

    江夏轻轻喘着气,像是从楼下一楼小跑上来的,她拿着文件,难得失态。

    “刚刚开盘,十分钟涨幅超过百分之七,股价涨幅八点四!”

    陆醒言背着早晨的光,看着她的秘书推开门迎面而来,带着满满的希望与热爱。

    她沉默了两秒,了然地点头,“啊”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江夏有些怔愣地看着她,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激动。

    陆醒言歪了歪头,笑笑:“真好啊,没给陆女士丢人。”

    她毫不迟疑地从衣架上拎起自己的外套,然后转着车钥匙,朝着江夏走过来。

    江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经过了自己,往电梯那里走得飞快。

    江夏:“……”

    某些领导当着下属的面翘班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啊喂!

    ——

    陆醒言其实不太习惯睡办公室里那张床,睡了一夜腰酸背痛得厉害,她踩着油门一路疾池,只想快点回家补觉。

    车子停在家里院子里的时候,鞠明衫站在院门口浇花,看到陆醒言的车子瞬时喜笑颜开。

    陆醒言打着哈欠下了车,叫了一声:“爸。”

    鞠明衫关掉水管,凑了上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饿不饿啊?是不是没睡好,吃点东西再去睡觉吧……”

    陆醒言被他老人家一连串的慰问砸得有点晕,只能慢慢回答:“嗯,我随便吃点就上去补觉。”

    她走进屋里,环顾了一圈,没看到陆云朗小朋友的身影:“云朗呢?”

    鞠明衫进厨房招呼阿姨给她煮一碗酒酿圆子,然后告诉她:“云朗去上早教班了。”

    陆醒言坐在了餐桌上,一口气先喝了一杯果汁:“那我妈呢?”

    鞠明衫看她明明在意得要命却状似不经意地提及,脸上带了笑意:“你妈去买菜了,今天你在家吃吧?想吃点什么?我让她买回来。”

    陆醒言将下巴磕在杯子上,睡意翻涌:“那算了,吃什么都行。”

    阿姨热了小笼包端上来,陆醒言火速解决一碗小米粥和一笼阿姨包的小辣肉包,美滋滋地上楼睡觉去了。

    她躺在床上,睡前看了一眼手机,看到群里已经未读消息189条,她吃惊地点开,才看到话题中心的女王安寒终于出现了。

    安寒:早,大家,我手机拿回来了。

    李诗尹:????!!!

    顾之桃:????!!!

    安寒:把你们嘴巴合上。

    李诗尹:来人,把这个背叛组织的女人拖出群去。

    顾之桃:……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安寒,你告诉我我很有钱的。

    李诗尹:……

    安寒:……

    几秒钟后。

    安寒:桃子,我现在在外面,手机亮着,陈少季看到你刚刚发的那条消息了。

    李诗尹:……你为什么会跟陈少季在外面?

    安寒:我们在领证,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陈少季看到了我有难处那几个字,我现在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弄死我。

    李诗尹:????!!!!你怎么又领证?

    安寒:……说来话长,醒言姐呢,有点事情想问她。

    李诗尹: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安寒:……好吧,微博上的照片是我四年前拍的,我们当时领完证拍了照就去领了离婚证,现在为了微博上的破事,只能又来复婚了。

    李诗尹:????!!!!

    顾之桃:????!!!!

    安寒:醒言姐呢?!我有事找她啊啊啊啊!

    李诗尹:你醒言姐估计已经被你气死了。

    ……

    以上。

    陆醒言消化了一下屏幕上的字,缓缓出现。

    陆醒言:干嘛?

    安寒:醒言姐!陈少季那个狗比说要降价接飞跃的代言,你千万别答应啊!我不要跟他拍合体广告!

    陆醒言:……

    陆醒言:还有这种好事?

    陆醒言飞快地退出群聊,打开与江夏的聊天框。

    “江夏,如果陈少季的经纪人来谈代言,价格压到百分之七十,能接受就答应,立刻找人签了。”

    按照陈少季的身价计算,百分之七十四舍五入半个亿。

    想到这里,陆醒言美滋滋地关机,睡觉。

    陆醒言这个回笼觉睡到了快要下午,于是她自然不知道网上为了她的事情快要吵翻了天。

    本来她早上发的那条“双喜临门”的微博下面就有许多不友好的评论。

    比如什么“离了婚的女人就贬值了你还沾沾自喜”;“不守妇道”;“被人甩了还在挽尊”……之类的。

    总而言之就是一些让李诗尹看了之后气血翻涌恨不得抄起键盘把人揪出来的评论。

    而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最终在“某知情人士”的爆料中被彻底点燃。

    中午十二点整,某营销号发布了一条内涵的文章,大意是说今天早上在微博上炒作的某名媛其实是不讨夫家喜欢所以被迫离婚的,现在想趁着热度炒一波独立女性人设之类的。

    作为佐证,他放上了周末那场金融会议采访的后半段——穆时川的那部分。

    视频中,记者问他对于刚刚陆醒言的话有什么看法,穆时川沉着脸、只答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这条视频被博主截取出来、然后在视频的末尾标出了红字备注:“陆醒言丈夫的回应,你品,你细品。”

    “……”

    李诗尹在看到这条微博的时候差没捧着肚子气晕过去,她给陆醒言打电话却无人接听,最终她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陆醒言的家里。

    陆家人正在热热闹闹地做午饭,今天因为陆醒言在家吃饭,鞠明衫亲自下厨给女儿做油爆虾、李诗尹杀进陆家的大门,却看到客厅里只有她的乖乖干儿子在地毯上搭乐高。

    陆云朗小朋友看到她进屋,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叫她:“干妈——”

    奶声奶气可可爱爱。

    李诗尹的火气瞬间下去了一半。

    孕妇大人站在原地,狠狠地舒了口气,挤了一点笑容出来,问她的好大鹅:“你妈妈呢?”

    云朗小朋友歪歪脑袋,用小肉手指指楼上:“睡觉觉。”

    小奶团子说完,还将小手指伸到嘴边竖起,紧张兮兮地“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吵醒陆醒言。

    李诗尹微微一笑,表面应下、踩着拖鞋就冲上了楼,掀开了陆醒言的被子。

    陆醒言在睡梦中差点飞起一脚,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你干嘛啊?!!”

    李诗尹抱着她的被子坐在床边,神情冷酷,像是要杀人:“你给我、立刻、马上、拿出你的手机、发微博、给我骂死那个狗比营销号!”

    陆醒言:“……”滚出我的梦乡。

    在沉默地与闺蜜对视一分钟之后,陆醒言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你就是为了这点事把我从床上薅起来的?”

    李诗尹瞪圆了眼睛:“什么叫这点事?我李诗尹和我的闺蜜都受不了这种委屈!”

    陆醒言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从床边捞过了手机,打开,在自己被艾特了千万遍的新信息栏看到了那条营销号的微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醒言点开的时候,那条微博上面已经飘浮着几个系统提示的字。

    “经核查,该微博所发布的内容为不实信息。”

    再往下滑,热评第一条,是一个被看客顶上来的、没有认证的、连会员都没开的微博账号。

    @穆时川:“之所以会说无可奉告,是因为在那场婚姻里,我扮演的是会让她伤心和无限失望的角色,对于任何一点隐私我都无法言语、也不能言语,只能对她感到愧疚和懊悔。”

    “……”

    陆醒言很难想象,这会是穆时川说出来的话。

    他好像从来对任何事都缺少最基本的情感与同理心,现在他却似乎试图用这一大段话,来叙述他心中的愧疚。

    勉强称之为愧疚吧。

    陆醒言有些嘲讽地想。

    沉思了几秒钟,陆醒言直接转发了那位造谣博主的微博。

    简单又直接的回应。

    @陆醒言:“滚。”

    一时间,倒让人不知道她是在骂谁。

    第45章 晦气。

    陆醒言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李诗尹正窝在她房间的小沙发上,字正腔圆地朗诵着微博网友们的评论。

    “这条好啊你听这条,这个人说咱们陆大小姐需要立什么狗屁的独立女性人设?还有比飞跃陆氏的继承人更独立的女性吗?”

