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夜总是很黑,偶尔有点月光照下来就算得上罕见的明亮了。
不过这一天不同,城中的某处宅邸火光冲天,像是要把黑夜都点燃。
温听檐过去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面只站着一个很瘦的小孩,他个子挺高,脸颊处沾染了血迹。
身上也全是伤口,露出白骨,风一吹,简直像是要把那点皮肉都刮跑。
猩红的血一点点从他的指尖滴下,随着他的步子,滴出一条蜿蜒的血路。
温听檐判断了一下那个出血量,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对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身后是不断堆积的尸体和熊熊烈火,他看起来就像是从一场屠杀里面侥幸逃过一劫,狼狈而可怜。
在对方终于支撑不住快要倒下的时候,温听檐鬼使神差地把人带走了。
而在那之后,温听檐才知道。
那场吞没一切的大火是应止亲手放的。
......
他陷在回忆里的那一点时间,应止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似乎还带着剑上的寒气,冰凉的气息侵占过来,让温听檐想起了春昀城的雪。
温听檐看了他半响问:“不演了?”
应止低头虚靠在温听檐的肩膀上,乌黑的长发跟着他的动作垂下来,带来一阵痒意,显得有几分脆弱。
不过温听檐清楚,这种脆弱只是一种假象。
“本来还能再演一会儿的。”应止语气似笑非笑,听不出真实情绪,“如果有机会再见面,我会好好算这笔账。”
那名剑修的意图简直一眼望得见,应止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利用算计。
但他讨厌死这个字,尤其是还和温听檐挂在一起。
温听檐听见他轻而残忍的语气,就知道那个人估计把应止惹得不轻。
他过了会儿,在应止低着的头上拍了一下,平静地说:“别太疯。”
应止在他身后,胸腔发出了细微的震动,像是低沉地笑了一下:“好。”
洞穴里千雪草的味道越发浓郁了,凭着温听檐对灵草的了解,最多半个时辰,千雪草就会完全成熟。
温听檐的灵力聚在手心发出一点光,不算特别明亮,但却足以视物。
在光晕下,他银白色的长发就好像一段缓缓垂落的云锦,侧目对应止说:“走了。”
身后的洞口处明暗分明,像是在那处把这个秘境分成了阴阳两极。
外面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一个被应止送出了秘境,另一个则是跑走了。
应止遇见过太多这种被他的伪装欺骗,上赶着凑过来的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没留到最后。
温听檐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往里走了两步,却发现应止还停在原地。
他不解地回头看过来,像是在无声的询问。
应止笑着跟了上去。
你看吧。
不管走了多久,遇见什么人,最后这条路上,并肩而行的始终是他们两个人。
.......
那假婴期的妖兽是一头巨大的虎型妖兽,背后生着几根巨大的骨刺,此刻正盘踞在洞穴的最深处眯着眼睛。
越往里走,千雪草的味道就越浓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只妖兽才迟迟没发现有人进来。
虽然这只妖兽的修为比他高一些,但是也不是不能对付,应止想。
他靠过去在温听檐耳边小声问:“要杀了吗?”
温听檐看了眼他剑鞘里面的剑说:“你能做到?”
应止在黑暗里垂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思考:“做不到一击毙命,应该会让它死的比较痛苦。”
他的灵剑本就该更换了,在其他妖兽那里还能用,换作这只虎妖就有点不够看了。
而事实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一刻钟后,应止终于将这只妖兽解决。
寒剑噗呲一声插进了那虎妖的脑袋里,却没有直接了断它的生命,而是将它死死得钉在那里,苟延残喘。
温听檐终于从暗处走出来,他用灵力包裹住千雪草,将其放进了储物袋中。
那本身奄奄一息的妖兽在看见他的举动后,兽瞳变得越发猩红。
它含着血的嗓子发出一声嘶吼,尝试挣脱那柄剑冲上来,应止察觉到他的想法,重新握上了剑柄,手下的剑越发深入。
不甚锋利的剑靠着蛮力一寸寸往下压,带来的痛苦是难以计量。
温听檐听见那近在咫尺的咆哮声,却没什么波动。
他能感受到这个虎妖身上强烈的血腥气,就算在以人为食的妖兽里面,也算得上穷凶恶极了。
试炼的时间终于到了,那道金色的阵法重新在脚下亮起。
本以为会就此结束,但那妖兽眼见自己活不了了,竟是主动自爆了。
温听檐的手腕被拉住,随即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应止在那一刹那召回了灵剑,反手挡在了两人身前,
灵剑在那如日光般的灵力爆炸中,一寸寸开裂,最后变成了碎片。
而就在下一秒,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
这一次传送的地点终于不再是林子里,而是永殊宗的大门处。
应止刚从失重感里找回意识,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就发现温听檐离自己近的过分。
那张白皙清丽的脸就在眼前,稍稍低头,就能把每一根眼睫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手里还传来了柔韧的触感,很薄很瘦,像是搂了一片云,指尖碰到衣料泛着一点冰冷。
应止低头一看,那是温听檐的腰。
温听檐也抬眼看他,在他怀里没什么情绪地问,气息好像都是擦着他的颈脖过去的:“抱够了吗?”
