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翁主,吉时将至。”


    回到赵国前,因记不得幼年之事,灼玉并不清楚她究竟是十四还是十五岁,回来后才知她生在秋日八月初八,回赵国前后刚好及笄。


    因还缺个及笄礼,父王命巫祝卜筮,定于今日上巳。


    沐浴之后,灼玉换了采衣采履在正殿东房等候,击罄声起,宾客列席,充当赞者的平阳郡君颇有威望,苍老声音肃穆庄严:“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少女素净的发间添上一支云凤纹白玉笄,再添一支鎏金铜雀钗,而后是金枝玉叶冠。身上采衣换为襦裙,再是华美的曲裾深衣……三加三拜,三去三回。第三次回到正殿时,灼玉身着大袖礼服,长发梳成婉约垂云髻,行止间步摇冠珠玉相击,腰间环佩叮当,从清稚少女摇身变为了端方女郎。展袖朝着列席观礼的众宾客行礼。


    面上虽端庄从容,但灼玉袖摆下的手却紧张得微颤。


    这之后是字笄。按旧礼,本应由宾者为笄者取字并念祝辞,但灼玉已有小字,便只剩念祝辞这项礼节。


    赵王见灼玉和容濯走得近,又念及到次子在长安颇有才名,便由他来念祝辞为此名添彩。此举亦存着寄托,望容濯日后能照拂幼妹。


    今日是幼妹笄礼,容濯亦着华服玉冠,他立在殿中,看着眼前婷亭如玉的少女,想起当年在他怀里打滚的雪团子,疏离目光不由温和。


    “兹尔及笄,字作灼玉。”


    王兄清越的嗓音念起这个名字,灼玉想起那些似梦非梦的记忆中那一道唤她“灼灼”的疏离声音。


    灼灼。


    她不觉启唇,无声地念出那个陌生的称谓,余光竟窥见容濯的手忽而虚握成拳,似在抵御着什么情绪。


    灼玉讶然抬头,竟从他眸中看到了无比复杂的神情。


    困惑,怜惜,痛苦。


    上次他听她说不想再任人赏玩挑拣时,也曾露出过一样的神色,灼玉心想,他定是看她如今珠玉加身,想起了她过去的颠沛流离。


    他的确是个好兄长。


    目光扫过他尚未痊愈的手,灼玉心中更是漾起暖意,她不该记着那个错误的梦,只是一个梦,一个梦……


    不错,仅是一个梦。


    容濯亦自哂。


    是因最初时他错把怪梦中的遗憾痛惜与幼妹走丢的遗憾混淆,在梦境还未十分缠绵荒唐之时,错将梦中女郎归为妹妹,才会在昨夜的梦中下意识唤梦中女郎为“灼灼”。


    梦中的妻子可以是“卓卓”、“琢琢”,唯独不可能是“灼灼”。


    亦不能是。


    兄妹同时平静地转开眸。


    容濯继续念祝辞,平和而郑重:“祈尔寿考维祺,穆如清风,缉熙光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原本礼官拟的是娴静端庄、德才兼备云云,希望女郎能在未嫁时做个好女儿,出嫁后做一个好妻子。


    这些话寓意虽美好,却都是期望和要求,而非祝愿。


    适才兄妹对视之后,容濯突然临时改了祝辞——他的王妹无需做父王的好女儿、兄长阿姊的好妹妹、日后夫婿的好妻子。她只需做她自己。


    跪坐着的少女也察觉到了祝辞被他改了,再次讶然抬眸看她,清灵如泉眼的眸中满是不解。


    小草包,又听不懂了。


    容濯唇角轻抿,含着好整以暇的笑意在等她回应祝辞。


    灼玉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狗眼看人低!她近日勤学苦读,这么几句话怎么会听不懂?但感念于容濯特地改祝辞背后的用意,她应道:“承蒙祝愿,铭感五内,定不负亲长嘉意。”


    此生她定要如清风无拘、如明日灼热,肆意地活。


    -


    及笄礼散去后,灼玉收到了来自赵宫众人的及笄贺礼。


    容濯自然也送了礼。


    是支簪子。


    灼玉拿着簪子把玩端详,故作嫌弃:“还好意思让我唤你兄长,金簪子都舍不得,只给了一支木簪。”


    容濯把簪子从她手中拿走,在某处关窍轻轻一按,簪子竟大有玄机,从末端倒出些许金粉。


    灼玉纳罕地夺了回来。


    “做什么用的?”


    “□□。”容濯淡道,“簪中可置毒粉,用于必要时。”


    灼玉笑着问他:“你的意思是,若有歹人想欺辱我,便让我当一个贞洁烈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濯掀慢慢起睫羽:“在你心里,我便是这种兄长?”