    陆醒言拿她跟李诗尹认识的二十多年时间打赌,刚刚那句话里的“狗屁”一定是她自己加的。

    陆醒言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她那头因为睡觉无比凌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听李诗尹继续念道:

    “这条也不错,这人说也不知道是谁甩的谁呢、霸总姐姐离个婚坦坦荡荡从从容容,反观前夫哥低声下气,看来被豪门退货的是这个姓穆的……”

    李诗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看向陆醒言。

    陆醒言正在喝水的动作停滞,静静地与闺蜜对视:“干嘛?”

    李诗尹皱皱眉,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你说,这个姓穆的,说的什么惭愧后悔之类的,说假话会遭雷劈吗?”

    “不清楚。”陆醒言沉吟道:“不过在我的印象里,穆时川从来不说谎。”

    李诗尹吃惊地张了张嘴巴。

    良久,她一脸迷惑:“那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醒言静默地放下手里的茶杯,站在窗边,似是释然,所以声音极为平淡。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认识他的这许多年里,他但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在意我周遭的一切、站在我眼前保护我、说他因为对我不好而感到愧疚,我也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他。”

    她不是没有等过的,只是她等得太久了。

    陆醒言的身后是窗帘的缝隙间渗透的光,她面色明亮有神,像是独自走过了许多四季。

    她明明是最不该孤单的人,却莫名经历过那般严寒。

    “很奇怪,在看到他打出的那些文字的时候,我没有感到愤怒、嘲讽、或者伤怀,或许是我知道他不是个会作秀的人,他说出口的必是他心中想的,他从不违心。”

    陆醒言轻轻笑了笑,不甚在意:“就像我从前很讨厌他的这份从不违心,我会觉得他竟然连骗我也不愿意,但是现在也会想,至少他没有骗我。”

    李诗尹在午后日光洒下的沙发上出声:“醒言……”

    却被陆醒言打断,她垂着眼眸,像是在说着事不关己的故事:“就连不爱我这件事,他都不屑骗我,又或者是懒得骗我,我不过是与他强行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我天真地付出了我的情感,而他没有而已。”

    秋日的风还未冷冽,温温柔柔地吹进这间见证了陆醒言所有的少女心事的卧室,带着莫名的情绪。

    “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次期待,后来早都已经不再奢望了,我其实也会时常想着,他是真的后悔吗?如果早一点就好了,如果曾经、但凡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就好了,但这些情绪在刚刚,好像都能够释怀了。”

    他终于能有一次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惶惑不安,终于能感知她的荣辱得失,能护在她的身前,哪怕是以说出愧疚的方式。

    在这一刻,陆醒言似乎才真的后知后觉着,原来他们好像真的是错过了。

    但是并不可惜。

    她是拥有太阳的人,星星坠落与否,她从不可惜。

    更不会回头拥抱一颗陨落的行星。

    ……

    李诗尹留在陆醒言家还顺便蹭了一顿鞠明衫先生亲自下厨做的油爆虾,孕妇大人赞不绝口。

    吃完饭云朗被阿姨带上楼睡午觉,陆醒言去厨房切了点水果,蹲在小沙发上打开了电脑。

    她回了两封邮件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那个卖我离婚消息给记者的张雨佳,我找人查了查她,你真的对她没有印象吗?”

    李诗尹迟疑地凑过来:“当时看了有点眼熟,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她谁。”

    陆醒言打开手机里江夏的聊天框,翻到了聊天记录里的一张照片,递给了李诗尹:“这样是不是就能想起来。”

    李诗尹抬眼随便瞄了一眼陆醒言的手机,脏话差点没憋住:“我去!是她?!”

    陆醒言合上手机,撑着脑袋:“昨天安寒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我都忘了处理她了,张雨佳……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和席思凝关系不错。”

    李诗尹捧着手机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比照片瞠目结舌:“还真是女大十八变。”

    陆醒言看完江夏发来的东西之后,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李诗尹:“你觉得……我有哪里对不起席思凝吗?”

    李诗尹立时翻了个白眼:“你有病?”

    陆醒言懒洋洋地:“既然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我也总是很好奇,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和我过不去,连带着她身边的人都赖着我了。”

    陆醒言顿了一下,狐疑地转过脸:“我看着很善良很好欺负?”

    李诗尹端详了她半天,断言道:“挺善良的,但是不咋好欺负。”

    陆醒言嗤笑一声,合上电脑屏幕,然后转头看向李诗尹:“你今天下午什么安排?”

    李诗尹打了个哈欠:“重温第七十六遍《甄嬛传》。”

    陆醒言:“……”

    陆醒言坐在沙发上沉思两秒:“身怀龙胎的熹贵妃想不想出去溜达一下?”

    李诗尹摸了摸肚子:“有乐子吗?”

    陆醒言:“…爱去不去。”

    最后自然是去了,在两个人磨磨叽叽化妆换衣服两个小时之后,陆醒言抵达了她们闺蜜常聚的一家咖啡馆。

    这间咖啡馆还兼棋牌室,她们两个进去的时候,顾之桃已经到了,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点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改论文。

    陆醒言脱了大衣,按了服务铃:“安寒呢?”

    顾之桃举手回答:“在路上了,说是还有十*分钟。”

    陆醒言手指在餐点单上一路滑下去,噼里啪啦点了一长串,然后示意服务生把麻将桌打开。

    陆醒言安顿好李诗尹和小弟妹,拢了拢头发、去了个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隐约看到她们的包厢门口有人,脚步顿了一下,在走近后看清人影的时候,眼睛眯了起来。

    曲风态度很好,即使再着急上火都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陆小姐,方便谈谈吗?”

    陆醒言挑了挑眉,双手环胸,下巴轻抬,脚步都没动:“就在这谈。”

    曲风怔愣了一下,开口道:“陆小姐,雨佳的事情……”

    陆醒言轻轻笑了笑:“曲总,我以为你找到这个地方来跟我谈,不是来为你女朋友求情的,而是给我一个处置的态度和方法的。”

    曲风沉默不语。

    陆醒言转了转手指,好整以暇:“我素来在生意场上行事周正,但是我的体面只留给该给的人,我讨厌消耗我同情心的人。”

    曲风踌躇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道:“陆小姐,我会带雨佳来跟您道歉,投资的事情,能不能再谈谈……”

    陆醒言放下手,站在门边,神色冷淡:“她道歉是她本就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你和我交换的筹码,曲总如果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门在那里,不送。”

    ——

    陆醒言回到包厢的时候,桌子上的下午茶摆得满满的,安寒也已经到了,坐在桌边已经吃完了一份奶油蛋糕一份黄油吐司。

    陆醒言:“我家代言人会不会太没有形象了一点。”

    安寒长舒一口气:“从昨天到现在,我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陆醒言递给她一杯果汁,又拿了一杯牛奶给李诗尹:“你经纪人不让你吃?”

    安寒抬起头,摇摇头:“不是。”

    陆醒言递给她一个“那是什么呢”的询问眼神。

    安寒咽下东西:“我一个人在家看鬼片,不敢叫外卖。”

    陆醒言:“……”

    等到安寒吃完,麻将桌子终于能启动,各家选手就位。

    其实她们四个认识这么久了,很少有时间这么正儿八经地坐在这里打麻将,原因是安寒忙得要死,一年到头来能碰面的日子本来就少,大部分时候是凑在一起喝个咖啡吃个饭就结束了。

    顾之桃就更是了,人压根不在国内,一年365天有360天在为了博士学位乖乖学习。

    她们四个人里面,李诗尹是经验型选手,从小到大不学习不需要动脑子的活动她都玩得极好。

    顾之桃是算牌型选手,188的智商决定了人家在麻将场上也能所向披靡。

    至于陆醒言……就是那个给钱的冤大头。

    她本人真是一点也没有学习到陆萍女士在麻将场上的杀伐果断,曾被陆萍女士耻笑:“云朗打得都比你好。”

    陆醒言知道自己菜,可还是人菜瘾大,好在今天还有个技术运气都不太行的安寒垫背。

    一下午麻将下来,陆醒言和安寒的钱全都进了顾之桃和李诗尹的口袋里。

    安寒往椅子上一躺:“一个月白干了。”

    陆醒言也学着她的样子往椅子上一瘫:“一整年白干了。”

    李诗尹拍拍肚皮:“乖,等我闺女嫁给云朗的时候,我都给你算进嫁妆里。”

    而小财迷顾之桃美滋滋地把麻将推进麻将机里,然后开开心心地说道:“去吃饭吧!我请客!”