应止静默了下,才收回手。
大殿里面人不少,但都是些弟子,和他们一样从试炼里面出来的修士并不多。
温听檐刚从应止的怀里出来,就看见有名弟子过来了,那人收走了每个人的腰牌,告诉他们从此刻开始就是宗内的弟子了。
同时,他还为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永殊宗的情况。
“门下弟子的洞府基本都是按照修行方向和修为分配的。”他指了下前方的一个木舍,“你们去那里,会有师兄为你们安排的。”
应止听见这话,突然开口问:“修行方向不一样的修士,不能住在一起吗?”
那弟子思考了下:“对的,这规矩定下来很久了,之前也有弟子想要……”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点声响。
温听檐抬眼看了过去,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后面,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温听檐完全没有感受到。
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袍,看起来而立之年,但周身的气势却强势地惊人,整个人就犹如一把锋利的剑。
看见他,旁边的弟子都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喊道:“明长老。”
明长老的全名叫做明信,是剑峰的长老,平日里都在钻研剑道,在宗门里面几乎见不到人,也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过来。
明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应止手里的断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秘境的位置其实离永殊宗并不远,明信原本在剑峰上修炼,却骤地感受到一股特殊的剑气,便顺着追了过来。
他本以为那人会和他差不多,没想到却是一个未曾及冠的少年。
明信看着应止,抬手布了一个能够隔绝声音的阵法。
温听檐只能从外面看见两人的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一些什么,应止的脸上还是他一惯的笑,看不出什么。
而明信的表情就丰富了,从疑惑到恨铁不成钢到妥协。
等他们聊完,明信就撤下了阵法,他把腰间挂着的玉牌取下来,朝温听檐丢了过来。
温听檐下意识把东西接住了,看着手里的玉牌,抬眼有点不解地看过去。
明信没什么好气的说:“拿我的玉牌给那些弟子,他们会帮你安排到一间洞府的。”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的温听檐又转过头去看应止,应止察觉到他的视线,勾唇笑了一下。
温听檐不清楚应止是怎么做到的,但从应止那个笑容和明信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应该不是什么和平商讨。
*
明信挥手隔绝了其他人的声音,对应止说说:“等整顿好后,来剑峰找我一趟。”
应止听见这话,笑着说:“恐怕不太行,明长老。”
明信:“?”
明信:“为什么?”
他虽然不常出关,但宗门内的事情还是了解的,新入宗的弟子在领完东西分配好洞府后都会有几天休息的时间。
而应止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要修医,就不来剑峰拜访了。”
“你练剑的天赋这么好,你修什么医?!”明信活了快两百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感觉灵气都要倒流了。
他以为是应止对自己的天赋没有认知,于是又耐心的给他说了一遍,觉得这下应止总该回心转意了吧。
但是没有。
应止还是笑着。却带着几分油盐不进的意味:“我要和他一起。”
明信愣住了,终于想起来刚刚站在应止旁边的那个银发青年,一切好像串了起来。
方才,他想了很多应止拒绝的理由,却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荒谬。
历年也不是没有弟子为了和认识的人住在一起,嚷嚷着要换修行方向的。
但那只是一种试探的手段,想看看历年来的规矩能不能网开一面。
在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之后,他们就安分了下来,没再提及过这个事情。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犯不着真用一辈子去换。
明信是一个剑痴,但活了两百来年,也能分的出人是不是在说谎。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现在才会久久难以平静。
因为他看出来了应止是认真的。
应止对自己在剑道的天赋心知肚明,却仍然愿意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背弃之前走过的路。