    撞见那双明媚充满生机的眼眸,他莫名想到梦中溺亡的女郎,喉间泛上滞涩之感,迅速错开视线:“毒是让你用于防身,并非让你自绝所用。”


    灼玉笑嘻嘻地收了簪子:“我就说嘛,那谢过阿……


    容濯捕捉到这一声,方移开的视线倏然挪回她面上,定睛看着她,静待她唤出重逢后第一声阿兄。


    灼玉被他这一看,才猛然醒神,噎了下:“谢过您了。”


    尽管那些悖伦缠绵的片段只是一个梦,但她仍唤不出阿兄。


    容濯并未强求,道:“阿兄不过是一个称谓,不必为难。”


    昨夜才混淆梦中女郎的名字,此刻她改口反而古怪。


    兄妹默契地双双回避。


    -


    及笄礼休憩了一日,灼玉把薛相的事重新提上案头。


    这日赵王将她叫了去。


    明德殿中,赵王看向下方的女儿,笄礼后的幼女梳起温婉的垂云髻,明眸灵动有神,溢着生机。


    当年女儿刚出生时,姜夫人就命匠人打了精美的钗冠,满含期待道:“我一贫家女,能长大已是不易,哪有及笄礼?但我没有的,我们阿蓁都要有,且要风风光光地办!”


    昔人已去,言犹在耳。


    赵王压制住心口空洞,竭力振作:“阿蓁已及笄,是该学着料理些事务,寡人——”想到要和女儿相处,他顿生无措:“你二王兄执玉细心缜密,往后你跟着他学点东西吧。”


    之所以会生出这个想法是源于那日次子改的祝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除去父兄外,他希望幼女还能有最后一道依仗——便是她自己。


    起来想去,选了最合适的容濯,不仅希望他能教妹妹学识处事,更能重修兄妹之谊,只要容濯与灼玉兄妹情笃,容铎与张王后也势必会爱屋及乌地善待她。赵王唤来容濯,把幼女托付给他,并嘱咐灼玉:“阿蓁,你阿母曾说你生性果敢但稍显急躁,正好你二王兄素来有耐性,多与他学一学。”


    灼玉乖巧应下:“女儿明白。”


    兄妹一前一后出了明德殿,容濯似乎洞穿她内心的想法,头也不回地轻笑道:“阳奉阴违。”


    他身量高,即便步伐矜雅,亦比灼玉走得快上不少,她像水中急游的虾子,倒腾着脚小步追上:“父王说得是没错,但有时急躁并非坏事,富贵险中求,连狗都要抢热乎的——”


    容濯蓦地止步。


    灼玉额头撞上他清癯的背,那个粗鄙不堪的字就这样被逼停。


    青年像玉柱笔直地站着,身子转也不带转,稍回过头垂目看着正揉着额头的王妹:“粗鄙。”


    灼玉抬头偷瞄,见他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想起他极度爱洁,眸子弯成两弯狡黠月牙:“话糙理不糙嘛。”


    此后她明面上跟容濯习六艺、学处事,私下筹谋对付薛邕。


    园中白雪皑皑,亭子里炭盆燃得正旺,厚厚布幔围起,将寒意隔绝在外,围出片温暖天地。


    灼玉和容濯在棋桌前对坐,她不会下棋,看着他左右手对弈半晌,忍不住打断:“我们要如何扳倒他?”


    容濯抬眸:“父王让我教你处世之道,你都学了哪些?”


    灼玉捏起一枚黑子,棋子用墨绿翡石打造,漆黑如墨,莹润光洁,莫名像容濯的眼眸。另一手托腮发愁:“薛相那老狐狸不倒,我生怕哪一日就小命不保,哪有心思学这些?”


    言归正传,她分析道:“我记得你说过,父王对薛邕信任是因他乃天子任命,且善于治国,父王忠于天子,又不善文政,出于大局考虑,即便怀疑也会用理智。何况薛邕救过父王,从薛家人和私情入手不足以动摇父王信任,将其连根拔起。可不忤逆父王,又得借父王权势,难道要逼老狐狸谋反?”


    “但前世老狐狸——”


    前世老狐狸能隐忍到两年后才夺权,足见其谨慎。


    灼玉说到此处顿住。


    错了,不是前世,是梦里。


    熟稔地纠正后,她继续道:“得设法激他露出狐狸尾巴。”


    说完许久没等到容濯的回应,灼玉抬眼,发现她以为一直安静下棋的容濯竟拈着棋子手悬停在半空,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如深邃的幽潭,似乎想从她眸中窥探到什么。


    兄妹对视几息,他冷不丁问:“王妹本想说的,可是前世?”


    前、前世?


    灼玉指尖蓦地一抖。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转瞬间,脑中飞逝过无数种念头。


    莫非他也做了那些“梦”?


    想到这个可能,灼玉手又一颤,棋子掉至容濯手边。


    容濯拈起棋子,徐徐直起身。


    他双手撑在棋桌上,挺拔身形背着光,在她身上罩下暗影,仿佛一道温柔而充满压迫的蛛丝网。


    灼玉与他对视着,从王兄思忖的眼中看到一个满脸心虚的自己。


    容濯沉静地睇凝她,一字一句问:“妹妹何来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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