    小姑娘皱着眉想了半天:“去吃对面那家淮扬菜?”

    李诗尹撇撇嘴:“我不要吃那么清淡的,我要吃火锅。”

    顾之桃拿不定孕妇大人的主意,只能看向陆醒言。

    陆醒言略一迟疑:“就吃火锅吧,她没那么娇贵,她可以吃清汤锅。”

    李诗尹站起身来,翻了个白眼:“谁要吃清汤锅啊?陆醒言我警告你、我要吃辣汤,今天谁敢点清汤谁就死定了。”

    陆醒言:“……”

    一群疯女人。

    陆醒言出去结了账,然后开着她的超跑、带着一车疯婆娘去了一家十分网红的火锅店。

    安寒不方便,她们还是定了包厢,下车的时候陆醒言留意了一下旁边那辆车的车牌,觉得有点眼熟,但还是没在意,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服务生领着她们进包厢,经过走廊口的那间包厢的时候,看到了门口吵吵嚷嚷的一行人。

    苏璟和看到陆醒言,一脸的不爽,似乎是还在因为前些日子在酒吧被陆醒言推了一个屁股蹲而生气。

    可惜陆醒言喝多了断片,对那天晚上推他的事情毫无印象,所以在看到苏璟和的表情的时候,慢悠悠地说道。

    “多吃点香蕉。”

    苏璟和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醒言抬脚和姐妹们往包厢走,闻言狐疑地转过头,看着他,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因为最近很不通畅才这幅样子的?”

    苏璟和终于回味过来了,当即就黑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陆醒言!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我不过是看在时川的面子上,你还真以为时川喜欢你啊?”

    陆醒言闻言,抬手示意安寒和顾之桃拖着暴躁的孕妇大人先进房间,转过身看向苏璟和,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好意思,穆时川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面子。”

    她抬了抬下巴,转了转手腕:“苏璟和,我容忍你不过是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和你斤斤计较显得可笑,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我让你的时川来给你收尸。”

    说完,她抬脚准备离开,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说了一句。

    “晦气。”

    第46章 如果我想要为难一个人。……

    傍晚时分。

    穆时川接到了苏璟和的电话。

    那头十分吵嚷,看起来是在聚会,苏璟和语气带了几分不平:“你人在哪呢?”

    穆时川眼皮微垂,因为病态、唇角有些白,一只手杵在扶手上,淡淡道:“深圳。”

    苏璟和像是喝了一点酒,有点大舌头:“你和陆醒言怎么回事啊?她看到我就一副要揍我的样子,得亏我脾气好……”

    穆时川闻言,眉眼轻抬,几秒后又带着些许冷淡地垂下:“我跟你说过,让你少招惹她。”

    苏璟和一下子来了脾气,他也是被家里惯着长大的,什么时间受过女人的气:“什么叫我招惹她?她对我那么不客气……”

    穆时川目光平静地看着机场的人来人往,听到这句话,他的眼角带了几分讽刺、提醒道:“苏璟和,她没必要对你客气。”

    他说得不轻不重,却格外得让人心惊。

    倒让苏璟和一下子也拿不准他的态度。

    穆时川靠着椅背、轻咳几声,面色漠然得不像是在和好友说话:“她看到我会不开心,看到你也一样,少去她面前晃荡。”

    穆时川说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助理和穆时江,带着些许鼻音、沉沉道:“挂了。”

    “……”

    苏璟和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手机里就只剩下一阵提示音。

    男人面色沉郁,想了想,垂着眼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

    穆时川挂断电话,穆时江也朝着他走过来、给他递了瓶水。

    穆时川接过,只喝了一小口润润早已干涩发疼的喉咙。

    穆时江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马上起飞了,将就一下。”

    他看着穆时川苍白的脸色,难免多说一句:“让你在医院再住两天你不肯,等会到了上海我让他们送你再去趟医院?”

    穆时川拧紧瓶盖,再次掩唇咳了两声,神色冷淡:“不用,我有要去的地方。”

    穆时江闻言挑眉:“去哪?别以为我不知道啊,陆醒言她们住的那个平层楼下你还没收拾好、你已经离家出走快一个月了,你人住哪啊你?会不会哪天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穆时川的手一顿,瞥了他的堂哥一眼,意思很明确:多事。

    穆时江看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哈!你该不会还住在你和陆醒言的那套婚房吧?真不会睹物思人心思郁结吗?”

    穆时川没来由地心口一震,站起身的时候有一瞬的不稳,但还是笔直地站好。

    他别过眼,看向检票入口,对刚刚穆时江的话避而不谈:“准备飞了。”

    穆时江看着堂弟冷淡又清瘦的背影,“啧啧”两声,感叹道:“孽缘啊孽缘。”

    ——

    晚上的火锅油腻,陆醒言也不敢让李诗尹多吃,又叫了一锅花胶鸡锅。

    因为顾之桃说她的男朋友也就是陆醒言的便宜弟弟晚上有空出来当司机,所以陆醒言干脆叫了点酒和姐妹们不醉不归。

    当身边有比她酒量还差的人存在的时候,陆醒言习惯性地会控制一点酒精的摄入、防止自己失控。

    所以当苏璟和敲开她们包厢的门进来的时候,陆醒言的神智还算清醒,但是整个人处在神经轻微麻痹但是精神很狂野的状态中。

    陆醒言转过脸,看向门口的苏璟和,皱了皱眉:“你进来干嘛?”

    苏璟和眼珠子转转,一副没安好心的浪荡样子,走来她们的桌边,压下心头的不爽,对陆醒言开口道:“来道歉啊。”

    他的手覆在陆醒言她们桌子上的酒瓶上,自以为十分妥帖地说道:“陆醒言,我好歹也是穆时川从小到大的玩伴,你给我个面子、我们喝一杯,就当一笑泯恩仇了。”

    陆醒言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笑出了声:“啊,原来是没钱买酒喝、来你爹这讨酒喝呢。”

    苏璟和:“……操。”

    陆醒言微醺的时候一贯是这么野的,她撑着下巴,眼波流转,一副高高在上的舒适姿态,玩味地说道:“苏璟和,谁给你的勇气啊,来这里喝酒泯恩仇……你家平日里装镜子吗?”

    陆醒言的尾音拖得老长,一副十分气人的挑衅样子。

    顾之桃和安寒这种含蓄的女孩子,听到这话都只低着头捂着嘴憋笑,只有李诗尹,学着陆醒言的样子、顺着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当然不装镜子,都用来装B了。”

    苏璟和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生气过,虽然他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给陆醒言预备着大礼,眼下却报还是被气得气血上涌。

    他一时恼火,看着陆醒言笑意盈盈的样子,只想着能击碎她这幅无忧无虑的面具,于是咬着牙说道:“陆醒言你……”

    “璟和——”

    苏璟和的话还没说出口,一转头就看到自己包厢寻来的人,来人一身卡其色的格子连衣裙,长发及腰,温温柔柔地站在陆醒言她们的包厢门口看着他。

    是席思凝。

    陆醒言闻声偏过来了一点头,视线在苏璟和和席思凝之间缓缓地移动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手撑着桌面,仔细思量。

    虽然酒精占据了大脑的一半思想,但是陆醒言还是很直接地想明白了席思凝为什么会在这里——

    按道理说,如果刚刚陆醒言给了苏璟和那个面子、喝了那杯酒,他大概就要半推半就地邀请她也去他们包厢坐坐,然后自然是会有着一个和她前夫关系匪浅的女人在那里等着给她难堪。

    她不入局,连布置陷阱的人都要迫不及待地上门来邀请。

    想到这里,陆醒言的笑意弯弯,唇角的弧度更甚。

    果然,下一秒席思凝就十分得体又礼貌地说道:“璟和、你怎么还不回来,大家都在找你。”

    然后她像是有些诧异地看着陆醒言说道:“醒言你也在这里,这么巧啊。”她转而说道:“要不要一起去我们那里玩会?都是时川的朋友,你都认识的。”

    一如既往地……会演。

    陆醒言看着她,倏地笑起来,显得格外得好说话。

    “好呀。”

    她答应得猝不及防,让苏璟和和席思凝都愣了一下:“你答应了?”

    陆醒言纯良地眨眨眼睛:“嗯啊,不就是去打个招呼嘛,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去吧。”

    说完她还怕他们反悔一样,起身站起来,十分友好地拉着席思凝的手:“走呀走呀。”

    “……”

    直到陆醒言走出包厢的门,顾之桃还没反应过来,她带着些迟疑地看向李诗尹:“姐姐她……”没事吧?

    一向沉稳的安寒也带了几分担忧:“真的不拦着吗?”

    李诗尹看了她们一眼,冷笑一声:“把心安回肚子里,陆醒言这辈子只在穆时川手里吃过亏,别人落在她手里,面子和鼻子总要掉一个的。”

    安寒闻言,疑惑地问道:“掉鼻子是什么意思?”

    李诗尹笑了笑没说话。

    顾之桃却恍然大悟,她张了张嘴巴,瞠目结舌地说道:“……队长说,鞠叔叔教育过醒言姐姐,出去打架、只要不是打到脑子,家里都赔得起的。”

    安寒:“……”

    ——

    陆醒言发誓,她今天的本意,只是想随便给苏璟和一个教训,让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以后看到自己就绕道走,真的没想动手揍他。

    是以在她踏进那个包厢、笑眯眯地看着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表现得礼貌又和善。

    然后苏璟和就拿着一杯酒,放在了陆醒言的面前,带着笑意说道:“嫂子,虽然和时川离婚了,但是和我们也还是跟一家人一样,别客气,你看大家都在说,平时时川不带你出来,大家都不怎么能见到你。”

    陆醒言看着酒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琉璃顶灯,好看极了。

    她没抬手拿酒,而是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答道:“我忙着孝敬父母继承家产,别人我不知道,苏总和我的时间撞不到一起很正常。”

    陆醒言长得明艳动人,说出口的话莫名得就让人想不到她在内涵些什么,在场的人慢慢地才有人回味过来,这是在骂苏璟和不忠不孝游手好闲呢。

    苏璟和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陆醒言在骂他,席思凝撇开他,看向陆醒言:“醒言,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璟和是时川的好朋友,你生时川的气、没必要牵扯大家,大家都是希望你们好的。”

    陆醒言静静地看着席思凝,看着她说话的语气、模样,想起曾经被她看着的时候、像毒蛇缠身一样的恶心感觉。

    “那你的希望还是落空比较好。”

    陆醒言歪着头,抚摸着修长的指甲,她掩去虚伪的笑意和酒意的迷糊,开口说道:“我和穆时川已经离婚,从此以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如果席小姐有意的话、我谨代表我个人献上衷心的祝福。”

    说来可笑,在陆醒言与穆时川那段短暂的婚姻里,她也曾经有一点期待、能够认识穆时川的好友圈,能够离他的生活更近一点。

    现在却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陆醒言拿起了苏璟和放在他面前的酒杯,站起了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陆醒言将酒杯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然后直视着他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凌驾于我之上,我思来想去、除了穆时川这个人,你好像没有什么其他凭借。”

    女人的声音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凭借着跟他之间的关系、自觉好像可以随意拿捏我、踩着我满足你的虚荣,简直莫名其妙。”

    她说完话,就直起身,用桌边干净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苏璟和,我本来今天不想为难你,但是你偏偏找了一个刚得罪过我的人。”

    陆醒言转过身,看了一眼席思凝,在看到她不慌不忙有恃无恐的表情之后轻笑一声:“席思凝,你该不会以为你和张雨佳做的事情我一点证据也没有吧?”

    她冷淡地垂下眼,将毛巾扔在桌上:“你好像忘了,有没有证据其实也不重要,我想要为难的人,从来也不需要什么证据。”

    她终于说完想说的话,扫过这间房中的每一个人,觉得简直无趣之极。

    一转身,竟直直地撞进一个人的眼中。

    穆时川一身黑色的风衣,面色孱弱、显得眉眼更加地乌黑深邃,他站在那里、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第47章 我要去喜欢别人啦。

    穆时川站在那里,黑色的风衣上还沾着今夜上海的霜露,寒气逼人,与这间包厢里的热闹、腐败、糜烂格格不入。

    他看向陆醒言的目光实在认真,让她的心都在那一瞬间、莫名地被卷入他的情绪之中。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无数的痛苦、无言的后悔和挣扎,让人跟着心颤。

    陆醒言走近他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到他轻颤的睫毛和紧抿的唇角。

    只是现在的陆醒言懒得去琢磨他的情绪变化和真假,更不想记在心上、为他慌张、忐忑、共情。

    在经过他的时候,陆醒言垂着头,本想就那样与他擦肩而过。

    她连示威或者可以为难他的情绪都没有,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们还是做陌生人比较好。

    只是在与他靠近的那一瞬间,陆醒言的手臂被一道力量紧紧握住。

    酒精的作用使得陆醒言的反应有些迟钝,顿了一下之后,她才偏过头、看向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

    那只手指尖发白、骨节分明,他没有用力,却又好像极为努力地在抓住她,生怕一松开就有什么东西溜走。

    他静静地看着陆醒言,意味不明,眼神晦涩。

    “……跟我来。”

    他说。

    陆醒言被他拉着胳膊,有些不明所以地抗拒,她嘀咕道:“我才不要……”

    可是他还是那样的眼神、沉默的、痛苦的、黯淡的,像是要将人吞噬。

    他固执地重复道:“跟我来。”

    陆醒言被他的目光看得怔愣,一时忘了挣扎,被穆时川握着手臂、带回到包厢的正中间。

    所有人都好像忘了动作,从刚刚陆醒言突然发难开始的反应不及,到现在随着穆时川的出现而扑朔迷离的场面,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苏璟和看着朝他走来的这对前夫妻,看着穆时川沉得滴水的脸色,他有点心惊,却还是嘴硬道:“干什么啊?闹得这么难看,过了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穆时川就已经拉着陆醒言在他面前站定。

    陆醒言有些迟疑和迷惑地偏过脸,看向他笔挺的侧颜,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穆时川垂下眼睛,平静地与她对视,然后淡淡地开口道:“把你刚刚想做的事情做完。”

    他说得没头没脑,陆醒言莫名其妙、鼓鼓嘴巴:“什么想做的事……”

    她话音未落、脑海中却闪过一丝荒唐的念头,她转头看向穆时川,却发现他并未有一丝一毫地动容,面色冷淡。

    陆醒言看看他,再看看苏璟和。

    不可否认,刚刚将酒杯放下的动作不是陆醒言想做的,但是碍于人情世故,她还是控制住了。

    至于眼下……

    陆醒言沉思两秒、抬起了手。

    她的手碰到了桌面上那只她刚刚放下的酒杯,一扬手、红艳艳的液体直直地泼洒——畅快淋漓地浇了苏璟和满满一脸。

    整个包厢瞬间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和苏璟和暴怒的吼叫声。

    陆醒言没跑,老神在在地站着,倒也不怕,反正是穆时川让她做的,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都说酒能壮胆,陆醒言现在的胆子少说也能赤手空拳揍一只老虎,当然,打不打得过另说。

    这样想着,陆醒言看向了穆时川,想从他抿着的唇角看出他今日的古怪,却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视线撞了个满怀。

    他的目光很深,像是那两只漂亮黝黑的瞳孔里全是她、也只有她。

    陆醒言停顿了两秒,很快别开。

    苏璟和还坐在他们面前暴跳如雷,有人递来毛巾,但是擦不掉他的狼狈,他气得都要抖起来,手指着穆时川:“你特么居然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对我们这些做兄弟的……”

    穆时川抬手,握住他指过来的食指,眉眼清俊淡漠、手上的力道却不小,用力一折,压弯了苏璟和的手指。

    他声音低沉,带着病未痊愈的鼻音,却显得格外的冷。

    “苏璟和,我们绝交了。”

    ……

    在这一屋子的旧友面前,穆时川拉着陆醒言,一点一点走出了这座包厢。

    一出门,陆醒言就有些不耐烦地挣脱,转了半天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甩开了穆时川的手。

    她鼓鼓嘴巴,带着微醺的凶狠:“别碰我。”

    穆时川皱了皱眉,刚刚包厢里的烟味呛得他喉咙疼、轻咳了几声,才问她道:“你喝酒了?”

    陆醒言本来不想搭理他,眼下勉为其难地答道:“喝了啊,又不犯法。”

    穆时川的脸沉了一点,却在看着她漂亮的双眸的时候淡下去,轻声说道:“陆醒言……”

    他想说些什么,却似乎是有些话他终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喉口反复斟酌,才说了那了一点。

    “屋里的有些人,是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有的玩伴,我没有选择过,如果给你造成了任何一点的不适,我向你道歉。”

    陆醒言垂下眼睛,又束起了像刚刚在包厢里一样的锋芒:“你确实应该道歉,他们能看轻我、能这样妄图想要踩下我的自尊、看我的笑话,全都是拜你这个糟糕的男人所赐。”

    她神色平淡地拍拍衣袖:“在他们眼里,我就好像一件你的附属品,你的态度决定了我的地位。确实如你所说:你没有办法选择,可你也懒得拒绝,穆时川,我和他们,在你眼里都比不过实验室里冷冰冰的数字让你心动。”

    陆醒言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你可以随时忽略并舍弃的人。”

    穆时川笔直地站在走廊壁灯的光影交错处,小片的阴影照出他此刻的下颌收紧、唇线紧抿。

    良久,他终于开口。

    “你不是。”

    他看着她,视线片刻不离、紧紧跟随,瞳孔深得吓人,重复道。

    “陆醒言……你不是。”

    他清楚地知道她即使站在他的面前,却与他相隔甚远,所以有些话,如果不说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一场倒计时,倒数着末日的降临。

    所以他那样急切地继续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在我这里,你很重要,以后也会一样重要。”

    他说得那样认真,认真到如果时光倒退几年,陆醒言听到这些也许会立刻扑到他的怀中。

    现在却只觉得恍惚和莫名。

    大概是酒意上头,又或者是陆醒言突然不想那么清醒,她终于还是固执地追问了一句。

    “穆时川,那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十分重要的呢?”

    她笑起来,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荒唐的往事。

    “是我成为你妻子的时候,是我成为你孩子的母亲的时候,还是……我选择离开你让你觉得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无用。”

    她的笑容那样灿烂,却如同只能再开一次的花,狠狠砸在穆时川的心头。

    她轻声开口:“可是穆时川……从很早很早开始,你就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人了。”

    她将那个“很早很早”咬得很重,仿佛咬在穆时川的心口,让他久未愈合的伤口腐烂溃败。

    她明明只是陈述一个时间线,却让他连开口说话都变得艰难,任何的说辞都宛如辩解。

    陆醒言停顿一下,仰着脸,轻轻补充道。

    “穆时川,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站在了你面前,其实我不需要人保护、像今天一样,但我还是那么那么的希望、你至少有一次,像这世间许多的爱人一样,将我护在身后。”

    她垂着眼睛,没有哭,平静地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而不是曾经的期许。

    “不管我强大还是懦弱,乖张还是内敛,只是因为爱护、而本能地护住我,哪怕一次。”

    穆时川动了动喉结、翻滚着却动作艰难、他的唇角更加得白,显得他更加得压抑。

    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能一言不发。

    尤其是在她说完最后一句:“像今天一样。”的时候。

    穆时川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来得那样迟,以至于走进她的世界时,那里早已狼藉一片。

    他从不迟到,却在与她的相遇里久久不来。

    所以从此以后,陆醒言的世界是落雪纷飞也好、春花烂漫也好,他都不得而知。

    最后的最后,像是还有最后一丝希冀,穆时川开口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刚刚……在我来之前,为什么不泼上去?”

    她的酒意逐渐翻涌,所以皱眉想了一会,然后十分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陆萍女士说,凡事不要穷追猛打、做人要留点余地,否则就会将人得罪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被反咬一口。”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他、补充道:“不是因为怕你难做。”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穆时川知道。

    因为她的眼神格外地乖巧真切,却说出口的每个人都能让他疼。

    可正因为知道,所以心口才像被灌了满满的盐水,酸胀得要溢出来。

    他甚至都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能发出声音。

    “……我知道了。”

    他说。

    她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一如既往地明媚耀眼、还带着酒醉的不谙世事。

    却让穆时川连抬手触碰她都不敢。

    穆时川想。

    她对他到底有多少的失望啊,日积月累在每一个独自走过的夜晚。

    那些真挚的喜欢,像一朵娇艳的玫瑰,每失望一次,她就揪掉一片花瓣。

    那个少女、从很早很早开始,就手持着那支玫瑰。

    在第一支玫瑰花瓣落尽的时候,她甚至给他找了许许多多的借口,来帮他辩驳他的恶意。

    她重新买了一大束玫瑰,然后捧着它与他走进婚姻的殿堂。

    直到……怀中的玫瑰花束也落尽了花瓣。

    ——

    走廊的灯光亮如白昼。

    陆醒言背靠着墙壁,难得在这个夜晚的最后收起了满身的刺。

    她突然偏过头、看向穆时川,格外认真地说道。

    “穆时川,我要去喜欢别人啦。”

    她的唇瓣开合,却让穆时川的脑子“嗡嗡”地响。

    “不是为了挑衅你或是别的什么,只是我想要这样做,我好像已经……准备好去喜欢一个别的人了。”

    她的尾音上扬、轻快而活泼,好像回到了当初敢爱敢恨的少女时代,连喜欢都是那样张扬快意。

    “……”

    该怎么去形容呢?

    在空气中,有子弹上膛的声音。

    她直直地、带着那样的笑意、击穿了穆时川的心脏。

    第48章 如果他真的来过呢?……

    我要去喜欢别人啦。

    她说得那么温柔,像一句庄重又灿烂的告别。

    一如既往地热烈、纯粹,又那般美好。

    像陆醒言这个人一样。

    穆时川从不知道,原来离别,都可以说得这样明媚潇洒。

    她在跟他的世界告别,宣告着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的联结都将化为乌有。

    她带着笑意,一点一点退出他的世界,如她来时一样。

    穆时川甚至都拉不住她的衣角。

    ……

    穆时川沉默了许久,无边的寂静与难言的酸涩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陆醒言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所以她垂着眼睛,在思索着怎么解释这个话题,可以自然地转身离开。

    穆时川黑漆漆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她,沉默地、冰凉地、似在闪烁着无数的浅浅低语。

    可是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撑着墙壁,咽下喉口涌上的那股腥甜。

    他说不出那句有恃无恐的“你去啊”,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他不再被她偏爱。

    这不是从前了。

    在她转身离开前,穆时川终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那么纤细的一节,落在他的手心,雪白光滑的皮肤与他贴近,让他的心都跟着颤抖。

    “……陆醒言。”

    他的声音在这条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藏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他开口,带着祈求。

    “你别去。”

    他终于将心中埋藏已久地话说出,他终于坦然地面对心底那古怪的、别扭的、被人们称之为爱情的情意。

    那被他深深藏于心底、从不敢示于人前、更不敢面对的那种情绪。

    他从前从不知道、更不敢承认的、喜欢。

    他的手握得更紧,紧紧地看着她,重复道。

    “陆醒言,你别去……”

    你别去喜欢别人,再看看我、求求你再看看我。

    “……”

    酒精的麻痹让陆醒言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她有些迟疑地、莫名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曾经心肠冷硬到让她心寒的男人,从冷静到怀疑、再到释然。

    她轻声地说道。

    “我要去的,穆时川。”

    陆醒言都没有想到,原来她也是可以这般心狠的。

    她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每打开一个指节,就像是在斩断最后那一点与他的情意。

    她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掌心脱离,然后看*着他,冷静地叙述道。

    “我要去的,我要去喜欢一个人,他一定也要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不管未来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是我总要知道什么才叫爱情,不像我和你、到最后的最后,只有像现在这样的难堪场面。”

    她那样平淡地说着与他无关的期许,像是要去走过剩下与他完全无关的人生。

    “他也许不是完美的,但至少,他能将我放在心里、能好好保护我、能将我看作一个可以哭的女孩子,不把我的坚强当作理所当然、原谅和包容我的执拗和坏脾气。”

    她垂着眼,用那般温柔的语调说着这世间最残忍的话。

    “穆时川,那样的人,我会找到的。”

    ……

    她会找到的。

    穆时川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在此刻,才会这样撕心裂肺地疼。

    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她的话反复凌迟,因为想到她描述的场景,心都揪在一起、被挤压出了血。

    她会找到的,因为她是那样的好。

    就连穆时川这样的、怀抱着恶意靠近她、不对她泄露一点情绪、不敢对她心软的人,都在此刻、祈求着她的回眸。

    也最终,一无所有。

    太阳将他的忏悔与祈求付之一炬。

    太阳说,别追了,以后就活在黑暗里吧。

    太阳说了。

    穆时川听到了。

    ——

    长长的走廊里灯火璀璨,门内是一个个浮华喧嚣的世界,门外的莫名沉寂的过道,像是被分割出无数个诡异的世界。

    被称之为人间。

    陆醒言捧了一掌心的水泼在脸上,然后抽了洗手台上的面巾擦净。

    她面对着镜子,平复刚刚的古怪心境。

    她不知道自己在酒精的作用下居然仍可以那么冷静,就好像一旦被蛊惑,她也知道会万劫不复。

    不能上瘾、不能沉迷、更不能陷入。

    即使这一刻的他,是真实的。

    ……

    陆醒言回到包厢的时候,正常得已经让人看不出端倪。

    李诗尹眯起狐狸一样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陆醒言却像没有看见一样别开视线。

    李诗尹却没有多问,而是捏捏顾之桃的小脸,问道:“接下来去哪?”

    陆醒言一下子也想不到去干什么,有些迟疑:“各回各家?”

    她话音还没落,左右两边的女人就一起出了声:“不要!”

    陆醒言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她们,不知道她们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安寒撑着下巴,笑起来:“找个地方,我要和你们不醉不归。”

    陆醒言无奈:“这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一个酒量差得要死,谁和你不醉不归?”

    而下一秒坐在安寒对面的、“酒量差得要死”的顾之桃就举起了手:“我我我!”

    迷迷糊糊的小弟妹凑过来抱住了陆醒言的腰:“今天是安寒领证的日子呀!我要和她不醉不归!”

    陆醒言一不留神就被她钻了个满怀,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是安寒身份特殊,去安静的地方被她们嫌弃不热闹,去太热闹的地方又怕她们闹出事情来,着实愁人。

    李诗尹撑着下巴,沉吟道:“我倒是想起一个地方……”

    陆醒言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一时间也想到了,张了张嘴巴:“啊……”

    李诗尹歪歪头:“你没关系我们就去。”

    陆醒言撇撇嘴:“我能有什么关系……”

    李诗尹说的是她们小区和学校之间的后巷,那里有一间小酒馆。

    里面社会上的人不多,大多是小区附近的年轻人和玉泽中学毕业的校友。

    但是毕业后陆醒言和李诗尹却再没怎么去过,原因无他,在毕业晚会那天,她们在那条后巷发生过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

    那晚的陆醒言先是因为穆时川会不会来她的毕业晚会而忐忑了一整晚,后来因为穆时川来了、却并不是来找她的而失望了一整晚。

    毕业晚会结束后,她和一帮朋友在这家小酒馆不醉不归,期间喝到李诗尹都拉不住的程度。

    而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行人遇到了隔壁学校的混混聚众生事。

    当时的陆醒言其实并没有完全上头,至少还能冷静地评估双方的战力。

    而在她用大脑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还行,她打得过。

    说起来她是真的莽撞、又或许是因为那一晚她格外得冲动,她忽略了来势汹汹的对手身上可能携带了其他凶器。

    ——那帮混混带了刀。

    在那个时候陆醒言全部的意识里反复回想地只有一句话:她得保护好李诗尹。

    至少在陆醒言昏迷之前,她都是那样想的。

    后来的事情陆醒言并不能够全部记得,在第二天从医院醒来后,父亲鞠明衫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一向温和又格外疼爱她的鞠明衫、第一次严厉地斥责了她,而陆萍女士站在一边不说话。

    事后陆醒言不敢多问,但是偷偷地向陆仰止打听过,据说是那晚有人路过那个小巷,见义勇为救了她,具体的情况连陆仰止都不清楚。

    后来陆醒言也再也没有见过寻衅滋事的那伙人,只是每每想来、都会觉得后怕和惭愧。

    那大概是十八岁的陆醒言所遇到的第一份坎坷,那场不算遭遇的意外教会了她告别鲁莽和横冲直撞。

    也教会她不再让自己受伤。

    ……

    那家小酒馆还伫立在那里,屋檐下挂着闪烁的灯。

    那条后巷依旧和终点的酒馆格格不入,只是原本漆黑的巷里巷外满是新装的路灯。

    陆醒言下车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记忆的参差重叠不明、交织成一副连她都不敢确认的画面。

    李诗尹下了车,看她怔愣的样子,以为她还在想那件事,开口想要安抚她:“要不要换一家,隔壁街也有一家新开的,BB说环境还不错的。”

    陆醒言摇摇头,甩掉脑海里的古怪画面。

    她笑笑:“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心理阴影,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说完她便开开心心地挽着顾之桃和安寒进去了。

    这家小酒馆的氛围很好,时隔几年再来,更显得古朴舒心。

    台上的驻唱歌手换成了一个十分年轻稚嫩的小帅哥,嗓音温柔缱绻。

    在唱一首《小半》。

    那份忐忑的、焦急的、却格外美好的小心喜欢。

    每一句歌词,都在将陆醒言拉回到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她喝得有些醉了,甚至有点刹不住车。

    李诗尹这才发现今晚的陆醒言有些不寻常。

    她抚着小姐妹的长发,看着她有些迷离的双眼、问道:“醒言,你怎么啦?”

    陆醒言的眼睛有些红。

    她不但想到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想去那个迷茫彷徨陷入爱情的自己;更想到今夜她亲手斩断的最后一点纠葛。

    她看着舞台上交错的灯光,突然说道:“诗尹,我好像疯了。”

    李诗尹有些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手顿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她怎么了。

    陆醒言静静地看着她,艰难地、压抑地,开口说道。

    “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穆时川了。”

    李诗尹本想安慰她的动作彻底顿住,一时无言,甚至心都跟着一颤。

    陆醒言抬起眼睛,带着莫名的情绪。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我疯了,是不是那个时候我太想见他了,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臆想。”

    他是那样冷漠又绝情。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一想到,陆醒言都会觉得很可耻。

    可耻于她居然那样喜欢他,喜欢到在潜意识里捏造出一个在危险时刻拯救过她的盖世英雄。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才觉得悲哀。

    悲哀于那样坚韧张狂的她,在心底曾那样渴望他给的守护。

    即使他从没来过。

    第49章 再哭下来自己走。

    陆醒言从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

    唯独这一件事,她从不敢去深想、从不敢与任何人提起、更从不敢去问穆时川。

    大概是她也明确地知道,那个在一片漆黑的夜晚、在她人生绝望又灰暗的境地,将她护在身后、给她最后的光明的人,绝不会是他。

    那个在她最恍惚的意识里,降临在这世间、紧握住她的双手,让她只能看到后背的人,不会是他。

    即使她好像那般真切地记得过,掌心里曾有过的温度。

    交握的双手、紧贴的后背、模糊的血迹……

    好像真的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却一次次被她的理智抹灭。

    ——

    陆醒言醉得厉害,靠在李诗尹的肩头跟安寒互相吹牛皮,准备乐呵一下娱乐圈里的最新八卦。

    顾之桃更不用说了,早就晕乎乎地坐在小沙发上抱着小毛毯打呼噜。

    是以当陆仰止抵达这间小酒馆的时候,只觉得心口一片郁结火气上头。

    偏偏他家小姑娘还不知死活地伸手拉拉他的衣袖,然后拽着一角嘟囔:“你来得真慢……”

    然后他的姐姐正襟危坐在高脚木椅上,脸颊红彤地附和道:“是!来得真慢!”

    陆仰止长舒三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将顾之桃背在了背上,单手夹紧,另一只手去搭陆醒言。

    可是他还没碰到他姐,就被陆醒言一推。

    ——陆大小姐一本正经地下了高脚木椅、踉跄地走了一步,然后气势汹汹地教训弟弟:“我能自己走!我好得很!”

    陆仰止:“……”

    好不容易把她们两个弄上车、站在路边等着安寒的保姆车来接,陆仰止和李诗尹站在马路牙子上吹风。

    刚刚酒馆里吗环境闷,李诗尹吹了一会儿才觉得舒服,然后转头看向陆仰止,抬了一下下巴。

    陆仰止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李诗尹说得是陆醒言。

    李诗尹双手环胸,沉吟道:“醒言好像想起一些十八岁那年夏天的事情…虽然我也有过怀疑,但是总归不敢确定,所以没有告诉过她,谁知道她自己好像记得……”

    陆仰止闻言抬眼、靠着车边的身体顿了一下,那双勾人的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有些烦躁地想摸一只烟,却顾忌着李诗尹这个孕妇,只是皱了皱眉,指尖摩挲。

    沉默片刻后,陆仰止说道:“记得就记得吧,当初她和那个姓穆的结婚的时候他都没说过,以后就更不会说。”

    李诗尹抬起头:“这么说真的是他……”

    陆仰止手搭着车门,声音低沉:“不确定,我猜的。”

    当日陆仰止赶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毫无踪迹可查,只能从鞠明衫这些年的态度中猜测一番。

    陆仰止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在路灯下明暗交错,显得格外得冷硬:“就算真的是他又怎么样呢?按照我家老头的性格、不是没给过他胁恩开价的机会,他自己不要的。”

    陆仰止垂下眼,淡漠地重复道。

    “他自己不要的,以后也别想拿走。”

    李诗尹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单纯地陈述,还是言之有深意。

    她站在那里,看着车内跟顾之桃叽叽咕咕闹着玩的小姐妹,唇角不自然地弯了弯,然后问道:“那如果哪天醒言自己想起来……”

    陆仰止瞥了一眼他的女友和姐姐,不管心里是怎样的温柔,转过脸的时候又是那副六亲不认的样子。

    “那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

    陆仰止神色淡淡的,下颌收紧:“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只需要支持她就好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马路那头掉头而来的埃尔法,抬了抬下巴:“人来了。”

    李诗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认出那是某个明星的保姆车,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男人就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来人戴着帽子,没戴墨镜,是以李诗尹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貌,所以张大了嘴巴,很久都没有合拢。

    陈少季将他今天刚复婚的小妻子抱在怀中,然后对李诗尹和陆仰止点了点头:“先走了。”

    然后就神色自然地上了车。

    秋日的一阵风吹来,李诗尹打了个哆嗦。

    “走吧,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报应,陆醒言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陆萍女士的那张大脸。

    陆醒言一个敏捷地跃起,头痛欲裂:“妈你干嘛?!”

    陆萍女士拢了拢新买的丝巾,然后看着她说道:“来看看我的逆女什么时候醒。”

    陆醒言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问道:“云朗呢?”

    陆萍女士揪住她被子的一个角想给她连人带被子都掀翻,却被陆醒言灵敏地死死压住。

    陆萍女士拿她没办法,只能走过去给她房间窗帘拉开、意图亮瞎她:“在楼下吃羹呢,你快点!一点当妈的样子都没有!”

    陆醒言从床上坐起来,嘀嘀咕咕道:“那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陆萍女士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转过了身,一副“你别以为我听不到你这个逆女在说什么”的表情。

    陆醒言十分乖巧地将手横在唇间、拉了个拉链。

    ……

    陆醒言下楼的时候刚好赶上她最喜欢的红豆沙小圆子出锅,杜阿姨张罗着给她盛,她看了一眼碍眼的弟弟,拍拍他:“坐对面去,这是我的位子。”

    陆仰止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明显:滚远一点昨晚的帐还没跟你算自觉一点别来找死。

    陆醒言停顿两秒,朝着楼下大喊:“爸——”

    没过一会鞠明衫那只小浣熊就在门口探出了脑袋回应:“找死啊!陆仰止不准欺负你姐!”

    撕心裂肺的程度看起来需要带个喇叭。

    陆仰止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端起餐盘坐到了桌子的对面去。

    陆醒言心满意足地在陆仰止的位置上坐下来,捏了捏正在喝牛奶的陆云朗小朋友的脸蛋。

    陆云朗小朋友朝着妈妈可可爱爱地笑着,然后歪着头说道:“妈妈凶凶!舅舅怕你!”

    陆醒言从杜阿姨手上接过满满一碗的红豆沙小圆子,然后戳戳儿子的肉肉,教育道:“云朗不要学舅舅,这么大人了都不会做饭,要学外公,外公那样的才叫好男人。”

    小崽子听不懂,仰着小脸喝了一嘴唇的白边、奶里奶气的。

    陆仰止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早饭,走过来把陆云朗从宝宝椅里捞出来,然后对陆醒言嗤笑一声:“陆醒言,我昨晚就应该把你扔在马路上感受一下秋高气爽。”

    陆醒言还没说话,陆云朗小朋友就带着他一嘴唇的奶边凶巴巴地埋进了陆仰止的脖子里,蹭了他一脸。

    小崽子抬起头的时候奶凶奶凶的、瞪着舅舅:“不准扔麻麻!”

    陆仰止:“……”

    这个家里终究是没法呆了。

    陆仰止去屋里洗了澡出来,一局游戏还没点开,陆云朗小朋友就“蹬蹬蹬”地熟练地跑进来,拉拉他的裤脚:“舅舅舅舅!”

    陆仰止把他捞起来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陆醒言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十分随意地挥挥手,给她的便宜弟弟安排任务:“我要去上班,反正你刚好在家、你带他去打针吧。”

    陆云朗小朋友的乙脑灭活疫苗要打第三针,约在了今天,可惜陆萍女士今天要去上舞蹈班、鞠明衫约了人下棋,家里只有一个送上门的闲人。

    陆仰止靠在电竞椅上,看着可可爱爱脑袋圆圆的大外甥,一时无言。

    大外甥眨着圆溜溜又明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副满怀期许的样子。

    陆仰止从牙缝中憋出了一个“好”字。

    也罢,这个家里只有陆醒言是去上班赚钱养家的人。

    而他、这个靠姐姐投资和分红养活的米虫,很显然是没资格说不的。

    好在陆醒言并没有真的狠心到对他们不闻不问,她开车将他们一大一小送到医院门口、凑过去亲亲陆云朗,然后嘱咐道:“乖乖进去排队,妈妈去公司溜达一圈就来接你嗷。”

    小崽子乖乖地朝着妈妈张张手,蹲在舅舅怀里要多听话有多听话,不哭不闹。

    只是在陆醒言那辆嚣张的跑车一溜烟开走的时候,陆云朗小朋友扁扁嘴、啊呜一声,张大了嘴巴。

    “妈妈——”

    回答他的只有他妈帅气的汽车尾气。

    陆仰止看了看怀中的小崽子,冷淡的眉眼闪过一丝无奈。

    他低头、戳戳小外甥的脸蛋。

    “你特么全自动声控感应的吧。”

    他怀里的小朋友抽噎着,表示听不懂听不懂但是妈妈走了就是好伤心啊这样子。

    舅舅实在是个坏人,他哭了就应该拿糖哄他!大笨蛋!

    陆云朗小朋友一边哭一边眯出一条缝去看陆仰止,企图让他的舅舅在这条缝里看到他对饼干糖果冰淇淋的渴望。

    可是陆仰止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突然道。

    “陆云朗。”

    陆云朗小朋友被这声连名带姓叫得哭声都顿了一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好话。

    可是陆仰止只是换了只手夹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风口、和他怀中的小崽子关系匪浅的那个男人,然后对怀中的小朋友说道。

    “别哭了,再哭下来自己走。”

    第50章 不能去,她会不开心。……

    等到陆云朗小朋友在医院门口哭了一会,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来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来往的儿科有许多打完了针出来的孩子,都和他差不多大小,每一个都苦着脸,一副在里面受了酷刑的样子。

    陆云朗小朋友敏锐的小脑袋瓜子立刻顿悟了,于是他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蹬着小腿要远离他这个狠心又残忍地要给他扎针的舅舅。

    陆仰止看着怀里动来动去哭哭啼啼的小崽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家里跟商量好的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到底是他年轻了。

    陆仰止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姓陆的两个女人和顾之桃身上,所以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火气就更大。

    穆时川本来就是早上要出院的,穆时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根本没空出现,派了穆时虞过来接他。

    可惜穆时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好在穆时川修养得还不错、除了清瘦了一点并无异样。

    他看着堂妹一脸想出去玩的样子,让她把自己住院的东西带走快点滚蛋,自己下来办出院手续。

    走到楼下的门诊楼,就看到陆仰止和他怀中哭泣不止的小男孩。

    穆时川眼见着那孩子从抽噎变成号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打针。

    白嫩嫩的小脸涨得通红、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看得人心都跟着缩紧。

    不论做过多少次心理建设,穆时川在看到那个叫做陆云朗的小朋友的时候,心头还是止不住地滚烫一片,像是被热水倾盆浇下来,火辣辣得疼。

    不能靠近、不能触碰、连远远地看着都仿佛是罪过。

    不能去,她会不开心。

    穆时川艰难地垂眸,逼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试图转身。

    可是那头的陆云朗小朋友正在舅舅的怀里拧巴,陆仰止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挣脱了蹦了下地,他迈着两条肉乎乎的小短腿立刻颠巴颠巴地冲进了人群。

    那颗奶香小炸弹一溜烟地钻进大人的腿间,连陆仰止都一瞬拿他没办法——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大脑更迅速,穆时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在那孩子横冲直撞到某个大人的腿上的时候将他截住、捞起来。

    陆云朗小朋友脸上的泪痕都没干,刚刚跑开就被逮了回来,眼下正委屈巴巴地一边抽泣一边看着穆时川。

    穆时川根本就不会抱孩子,夹着他的双腿不让他乱动,他抱着孩子的双臂都有点僵硬,生怕勒疼了他。

    云朗比几个月前他刚回来的那次抱在怀里还要撑手些,扎实的小身子显得格外康健,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云朗在他怀里还在乱动,穆时川一时连走也不敢,只能站在原地等着陆仰止朝他走过来。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陆仰止:“他…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陆仰止没看他,更不想理他,皱着眉朝陆云朗张张手,可是小屁孩却记了仇,将脸埋进了穆时川的脖子,不想搭理舅舅了。

    穆时川猝不及防地被陆云朗钻了个满怀,小朋友软软嫩嫩的脸蛋带着泪水糊了他一脖子,还带着奶里奶气的香甜气息。

    洁癖至死的男人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怀中的小人继续埋着,脖颈间湿热一片。

    陆仰止有些头疼,眼前的事情着实有些棘手,他也不能强行将云朗抱回来,只能跟穆时川干瞪着眼。

    那个罪魁祸首的小混蛋还抽抽着从穆时川的脖子里抬起小脸,扁着嘴巴哭诉道:“不…不要舅舅!舅舅坏蛋!”

    陆仰止静静地看着这个要死要活的小屁孩,以及抱着他的那个碍眼男人,沉默片刻后、看向了穆时川:“有空吗?聊聊兼职?”

    ——

    陆醒言走进儿童病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大男人在按着她儿子打针的诡异画面。

    陆云朗小朋友被某个她不想看到的男人抱在怀里,小脸别着,脸上挂满了泪痕,伸出的那截手臂白嫩嫩的跟藕一样。

    护士姐姐轻声哄着他,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他扎了一针。

    云朗立刻“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抱着他的男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哄着,男人根本不会哄孩子,只能生涩囫囵地抱着他摇,然后轻声细语地说话。

    ——陆醒言从未在穆时川的脸上看到过这般的无措、惶恐、和像怀抱美珍稀品那般的小心翼翼。

    好像生怕怀中的小人碎掉。

    陆仰止正皱着眉按住云朗的胳膊,帮他疏通经络,然后还被打完针疼得直哭的小崽子胡乱打了一拳。

    陆醒言顿住许久,才抬脚走过去。

    陆云朗本来整张小脸都垮垮地埋在穆时川的肩头、胳膊耷拉着,看着陆醒言立刻敏锐地抬起小脸,仔细从泪目中辨别来人是不是妈妈。

    在确认真的是妈妈之后立刻哭得更大声,小腿也开始蹬起来,一边抽着一边说道:“妈妈…妈妈抱!呜呜呜呜…”

    陆醒言被他哭得心疼,走过去,从那个男人的手中接过了云朗。

    在交接小肉崽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灼热的温度甚至有些烫人。

    陆醒言别开眼,似乎是没有在意,接过云朗就将他抱在怀中小心诱哄。

    穆时川垂下手臂、指尖的温度久久不散。

    他看着她眉眼温柔明艳,似是春风拂面,却再也不是对他。

    云朗回到了陆醒言的怀中,手臂上的疼痛也减弱了不少,他紧紧地抱着陆醒言的脖子寻求安全感,然后埋着头、小脑袋一怂一怂的。

    陆醒言看向弟弟,眼神很明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仰止摊摊手:问你儿子。

    陆醒言翻了个白眼,看向穆时川,垂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你怎么在这里?”

    穆时川弯了弯唇、笑得有些苦涩:“我早上出院,不小心遇到了。”

    陆醒言敛眉沉思,似乎是在思考他话语的真实性。

    穆时川的喉间像掺杂了沙砾,想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他……打的是什么针?是生病了吗?”

    陆醒言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平静地说道:“没有,预防脑炎的,每个宝宝两岁都要打的,不是生病了。”

    穆时川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无知而停顿,眉眼都变得酸涩汹涌。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靠近,然后轻轻笑笑,似是笑意艰难:“那打完了,我…我先走了。”

    陆醒言看着他有些仓皇地想要逃离,出于礼貌,该让怀中的孩子对他道谢,可是她顿了许久,也说不出让云朗“谢谢叔叔”这样的话。

    爸爸这个词,像是被封存的禁忌,在他们之间,一旦戳破,就会有血迹渗出。

    良久,陆醒言转过身,看了一眼弟弟:“你皮痒了?”

    陆仰止懒洋洋地:“关我什么事情,你儿子从进了医院就没停过,死活闹着不要我抱。”

    陆仰止皱皱鼻子,捏捏大外甥的脸:“小叛徒。”

    小崽子自然是听不懂的,他乖乖蜷缩在妈妈怀里、像是终于又有安全感了一样。

    他上午闹了半天,陆醒言带他回父母家吃了个午饭,然后带他回去睡午觉,出门的时候看着陆仰止靠在沙发上看手机。

    她随口问了一句:“干什么呢?”

    陆仰止也没遮掩,扬了扬手机:“给你前夫转钱。”

    陆醒言皱眉道:“什么钱?”

    陆仰止轻轻笑笑,笑得十分冷淡又恶劣:“带孩子的钱。”

    ——

    穆时川在收到那笔陆仰止的转账的时候,不可抑制地心颤了一下。

    所有的距离被再次拉开,那样的生疏、陌生让他感到痛苦。

    好像所有人都不记得,他是那孩子的父亲。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记得。

    ……

    陆醒言将云朗带回去,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手脸,放在床上哄了一会后背就睡着了。

    她不太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干脆下楼买了点零食饮料,一只手指头勾着、慢吞吞地回家。

    在走到电梯口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穆时川的脸上比上午看到要吓人得多,唇线紧抿,眼神沉得出水。

    陆醒言瞥了一眼,就伸手按了电梯,然后神色自然地站在原地,十分悠哉地继续吃着手里的果冻。

    但就算她再怎么平静,都无法忽略从穆时川那里投来的直视目光。

    被他看得不自在,陆醒言只能放下手里的果冻,十分不情愿地跟穆时川说话。

    她想起今天的事情,最终还是觉得应该对他道谢:“那个……早上谢谢你,陆仰止说是你帮了他。”

    他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沉甸甸的。

    良久,他倏地笑了。

    “陆醒言……你对我道谢?”

    陆醒言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甚至问出口的话里,极尽压抑的疼痛和咬牙切齿。

    像是要咬死她。

    穆时川看着陆醒言无辜的神色,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想起她掷地有声地告别,想起她用温柔灿烂表情、说出的最狠的话。

    他静静地看着她,说得缓慢、却十分艰难。

    “我是他的父亲……你却对我道谢,陆醒言,你才是比谁都狠心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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